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家乡 下的文章

挂在门楣上的粽叶已经发出了灰褐色。风飒飒地吹着那捆粽叶,很像是雨声。真的下雨了,雨丝白茫茫地扫过村弄,在我家门前织起一张网,那捆粽叶又沙沙地响起来,像是风声了。祖母坐在门槛上,注视着檐下的雨水像小瀑布一样跌落下来,汇在石硌路上,匆匆忙忙地流走了。入秋以来不知下了多少场雨,村落水淋淋的蒸腾着雾气。村外五里远的白羊湖从早到晚都在涨潮,潮声越过空旷的黄沙滩和玉米地,在我们村子里回响。祖母一直在倾听那声音。

很早以前祖母就聋了,但是那个秋天她说她什么都听见了。每天早晨她被雨声和潮声惊醒,便对灶边烧火的母亲说:‌‌“凤英子,今天我要走了。‌‌”

祖母天天坐在门槛上听雨,神态宁静而安详。那捆粽叶在门栏上轻轻摇晃着,被雨濡湿了,不再响了。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去年秋天是我祖母的弥留之际。我们家的人都记住了那些下雨的日子。

春天的时候我祖母还坐在后门空地上包粽子呢。有一只洗澡的大木盆装满了清水,浸泡着刚从湖边苇地里劈下的青粽叶,我家屋前屋后都是那股凉凉的清香味。我走过去把手伸进木盆,挨祖母骂了,她不让人把码齐的青粽叶搞乱了。我们白羊湖一带的人都包‌‌“小脚粽‌‌”,大概算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祖母把雪白的糯米盛在四张粽叶里,窝成一只小脚的形状来,塞紧包好,扎上红红绿绿的花线。有一只粽子挂到我的脖子上了,我低头朝那只粽子左看右看,发现祖母包的粽子一年比一年大,挂着香喷喷、沉甸甸的。祖母挎着竹篮走过横七竖八的村弄,去五里外的白羊湖边采青粽叶。我跟着她。我们站在湖边的黄沙地上望着四处可见的苇丛,然后赤脚涉过一片浅水,走进最南面那丛芦苇里。祖母喜欢这里的粽叶。

‌‌“这水里有小青蛇,我看见过。‌‌”祖母说。‌‌“你不怕吗?‌‌”我看见祖母踩在一片暗水中。‌‌“小青蛇不咬人。小青蛇游过的水里,长苇子都是甜的。‌‌”祖母采着白羊湖的青粽叶,时不时俯视身下的湖水,湖水波动着,把她穿蓝袄的影子搅碎了。有一次她俯视着那个影子,突然手里抓的苇叶掉落了。祖母站在湖水里颤抖着,告诉我她刚才看见了祖父的脸。她说她没有眼花,那确确实实就是我祖父。‌‌“老家伙来拉我走了。‌‌”祖母对着湖水自言自语。她一笑起来脸上便苍老了许多,那种笑是又凄凉又欣慰的。我记得祖母的头发就是那个春天白的。她常常一个人到湖边去,去很长时间。有一片芦苇的叶子差不多让她劈光了。她赤着脚站在冷冷的湖水里,俯视着水面,说她又看见了老家伙的脸,湖上下网的人看见我祖母在水里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哭的,都说她的眼睛也许真看见了什么。

家里人猜祖母是看见了游过水下的小青蛇。我祖父属蛇,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村上人都喊他小蛇儿。他十七岁娶了我祖母,我祖母就成了‌‌“小蛇儿家里的‌‌”。

