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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个小时,读完了《牧神记》。相当于六天不眠不休,但是实际上这个时间,分布了差不多两个多月,等于一天也就三四个小时。很好,很充实,结果就是这本看完,又陷入书荒,我在考虑是不是把宅猪之前的完本找来看看,毕竟最近看的几本书都还在连载,一不小心就看完了,又得等,麻烦。

我看书是挺快,因为确实是在看书,不是读书,所以很多时候看的快,忘得也快。说一目十行,这真不是吹的,是确实刻意训练过。再加上看小说,又不是做学问,就是为了让自己一天不至于沉迷在抖音或者朋友圈,毕竟现在的网络小说都很长,看完一本也是需要一定的毅力。而且有些小说真的也能涨些见识,也能让自己有些感触,既娱乐了身心,又丰富了生活,又有机会学到东西,何乐而不为?

总比抱着手机打游戏强吧?总比抱着手机刷抖音强吧?我也偶尔会玩玩游戏,真的只是偶尔,前些日子也是陷入书荒,下载了悟饭游戏厅,把小时候喜欢玩的《光明与黑暗》又玩了一个通关,却发现很难找回童年时的感觉。就像那天和媳妇领着儿子去吾悦广场,投了两个牌子玩了一把《惩罚者》,确实也打到了最后的Boss,那个大胖子,却无法通关,我发现曾经游刃有余的操作如今早已生涩无比,三条命都没有打完Boss半管血,两只胳膊还酸痛异常,看来自己真的老了。

有时候下班早了,还是会忍不住给自己倒杯黄酒,打开电脑玩玩《英雄无敌》,不知不觉就一个多小时,一瓶酒见底,人也小晕,游戏也进入尾声,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睡得很踏实。无论第二天将要面对什么,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今天已经结束,打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天。

要学会自娱自乐,学会适当的放松心情,看书也好打游戏也罢,都不能影响自己正常的工作生活。该买菜的时候就去买菜,该看店的时候就好好看店,这些是自己的工作,同样也是家人稳定生活的来源,偷不得懒。

生活看似很不公平,但实际上又很公平。就像下图说的这句话:对得起良心就好,其他的交给报应。你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哪里,收获就在哪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浪费了时间,最终得到报应的还是自己。

一转眼这2022已经过了大半。剩下的几个月该如何去做,不一定非要照本宣科,也不见得就会放飞自我,一切平平稳稳就好,生意好坏不强求,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即可。两口子和和睦睦,儿子健健康康,身边人都有事做有钱赚,就是最大的幸福。

生活不是要把自己搞的多累,而是力所能及的尽力而为。有多少付出或许就有多少回报,不偏不袒,公平合理。看书也好玩游戏也罢,时间是我们自己的,只要感觉没有虚度光阴,就是最大的圆满。

时光匆匆,一转眼,又到了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此情此景,富有诗意的人们,往往首当其冲会联想到王安石的《梅花》诗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诗人通过对梅花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性的赞赏,用雪喻梅的冰清玉洁,又用‌‌“暗香‌‌”点出梅胜于雪,说明坚强高洁的人格所具有的伟大的魅力。

然而很少有人会想到,霜雪严寒之下,还有一种坚强耐寒的植物,它朴实无华,默默地为人们提供着食物和养分。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想到它。它就是家乡的青菜。

我的家乡是位于江苏里下河地区的东台,文明富庶,鱼米之乡。我的老乡,著名的文学家翻译家戈宝权先生曾在《回忆家乡味》一文中写道,在蔬菜当中,我最喜欢吃的是长在向阳的田边打过霜的所谓‌‌“南边青菜‌‌”,味道香甜。

上网搜索后才知道,家乡青菜的甜,也是有科学道理的。霜降后,青菜里的淀粉在植株内淀粉酶的作用下,由水解作用变成麦芽糖酶,又经过麦芽糖的作用,变成葡萄糖。葡萄糖很容易溶解在水中,而且是甜的,所以青菜也就有了甜味,而且霜降后青菜甜的感受会更明显,也容易煮熟,所以很好吃。

