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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过年走亲戚,对我们这些娃娃来说,是大年初一过完,就欢天喜地地期盼着的事儿。

在老家大张寨,年前,各家的父亲们去县城置办年货时,已买好了走亲戚的点心。腊月二十九,母亲们蒸的年馍,也早已蒸好稀样好看的大礼馍。娃娃们,不管了大人们的事,心里只是盘算着,去了舅家、姑家、姨家,还有其它的亲戚家,看能吃上什么好吃的东西,操心着能领多少钱的压岁钱。

那时,走亲戚买的圆形点心,都是内瓤带了青红丝的那种,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硬,坚硬如铁石一般。要买这点心,别的地方没有,还得去县城的副食店买。去了店里,报出要买几斤,售货员就在柜台上铺开几张麻纸,称一斤,往一张麻纸上一倒。称完,把麻纸上的点心摞成方正形状,提起麻纸边,开始‌‌“刷刷‌‌”地包了,包好,左手摁住,右手一伸,麻利地扯过挂在空中的纸绳子,三下二下一转,就捆扎好了。

捆扎好的点心上,有了线绳子捆扎出的简易朴素的线花儿。硬点心,有了这线花儿的点缀,瞬间,就有了韵致,就有了一份有诱人的味道。点心捆扎好啦,售货员提着点心上边的线花头儿,一份份数过,放在了买货人跟前,交钱拿货。

点心之类的糕点,老家人文雅地称为副食,一斤点心,叫作一封副食。那时,这点心算是上等礼,算是好东西了。就是这上等礼的点心,有过这样的玩笑,说是有人遗失了一封点心在路上,一辆大卡车飞速而过,碾上了点心,‌‌“呼‌‌”地一下子把车给顶翻了。虽没受伤,但惊魂未定的司机从驾驶室车里爬出来,慌张跑过去,看是什么东西顶翻了车。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大跳,哎呀呀,竟然是一封完好无损的点心顶翻了车!

还有另一则故事,说是有人在棺材铺门前的路上,遗落了一块点心,路过的汽车扎飞起这点心,飞起的点心,从棺材铺门前放着的棺材大头打入,穿过棺材,从小头钻了出来,而这块穿过两层棺材档板的点心好好的,一点也没伤着。呵呵,题外话,题外话,是人们开玩笑时说的话,为的是说那时的点心做得多么地坚硬,也是在嘲笑做出这种点心的糕点厂。

物资匮乏,生活艰难,那时现实的情况是,就这坚硬如铁如石的点心,人们舍不得吃,是用来走亲戚的。你家送我家,我家送他家,转来转去,最后不知送到了谁家就停下了。最后接到点心的这家人,也是舍不得吃的,抬着(放着,藏着),等收完麦子,看忙罢时再拿出来,给亲戚家提去。捆扎得结实,放了好几个月的点心,油渍透出来,外边的麻纸已被浸成了光光亮亮的油纸。

也有人讲过另外的一个段子,就是这在亲戚间转来转去的点心,其中有一块从中间断裂了,一个细法俭省的老人,找来两截比牙签还要短的竹梢子,从中间穿起点心,固定好,点心又完好如初了。老人把这点心,又和其它完整着的点心包在一起,这一包点心,又踏上了走亲戚的漫漫长路。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我不知道,也没见过,只是听不少的人说过。

这是走亲戚要带的副食点心,走亲戚,还要带必不可少的礼馍。礼馍,分馒头和油包子两种,情况好一点的,还会带上一把挂面,或者几个鸡蛋。那时年龄还小的我,对走亲戚送礼馍,怎么也想不通,走亲戚就走亲戚么,为啥一定要送这普普通通的馍?