去年端午节前后,祖母坐在后门空地上不停地包粽子,几乎堆成了一座粽子山。没有人去劝阻她。祖母年近古稀但并不糊涂,直到去世没干过一件糊涂事。

‌‌“小蛇儿从前最能吃粽子,一顿能吃八个。‌‌”有一天村西的老寿爷踱过我家门前,看见了门楣上一捆捆的粽叶,这样对我父母亲说。

父母亲一个编竹篓,一个劈劈柴,他们对老寿爷笑着,没有说什么。我祖父也死于秋天。死于异乡异地一个叫石码头的地方。村里五十岁以下的人都没有见过他,包括我的父母亲。据说他是在新婚的五天后出走的,走了就没再回来。没人能知道其中的缘故,祖母守着他留下的老屋过日子,闭口不谈祖父的事。许多年了村里人还是喊我祖母‌‌“小蛇儿家里的‌‌”。有一年老寿爷跟着贩米船溯水而上,来到湖北一个码头上,遇见了我祖父。他正在码头的石阶上为一个瞎女人操琴卖唱。在异乡见到村里的熟人,祖父并不激动。他抛下瞎女人和围观的人群,跟着老寿爷上了贩米船。他帮着村里人把船上的米袋卸完,拉着老寿爷进了一家小酒店。就是那次我祖父酒后还吃了八只粽子。‌‌“你回去吧,你儿子会满村跑了。‌‌”老寿爷说。‌‌“不回去。‌‌”祖父喝白干喝得满脸通红,摇着头说,‌‌“出来了就不回去了。‌‌”后来祖父把他的二胡交给贩米船上的人带回家。大家都站在东去的船上向他挥手。看见祖父一动不动站在岸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身边滚动着浓浓的晨雾。那地方多雾。我们家房梁上挂着祖父留下的二胡。

从我记事起,那把二胡一直高高挂在一家人的头顶上。我不知道祖母为什么要把它挂得那么高,谁也摸不着。有时候仰视房顶看见那把二胡,会觉得祖父就在蛇皮琴筒里审视他从前的家。有一年过年前,我母亲架了把梯子在老屋的房顶四周掸灰尘。她想找块布把那把二胡擦一擦,但是猛听见下面祖母惊恐的喊声:‌‌“凤英子,你不要动它。‌‌”

‌‌“我把它擦擦干净。‌‌”母亲回过头来说。

‌‌“不要擦。‌‌”祖母固执地说,她盯着我母亲的手,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痛苦。母亲低头想了想,下来了。从此再没去碰过房梁上的二胡。那把二胡灰蒙蒙的,凝固在空中。

去年秋天不是好季节,那没完没了的雨就下得不寻常。我祖母坐在门槛上凝视门楣上的旧粽叶,那些粽叶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祖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向每一个走过家门的村里人微笑,目光里也飘满了连绵的雨丝。从白羊湖的黄沙滩传来了潮声,她在那阵潮声中不安起来,屏息静气,枯黄的脸上泛起了不祥的潮红。

‌‌“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母亲对串门的亲戚说。串门的亲戚也这么说。那天父母亲去田里收山芋了。雨还在下,门前的石硌路上静静的,半天没有人经过。我看见祖母倚着木板门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神秘而悠远。我过去轻轻摇了一下她瘦弱的身子,她没动,我紧张地喘着粗气,突然她微笑了,眼睛却仍然紧闭着。‌‌“我没死。你这傻孩子。‌‌”她说。

就是那个下雨的午后,祖母第一次让我去把房梁上的二胡取下来。就像过去让我到后门菜园拔小葱一样。可是我在梯子上向那把二胡靠近时,心止不住狂跳起来。多年的灰尘拂掉后,祖父留下的二胡被我抱在胸前。二胡在雨天的幽暗里泛出一种少见的红光来。我的手心很热,沁出汗水,总感到二胡的蛇皮筒里也是热的,有个小精灵在作怪。我没见过这种紫擅木二胡。琴筒那么大,蛇皮应该是蟒蛇的。摸摸两根琴柱,琴柱翘翘的,像水塘里结实的水牛角。我神色恍惚,听见祖母沉重的鼻息声围绕在四周。窗外雨还在下。‌‌“刚才你看见他的脸了吗?‌‌”祖母问我。她的脸上浮起了少女才有的红晕,神情仍然是悠然而神秘的。我摇头。也许在我伸手摘取那把二胡的时候,祖父的脸曾浮现在房梁下的一片幽暗之中。但我没有发现,我没有看见我的祖父。‌‌“你这个傻孩子,我死了二胡就是你的了。‌‌”祖母说,她闭着眼睛回忆着什么,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那老鬼天天跑到我梦里拉琴,拉得好听呢。‌‌”

