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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上一列露天的火车,但不是车,因为不在地上走;像筏,却又不在水上行;像飞机,却没有机舱,而且是一长列;看来像一条自动化的传送带,很长很长,两侧没有栏杆,载满乘客,在云海里驰行。

我随着队伍上去的时候,随手领到一个对号入座的牌子,可是牌子的字码几经擦改,看不清楚了。我按着模糊的号码前后找去:一处是教师座;都满了;没我的位子;一处是作家座,也满了,没我的位子;一处是翻译者的座,标着英、法、德、日、西等国名,我找了几处,都没有我的位子。

传送带上有好多穿灰色制服的管事员。

一个管事员就来问我是不是“尾巴”上的,“尾巴”上没有定座。可是我手里却拿着个座牌呢。他要去查对簿子。另一个管事员说,算了,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在传送带的横侧放下一只凳子,请我坐下。

我找座的时候碰到了那些熟人,可是正忙着对号,传送带又不停的运转,行动不便,没来得及交谈。我坐定了才看到四周秩序井然,不敢再乱跑找人。

往前看去,只见灰蒙蒙一片昏黑。后面云雾里隐隐半轮红日,好像刚从东方升起,又好像正向西方下沉,可是升又不升,落也不落,老是昏腾腾一团红晕。管事员对着手拿的扩音器只顾喊“往前看!往前看!”他们大多凭栏站在传送带两侧。

我悄悄向近旁一个穿灰制服的请教:我们是在什么地方。他笑说:“老太太翻了一个大跟斗,还没醒呢!这是西方路上。”他向后指点说:“那边是红尘世界,咱们正往西去。”说罢也喊“往前看!往前看!”因为好些乘客频频回头,频频拭泪。

我又问:“咱们是往哪儿去呀?”

他不理睬,只用扩音器向乘客广播:“乘客们做好准备,前一站是孟婆店;孟婆店快到了。请做好准备!”

前前后后传来纷纷议论。

“哦,上孟婆店喝茶去!”“孟婆茶可喝不得呀!喝一杯,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嗐!喝它一杯孟婆茶,一了百了!”“我可不喝!多大的浪费啊!一杯茶冲掉了一辈子的经验,一辈子不都是白活了?”

“你还想抱住你那套宝贵的经验,再活一辈子吗?”“反正我不喝!”“反正也由不得你!”管事员大概听惯这类议论。有一个就用扩音器耐心介绍孟婆店。

“‘孟婆店’是习惯的名称,现在叫‘孟大姐茶楼’。孟大姐是最民主的,喝茶决不勉强。孟大姐茶楼是一座现代化大楼。楼下茶座只供清茶;清茶也许苦些。不爱喝清茶,可以上楼。

楼上有各种茶:牛奶红茶,柠檬红茶,薄荷凉茶,玫瑰茄凉茶,应有尽有;还备有各色茶食,可以随意取用。

哪位对过去一生有什么意见、什么问题、什么要求、什么建议,上楼去,可分别向各负责部门提出,一一登记。那儿还有电视室,指头一按,就能看自己过去的一辈子——各位不必顾虑,电视室是隔离的,不是公演。”

这话激起哄然笑声。

“平生不作亏心事,我的一生,不妨公演。”这是豪言壮语。

“得有观众欣赏呀!除了你自己,还得有别人爱看啊!”这是个冷冷的声音。

扩音器里继续在讲解:“茶楼不是娱乐场,看电视是请喝茶的意思。因为不等

看完,就渴不急待,急着要喝茶了。”

我悄悄问近旁那个穿制服的:“为什么?”

他微微一笑说:“你自己瞧瞧去。”

我说,我喝清茶,不上楼。

他诧怪说:“谁都上楼,看看热闹也好啊。”

“看完了可以再下楼喝茶吗?”

