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的灯光很柔和,空调吹出的风很舒服,座椅靠垫很贴身,可他就是如坐针毡、东张西望,无法保持镇定。
“先生,不用紧张,您有什么困扰呢?”
他欲言又止,半天才挤出一句:“咱这里……确定是保密的吧?”“那当然了,先生您不必担心。”“我……我的超能力忽然消失了!”“您能具体描述一下吗?”“我的超能力!望星!”
心理咨询师微微后靠,像是在迅速消化对方的表达,但职业招牌式的微笑不变:“您的意思是能看到星星么?”
“不止如此!我能用肉眼清晰地望见星体,包括它的轨迹、形状、颜色,我的眼睛相当于一台高倍望远镜!”
“嗯……那这种超能力,应该给您带来了很多荣耀吧?所以如今失去后才会恐慌不安?”
他闻言面色黯淡,颓然地摇摇头:“不,恰恰相反,没有人欣赏我的超能力。”
“怎么会这样?这难道不酷吗?”
他羞惭地低下头:“没用……以前老师说过,你看得再准,能做光谱分析吗?能去精细绘图吗?充其量就是视力好一些罢了,不如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那你的家人怎么想呢?”
“家人……我不敢让他们知道,爸爸每天工作都很忙,皱不完的眉头喝不完的酒,妈妈困在家务杂活里,腰酸背痛叹着气……我怎么好意思去耽误父母的时间呢?”
心理咨询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岔开话题,而是继续提问:“先生,那我很好奇,如果这项超能力于你没有任何益处,你为何还念念不忘?”
他脸上瞬间爬满了大人的忧愁,“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个声音,让我不要忘记望星……可真的好难啊,我慢慢长大,从学不完的功课到做不完的工作,生活像个机械齿轮,索然无味,更糟糕的是,连超能力都在浑浑噩噩中丢失了,我好像……好像一瞬间看不清来时的路,我很迷茫……”
“所以。”心理咨询师加重语气,“望星的开始与结束,对你都有特别的影响,那你还有初次使用超能力的记忆吗?”
他认真思索了许久,最终无奈地说:“不记得……但好像,从望星开始,我的童年彻底结束了,再也不能当一个孩子。”
“哦?”心理咨询师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先生,您如果回到儿时的老房子那边,会不会对您有帮助?”
带着这个问题,他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心理咨询室,次日便请一天假,悄悄地回到家乡。
都说近乡情怯,他确实有好多年没再回来,过去被压缩在大脑罐头里,瓶盖塞得紧紧地,不让记忆溢出,这样可以活得更轻松一些。
他呆呆地站在门前,用力握紧拳头,咬着牙齿,尝试硬抗,尝试强压。
可当熟悉的气息,裹着陈旧,透过落叶间隙,顺着青苔砖瓦升腾,涌入鼻腔,堆积、堆积、再堆积……往事终于不受控地冲破阻碍、肆意流淌。
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不记得是哪一天,只记得是个温柔的、恬静的、浅暖的午后。
他身上衣服被撕破了一道,还带着泥土鞋印,模样狼狈极了,可神色得意极了,生怕被旁人看出哪怕半分强装,嘴角用力翘起,满脑子想象得胜凯旋的气派。
堂院里缝补衣服的老太太吓一跳,毛线球也随之滑落,拖起一根长长的惊讶。
他满不在乎地拾起毛球,慢悠悠地卷好,口中早就抑制不住叽里呱啦:“嘿,奶奶,没事!被几个臭小子偷袭了,但我跑得可快了,他们都追不上,只能干着急,气死他们哈哈哈!”一气呵成,似乎再慢一些就会露馅。
老太太片刻后展颜笑了,自豪地说:“好好好,你最棒啦,来让奶奶给你缝上。”只是脸颊皱纹不知为何总是颤动。
他乖乖地坐好,看着奶奶一双皱巴巴又颤巍巍的手,无比灵巧地穿针引线,就像是魔法一般。
“奶奶,你好厉害,你有超能力!”
“是吗,哈哈,那你有什么愿望呢,奶奶帮你实现。”
他一愣,不情愿地低下头,闷闷地说:“我也想有朋友,为什么他们都笑话我呢……”
魔法师的双手瞬间凝滞,转眼又恢复如常,“会有的呀,我的孙子这么好,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真的?”
“那当然,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人,再说了,奶奶有超能力,你当然也有呀,要相信自己!”……
回忆至此,他再也抑制不住哭泣,眼泪开闸般滚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冲刷出来。
他终于想起了望星超能力的来源。
那天,他从奶奶的眼睛里看到星光闪闪。但那天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奶奶见面。奶奶去世后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在星空中望见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