有一个瞬间我感到紫擅木二胡在怀里躁动,听到了一阵陌生的琴声从蛇皮琴筒里涌出来,越过我和祖母的头顶,在茫茫的雨雾里穿行。我抓住了马尾琴弓。琴弓挺轻的,但是似乎有一股力要把我的手弹回来。我的手支持不住了,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不拉呢。‌‌”祖母焦灼起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带着痛苦的神色凝视那只二胡。我看见祖母苍老的面容映在紫檀木上。雨斜斜地飘过门前。雨声中传来了村里人杂沓的脚步声。他们收山芋回来了。我父母亲满腿泥泞出现在门前。紫檀木二胡泛出的红光晃了他们的眼睛。父亲和母亲一个站在门里,一个扶着门框,奇怪地看着我和祖母。

二胡还倚在我的胸上。我终于没有拉响祖父留下的二胡。那是我祖母逝去前几天的事。后来村里人知道了这事,都说我不懂事。说我那天无论如何要让祖母听听那把二胡的。我很难受。我不会拉二胡。

秋天下最后一场大雨的时候,我母亲从箱子里找出了祖母的老衣,那是我祖母几年前自己缝的,颜色像太阳一样又红又亮。我见过村里几个死去的老人,他们身上最后一件衣服都挑选了鲜亮的颜色,那大概是有道理的。母亲把红色的老衣挂在她房里,光线黯淡的房间便充满了强烈的红光。母亲说是为了镇邪。红颜色能镇邪,后来我母亲打开了祖母常年锁着的一只黑漆木盒,木盒里空空的,我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走到后门去。

‌‌“没有了。‌‌”母亲对编竹篓的父亲说。

‌‌“什么没有了?‌‌”‌‌“那块金锁。‌‌”母亲说,‌‌“我嫁过来的时候她给我看过的。又不想要她的,她干什么藏起来呢?‌‌”

我父亲沉默了一阵子,来到祖母身边,轻轻地把她从昏睡中唤醒。‌‌“娘,你的金锁呢?‌‌”

‌‌“没了,早没了。‌‌”祖母那会儿依然清醒,她定定地看着父亲的脸。‌‌“娘,我们不要,让你老带走的。‌‌”母亲说。‌‌“我不带走,死了还带金锁干什么?‌‌”祖母说完真切地微笑了一下,那是她一辈子最后一次微笑。笑得那样神秘,让人永远难忘。我父母亲凝视着她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面容。愣怔了半天,等着她告诉什么。但是祖母闭上眼睛了,不再说话,微笑也渐渐消退。父亲站在那儿,忽然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他朝母亲背上推了一把,沙哑着嗓子说:‌‌“走吧。‌‌”

他们两个踮着脚尖,轻轻地离开。祖母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继续着她的梦境。我祖母清贫了一辈子,没有留给家里任何值钱的物件,连唯一的金锁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只有一捆一捆的旧粽叶还挂在我家的门楣上,沙沙沙地响。

在长长的秋天里,我在祖母留下的旧粽叶下面出出进进,总能闻到白羊湖边芦苇的清香,春天那个祖母的季节就浸润着这股清香。我料定在每年的端午节,祖母还会将温暖的手伸向我,在我的脖颈挂上那只用红线扎紧的‌‌“小脚粽‌‌”。我挂着这只粽子跨出家门,走过村弄,在白羊湖一带燕子样掠过。走过春天走过秋天,即使在白羊湖外面的世界里,祖母的粽子也会留下永恒的清香。祖母的坟在白羊湖边。坟上长着一株娇黄的迎春。没有青草,青草还没有长出来。