“不用,楼上现成有茶,清茶也有,上去就不再下楼了——只上,不下。”

我忙问:“上楼往哪儿去?不上楼又往哪儿去?”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只随着这道带子转,不知到哪里去。你不上楼,得早做准备。楼下只停一忽儿,错过就上楼了。”

“准备什么?”

“得轻装,不准夹带私货。”

我前后扫了一眼说:“谁还带行李吗?”

他说:“行李当然带不了,可是,身上、头里、心里、肚里都不准夹带私货。上楼去的呢,提意见啊,提问题啊,提要求啊,提完了,撩不开的也都撩下了。你是想不上楼去呀。”

我笑说:“喝一杯清茶,不都化了吗?”

他说:“这儿的茶,只管忘记,不管化。上楼的不用检查。楼下,喝完茶就离站了,夹带着私货过不了关。”

他话犹未了,传送带已开进孟婆店。

凉面,广泛出现在川湘鄂地区,巴蜀人将凉面归于“担担面”一族,是夏季消暑解燥,打开胃口的时令小吃。凉面在四川有挑担卖的,摆摊卖的,坐堂卖的,特别是天气转暖以后,各种小吃店都会售卖凉面。成都著名的洞子口张凉粉,除了伤心凉粉,甜水面之外,凉面也是其一大招牌。

四川的凉面采用圆棍面条或较厚的韭菜叶子面条,下锅煮制七八分熟,捞出来晾在竹簸萁里,撒上菜油拌和均匀以免粘连,不过凉水,天热时,可用电风扇吹凉。然后,新鲜绿豆芽淘洗干净,烫断生后捞起晾凉,黄瓜切丝,与豆芽一起放入碗中垫底,然后将冷好的面条挑入,就可以下佐料调味了。红油辣子是不可或缺的,香油,花椒油,蒜泥,酱油,味精,食盐,白糖依次放入,味道麻辣咸鲜,后味回甜,蒜香浓郁。

四川凉面秉承了川菜热辣香麻的味型,在巴蜀百姓人家,几乎家家都会做凉面,这就像山西人会做面食,广东人会煲汤是一个道理,倘若不会做,那真是很丢人的事情咯。特别是在夏天,家里女主人会提前煲上一大锅绿豆汤放进冰箱冷藏,再拌上一大盆凉面,麻辣扑鼻的味道,面条柔软又不失劲道,男人们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女人们一根一根的慢品细嚼,小孩子哧溜哧溜的吸着吃,免不了还被大人们数落:“这面条是吃进去了,佐料可全都留在嘴巴上了。”吃罢凉面,再来上一碗甜滋滋,冰爽爽的绿豆汤,口中的麻辣刺激瞬间被浇灭,与那闷热潮湿的暑气一同顿消,感觉酣畅淋漓,爽快之至。

凉面到了湖北就变了模样,没有四川的红艳火辣,反倒是多了几分柔情蜜意,收敛了许多。湖北武汉是个千湖之城,素有“火炉”之称,夏天也是闷热潮湿,越是这样的城市,夜市文化越是发达繁荣。卤味鸭件,凉拌毛豆,皮蛋豆腐,烧烤煨汤,露天的排档,鼎沸的人群,各种香味儿弥漫在空气中,你若只是从此路过,也定会忍不住买上一两样,这种诱惑真的很难抗拒。

武汉的夏天是小龙虾的世界,除了经典的油焖大虾,手抓大虾,更有蒸虾,樱桃虾,咖喱虾等等多种口味,在这个美食江湖里,平日里唱惯了主角的菜肴这会儿都变成陪衬的绿叶,唯独凉面独树一帜,黑马一般的杀出重围,与小龙虾平分秋色。武汉凉面使用很细的碱面,前期加工与热干面有异曲同工之妙,味道上没有四川那般重口,是酸辣中带着浓浓的芝麻酱香,也有加绿豆芽,黄瓜丝,海带条的,这是一种风格,还有的卖家艺高人胆大,就直接只是凉面和些许玫瑰菜,不用其他配菜增加口感,单一的搭配也能让老饕们欲罢不能,桌桌必点,调味的手段非比寻常,确是一手好功夫。