年长后的我才稍稍明白,关中自古以来,小麦与玉米是赖以活命的主粮。小麦,又是主粮中的细粮,人们从内心里对小麦,对小麦做成便于携带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出来饱了肠胃的馍,有一种莫大的尊崇与膜拜。‌‌“有馍吃就是好日子‌‌”,这是人老多辈常挂在嘴边的话。给亲戚家送馍,这是和祈福丰收,过上好日子连在了一起。馍,它是好东西啊,给亲戚们送礼馍,是一种冥冥的下意识的对好日子的祈盼与期望,也是为了告诉亲戚们,我们有粮,有馍吃,不要为我们的生计不要为我们的吃饭问题操心。当然,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那时物资极度缺乏,贫寒困苦,日子艰难,想去买好东西,没有钱去买呀!

好啦,走亲戚的这些礼当,年前就准备好了,年刚一过完,各家各户就动弹起来,就热闹起来了,走亲戚正式开始啦。

你看,你看,乡间的小路上,满路上是穿着花花绿绿新衣裳,说说笑笑着去走亲戚的大人与孩子们。他们大都是步行着去的,手里提着装着点心、礼馍,还有挂面与鸡蛋的提货笼笼。条件好一点的人家,骑着新铮铮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自行车车梁上,斜坐着脸被冻得红红的小娃娃,自行车后架子上带着大人。‌‌“叮里叮当‌‌”的自行车车铃,脆生生,喜气盈盈地响着,很是惹人眼目。嗬嗬,乡间路上那么多人走亲戚,有了美丽的画面感。因为说笑声,因为清脆的自行车车铃声,又给这美丽的画面配了音似的,很是好看。

到了,到了亲戚家。被亲戚家人热情地迎进家门,互问了过年好的话,亲戚家里有老人的,要先去给老人问安。主家人急忙招呼着来的亲戚,给一早就从家里出发,走了很长路赶来的他们递烟、倒茶。也有倒了一杯红糖水的,在那个年代,一杯红糖水也是稀缺的,也是好东西呢。

走亲戚的娃娃,和亲戚家的娃娃叽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喊叫着。亲戚家的长辈猛地清醒了,说道:‌‌“哎呀,哎呀!光顾着说话,你看我,你看我,把娃都给忘了!来,来,过年呢,给娃要有礼兴呢!‌‌”边说边给了亲戚娃一毛二毛钱的压岁钱,或给抓了一把花生,几个核桃与干枣。或领了压岁钱,或双手掬了花生、核桃与干枣的娃娃,和亲戚家的娃娃们一起,‌‌“咯咯咯‌‌”地笑着,嘻闹着,奔出家门耍玩去了。

亲戚已坐下,喝起茶,吃开了烟。主家首先问起来客,冬上家里的老人精神着没有,他们说的冬上是指去年的冬天。当得知老人啥都好,精神着,就有了常常说的一句话:‌‌“老人身子骨硬朗,人精神,比啥都强,少让咱们操了多少的心!‌‌”而后,问起了冬上都忙了些啥,开春以后地里要上的化肥,等等的农用物资准备好了没有,关于农事,他们说起来,话是很多很多的。

聊着聊着,从农事话题转到娃们身上,相互问了娃们书念得咋样,叮咛着,不管啥时,一定要把娃念书抓紧。而后,又聊起各自村子与周围村子发生的这事那事,这事那事,是被当成了新闻来说的。是呀,这话那话,是说不完的知心话,那些所有的话题,是有了浓情厚意的,是聊也聊不完的。

早上,必吃的是已调好各种调料,汤在锅里‌‌“咕噜咕噜‌‌”滚沸着,浇了一碗又一碗汤的挂面,不用说,这是汤煎面稀,热乎好吃,百吃不厌的礼泉浇汤面。中午是几碗菜,馏了年前蒸的年馍。平时忙,少有时间走动,过年走亲戚,就成为了一次难得的相聚,说话,好好地说说话,就成为了这一天主要的事儿。