清明去扫墓的时候,母亲带着锡箔和纸钱,我拿着又一株迎春,父亲却在臂弯里挟着祖父留下的那把二胡。一开始我就觉出气氛的异样。一路上,我不时用眼光询问父亲,但不敢开口。父亲走在野草及膝的湖边小路上,经常仰起头,望一望四月里晴朗湛蓝的天空,神情肃穆而阴郁。事情发生在祭坟以后。那会儿坟上的纸钱还没燃尽,湖风吹过时纸钱带着火星纷纷扬扬地腾起来,好像凌空飞舞的黑蝴蝶。我看见父亲慢慢地朝祖母的坟头跪下去,把那把紫檀木二胡放在坟头上,坟上的火光猛地黯淡了一下,随之又蹿出一群枫叶般的火苗来。

我祖父的紫擅木二胡被点燃了。

我又茫然又恐惧地注视躺在火焰里的二胡,注视父亲被火光映红的肃穆的脸,他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紫檀木二胡奇怪的影子。我一下子忆起了多年来父亲仰视房梁的目光,那种我无法理解的目光,和祖父留下的二胡纠缠了多少年啊。

但是为什么要烧掉祖父的二胡为什么要烧掉祖父留下的二胡呢?父亲仍然跪在坟前。母亲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眼里却涌出泪水。我祖母在坟下,她在无底的黑暗里应该看见这枫叶般的火焰了。湖风从芦苇丛中穿出来,在空荡荡的滩地东碰西碰。我们面前的火焰久久不熄。在一片寂静中,我们听见那把二胡在火苗的吞噬下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似乎有什么活物在琴筒里狠狠地撞击着。‌‌“是你爹的声音吗?‌‌”母亲的声音打着颤。‌‌“不,是娘的声音。‌‌”父亲庄严地回答。

当蛇皮琴筒发出清脆的开裂声时,我先看见了从琴筒里滚出来的金光闪闪的东西。那东西渡过火堆,渡过父母亲的身边,落在我的脚下。那是我祖母的金锁。直到现在,我还无法解释家里发生的好多事。我告诉你们了,我的老家在白羊湖边的一个村子里,老家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住着祖先传下来的两间瓦房。我祖母已经故去,祖父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在家了。

(《十月》杂志1986年第4期)

 

 

挣不到钱,光谈梦想又有什么用呢。并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梦想是啥,虽然项目经理的工作他干得井井有条,老板点名表扬过好多次,但终究,他只是公司整个业务中的一个小螺丝钉,也不是什么核心岗位。去年裁员时,还传过他们整个部门都要被干掉。

问了下,现在他一个月工资不到两万。一年下来,除去房租、吃饭、交通等各种必须的开销,使劲攒,也就能攒个九万块钱。说实话,工作五年多,项目经理的岗位,我感觉这薪资已经不算低了。这估计也是他犹豫没敢跳槽的原因之一,去其他地方,真不一定能拿这么多。

前两天,领导委婉拒绝了调薪申请后,他就开始焦虑了。他拿出计算器简单算了算,一年攒九万多块钱,想在北京这地方安家实在太难了。考虑到未来几年可能再涨薪,比如一个月涨到两万五,那再干五年,手里想存 100 万,也遥不可及。

就很现实。五年后,他估摸着自己三十多岁,势必又要面临结婚的问题。那时候,是不是还在北京,是不是还要租个一居室或者两居室?是不是得搬到更远的地方,然后通勤时间更长、更累?他想都不敢想。一想就觉得好虚无,不知道自己图个什么,没奔头。

听他讲完故事后,我思绪万千。若是前些年,有人问是不是要继续留在北京奋斗,那我肯定告诉他,一线城市好啊,这里文化资源丰富,各种各样的展,各种各样的酒吧,各种各样的剧院。人的思想也多元化,比如星巴克里,有的人在看书,有的人在聊电影,有的人在聊创业,有的人在面试,反正有意思的人特别多。

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肯定是好的,这毋庸置疑。从宏观趋势看,越来越多的人也正在从小城市来到大城市。记得去年看过一本书叫《向心城市》,作者引用了一些数据,是一种佐证:

“2020 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人口集聚的趋势是进一步加强的。从省的角度来看,广东、浙江和江苏人口都是大幅度增长,其中,广东人口超过 1.2 亿,10 年增长了 2170.94 万。在广东内部,人口主要向珠三角集中,相比之下,珠三角之外的地区人口呈现出了负增长趋势。”

但北京是大城市,长沙也是大城市。

是的,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变了。对于前面提到的那位小同事的困惑,我倒是觉得未来不一定非得在北京硬扛,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去长沙这样的地方也不错。在北京如果只是为了维持生活,苦哈哈的,多没意思。人生短短一辈子,要好好创造,好好生活。

过去十五年,房地产腾飞,移动互联网爆发,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很多人就是吃到了红利。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 2010 年入行的程序员,只要水平不是特别差,这些年,赶上互联网公司的扩张,他大概率是挣到钱了。即便不靠家里,即便学历没那么优秀,也能在北京买得起房子。

如果他再做对决策的话,2015 年左右咬着牙在北京付首付买房,只要不是燕郊,那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房子涨价了。好的地段和社区,至少溢价 40% 以上。你看看身边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

这就是时代。时代的一粒光,落在我们个人头上,都足够明亮。

但现在,我感觉到的北京,机会其实已经没那么多了,房价也基本到顶。想在这里扎根立足,真的是越来越难,这是我的感觉。咱还是拿刚才程序员的故事打比方,我们想想,如果他是今年毕业来北京呢?

那我估计叙事是这样的:第一,学历不是特别优秀的话,进一线大厂很难。事实上,即便学历优秀,今年这个缩招的情况,想去字节跳动、美团、阿里巴巴等一线公司,也比前几年难太多。这是供需关系决定的。

第二,如果进不了好的互联网公司,那他只能选择去一些中小企业。而想在这家中小企业挣到阿里 P6 水平的年薪,说实话,得碰运气。一般的小公司,雇不起那么贵的人。更主要的是,很多公司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烧投资人的钱,拼增长,大家都忙着降本增效呢。

没有大的宏观层面的经济增长红利,没有移动互联网这样的技术红利,想靠自己一己之力在北京过上体面的日子,还能有那么容易吗?我的答案倾向于悲观。有的人可能会说,你没感受到最近新来的 AI 大模型浪潮?说实话,我并没有觉得它带来多少增量的机会。

上个月,我曾经和一个房产中介的朋友聊天。他说,最近几个月北京的二手房交易量一直在下降,如果要买房子,碰到急售的,可以考虑。正常价格的,先别急着出手,怕买到高点。北京的房子,正在进一步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老破小越来越难卖,降价都不好卖,但核心区域品质不错的房子,却还在涨价。

为什么会这样?

逻辑很简单,大部分的老破小(非学区),都是刚需型的客户买,因为价格便宜。不过,现在刚需的客户在减少,一是大家对未来的预期没那么好,不敢贸然加杠杆;二是一部分刚需的客户,想明白了,觉得自己拿着手头的三百万,回成都不也挺好?何必在北京交完首付,还得再贷 200 万,然后买个品质不咋样的房子呢?

刚需的客户少了,但那头还有很多老破小的房东着急卖。因为他们又攒了点钱,想着置换,想着升级。可是好品质的小区在北京这地方,特别是核心区域,又是稀缺的,所以自然会涨价。

这个中介朋友的观察,多少也印证了我的想法。两极分化,刚需减少。新的拐点或许正在酝酿之中。前面那位同事,我也没办法给到人家什么建议,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很多随机的事情,说不清楚。只是我觉得,也许离开北京,去一些其他的生活压力没那么大的城市,也不是什么坏选择。

临时的感叹,多少有点悲观。

回乡回乡:有人躺平 有人内卷 有人逃离

最近青年就业问题再次冲上热搜,其实,除了16-24 岁的年轻人外,‌‌“中年人‌‌”的就业也在面临严峻考验。在就业压力与生存压力的双重打击下,一部分人主动或者被动选择离开经济发达地区,回到家乡就业或者创业。