武汉凉面基本可以说是酸辣味型,但这绝对不是单纯的酸辣那么简单,必是巧调盐,糖,醋,酱油,红油,妙配葱,姜,蒜,味精,香油,再加入浓厚香醇的芝麻酱,调兑出此等奇妙怪异,不伦不类的风味,能品尝到味多,味广,味厚,味浓,既融于一体,又能择的清辣麻咸甜酸鲜,甚至于还有点淡淡的孜然味儿,可谓是五味调和,百味鲜香。这个味道很难被掩盖,恍惚之间竟会觉得凉面根本不是主角,而只是那些看不见的调料的载体,吃的根本不是面,而是那神奇的味道。

过了湖北,凉面便寻不见踪影了,中原人家换了一种做凉面的方法,称为捞面,也可以说是臊子面。手擀的面条,筋道爽滑,煮熟后过凉水,调入蒜汁,加上一把芝麻盐,临了再浇上一勺番茄鸡蛋的臊子,普通的食材,简单的烹饪,吃的就是一个家常味儿,到了北京就直接成了声名在外的炸酱面,这个就不再赘述了。

再往北走,凉面又出现了,美丽的新疆做凉面堪称一绝,吐鲁番的二堡乡,昌吉州的回民同胞,都做的一手好凉面。凉面在新疆又叫黄面,色泽金黄,劲道弹牙,口味属于典型的酸辣。新疆凉面的面条是师傅们手工拉制的,细若游丝却柔韧耐嚼,最特别的是凉面的酱汁,酸的俏皮,辣的绵柔,黄灿灿的面条卧在琥珀色的酱汁中,红色的辣椒油裹着白芝麻,闻起来酸爽迷人,充满西域风情。与新疆凉面最搭的就是烤肉,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口烤肉,一口凉面,烤肉孜然浓郁,肥香热辣,外焦里嫩,凉面酸辣冰爽,口感劲道,解腻开胃,大快朵颐之后,端起盘中的凉面酱汁一饮而尽,那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的冰镇酸梅汤,从头到脚的爽快。

越是夏天像火炉,这个地方越是会做凉面,这种在酷暑中被找寻的美味,一想起来就会忍不住流口水,那味道就是夏天的味道。

作家汪曾祺先生的笔似有神力,写什么,什么都精彩。写作余暇,汪先生做什么呢?唱京剧,哼昆曲,韵味十足。兴致好时,也作书画。其书画,简洁明快,遣兴自娱,颇见文人书画气息。他画画,不惯设色,以素净为主。想着画什么,顺手裁张宣纸,就着案头笔墨,随心所欲地涂抹一番。画完,落款,钤印,歪着头,近看远观,然后一笑,起身往客人多的桌边坐下闲聊,再不管刚才大作的去向,洒脱得很。

笔者见过汪先生作书画,他间时谈笑,想画就画,不想画就闲聊,不像某些“大师”拿捏端谱,弄得一旁伺候的诸位心惊胆颤,手足无措。汪先生儒雅如如,观者轻松,大家融融洽洽,一如取凉于扇,不若清风自来,气氛自然温馨乃尔。

听汪先生说,他从小喜欢舞文弄墨,对书画天生有亲和力,这是“内因”。“外因”有二,一是受他画家父亲的影响,相信人对物若有感触,可以怡情笔墨于纸,心照通灵;二是自己人生坎坷,经常居无定处,巧了,无论在哪儿,偏偏都跟画画连在一起。年幼在家,跟着父亲画画刻印;上学,几位老师都爱画,自己也跟着画花草鱼虫。当“右派”时去沙沟子劳动,莳葡萄,就画葡萄。在沽源马铃薯研究站,就画马铃薯,画过马铃薯的《图谱》,品种有百十来种之多,堪称“马铃薯图谱之最”。后来种口蘑,又画《口蘑图谱》……反正只要想画,伸手又能抓着笔墨纸砚的话,必定挥洒一番。最困难时,没有书画印章,怎么办?弄点红颜色,自己画印章,聊以补白,尽兴而已。沽源,原清代传递军书公文的驿站,又称军台。清代官员犯了罪,敕令“发往军台效力”,多半从这儿开始流放之旅。汪先生画马铃薯《图谱》时,就用红颜色画过“军台效力”、“塞外山药”等闲章,调侃遣兴,自得其乐。

