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饮虎池走可以路过米家牛肉,早上你去,会看到一个姿威的老人,坐在一个炉子后面翻烧饼。头发如雪,她儿子在旁边切肉。
济南现在漂亮得吓人,新城市都建在山间,体面极了,我在酒店里看那山间的云,认不出来这是山东。
老城这边比起十几年前也动了许多。但也有忘了动的地方,譬如说饮虎池这一片儿。
有些地方不动比动了好。
芙蓉街,宽厚里,这些年大变动,反倒没有以前好了。
我在这读书的时候,济南的泉眼儿都干了,后来我走了,才听到趵突泉复涌的新闻。再后来,趵突泉就一直涌着,没在断过。
后来有机会去看,泉水清透的令人目眩,几个大水球在池子里翻滚,看的久了,摄人心魄,确实是奇景。
泉水里的鲤鱼胖得离谱,有多胖呢?说是猪崽儿都有些冤枉了小猪。除了头尾尖尖,已没有了鱼的模样。
之前听说过趵突泉里的鱼胖,没想到这么胖,都出了奇了。
吉祥物确实吉祥无比,泉水又清澈,看的人心花怒放。看见一个文静姑娘惊呼,我操,怎么这么胖。
还有一个人拿着喇叭在那喊,“老师儿,不要喂鱼,看它们胖的跟猪一样了。”
好笑极了。
饮虎池街就离趵突泉不远,我十五年前来吃烧烤,就吃过米家的牛肉烧饼。芙蓉街与宽厚里早就变了样儿,唯独饮虎池几十年没变化。
人似乎还是那些人,店还是那些店。只是人都老了一些,店就更旧了一些。
米家的老太君,说是在那炉子后面坐了三十年。烟火之中她格外的干净,年轻时也应是个美人。他的儿子在肉案上切肉,带着眼镜,有些黑,街面上能平些事儿的气势。
一把大刀,挑肥拣瘦,牛肉都带着筋,煮的油亮软烂。那边老太君的烧饼一出炉,还冒着火气,他咔嚓剖开。
肉胡乱切几下,大刀一铲,肉案上一台秤,连刀带肉,去皮称刀。该多少是多少,货真价实。
这一刀肉十块二十,一钱都不差。肉烧饼,带着芝麻脆壳儿,好刀法,好香气。天下一绝。
他听到我夸他,一笑,说开了三十年了。
我说我知道,以前济南读书,就在这吃过。十五年前,在黑虎泉砸点儿,打完了就跑来吃烧烤,路过你们家,肉好香,就买着吃。
他问那你现在去哪儿了?
我说在北京。
他说,嗯是这口音。
我说,其实我是淄博人,后来去了北京。
他说,去了很久了吧?口音都变成这样了。
我说,大概十年?我记不清了。
他说,外乡不易。
我说,习惯了。
他说,我不行,我离不开妈。他笑着去忙了。我走的时候,看着他正给老太太擦汗。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有姿有威。
饮虎池街往里走,长春观街画了一个弧,通到永长街,头里有个小市场,里面还有家黄老太牛肉烧饼,很有名气,路过时排了长队,想着跟米家比一下,却又等着时间长,就先去转转。
这一带做牛羊肉,比西安西羊市不差,比牛街高两筹。
难得此处少有外人,没有西安回坊乱糟糟那些霓虹招牌。都是些安静的小铺。
是我理想中最完美的美食之地。
来来回回的人,一脸闲适,穿着拖鞋,拎着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甜沫,或者豆浆,早上天儿又凉快,都不急不躁。
我就想,人就应该这样活着。
偶尔一些叫卖声,叫的都是,“甜沫来一碗儿。”
甜沫并不是甜的,小米面儿粥,里面下了煮烂的花生,粉条,豆干儿,菠菜。应该还有一些胡椒。
之前都在路边儿卖,以前燕子山路口就有个老头推车卖,在炸油条边上停着。
小推车上一个大铁桶,上面安着个壶嘴儿,有些像卖茶汤的那种大壶。只是这个简陋许多,铁皮粗粗的焊成,外面用厚被子包着。谁要买,就撅着小车给倒一碗。
这跟油条是一套。
现在成了济南特色,我去吃一些大馆子,里面也有卖甜沫。装在高级的白瓷里。味道也很好,只是地方不对。
非得在饮虎池这样的地方吃才行。美食的要素之一,就是在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日本有个怀石料理的吃法,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不需要配菜,就免费的咸菜,这边摊子刚炸好油条,这边是甜沫与豆腐脑。
你想一想,还有什么比得上?青岛的散啤与辣炒花蛤可以,北舞渡的胡辣汤油馍头可以。福建的兴化粉,面线糊可以。博山的肉火烧配油粉也可以。
我随便走进一个王家甜沫,吃饭的都是街坊。我一个外人出现的突兀,受到了优待。
我本来想留着肚子去吃黄家老太的牛肉烧饼,可甜沫一上来,又点了几个牛肉胡萝卜烧麦。
吃完了也并不觉得饱,出来看看黄老太还在排队,我跟着排了一会儿。
黄老太一脸大汗,与米家的那位岁数相差不大,但辛苦的多。我排队买上,本来想走。
老太太一举刀,“甜沫来一碗儿?”
我又来了一碗甜沫。
她的牛肉烧饼,烧饼更硬一些,肉同样烂糊,只是生意兴隆,挑不出肥瘦了。
真的,如果你来济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值得去。
走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雨。我开车又路过饮虎泉,看见母子在棚下坐着看雨,福气盈人。
想了一路,尽管四处漂泊,我其实也是个离不开妈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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