青菜有了糖分,它的细胞液就不容易被破坏,也就不容易被霜打坏,这也是青菜自我保护、适应环境变化的一个办法。霜降要在气温很低的情况下发生,有纯净环境才有霜降。

近年,由于城市环境污染,产生温室效应,以及雾霾导致城郊菜地无霜降,城市近郊已经基本没有霜打菜,只有远离城市,深山的纯净环境才有霜打菜。由此看来,我的家乡空气清新远离雾霾,是幸运的。这使家乡的人们有口福享受到这大自然的恩赐。

这个季节里,青菜是家乡人几乎每天必吃的蔬菜。一直感叹,在大城市里很难有机会吃到家乡那样又绿又甜又好吃的青菜。那种绿,是深绿,带着油亮;那种甜,是非常自然的甜,让你回味悠长;那种好吃,是不必经过精心烹饪调味,无论生脆还是煮烂烧透都会忍不住大口吞下,发自内心欢喜的好吃。

小时候,一大碗猪油菜饭的美味与满足感,让我至今难忘。冬日里,烀上一锅青菜,有肉放肉,有油渣放油渣,有豆腐放豆腐,都可以随意搭配,成就美味。没有配料就光烧,也一样的好吃。

一直以来,家乡人都是非常讲究吃的。用现在的流行语讲,就是吃货很多。他们会在烩菜里放些去掉菜叶的菜头,可以配色配味、吸油去腻。饭馆里会做香菇扒菜心,则表明考究了一些。

青菜剁碎了煮稀饭,呈现的是清香本味。快过年了,乡下人都会做些菜包子,用纯青菜,顶多放点麻油和生姜米儿。菜包子和鱼汤面是经典搭配,也可以就家常的稀饭。

至于和青菜最佳的搭配,我认为非豆腐莫属。俗话说,青菜豆腐保平安。一青一白,青是青,白是白,这不正是我们每个百姓最简单的做人做事之道,也是最初级的欲望和最本真的渴望吗?青菜笃豆腐,这是家乡最简单最纯朴最家常的味道了。

在家乡的冬天里,来一碗烫烫的霜打过的‌‌“南边青菜‌‌”,它不光会暖到你的胃里,更会一直暖到你的心里!

 

我以前是玩洋兰的,就是蝴蝶兰卡特兰之类。洋兰花大色艳,又好养,又便宜,北京有暖气,冬天正适合洋兰开花。国兰总感觉老气,甭说别的,就那些刻着“清香”的紫砂盆,看着就不属于我这个年龄段。而国兰原生在南方,北京又干又冷,要怎么伺候才好?不知道。

一次,我买洋兰的时候顺手买了一棵杂交兰“红双喜”,是墨兰和大花蕙兰杂交的,我主要看中了它艳红的大花。到手后只有叶子,先养着吧。越看越发现,叶姿完完全全就是国兰的飘逸样子。细细长长的,先起来,再垂下,像钓到小鱼的鱼竿。每天看看它,再看看洋兰们那些歪歪扭扭,宽大粗胖的茎叶,我悟了。中国人选择养国兰是有原因的:它不开花也好看!

一盆国兰摆在那,居室立添山野气。什么叫山野气,说白了就是国兰像一丛草。真正玩国兰的都爱称兰为草,我这四苗草怎么怎么样,你这个品种易草不易花(容易发新苗,不容易开花)。山里确实很多草都长得像国兰,细细长长的。一盆兰花放在家,就像裁回了一巴掌大的山野地面。

但你要真种一丛草行不行?不行!这就是国兰厉害的地方了。它像草,但高于草。它是草的理想形态。你去草堆里找去吧,找一颗姿态最美的草。费劲巴力找着了,一看什么样?就国兰那样。而且草开的花实在没品,只能称之为穗儿,插标卖儿时才用得着。而国兰要是开花,那还了得!就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戴上了钻石冠。你以为已经好到头了,结果还能再好。

国兰的叶片细而韧。这样就可以伸出盆外很长。植物占据了比盆大得多的一方空间,这就造成了气场。盆放置的空间可能只有碟子大,可整个气场有脸盆大。这可是大部分盆栽做不到的。最值钱的是,这种气场只由几条细叶构成,不会使人感到头重脚轻。