书画评论家素有“文人画钤印纷杂”的议论,但文人汪先生的书画,从不乱钤闲章。书房案头常备“人书俱老”和“岭上多白云”等朱文闲章,有时取出一二,在刚画好的画上比试比试,想想又放下不用,自个儿一乐。问何故,答曰:“我一向反对‘插队’,图章也随我。不合适,决不乱插,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汪先生是高邮人,他说的“插队”,即排队不按先后顺序的强行插入,北方人叫“加塞儿”。书画闲章本作点缀,如果印语精警又钤印位置恰当,可收崭然点醒之妙。倘若钤盖不到位,横盖竖插,满幅落花,效果适得其反,亦是添乱。汪先生不乱钤印,取决于他崇尚清雅朴素的审美眼光,足见其高明。

汪先生写书法作品,很随意,没这样那样繁琐的讲究,只要“词儿好”。逢着精彩的联语或诗文,情绪上来便手痒,说“这等美妙诗文,不写,简直就是‘浪费’”。汪先生本有散仙风度,书擅行草,虽然走的是传统帖学路子,但师古习法从不肯规循一家。其书内敛外展,清气洋溢,纵笔走中锋,持正瘦劲,也潇洒不拘,毫无黏滞,颇有仙风道骨。问其学书来路,答“一路风景甚佳,目不暇接,何须追究”;见其大字,撇捺舒展如猗猗舞袖,问“可否得力山谷(黄庭坚)行草”,答“也不尽然”;问“何时写作,何时书画”,答“都是自由职业,各不相干,随遇而安,统属自愿”。问“如何创作易得书画佳作”,答“自家顺眼的,都是佳作。若有好酒助兴,情绪饱满,写美妙诗文,通常挥毫即得。若电话打扰,俗客叩门,扫兴败兴,纵古墨佳纸,也一幅不成。”

汪先生说他冠名作家,其实稍有闲暇特喜欢做的事就是写字画画,写画得意时,无异于作得好诗文,一样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书画耕耘的惨淡经营,在汪先生那里,都有慰藉身心的别样欢乐。他曾对笔者说:“我是文人,你是诗人,咱们搞书画,没有专业当行的压力。从事艺术,追求闲适,不就是一个轻松潇洒吗?功夫要下,技巧要讲,但心态要闲适,无意为佳。碰巧有幸,艺事有成,添个乐子而已。那是天赐。反正一句话,成亦乐,不成亦乐,随便随便。”

笔者最欣赏他画上的题款,那种文雅,那份率真,可亲可爱得感人至深。例如他本欲写杨万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诗意,先突兀挥笔,画了一柄白荷初苞,正想下笔画蜻蜓,因午时腹饥,停笔去厨间烧水,炉火不急,水迟迟不开,便转身回来,画小蜻蜓方振翅离去,题“一九八四年三月十日午,煮面条,等水开作此”。汪先生说“我在等水,小蜻蜓等我,等得不耐烦了,飞走了”。听夫子自道,觉得情景俱活灵活现,信非大作手不得有此雅趣,信非真性情人亦不得有此童心。现在画家写画杨万里此句,几成模式,都画小蜻蜓站立荷苞,呆呆地,千画一律,观者审美疲劳,难免要掉头冷去。看汪先生这幅《蜻蜓小荷》,笔墨极简,趣味涵永,真让观者大开眼界。

