最后定格在一个蹲在路边哭泣的儿童
我不能再犹豫了,否则我会憎恨自己。
于是我冲下台阶,来到了此刻那个身心都沾满了肉眼看不见的血污的三口之家边上,好在方才最残酷的“拔河赛”已经结束了,但两个大人仍旧在对彼此破口大骂,她们的“布娃娃”则蹲在二人脚边小声哭泣。
站在原地屏息为自己积蓄了几秒勇气,并构想了一下措辞后,我从后面拍了拍那个愤怒的男子。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感到他的身体就像一块各种地质现象在不断发生的危险的大陆。
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我。
令我吃惊和迅速安心了一些的是,我原以为我会看到一张“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狂暴的脸,但正在与我对视的这名男子看起来是好奇心大于毁灭欲的,因而我立即开口了:“您好,您不认识我,我就是一个路人而已,我忽然来找您搭话,只是因为我方才目睹了您和您的爱人的吵架全程,而我想说的是,我不管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孩子是无辜的,我认为作为父母的底线之一就是不要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失控而让孩子成为牺牲品,可刚才你们在孩子面前张牙舞爪,还有撕扯她的行为全都让她受到了严重伤害,而我为什么现在必须插手一下,是因为我看到她刚才的可怜样子,立即想起了我小时候所经历过的一些类似场景,我爸妈也总是在我面前吵架,我的身体也被他们像刚才那样撕扯过。我想说的是,这些经历在我心里所留下的创伤至今没有愈合,甚至越长大,它们越深不见底,而我觉得如果我没有经历过那些童年的痛苦的话,我会是一个比今天的我更好的我,所以如果你们想让她长大以后可以成为一个更快乐的,更完整的人,就请你们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
在我努力控制着我内心的愤怒和哭泣的冲动说完这段话后,我发现我眼前的男子和她边上的女子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而且还都有了几分歉疚的色彩。
在我们对视了几秒后,那个男子开口了:“谢谢您,谢谢您,我们知道了,非常抱歉。”
不知是因为情感受到太强冲击,语言系统丧失活力,还是他只想赶紧摆脱我的缘故,他的这番回答充满官腔,因而让我有些哭笑不得,随即我无奈地答道:“不用向我道歉,我又不是你俩生的,你得对你们的孩子道歉。”
“您说的我都明白了,感谢感谢。”接着他就一手一个,拉着她身旁的两名遍体鳞伤的家庭成员迅速走开了。
我不知道眼前的这番突如其来的和解是真是假,但我觉得我完成了我该完成的,而没有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剩下的我能做的,就是祈祷他们的生活真的会发生改变,家庭暴力消失不见,那个孩子可以健康成长。
“王大卫是个不错的人。”我的朋友在我回到其身边时,如此评价了我。我笑了笑,然后我们就继续散步了。
我当时心里想的是,王大卫不是一个不错的人,他是一个大错特错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错误的人,但也是个在努力纠正它们的人。
我没有告诉我的这位朋友的是,近二十年来,每当我感情或事业受挫时,无论我脑海中起先出现一系列什么残酷画面,最后都会定格在一个蹲在路边哭泣的儿童的身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
而我知道的是,在那个晚上,当我躺在酒店床上,处于微醺所导致的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原本在哭泣的孩子,忽然擦掉了眼泪,然后向我露出了快乐的笑容,而哭泣的反而变成了此时躺在床上的三十岁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