过去,老家过年走亲戚的时间排序上,除过初二走新灵的以外,有‌‌“初三姥娘初四姑,初五初六看丈母‌‌”的说法。随着时间的衍变,生活节奏的加快,慢慢地变成了‌‌“先看丈人再看舅,姑父姨父排在后。‌‌”走亲戚中有意思的是,外甥去舅家,嘿嘿,没隔几天,舅家就不见了什么东西,前后院子找,翻箱倒柜到处找,就是找不见。这时,舅就笑了,说,不找了,不找了,肯定是谁准谁拿回去了,他说的谁谁谁,是说自己的外甥。有语道:‌‌“十个外甥九个贼,还有一个没得锤!‌‌”没得锤,意思是说还没有得到机会,还没有来得急‌‌“偷‌‌”走舅家的东西。

那时的走亲戚,是从年前就开始买礼当,就蒸礼馍,就开始准备了的有了重大仪式感的活动。是的,当时走亲戚礼当确实微薄,确实不值钱,但那份浓重得化不开的情意,是深厚的,是让人永远难以忘记的。

每每想起过去的过年走亲戚,心里就泛起丝丝地暖意。

2019年02月19日于驰风轩

 

 

母亲每年都做酱,黄豆煮熟,拌上很多炒面,平铺在大大的竹匾上,一寸来厚。折来马鞭一样长相的香蒿,那是一种有刺激气味的植物,洗干净后均匀码放在黄豆上。天很热,三四天,黄豆和蒿子之间便布满了白色的霉菌,像蜘蛛侠弹出来的丝,那是微生物在活动。这时候的黄豆表面已经开始发黏,像日本的纳豆,有些臭,并且有很浓烈的蒿子气息。想来,香蒿的作用是遮蔽臭味吧。

准备好盐,生姜切丁,用中药的铁碾子,把辣椒、花椒、八角、香叶碾成粉末,便可以‌‌“下酱‌‌”了。捂好的豆子被放进一个小水缸,撒一层豆子放一层作料和盐,最后盖上沾了水的纱布阻隔蚊蝇。很快,酱缸里便渗出水。遇到阳光好的日子,再把酱缸里的豆子们集合到竹匾上曝晒,这是为了杀菌,豆子们再回到缸里时,母亲会切一些萝卜片进去,这样,成酱出来时,萝卜甚至比酱还受欢迎,因为它的口感。

——《一坛酱,四十年》

我注意过父亲放香油的动作,香油瓶是医院的盐水瓶改装的,我爹每次会在凉菜里倒入两滴或三滴,收回的时候,他会在瓶口轻轻舔上一下,然后做一个很满足的表情。我记住了这个动作,也沿袭了下来。后来我读研的时候,有次同学聚餐,给大家凉拌豇豆,最后注入香油的时候,我像我爹一样先把舌头束成三角状,在香油瓶沿上轻轻舔了一下,结果,同学们舆论大哗,齐声谴责我太恶心……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子传下来的东西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不加配搭的凉拌显然不是烹饪荠菜最佳的方法。荠菜的香味很素,很窄,需要用动物油做牵引,它本身的香味才会彰显出来,进而无限放大,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做荠菜的时候喜欢用它来包饺子、汆肉圆汤的原因。可能我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吃过素炒荠菜、荠菜清汤以及凉拌荠菜的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食欲,依然让我们甘荠菜若饴,以至于年复一年,我和妹妹们一到清明仍然有到城外挖荠菜的冲动。

——《荠菜花》

我见过吃萝卜最惨烈的情形是在故乡的老式浴池中,休息室里永远有一分钱一杯的六安瓜片和三分钱一只的萝卜待售,瓜片显然是低等级的,基本以茶梗为主,萝卜则是当地的,皮已经刮得很干净,售者用镰刀(就是割麦子用的那种镰刀的头)轻轻纵切,萝卜体内传出嘎吱嘎吱的夸张音响。一些在我们看来的有钱人往往会端上一杯茶,深呷一口,放下杯子,腾出手来,抚摸着自己刚刚修完的光滑的脚后跟,另一只手则掰下一片萝卜,送进口中咀嚼,干瘪的生殖器萎靡而瘫软地配合着口腔的运动。放在手边的萝卜肉质如翠玉,呈均匀的半透明状,晶莹饱满,鲜明地映衬着享用者疲沓的肉体。