汪先生画兰草,题“吴带当风”;画竹,题“胸无成竹”;画紫藤,题“有绦皆曲,无瓣不垂”;画凌霄花,题“凌霄不附树,独立自凌霄”;画秋荷,题“残荷不为雨声留”;画白牡丹两枝,题“玉茗堂前朝复暮,伤心谁续牡丹亭”;画青菜白蒜,题“南人不解食蒜”,皆画趣盎然,语堪深味。有次在军事博物馆书画院参加京城书画家公益笔会,会后席间书画家闲聊,笔者谈及汪先生的国画小品,又用了“可亲可爱”四字,大画家汤文选先生问“何以‘可亲可爱’”,笔者遂略述数例,举座服之,汤先生笑道“确实可亲可爱。只是汪先生低调不宣,画人大都不知……”

大约是壬申(1992)年初,《中国作家》拟发作家书画,选刊了汪先生一幅画,邀请他写几句有关“作家画”的话。汪先生写了一首五言古风:“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草花随目见,鱼鸟略似真。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为新。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君若亦欢喜,携归尽一樽。”此诗配画,真挚如同老友对面话语,亲切动人。诗结尾有两句借用了南朝齐梁隐士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的名句:“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汪先生一向对这位才学富赡,不媚权贵并耻与丑俗同流的学者由衷佩服,特别喜爱这首小诗,常用的朱文闲章“岭上多白云”印语即出于此。他说“一个人一辈子留下这四句诗,也就可以不朽了。我的画,不过是一片白云而已”。丙子(1996)年冬,汪先生曾以行草横幅书72岁所作《岁交春》七律,引首即钤着“岭上多白云”小章。笔者请教“何以在古稀感怀的吟墨上选用此印”,先生说“休得小看这五个字,个中大有清气清骨”。

1992年中央电视台举办“首届‘汉语风’外国人学汉语知识竞赛”期间,逢着憩场,我们年轻一点的评委都喜欢围着袁世海先生和汪先生闲聊。二位不但妙语连珠,而且识见非凡。当时有位非洲学生用毛笔书写了“先易后难”小条幅,拿来给评委看,袁老先生见“易”字中间横笔过长,立即指出“易”字书写有误。那学生回头问汪先生,他笑道:“你问谁都一样,‘易’字中间横笔不能写长。”这学生很快从书包里翻出一页书法作品的复印件,说“这是中国大书法家写的,瞧这‘易’字”。原来他写错的字还颇有来头,大家正不知说什么好,汪先生侃然道:“书法家无论大小,不管是谁,写错都是错。你跟着他这样写,也是错。懂吗?因为你写的不是‘易’,是‘昜’,那是‘太阳’的古写字!”

指出“易”字写错,眼光;说“不管是谁,写错都是错”,识见;能说出“昜”字是“太阳”的古写字,就远非一般的眼光和识见了。“昜”字只见于甲骨文和金文等古器,今已罕用。连当今书法家都未必尽知的“昜”,汪先生能脱口道出,令笔者肃然起敬。电铃声响,大家陆续进场。袁老先生说“有件事总想不明白。这演员上台演戏唱歌,要念了别字错字,那还了得!怎么经常看见书法家写错字悬挂厅堂,也没人管呢?”旁边一位评委插话:“您老没听说‘大师笔下无错字’吗?”汪先生笑道“什么‘大师笔下无错字’?那是为写错字打马虎眼儿的欺世之谈!老出错,还能算大师吗!”