光是这盆杂交兰,就给我看出这么多感悟了。要养上几盆真正的国兰,我得美成啥样啊!赶紧查查,在北京养什么国兰合适。

春兰其实是我最喜欢的,株形小,一杆一花,是国画里最标准的兰花。但是它需要春化,也就是冬天时需要在0℃上下冻几个月才会开花。我家到处都是暖气,只能割爱。蕙兰、春剑也要春化。莲瓣兰有人说要春化,有人说不用。

烦啊!光是暖气这一条,就和大部分好国兰无缘了。还剩建兰、寒兰、墨兰。墨兰花太黑,而且叶子冲上指,不够飘逸。寒兰以前日本人玩得多,最近是中国市场新贵,名叫寒兰,却是国兰里最怕冷的。只因在冬月开花得名。这样看很适合我。寒兰叶细出挑,花开出架,花瓣细长,也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搜了下,没几个成熟的栽培品种,都是在赌花,连卖家都不知道开出来是什么颜色。我怀疑里面有大量的下山兰,也就是从山上挖的野兰。“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中国人一直喜欢山采兰花,期望获得自然变异的新奇花色。国兰的野生资源因此枯竭。我可不能干这事。寒兰也先不买了。

那就剩建兰了。建就是福建,其实周边好几个省也产。建兰不用春化,四季开花,对空气湿度要求也不太高,是古人培育的一大主力。至今已有大量稳定的园艺种,不用担心错买到下山兰。网上一堆北方人问养什么兰好?回答清一色是建兰。

建兰里有许多素花品种,也就是花瓣纯白无纹的,介绍素花的资料里,一般都有句话:“素花无下品。”但越这样说,我越不想买。有优点就说优点,素雅、正格(形状端正)、香气怡人,都算优点。非说素花无下品,那感觉就是“实在找不到优点,但就是高档”,北京话讲“穷横穷横的”。逛商场我觉得这衣服不好,要走,售货员在后面喊:“这个好,牌子的!”我不但不会停,还会跑起来。

被这句话败了兴,先不买素花了。来一株“状元红”,很多新疆、甘肃人在室内种它都没问题,越长越多,一开开一大串红花,好!虽然也是杂交种,但好养就行。再来一个“小桃红”,这是建兰里最最基础的入门品种,易草易花,很多人一养就是几十年,不停分盆送亲友。花朵淡绿中带粉点,叶尖带金边,清幽可人。再来一盆“市长红”!我怎么跟红干上了。它是被台湾基隆市的市长培育出来的,名字难听,性状却最有趣:新长出来的苗子是通红的,然后长出韭黄色的新叶,等展开后,叶色才变绿。满带变颜色的。花朵是非常纯粹的粉红色,很多贵价兰花才有这样的品相。

最后,我把一个品种“铁骨素”反反复复地放进购物车,又删除。这种是素花,但让我好想破素花戒。它的原种产自潮汕,叶子革质厚,如贯铁骨,根根不垂。潮汕人粗养它,混着山土栽进破脸盆,放在院子矮墙顶上,暴晒,越晒花越多。这个脾气快赶上仙人掌了。但其他地区的人都说它离了潮汕水土不爱开花。最终,我还是决定不买铁骨素。毕竟自己在北京,不要期望过高。

收到货后,多了一个报纸包。打开一看是店家的赠品:铁骨素。得!该着我养它。

养兰花的盆我早就准备好了,没用那些贵的紫砂盆,而是一个土窑里烧出来的黑色陶盆。湿手往盆上按一下,手印马上吸没。这种盆,兰花住着爽快。

配土。先是按通用的法子,兰石加珍珠岩加火山石加发酵树皮。养了段时间,怎么不爱发苗啊?倒出来一看,肉质根一捏都空了。这叫空根,说明土太干了。我掺进去保水的植金石和泥炭,果然好使,兰花开始发苗,叶片油亮起来。

每个礼拜,我都把它们搬到浴室,用花洒浇一遍。花洒的水最细,每根叶子每粒土都有水喝。浇完之后,你就听盆里那些植金石“滋…”地叫唤,吸水呢正。把兰花们关在浴室一晚,第二天早上再搬出来,你再看,全精神了。搬进搬出的时候,兰叶有弹性地抖来抖去,如同活物,我最爱看。不对,本来就是活物。