——《弯腰青》

非常不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混饮食圈,写专栏介绍饭馆,偶尔甚至被唤作美食家。但酷爱冷面这件事,我从来讳莫如深。这里有过一个教训。某年,和关系最好的一位同事把冷面吹得天花乱坠。终于有一天,约上她,我又帮着放辣椒,又帮着倒白醋的,忙活了好一阵,挑动着眉毛就等她赞叹的尖叫……这位同事特有风度,不动声色地把面吃了一半,然后轻轻地将筷子摆在了碗上,微笑着对我说:‌‌“哎,我真想知道,人要犯多大的错误才给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我之蜜糖你之砒霜‌‌”吧。在生活里,我经常推荐朋友们去各种各样的餐厅品尝美食,但只有延吉餐厅分号是属于我个人的,最多,也只能和最亲近的人分享。记得不止一次,看到我心情不好,儿子跑过来,主动说:‌‌“爸,要不咱们去吃冷面吧?‌‌”他乖巧的样子让我不觉心下一暖:其实,个人的饮食偏好,尽管像胎记一样私密,但至亲永远知道它在哪里。

——《一个人的面馆》

重庆人对小面的感情丝毫不逊于他们对火锅的感情,以至于听不得关于小面的任何吐槽。重庆作家曾磊这样描写重庆的早晨:‌‌“随手一抓,一把水面,几根青菜,三两分钟煮毕,五六分钟下肚,小面之小,莫过于此。‌‌”就技术含量来说,小面几乎可以简化为调料+面条,面条是碱水面(水叶子),调料无外乎葱、姜、蒜、辣椒、芽菜、香菜、榨菜、花生、芝麻酱……都是大路货。然而,重庆人就在这最简单的面点烹饪上费尽了心思。

纸媒曾经评选出所谓‌‌“重庆小面50强‌‌”,每家面馆几乎都有自己的绝招。或是在水面的硬度上,或是在辣椒的烘焙上,或是在荤素油的配比上……只有重庆人才能挑剔出其中的差别。和这些相比,我更佩服的是煮面过程中,老板游刃有余的语言中控系统,所有针对厨房的指令都短促和精准,听上去像土匪的暗语。‌‌“提黄‌‌”,口感要硬点儿;‌‌“多青‌‌”,多加青菜;‌‌“干馏‌‌”,少舀汤头;‌‌“免红‌‌”,不放辣子……喂,你外地人吧?

——《面,不能承受之小》

宜昌人陈敏,话不多,蔫有准儿,每次做鱼吃鱼,都不动声色。有一次,陈敏媳妇来京探班,等陈敏做完鱼,忙东忙西坐到桌上,一通乱找,急赤白脸问道:‌‌“我的那块肉呢?‌‌”蒋、段二人(指独立制片人蒋樾、段锦川)大惑不解:‌‌“哪块肉?哪块肉?‌‌”陈敏支吾着:‌‌“就……那块…….‌‌”媳妇在一边接口道:‌‌“我吃啦!‌‌”媳妇说的正是那两块月牙肉——鱼鳃边最细滑、最鲜嫩的所在。据说从前土匪绑票,都是先饿人质两天,然后做顿鱼,就等着看人质从哪里下筷子。筷子先夹鱼脊背、肉多的地方,肯定是穷人家孩子,放了算了;要是先吃月牙肉,那必须死等赎金,这是富贵人家的香火。

——《红唇添香》

中国地方大,北到阿勒泰,南到三亚,都有吃羊肉的习惯。牛肉嫌粗,猪肉嫌浊,鱼肉嫌淡,羊肉既细嫩又鲜美,粉羊肉者因此甚众。北方吃绵羊,南方吃山羊,味道上有差异,再加上羊吃的食物不同,或青草,或麸料,同样的品种,羊肉味道也有区别。我老家吃的羊,是顶风膻三里地的那种,所以刚到北京,遇到不膻的口外羊,还真不怎么习惯。但是,这也练就了我对口外关内的羊一视同仁的热爱,加上我的工作性质是满世界乱跑,所以,我能像灰太狼一样非常愉快地面对喜羊羊美羊羊暖羊羊沸羊羊……不管是喀什烤羊腿、西安水盆羊肉、吴忠冷手抓、西宁开锅肉,还是遵义羊肉粉、海口东山羊、宁波白切羊肉、梅州羊肉边炉,我都一概……哦天哪!我差点儿用‌‌“视同己出‌‌”这样的词儿,来表达对他们同样的喜欢程度。