悠闲的生活也是一种享受

在外闯荡漂泊10 年的小赵,在今年春节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准备返回阔别十几年的老家,回到父母身边。

小赵自从上大学以来一直在外地,毕业后的工作也没有选择回到家乡。因为小赵的家乡位于北方,是一个计划经济时代的重工业城市,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但在改革开放后GDP 排名不断被后面的小弟反超,尤其进入2000 年后与兄弟城市之间的差距也不断拉大,属于经济后发地区。而且在小赵的家乡,体制内的工作属于‌‌“人上人‌‌”,在当地人心目中只有编制才是人生唯一最终归宿,其他都是‌‌“打工仔‌‌”。更关键的是,当地也不像一线城市一样主要靠能力说话,而是非常讲究人情社会,即便有一些好公司好岗位,也早就被各路大神提前预订。小赵很早之前就想逃离这里,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

不过事情也不都像小赵预料一般简单。在北京发展几年后,互联网公司持续动荡,小赵选择主动离开并前往江浙地区开拓新事业,但又遇到疫情和经济周期叠加,事业发展并不顺利。加上小赵作为独生子女,面对年事已高的父母苦口婆心劝导,终于在离开家乡的第十四个年头,选择回去。

在回去之前,小赵已经在心目中把故乡妖魔化了很多年,所以内心还有点恐惧。等到小赵真的回到家乡后发现,一切似乎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首先城市建设相比较之前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比不了经济发达地区但也应有尽有;其次,家乡的人生活非常悠闲,基本没什么人聊工作,聊投资,更别提什么ChatGPT、AIGC 高端前沿词汇。有的只有下午坐在河边茶摊子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聊闲天的大批群众;最后,小赵发现回到家后成本暴降,吃饭在家‌‌“啃老‌‌”,不用支出房租,也不用背房贷压力,就连外出吃饭的成本也比大城市低多了……

不过小赵也向我们坦言,自己之所以回来这么悠闲,主要是工作问题顺利解决了。小赵虽然人在家乡,但却为北京的一家公司打工,是妥妥的数字游民。不用进入当地就业市场竞争,也不用考虑工作对口问题。有时候一家人晚上六点半吃完饭后,小赵总会想起多年前在北京的自己:晚上快九点才能到家,一般晚饭都是在外面随便对付一下,哪有现在的幸福生活。

其实除了小赵之外,也有越来越多人主动或者被动选择回到家乡。近几年来,小赵家乡的选调生名单中,以清北为首的985 高校毕业生越来越多,哪怕放在十年前清北在小赵家乡就业也是绝对稀有的存在。小赵也发现身边开始有聚集一些从一线城市回来的年轻人,大家在一起热烈讨论着城市发展和未来的出路,小赵感觉似乎一些东西在发生着变化:以前家乡发展不好人才大量外流,现在外流人才正在通过各种形式回到家乡,说不定还真能创造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奇迹,毕竟有人才有一切。

逃离一线后更卷了

小赵的高中同学园子属于坚定的‌‌“逃亡派‌‌”。和小赵一样高中毕业后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园子,期间也闯过一线城市,最后因为高房价和孩子教育问题不得不选择另外的城市定居,但家乡从来没有被列入园子的榜单。

经过广泛的考察之后,园子最终选择了某网红新一线城市定居,在掏空几个钱包之后,终于在这个城市上车了一套老破小学区房。在经历了全家几次大迁徙,园子感觉‌‌“漂泊的心终于定下来了‌‌”。

与园子的家乡相比,这座新一线城市潜力巨大,就业机会也更多,而且承接了大量来自新一线城市的产业外迁,其中不乏很多互联网公司项目。起初,园子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期待,不过生活了几年下来,尤其经历了过去三年的种种事情,让园子有了很多吐槽的内容。

2018 年之前,这座城市还是一个非常悠闲的城市,即便是互联网公司也不像北京一样拼命。但从2019 年开始,大量人口开始涌入这座城市,随之而来的是房价和物价一再被抬高,工作机会变得稀缺,而且职场开始普遍掀起一场‌‌“内卷风‌‌”。直至疫情的三年,各种怪事更是层出不穷,整个城市的职场产生了非常巨大的变化。