铁骨素被我放在露天阳台的树荫下晒,其他兰花放在屋里南窗台。每天看着叶子,想象着开花会是什么样。没养兰花前,我以为最开心的时刻会在开花时。这可是在北京养开的国兰呀!但养了以后,我反而最享受等待的过程。喝茶之前,挑一罐茶叶,开盖,抓茶叶,放进茶壶,做水,沏茶,等着。到此还没喝着茶呢,但比喝茶好玩多了。花心思地做着一件注定错不了的事,这就叫有盼头。

一天早上我走到客厅,闻到一缕幽谷之香时,我没有兴奋,而是欣慰。那口茶下肚后浑身通泰的欣慰。

吃东西,得看时机的。咖喱刚熬时,香得狠辣,但搁过一晚后,味道变醇厚,甜辣交加,用来拌热米饭,好像香味睡着了,又醒过来了似的。芝麻爆香时最热,等略凉一点,撒菠菜,拌豆腐丝,抹一把在煎排骨面上,脆酥香好吃。但鸭子汤,熬完了须立刻吃:好鸭子汤油不会太重,上来烫,也凉得快。鸭子干吃怎么都好,汤一凉,就像久无往来的亲友,对坐悬望,说什么都尴尬,不如不说。

有的东西适合久藏。吃到一次好巧克力了,赶去买,藏抽屉里,等着有空时吃;朋友送了好酒来,藏柜子里,等着有喜事时喝。类似的固态化陈绍、黑黝黝一坨普洱,都是传说。有些东西不一定久藏,就搁最后:吃叉烧饭,把饭吃一干净,最后慢条斯理嚼叉烧,腻是归腻,心里舒服:好东西,到底留到了最后。

我小时候,楼下有个邻居,夏天坐院子里,捧半个西瓜举勺吃,下勺径取西瓜边缘,从边上往中间吃。他说,这法子是个特别懂道理的伯伯教诲的:人这辈子,先苦后甜;先吃没味道的,越吃越有味道,到最后吃到瓜中心,特别甜脆——当然,如此怪例子,我也就遇到过这么一位罢了。

有的东西得吃新鲜的。以前苏州人吃头刀韭菜,不惜重资,说是头刀韭菜,经了一冬,藏阳蓄气,特别鲜脆有味,随便怎么炒鸡蛋都好吃。杜甫说“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非常美。新剪韭菜绿,炊上米饭黄,刚做的喷香,春天晚上下雨时吃,妙得很。

日本人以前相信,吃每年头产的初物,可以多活七十五天——好像中国妖怪都爱吃童男童女,老色狼都要找小姑娘陪睡来延年益寿似的。如果吃了初鲣,你可以多活七百五十天。虽然有些人认定回游鲣鱼好——那时节的鲣鱼,暑假没作业,吃肥上膘,秋来被捕,拍松了,加葱姜蒜萝卜泥吃,也可以离火远些,烤出油了吃——但到底敌不过初鲣派们势大。好的鲣节,都选初春鲣鱼造就,哪怕瘦,但鲜美无匹——何况还增寿七百五十天呢。

苏轼有一首诗,写春菜,琢磨荠菜配肥白鱼,考虑青蒿和凉饼的问题,想宿酒春睡之后起床,穿鞋子踏田去踩菜。说着说着,他就念叨北方苦寒,还是四川老家好,冬天有蔬菜吃。说着说着,他想到苦笋和江豚,都要哭了。如果到此为止,看去也不过像张季鹰的“人生贵适意怎么能为了求官远走千里而放弃吴中的鲈鱼莼菜羹呢”的调子。苏轼的话没那么超拔,但平实得让人害怕:“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家乡的东西永远好吃,但等牙齿没了头发掉了,也吃不出味来了。

人得藏着一些食粮,精神肉体皆是。你饿时,想到冰箱里有肉,柜子里有泡面,望梅止渴,饿劲也缓缓;你焦虑时,想到还有些后路可走,就舒服些。松鼠都知道办些仓储过冬,何况人类是星球统治者,智慧非凡。