——《贴一身五湖四海的膘》

吸螺蛳确有技巧存在,嘬的那一刹那像极了婴儿吮奶,只需要口腔前部动作。如果用力过猛,往往会呛到气管。一位北京同事被呛得歪头猛咳,进而抱怨说:‌‌“这劳什子,干嘛不索性把壳儿去掉,只烧螺肉岂不痛快?‌‌”但吃螺蛳正如吃瓜子,许多乐趣正在一个‌‌“嗑‌‌”字上,这是直接食用瓜子仁所不能享受得到的曼妙过程,如果这个过程也省略了的话,以后人类进食不妨采用注射了事。吃瓜子的劈劈剥剥和吃螺蛳的啵啵动效,何尝不是味觉器官与食物的友好交谈呢?多么亲切友好的气氛!

从南京离开,沿着皖南的高速公路又到安庆。一路上,油菜花盛开,徽式建筑婉约地置身在黄色的画卷中。路上再次遇到一群北京的文学中年,伊们是为了悼念安徽的一位诗人而来。晚上一起宵夜,他们在不停地谈诗谈文学,我则端坐一边尽心尽力地吮着美味的田螺,各不相扰。有一刻,吃得眼睛濡湿,望着窗外阑珊的灯火,耳边忽听一位诗人缓缓吟道: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吃螺蛳……

——《螺蛳壳里的道场》

 

又近年关。看过一篇文章《痴迷做腊肉的湖南人,连王八都不放过》,不觉会心一笑,继而心中有难言的怅惘与酸楚,因为总在年前忙着熏制腊肉的母亲已离开人世好几年了。

那篇文章中说湖南人‌‌“腊的是整个宇宙‌‌”,当然有些夸张,但如文中所言,湖南人能够把找到的肉类和豆制品都做成腊味,倒是写实。只是在我少年时,乡间没有鳄鱼肉,能捉到野生团鱼多半在夏天,当时就吃掉了,来不及做腊肉。其他各种肉,如猪、牛、羊、鸡、鸭、鹅、兔各种鱼类,以及野生的麂子、雁鹅、禾鸡、田鸡,无一不可成腊味。

腊,繁体字是‌‌“臘‌‌”,而‌‌“腊‌‌”的本字读作‌‌“xi‌‌”,汉字经过简化后,鸠占鹊巢,今人读‌‌“腊‌‌”为‌‌“la‌‌”,兼并了‌‌“臘‌‌”的一切语意。‌‌“臘‌‌”本指岁终时合祭众神的祭祀。《说文解字.肉部》:‌‌“臘,冬至后三戌,臘祭百神。‌‌”因此把十二月称为‌‌“腊月‌‌”。杜甫有诗云:‌‌“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描述的是成都草堂附近的武侯祠在岁末祭祀刘备、诸葛亮君臣的仪典。用以致祭的干肉则称之为‌‌“腊肉‌‌”,古代没有保鲜技术,制成干肉以便于储存。古代学生拜见老师以‌‌“束脩‌‌”为礼,后用来指代学费。‌‌“束脩‌‌”就是干肉。

把鲜肉制作成腊肉,有风干、晒干、熏干等方式,用火熏干只是其中一途,而湖南腊肉必定是熏干的。在我的老家湘中地区,不叫‌‌“熏腊肉‌‌”,而是‌‌“炕腊肉‌‌”。《说文》曰:‌‌“炕,干也。从火,亢声。‌‌”把湿物放在火上面烤干,就是‌‌“炕‌‌”。老家用来‌‌“炕干‌‌”湿物的火,必是慢慢燃烧的炭火,不能有窜起来的火焰。而围着燃烧的大火取暖,老家叫‌‌“匝火‌‌”,念成‌‌“甲火‌‌”,围成一圈烤火也。湘中有句歇后语:叫花子匝火——只往自己胯下扒,比喻个人只顾自己。