园子告诉我们,这个城市的‌‌“卷‌‌”相比北京‌‌“更没有意义‌‌”。这座城市的公司大多数并不严格遵守劳动法,社保只按照最低基数缴纳,公积金更是稀有物品,现在加班又变成了家常便饭,感觉是‌‌“既累又不值‌‌”。相比北京高待遇下的卷来卷去,园子更希望能在这座城市过得轻松点,反正也没赚到什么大钱。高支出低收入,正是园子现在面临的困局。

谈到一线人才外流问题,园子和小赵的观点不同。她认为,一个城市人才固然重要,但区域发展水平差异是客观存在的,而且产业布局基本已经定型,每个城市的政策又不相同,仅靠大量人才回流就想从根本上改变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差距,无异于痴人说梦。园子倒是更希望少来点所谓的人才,这样自己才能过得稍微轻松点,抓紧把孩子培养起来投送到一线城市才是自己的当务之急。

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诸葛亮智取汉中曹操兵退斜谷中,曹操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适庖官进鸡汤。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正沉吟间,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口号。曹操随口曰:‌‌“鸡肋!鸡肋!‌‌”夏侯惇传令众官,都称‌‌“鸡肋‌‌”。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有人报知夏侯惇。惇大惊,遂请杨修至帐中问曰:‌‌“公何收拾行装?‌‌”修曰:‌‌“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故先收拾行装,免得临行慌乱。‌‌”

老马来到北京的第十五年被大厂裁员了,虽然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但人生却陷入了一场大低谷中。一方面,老马平时生活节俭,也没有背上房贷车贷压力,是拥有可观存款的潇洒‌‌“单身贵族‌‌”;另一方面,老马虽然是运营人员中拥有技术和经验的人才,但35+的年龄使他非常尴尬。即便过去他做成过不少成功案例,也曾经坐上过一些大厂的中层管理,但现实情况就是,工作机会难找。

老马和小赵是同乡,在小赵之前老马周边的同乡就已经有人回去过,但是基本上待了一两年又跑出来了,按照他们的话说那边根本没法待。他们曾详细地给老马讲述过关于家乡就业的情况:岗位基本不匹配,工资少屁事多,人际关系复杂,周围人没有共同话题……经过多年来的各种案例教育,在老马心目中基本上和园子一样,早就把回家乡这个选项除名。

老马之前并没有抓住几次地产上车的机会,而是眼看着北京房价越来越高,从主动不买房变成了买不起房,甚至在老家他名下也没有房产,这也是老马不想回老家的另外一个重大理由。如果说有机会能在北京上车,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但是谈到在老家买房,老马总觉得是一笔不划算的支出,甚至是打水漂,可是不买房回去之后又只能和父母将就在一起。但是从被裁员后开始,老马明显感觉自己变得焦虑,甚至已经有了抑郁的前兆。毕竟没了收入之后,所有的支出都被无限放大:每个月5000+的房租,加上点外卖的费用,如此坐吃山空下去,那笔数量可观赔偿金也会在一年之内耗尽。

老马也考虑过其他城市,不过就像园子说的那样,一些新一线城市甚至二线城市,也变得越来越卷,自己过去重新开始的成本一点也不低。而且,这些城市的公司也开始像北京一样卡35 岁的年龄,之前网上海投的一些还不错的公司基本上也都石沉大海。

选择离开北京回到家乡,15 年北漂生涯功亏一篑;但如果不离开,目前又完全处在空耗的状态中。北京的机会虽然多,但人才更多,每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青年才俊汇聚在这里,老马虽然才过完36 岁生日,自我感觉还是青年才俊,但在职场中都开始变成弃子。老马有时候会感慨曹操写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就是自己真实的写照,有时候又想干脆放下一切回到家乡过个小日子算了。

有时候老马在朋友圈看到小赵又坐在河边喝茶,既羡慕又鄙视,羡慕他这种悠闲的生活,又鄙视他这么年轻就开始享受,毫无奋斗精神。夜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老马想起自己在北京目前的生活,口中总会喃喃念叨,鸡肋、鸡肋!