但这种做法,多多少少会有问题。在这年头,你很容易发现:当这种秘藏日积月累之后,回头一刨,发现有太多东西,当时信手埋下,指望他日发芽,但时光流逝,你回头想吃那颗藏深了的核桃,却发现都咬不动了。

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事:买了之后,总是一推再推不肯看的书;云储存之后,永远不会再去调用的文件;为防断粮买回来,总也不会拆包的饼干和意面;到处旅游买的一打,当时整理好,日后再也不会打开的照片;一个发愿“一定要好好重温”,特意找到了,然后一直在硬盘发呆的老游戏。

过期食物,扔了就好;老了的书,不读也无碍。但有太多事,就这样搁着,可惜了。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着个虚无缥缈,只有自己珍之藏之的梦想。电影里常见的某人午夜梦回,翻旧照片抿一丝苦笑,还算罢了;怕的是日常生活里常见的以下句子:“孩子啊,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一定要争气……”当然,更多的是这种心思:

“我才不会忘呢,只是,我要,努力到多少岁(给自己定一个期限),然后就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着个虚无缥缈,只有自己珍之藏之的梦想。大多数梦想,并非破灭,而是被推迟,被当作冰箱里的隔夜咖喱,酒柜里的庆祝香槟,“非得到那一天才能享用……我们得等到那天”。与这个梦想并存的,是这个念想:“有一天,一切都会好的,然后我们就能……”在未来的某天,阳光灿烂,你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以随心所欲。

但是完美的一天,基本上不存在。辛弃疾一句话就断了所有人的念想:“莫避春阴上马迟,春来未有不阴时。”

完美的一天终于到了——顺便说句,如果真有那天,那一定不是天气终于万里无云,而是你有许多事已经不在乎了——你打开珍藏的匣子,发现你想做的事,已经被窖藏过期了。你以前显得宏伟的构思显得很呆,你曾经看去不朽的理想像小孩儿过家家。当时的食欲,当时的心境,都过去了。

所以世上事并不都像复仇,搁凉了上桌更有滋味。久搁可惜,不如早吃。倒不是说万事都得趁新鲜吃以便延年益寿,只是趁你还吃得动时,把能吃的、能做的、能读的、能听的、能爱的,都过一遍。人生的确长得很,但什么都吃得下还愿意吃的好牙口,却短暂得多。

这是句无锡话,我外婆最爱说的两句之一,大概意思是生在哪里,就吃哪里的饭;另一句是逢无可奈何到让人好气又好笑时,她就摇着头,手拢着肚子拍两下,说:笑笑吧!除了笑笑还有啥个办法呢!

我外婆是常州人。她们那代人喜吃鳝鱼:切段儿红烧,勾芡,配蒜头,鳝肉炖入味了就细嫩滑软、肥润鲜甜。整锅熬得浓了,可以拿来浇米饭,也能浇面。鳝鱼也能炸脆了,就是凉菜,宴席间先上,下酒用,嚼起来咔嚓有声。揉碎了洒面上,也可以。无锡的炸鳝鱼和红烧鳝鱼都很甜。实际上,无锡菜整个很甜。我不太猜得出为什么。有朋友说苏州菜甜,上海菜甜,我觉得不好冤枉他们:无锡的确是苏锡常菜里最甜的。上海人吃浓油赤酱,据说是最初跟徽商学的;我猜无锡人也跟着上海人学做菜吃酱油,怕咸,于是加大量砂糖?总而言之,我很喜欢吃甜的。

无锡人吃早饭,泡饭为主,佐以下饭菜。曰炒鸡蛋,曰猪肉松,曰萝卜干,曰拌干丝(豆腐干切丝,热水烫过,酱油麻油醋的三合油一拌;扬州有煮干丝,还有拌干丝里放虾米的,无锡很少),夏天吃咸鸭蛋。我爸会剥蒜头给我吃,父子俩剥了半天,吃得吸溜吸溜,味道冲!过瘾!我妈恨我们口气差,隔着厨房门骂:两张臭嘴!不愿自己做了,上街吃。油条配豆浆是常态。油条拧出来时,白油滑一条;下了锅,转黄变脆,捞起来咬,刺拉一声。油条两头尖,最脆而韧,蘸酱油吃妙得很。豆浆,无锡大多喝甜浆。咸浆也有,少。吃腻油条了,买萝卜丝饼吃,买油馓子吃,买梅花糕吃,买玉兰饼吃。萝卜丝饼是萝卜丝外和面浆下锅炸,外脆里鲜嫩;油馓子纯粹是个脆生,爱吃的孩子可以吃一下午;梅花糕是形若蛋筒、顶上封面皮、内里裹肉馅或豆沙馅的一种面食;玉兰饼是汤圆捏得了,卖不出去,于是油炸成金黄,耐于储存,只是吃起来一嘴一手的油。