湘中乡村的农家,制作腊味贯穿了几乎整个农历腊月,往往要分几批制作。在老宝庆府所辖的几个县,炕猪血丸子是一项重大的腊味制作,其工作量超过炕腊肉。毕竟对大多数农户来说,没有富足到能用更多的纯猪肉来熏制。猪血丸子又叫血粑豆腐或猪血粑,主料是豆腐,辅料是猪血、肥肉,加一些盐巴,也有人会加捣碎的橘子皮。年前杀猪,将猪血晾一段时间,把刚做出的鲜豆腐揉碎,和猪血、碎肥肉和盐搅拌均匀,捏成一个个椭圆形的丸子,约手雷那么大。然后放在簸箕里先晾干一些水分,再放进竹篾做的架子,用火慢慢地炕干。做腊肉工序要简单得多,在我们湘中老家,宰杀的肥猪,取一条条五花肉,用盐巴抹均匀,在容器里略作腌制,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辅料如花椒、酱油等等,略为晾干,如熏制猪血丸子一样炕干。

现在不少人家熏制腊肉用废弃的汽油铁桶,在我少年时这样的奢侈品从哪儿找去?乡间根本就没有。一般是农户自己用土砖砌上一个圆形的灶,直径四尺左右,土灶下面用松枝、松针、锯木灰、谷糠、花生壳、豆壳堆在一起,让其以灰烬的形式慢慢燃烧,灶口架上铁棍,上承竹篾,竹篾上摊平猪肉、猪血丸子或其他的肉类。炕腊味的火候很重要,火太小,腊味内部未透,肉会变味;火太大,则会烤焦,如果燃起了明火,还容易引发火灾。好在以前湘中农村多是独门独户的自建平房,炕腊肉专有一间房子,离卧室较远,密封性差。即使在夜间不慎起火,烟雾会散到户外,并不太容易让人窒息,主人大多能惊醒而从容救火或逃离。2021年12月4日凌晨零点左右,我老家的隔壁县隆回一高层小区突发火灾,造成3人死亡1人受伤,死者是爷爷和两个孙子孙女,火灾是在楼房中熏腊肉引起的。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比伤心的悲剧,悲剧的主因是湘中老人熏制腊肉的执念,殊不知在封闭性好的高层楼房,已不具备在平房熏制腊肉的条件。

有过年前必须要熏制大量腊肉、猪血丸子之执念的老人,在我的故乡还为数不少,似乎如果不做好一些腊味,就不算过年。年前一个月内,如果回到我的老家,走亲访友,会发现到处是烟熏火燎,几乎家家都在熏制腊肉腊鱼和猪血丸子。腊肉在火上经数日炕干,工序并未完成,还要用棕树叶把一块块肉串起来,挂在火塘上面。主人家烧火做饭时,热烟往上冒,日复一日熏烤着这些肉,经久不腐,一直可以吃到三伏天甚至岁末。这样的腊肉看上去黑乎乎的,一旦洗净擦干,则肉皮和肥肉晶莹剔透,如玛瑙一样,瘦肉部分则像绛红玉石。现在,老家农村多数人用上了液化气罐,这道漫长的工序大约省了吧。

老家人对腊肉的执念,还体现在总认为肉经过熏制后就涨了身家。比如馈赠亲友,送几斤新鲜的猪肉,固然也是一份礼,但若这几斤肉熏制成腊肉再送人,就显得礼数更郑重了。老家有一句俗语‌‌“喝了腊肉汤‌‌”,用来比拟一个人得到大好处或有很爽的享受。