 

 

前几天,被检查站分隔的麦客和南阳农民,他们在翻腾的乌云下,心急如焚,求告无门。他们一定也很绝望吧,但他们确实也不配拥有名姓。——接下来,有哪个有名有姓有身份证号码的人,不得不在明年春天勒紧裤腰带,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我们只会被告知,人民都吃饱了。只是有些官员呀,吃得太饱,没事找事。他们真不配先人节衣缩食地养他们长大。

(刚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家有十来亩麦子,也烂到了地里)

 

我也走过不少的南北码头,所听到的小贩吆唤声,没有任何一地能赛过北平的。北平小贩的吆唤声,复杂而谐和,无论其是昼是夜,是寒是暑,都能给予听者一种深刻的印象。虽然这里面有部分是极简单的,如‌‌“羊头肉‌‌”,‌‌“肥卤鸡‌‌”之类。可是他们能在声调上,助字句之不足。至于字句多的,那一份优美,就举不胜举,有的简直是一首歌谣,例如夏天卖冰酪的,他在胡同的绿槐阴下,歇着红木漆的担子,手扶了扁担,吆唤着道:‌‌“冰淇林,雪花酪,桂花糖,搁的多,又甜又凉又解渴。‌‌”这就让人听着感到趣味了。又像秋冬卖大花生的,他喊着:‌‌“落花生,香来个脆啦,芝麻酱的味儿啦。‌‌”这就含有一种幽默感了。

也许是我们有点主观,我们在北平住久了的人,总觉得北平小贩的吆唤声,很能和环境适合,情调非常之美。如现在是冬天,我们就说冬季了,当早上的时候,黄黄的太阳,穿过院树落叶的枯条,晒在人家的粉墙上,胡同的犄角儿上,兀自堆着大大小小的残雪。这里很少行人,两三个小学生背着书包上学,于是有辆平头车子,推着一个木火桶,上面烤了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白薯,歇在胡同中间。小贩穿了件老羊毛背心儿,腰上来了条板带,两手插在背心里,喷着两条如云的白气,站在车把里叫道:‌‌“噢……热啦……烤白薯啦……又甜又粉,栗子味。‌‌”当你早上在大门外一站,感到又冷又饿的时候,你就会因这种引诱,要买他几大枚白薯吃。

在北平住家稍久的人,都有这么一种感觉,卖硬面饽饽的人极为可怜,因为他总是在深夜里出来的。当那万籁俱寂、漫天风雪的时候,屋子外的寒气,像尖刀那般割人。这位小贩,却在胡同遥远的深处,发出那漫长的声音:‌‌“硬面……饽饽哟……‌‌”我们在暖温的屋子里,听了这声音,觉得既凄凉,又惨厉,像深夜钟声那样动人,你不能不对穷苦者给予一个充分的同情。

其实,市声的大部分,都是给人一种喜悦的,不然,它也就不能吸引人了。例如:炎夏日子,卖甜瓜的,他这样一串的吆唤着:‌‌“哦!吃啦甜来一个脆,又香又凉冰淇淋的味儿。吃啦,嫩藕似的苹果青脆甜瓜啦!‌‌”在碧槐高处一蝉吟的当儿,这吆唤是够刺激人的。因此,市声刺激,北平人是有着趣味的存在,小孩子就喜欢学,甚至借此凑出许多趣话。例如卖馄饨的,他吆喝着第一句是‌‌“馄饨开锅‌‌”。声音宏亮,极像大花脸唱倒板,于是他们就用纯土音编了一篇戏词来唱:‌‌“馄饨开锅……自己称面自己和,自己剁馅自己包,虾米香菜又白饶。吆唤了半天,一个子儿没卖着,没留神啰丢了我两把勺。‌‌”因此,也可以想到北平人对于小贩吆唤声的趣味之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