晚饭了,米饭为主,配下饭菜。蔬菜无非青菜、蓬蒿菜、菠菜、金花菜、绿豆芽、黄豆芽,炒了吃,黄豆芽常用来炒百叶结,似乎有好口才,金黄发财。荤菜,则红烧肉、糖醋排骨、排骨炖百叶结,周末一锅鸡汤。夏天排骨炖冬瓜,清爽;冬天排骨炖萝卜,温润。春天可以吃排骨炖笋,加上咸肉就是腌笃鲜,格调颇高:那几天整个菜都清暖飘逸,两腋有清风生了。

周末了,去外婆家,外婆就摊面饼:面和得了,略煎,两面白里泛黄,黄里泛黑,有焦香,蘸白糖吃;吃腻了,借外公的茶杯,咚咚咚喝,打嗝。外婆年纪大了,喜欢熟烂之物。青菜毛豆百叶煮面,面煮得绵软,鲜入味,但没劲道,青菜叶子都软塌塌:我们这里叫烂糊面。如果有南瓜,和款面一起炖,炖到南瓜烂了,宽面也快融化了,就着一起吃,西里呼噜。

无锡人都爱吃馄饨和小笼汤包。进店先叫一笼汤包,馄饨后到。汤包个儿不小,肉馅,有卤汁;面皮蒸得半透明,郁郁菲菲,一口咬破,吸卤汁,连吃肉馅吞包子。我可以一口一个,我小舅婆就咂嘴:“张佳玮,好大的一张嘴!”包子吃到分际,上馄饨了。馄饨按例需有虾仁和猪肉糜为馅,汤里需有豆腐干丝,至不济也得加紫菜。拌馄饨则是红汤,也甜,另配一碗汤过口——无锡人吃什么都甜。季节对的时候,有店会卖蟹黄汤包;交情好的店送姜醋蘸食,好吃。姜醋在我们这里除了吃虾吃蟹,还有个用途:蘸镇江肴肉吃。肴肉压得紧,咸香鲜凉,蘸酸味下酒,妙不可言。当然也吃鱼,也吃虾。鱼则红烧或汤炖皆有,虾大多清水煮,加以姜和葱。虾肉鲜甜,本不需调味,丽质天成。我妈除了红烧肉,还擅做大盆葱花蛋炒饭。我爸则擅长鱼头汤与荷包蛋。此外,他拌得一手好豆腐:只用盐和葱,就能把一方豆腐调得好吃,再一点麻油,可以下泡饭了。

到乡下去吃宴席时——无锡郊区乡村人,都很喜欢吃宴席——就是冷盘在先,牛肉、羊肉、白斩鸡、炝毛豆、脆鳝、虾、花生等先上,后续炒虾仁、芙蓉鸡、清蒸鱼、大炒青菜、红烧螺蛳等。盘旋往复之后,末尾一道鸡汤,一份红烧蹄髈。

我在无锡,当然也下馆子,也请客酬答,但家常舌头是认这些的。就这样长到了十九岁,去了上海上学。吃食堂。吃馆子。吃得到处都有些不认识了。吃馄饨和汤包,完全不能接受。曾经沧海难为水,南翔小笼我也吃不下了。租房子了,自己下厨。只会几个菜,反复做:红烧肉,炒糖色,肉略煎,多酒,少水——少水是苏轼的办法——八角生姜老抽等俱下,慢炖。鱼头汤,鱼头略煎,看准火候加水,慢炖,加豆腐和葱。妈教的蛋炒饭,自己相机加青豆、香肠、胡萝卜、青椒、毛豆、虾仁。做得好了,口感纷繁,吃饱了打嗝;做得不好,比如错加了甜香肠,完了。

出去旅游。桂林的米粉和龟苓膏。武汉的豆皮和热干面。天津的熬鱼。青岛的鱿鱼。杭州的叫花鸡、片儿川和莼菜羹。海南的抱罗粉。西安的肉夹馍和酸菜炒米。都吃,都喜欢,但爱不上。

后来,某人来了上海,跟我一起住。她是重庆人。吃了上海南华火锅,一咧嘴:“这也叫火锅?”