汪先生喜欢画松鼠葡萄,有一幅画,印象极深。1957年,戴着“右派”帽子的汪先生被遣送张家口改造思想,曾在多处农场苗圃转辗劳动过。二十六年后,汪先生回忆往事,画了一幅《松鼠葡萄图》,题款:“曾在张家口沙岭子葡萄园劳动三年。1982年再往,葡萄老株俱已伐去矣”,昔日劳动时经历多少磨难坎坷,画中不可得见,画中那正欲纵身一跳的小松鼠和晶莹碧透的两串葡萄,无疑记录了沙岭子劳动期间美好的记忆。人生一世不可能记住所有撞击或蚀刻过心扉的瞬间,即便沙岭子不再回去,即便葡萄老株俱已伐去,再也难觅根株残留的痕迹,但忘记那段生涯的苦涩,肯定不可能比忘怀欢乐容易。汪先生不是失忆者,他宁可记住那些可爱的小松鼠和酸甜的青葡萄,其胸界真无芥蒂。在这前一年,他与友人游湖南桃花源,援笔画菊,题过“红桃曾照秦时月,黄菊重开陶令花。大乱十年成一梦,与君安坐吃擂茶”,全诗用今昔对举,“曾照”与“重开”,春桃秋菊,衰盛枯荣,借典;又“十年一梦”与今朝“安坐吃茶”,悲喜相照,多少感慨!“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汪曾祺语)。在痛定之后的淡定,那是吾国现代文人的大气。每当面对饱经沧桑,承受过无端是是非非,如汪曾祺先生这样的可敬长者时,望着他们萧疏的白发和坦荡的笑容,笔者都会思考一个问题,是乐观和宽容支撑了希望,还是希望支撑了乐观和宽容?或许吾国文人的清襟清骨,宠辱难忍,更在乎人格的威仪和是非的公正,只要大义大爱惟是,山河长在,就可以随遇而安,就总会有梦。

汪先生搬出“一伸腿都能踢着人”的大杂院,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当时搬进了蒲黄榆小区,与古文字学家大康(康殷)先生同居一幢楼,用大康的话说“平时咱俩都各自在家趴窝,一东一西,见面不多,都以笔耕为生,都喜好书画,都不会整人,所以这辈子尽挨小人挤兑……”

1997年5月16日汪先生逝世,文化界都为痛失大才恸惋不已,大康正在病中,当笔者将噩耗告诉他时,他潸然哀叹,“又一个老哥儿们走了。沈从文先走,现在他的学生汪曾祺也随着去了,他们都吃过太多不该吃的苦。咱们不是号称五千年的文化大国、礼义之邦吗?咋这么多人才活得横竖都不顺呢!本想给汪先生刻方印章的,词儿都想好了,‘曾经沧海’,没承想……”不久,汪先生的女儿汪朝找笔者为他父亲书写墓碑,笔者立即推荐大康,认为他才是最佳人选。后来汪朝拜访了大康,他抱病为汪先生夫妇书写了墓碑。两年后,大康也驾鹤西去。如今,大康正楷书写的“高邮汪曾祺之墓”那尊碑石,依然在汪先生墓前静静地立着。一墓一碑,犹如老哥儿们俩席地松阴,默默相守,纵往时逝矣,犹可冥心神契,惺惺相惜相钦。

汪先生远行已16年,清明时节,灯下回思,恰合汪先生联语“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似春潮”的情景,看着他为笔者画的那幅兰花,恍如昨日,喟然缅怀,援笔记之。

2013-05-03

宋朝的文人除了读书,是学者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种生活的品味。

什么叫文人,其实是不容易界定的,我们说知识分子是文人吗?或者学者是不是文人,好像有一点划等号,可是你又会觉得学者有时候太严肃,知识分子你会觉得只是读了很多书,文人的意义好像更大,宋朝的文人除了读书、是学者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种生活的品味,重视生活里面怎样喝茶,不追求权利与财富,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在哪里。这幅画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的作者已经无可知晓,但是这幅画很好的反映了宋代文人生活里面一种美学风格最好的范例。一位文人坐在家中榻上,手中拿着书卷,书童在为他倒茶,身后的屏风描绘的是江边景色,沙洲上高长着芦苇,芙蓉花下有一对鸳鸯,远处大雁振翅飞过,反应宋代文人向往山水,向往自然,山水自然是心中的品性。画中屏风挂着的是主人自己的画像,当一位文人将自画像挂在家中,代表自己懂得重视自己存在的价值跟意义,自己会时刻反省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像是面对着镜子自我凝视,有了这样反躬自省的功夫,就懂得如何分辨人生中利害得失,就能以轻松姿态超脱利欲纷扰,找到属于自己的悠闲自在。