我从记事起,记得每到过年前,熏制腊肉和猪血丸子是母亲一项大事。我家一间背阴的房子用来专门炕腊肉,经年累月,墙壁熏得墨黑墨黑的。大学毕业后我定居北京,每逢回乡过年后,返京时的行李袋里,会被母亲塞满腊肉、猪血丸子、腊鸭、鸭肠包缠的鸭脚、腊鱼,等等腊味。无论如何解释妻子和儿子不喜欢吃腊味,我一个人吃不完,但母亲执拗地以为腊肉是世上最美味的食品,非得让我满载而归。

母亲是个性急的人,她制作腊肉、猪血丸子并不怎么精细,味道未必比其他人家做的好吃。但在儿子的心中,母亲做的腊肉,一定是世上最好的,这是无可替代的‌‌“妈妈的味道‌‌”。父母见背后,虽然也常有亲友向我馈赠腊味,但我已对腊味意兴大减——那只是一种普通的食品。没有母亲熏制的腊味,年味也就淡了许多。

 

 

据说地球上每年都要发生的两次数量最大的动物迁徙——南非的动物大迁徙和中国的春运。动物迁徙为繁殖,而我们回家,是为了什么?

过年回家,我们主要是为了见这四类人——家人、亲戚、朋友和自己。

和家人做一次深谈:

家人是我们回家的主要动力,却常是我们最容易忽略的人。千万不要以为,陪他们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就是陪了他们。和你的家人安排一次单独的、长时间的、面对面的沟通,聊聊一年的思考和进步,听听他们现在的琐琐碎碎——做一个平日电话永远无法打不出来的深谈。

给家人服务一次:

是不是每年回家,都会成为家里的关注对象?哪怕饭后拿起一个碗,也被父母说放下放下?过年的你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但其实过年正好是你服务他们的好机会。找个时间,给你的父母亲服役一次,让他们感觉你长大了。

和亲戚们大聚会:

亲戚和家人不同,血脉相连,但是却交往不多,重要的就是气氛热烈和面积广阔,大聚会则再合适不过。组织或者参与这样的N次大聚会。你不一定能认识每一个人,至少给每一个人SAY hi 拜年。

帮助晚辈:

从外面回来的你,一定被编排了很多帮帮你表弟之类的活。不要推脱,认真的和其中一两个交心的谈谈,好好帮助他们也是你的责任。退一步说,亲戚也是你父母的支持系统,尽可能帮助他们,也等于为自己的家人存下善意。

和老友相聚:

我们奔回家乡的第二重要的理由,是因为这里还有几个多年好友。不问公司职位,不管当爹当妈。开肆无忌惮的玩笑,爆当年的糗事情事。就知道你还是初二班的王小强。

见不常见面的朋友:

这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件事。有意识去见见一个你不常见的,即使同学会遇到也不常聊天的人,了解一下他在做什么?近况如何?他和你的出发点一样,却进入完全不同的一段人生,某种意义来说,他其实是你的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给自己一个回顾与计划:

每当过年钟声想起,有没有感觉,自己一下子又过去了一年?时间的流逝其实是因为没有留下重要的记录。从今年养成这个习惯吧,试着给去年的自己一封信,回顾自己这一年的成长,感悟和思考。也为明年定一个计划。你可以在明年的时候拿出来,记录自己的成长和变化。

给自己一个重回职场的准备:

上班前一到两天,给自己刻意安排大约半个小时与职业相关的事,提醒自己的潜意识要准备回去工作了。你可以读读相关的书,写写自己的工作计划,或者约上几个同事聚聚会。如果不提前热身,你也许会在开始上班的前一周,都恍惚回不过神来。

最后,给上面的8件事情排一个序,然后好好做完前4件,其他的努力就好。回家过个好年远远不止这8件事,以上罗列只是个提醒。在所有角色中面面俱到,是生活的智慧。而在每个角色都做得最好,则是生活的能力了。

 