我被她带回重庆,去见识老四川的枸杞牛尾汤——汤极鲜,淡而有味——和灯影牛肉丝;去邱二馆喝鸡汤,去大礼堂旁的山道上吃串串香。去贵州吃街头烧烤、炒土鸡蛋和酸辣粉。去康定吃烤松茸。在39度高温下,汗流浃背,吃烤脑花。我慢慢能吃辣了。慢慢能从辣味里吃出其他味道了。所以跟地道重庆和四川的菜一比,觉得其他地方的辣味——比如上海许多川菜馆——辣得没内容,不婉转,不缭绕。

但是回到上海,还是得过日子。早上出门,从蒸笼熏腾的店里买香菇菜包,买蜂蜜糖糕,买梅干菜肉包;隔壁店买豆浆,买鸡蛋饼、韭菜饼和萝卜丝饼。这就可以回去了:两个人擎着包子和饼一路吃。午饭了,拿着一堆外卖单子发呆。有时叫个武汉馆子,豆皮两份,米饭不用了,再来个粉蒸肉或者武昌鱼——豆皮两边香脆,中间夹的是糯米馅儿,很香,也能做主食。有时叫个煎饺,要刚出锅的,取其脆,配辣味蘸酱,还有非分的要求:“你能往你隔壁店顺便给我们带份冰豆浆不?”也有叫日式牛肉饭的:店里太吵了,每次叫都得扯着嗓子喊。冬天,叫鸭血汤配汤包和三丁烧卖,只要汤够烫,鸭腥味也不会有感觉。或者从一个西安馆子叫烩麻什,“还有桂酒没有?”上海最大的好处:只要你肯叫外卖,足不出户也能变着花样,饿不死,而且不至于对生活丧失信心。

到半夜,也能想法子吃。经常是我写着字,某人问我:“你饿吗?”“不饿。”手敲键盘不停。

过了一会儿,“你饿吗?”我于是停手,“我饿了,要不然我们去吃烧烤吧?”于是她雀跃:“我就知道你饿了!要吃烧烤!”

就出门,去烧烤摊坐着,等吃。上海的街头烧烤,蘸料和腌制都不如贵州和重庆,但聊胜于无,萝卜当人参,关了灯都差不多。有时也不吃烧烤,吃街头游动的宵夜三轮车:大爷守着大锅,炒得半条街油香四溢。你问大爷要椒盐排条、宫保鸡丁、蛋炒饭、炒河粉、炒韭黄,会做,做得油光闪亮。有时候吃着,大爷休息,自己给自己炒盘花生,喝酒,抽烟,扬声问我:“要不要花生?来来抓一把!”

到了巴黎之后,牛排披萨烤肉寿司,很容易吃腻。寻思做菜吧。头一个月,没找着亚洲超市,于是每天回家,剩了愁眉相对:“千层面?”“千层面。要不我煎个牛排?”“不要!腻!!”

变着法子,想出了许多奇怪吃法。比如意大利通心粉,用铁板与牛油一起兼,比煮着好吃,有面被烤的香味。比如三文鱼,生吃,煎着吃,最后炖汤喝——腥得很。法国猪蹄很便宜,买来炖,做蹄花汤。可惜没生姜,法国盐味道也怪。最后做出来,蹄花和汤都索然无味。那时你就觉得了:不是没咸味,是不鲜。咸味是解口淡,鲜味是灌醉舌头。

终于找到亚洲超市了,喜出望外。日本味增汤、酱油、韩国泡菜、越南春卷、香港云吞、三黄鸡、冬阴功汤泡面、速冻饺子、泰国香米,见什么抢什么。回家时推着购物车冒尖儿,路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转过一年,搬了家,购物便利许多。出门就是七大洲四大洋的超市,牛百叶和居朗松葡萄酒都能随手买到。

爸妈也担心我吃不好,每次视频时都问我,还要我拍了食物照给他们看,以免我报喜不报忧,明明在啃干面包,偏吹自己吃海老。我就跟爸妈说了:去超市,买鳕鱼、三文鱼和牛排,买牛筋丸、豆腐、牛肉、羊肉和洋葱,买生菜、茄子和豆芽,买牛油果。

怎么吃呢?