宋代文人士大夫很多就是艺术家,不仅擅长诗词歌赋,而且精通绘画、音乐、书法、成就斐然,世所公认。面对纷扰的外部世界,他们还多存野逸之心,热衷于园林山水。

宋朝文人即使在朝为官,也并不全是整日追逐财富与名利。心中依然向往自然,留恋山水。宋朝是中国和东方乃至全世界最好的知识分子典范。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读书的目的是让自己找到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让自己过得悠闲、让自己有一种智慧去面对生活的快乐。

宋代大文豪苏轼,才情冠绝一时,心存理想与抱负,有志兴利除弊,在任也多有建树。后与当政者不和,频遭贬谪,仕途多舛,却也并不灰心绝望,而能于逆境中保持平和乐观心态,以超脉的哲学高度俯视社会人生。从他的词‌‌“此心安处是吾乡,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中即可领悟他通脱旷大的情怀。《槐荫消夏图》描绘一位文人躺在藤编的凉床上,半敞衣襟,双脚架高,闭着眼睛仿佛倾听鸟的叫声,悠然自得。为什么宋朝的三百年里产生了这么多的文人,因为他们懂得生活,他们是真正‌‌“慢活‌‌”的老祖先。生活要走的很慢、很悠闲、然后很丰富。不沉迷追逐权利与财富,生活可以很简单,很单纯。

宋朝文人始终坚持自己生活里面的某一种品位,是难能可贵的。因为在整个社会世俗趋向当中大家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一种生活品位,别人会不耐烦,会觉得你是不是太曲高合寡,但是我希望我的知己是宋朝的文人。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很多东西正在被逐渐遗忘,至少我们还可以通过宋朝文人的画对自己做一点点的触动与感动。

 

圪坨,陕北语,关中称麻食、猴耳朵。以荞面为料,掐指蛋大面团在净草帽上搓之为精吃,切厚块以手揉搓为懒吃。圪坨煮出,干盛半碗,浇羊肉汤,乃羊腥圪坨。

吃圪坨离不开羊肉汤,民歌就有‌‌“荞面圪坨羊腥汤,死死活活紧跟上‌‌”之句。

圪坨是一种富饭,羊肉汤里有什么好东西皆可放,如黄花、木耳、豆腐、栗子。

此物有一秉性:愈剩愈热愈香。但食之过甚则伤胃,切记。

泡油糕清花水一斤六两,熟猎油五两,上等面二斤,水烧开油搅匀形如乳浊状汤火面成团。凉开水五两,掺入面团揉搓不已,使溶胶状为凝胶状,包馅料入油锅。炸出,色泽乳白,表皮膨松,形似一堆泡沫,恰如蝉翼捏成。

吃泡油糕,不可性急。性急者,咬一口便咽,易烫前心。糖馅溢流顺胳膊到肘部,扬肘用舌舔之,手中油糕的糖馅则又滴下,烫痛后心。

揽饭南瓜老至焦黄,起一层白灰的,摘下洗净切为小块,于日头下晾晒半晌。绿豆当年收获、饱满锃亮如涂漆的,簸净淘搓三四次,用温水浸泡一响,起火烧锅,绿豆在下,南瓜在上,水与南瓜平齐。以蒸布蒙锅盖,小火半晌,揭盖用铲子将绿豆南瓜搅混捣为粥状,即成。

此食做法简易,重在选料。虽看来不伦不类,食之却甜而鲜香。

揽饭流行于秦岭山区,但平日不易吃到。吃则须贵客上门。冬食之可暖胃,夏食之能祛暑。有中医鉴定:久吃此食,身不出疮疔,足不得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