喜欢冬天的两个原因,一个是下雪,一个是过年。如果过年的时候恰逢天降大雪,天地皆白,这雪才叫瑞雪,这年才有年味。

民谚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其实一进腊月,人们心心念念的便都和年有关。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年前所有的准备活动,称为‌‌“忙年‌‌”,是春节这个盛大节日前温馨的序曲。

小时候,年货的储备要等到镇上五天一次的大集,十里八乡,男女老少,红红绿绿,汇集成热闹喧嚣的大年集。这一年下来,不管混得怎样,总要犒劳一下自己和全家人。瓜子、糖和桔子用来招待家里来的客人,也要买一些,总是还没到年,就被‌‌“小馋猫‌‌”们偷吃个差不多了。芹菜、蒜苗、豆芽、莲藕这些都是过年必备的青菜,肉和排骨是平日的奢侈品,过年了总要买一点,在肉摊子前徘徊许久,反复观察好了才去问价割肉。年画每年也要买一张,主要是当作日历来用,代表丰收和吉祥的胖娃娃抱着金黄大鲤鱼的年画居多,老屋炕头正上方贴过一张杨门女将的年画,邻居家大爷堂屋里贴过一张许仙和白娘子的年画,至今记忆犹新。

年集的重头戏是鞭炮,卖鞭炮的在集市最偏的角落,也是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硝烟弥漫,鞭炮声此起彼伏。拖拉机横七竖八的停着,后车斗里放满了鞭炮,贩子们用杆子挑了鞭炮,你一挂我一挂地比赛,放完了就高声吆喝,也听不清喊的什么,看手里举着的鞭炮,大概是在喊:十块钱七挂,十块钱七挂!

年集过后,村子上空便时常有零星的鞭炮声炸响,在寒冷清冽的空气中回荡。小伙伴们聚集在胡同口,小时候,鞭炮的包装纸颜色丰富,红的、绿的,粉的,看一眼心里就痒痒。一挂鞭炮舍不得一下全放掉,需拆散了单个的放,断了捻的鞭炮剥开纸筒,可以‌‌“眦花‌‌”,眦花要是躲闪不迭,被火药烧光了眉毛的情况也是有的。

过年杀猪。喂了一年多的家猪在进了腊月后要杀掉卖肉,家里一年的开销全在这猪身上了,自己家留下点肉和下水过年。这一天除了请杀猪的师傅外,邻居们没事的都会过来帮忙,一头二三百斤的大肥猪可不是好对付的,四五个壮劳力和一头悲愤惊恐的肥猪在院子里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最后还是杀猪的师傅凭借过硬的专业素质,揪住猪尾巴,将猪掀翻在地。借着院子里两棵树搭起肉架子,院子里已摆好结实的方桌,灶台上热气腾腾烧了一大锅开水,用来烫猪刮猪毛。大人们忙忙活活,孩子们在一旁看热闹、做游戏,等到玩累了,就循着香味去灶间要东西吃,大人责怪着‌‌“馋狗不离锅沿‌‌”,把榨出来的藕盒、带鱼让孩子们先吃,等忙活一天的邻居们坐下喝酒吃饭时,孩子们早吃饱出去玩了。

年三十晚上守岁,那时没有电视和手机,每家孩子都多,早早吃完饭,胡同里顿时人仰马翻,那时的游戏有一个记得比较清楚,‌‌“鸡雉翎,扛大刀,我的人马随你挑‌‌”:对方喊出一个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人就去冲对方的人墙,冲开了就带一个人回来,作为战利品,冲不开就被对方留下,如此循环,没完没了,满身臭汗,乐此不疲。大年初一起个大早,院子里雪地上满是碎碎的鞭炮屑,大门檐上挂着冰溜子,狗在雪地里撒欢。棉袄外面罩上新买的褂子,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跟着大人挨家挨户去拜年。进门学着大人的样子磕头作揖,家家都备着糖、瓜子、鞭炮给小孩子,转一圈回来,口袋里早装不下了。

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人到中年,小时候的记忆反而更清晰,回味从前的年味,珍惜余生里的每一个年,要把每一个年过得象小时候一样,有模有样,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