嗯,三文鱼低温冻过,再切刺身吃;山葵不可蘸酱油,不然不香;鱼一面蘸山葵,一面蘸酱油,一嚼,香味冲鼻子,鲜甜咸在嘴里一就和,鱼肉内水凝冰渣刺啦一声碎了。或者拿三文鱼切块儿,牛油果切碎捣成泥,跟冷米饭放一起,倒酱油,拌匀,撒白芝麻:也好吃的。嗯,鳕鱼拿盐一腌,炸虾粉一裹,下锅煎;煎到肉块儿饱绽,一块块一列列成蒜瓣儿状,就能吃了。嗯,鸡用冷水煮,去了血水,加葱姜酒,大火煮开,然后慢炖,末了加盐,成鸡汤。嗯,肉糜下锅炒了,下料,加豆腐翻炒过,加水略炖,收完了勾芡,算麻辣豆腐,可以下饭。出锅撒葱和花椒末儿。嗯,吃齁了,就吃清淡点儿。六杯水一杯米酒一杯酱油,煮豆腐,“八杯豆腐”,出锅时加海苔;米浸一阵子,和萝卜块一起加盐闷煮,熟了,再蒸一下,如此萝卜味道很透,不滞涩,甜。萝卜饭加上豆腐汤,再加个生姜片,一顿饭了。土豆煎过,加水,加洋葱切片和大包咖喱粉,加水慢炖,炖到咖喱浓稠了,下牛肉,等牛肉变色缩起,就能浇饭上了。真不想动,也行:大锅,下重庆带来的火锅料,然后牛筋丸、金针菇、牛百叶、鸭血、萝卜片、土豆片,咚咚咚咚往里头放。某人负责调酱:她的调味好,调的汤,调的酱,都味道鲜浓。

我妈听了很是安慰,于是开始拉家常:哎呀呀,早上去吃鸭肉面时,狗狗又去吃别人的东西啦!——我爸我妈现在,每天早上,出门吃鸭肉面。我爸要紧汤,我妈要宽汤,另要一碟姜丝。吃面,鸭肉是烧鸭,泡在面汤里,等脆劲略过,开始软乎了,稀溜溜吃掉。——由鸭肉面,我就想到了馄饨和小笼包,想到店里“白汤辣”、“拌馄饨”、“一两蟹粉小笼”的声音。然后我就立刻垮了。——但我知道,不能跟某人说。一说,她就会想起重庆的烤脑花和涮鸭肠、涮黄喉来,想到她喜欢的鱼香茄子来。

春天到了。早上出门前开窗,午后回家看,迎窗一面墙,扑头都是鲜绿色:是树影摇摆,被阳光砸到墙上了。这时我就想起春茶。想从墙上把鲜绿树影揭下来,跟揭树皮似的,洗洗干净,放冰箱里镇一镇;到晚来,使热水泡开,当茶喝。然后就想到莼菜羹,想到叫花鸡和东坡肉。但这些不能跟某人说,一说她就想到南山路,想到苏堤,就没止境了。只好自己想想,自己念念。念着念着,好像就吃到了。

我们忙了一周。到周二略有松快。当日我早回家,买了菜。想过去一周,一直是汤锅、咖喱、生鱼片这么速食对付的,正经做个菜吃吧。去超市买了茄子、鳕鱼和猪肉,预备做某人爱吃的鲍汁茄子煲、煎鳕鱼和红烧肉。茄子先用水略浸,然后姜葱炝锅,油过一遍,上锅焖着了,加了醋、冰糖、一点子辣椒。我不会调味,且调且咂摸,感觉有点儿意思了就好。鳕鱼腌完,扑了粉,等着下锅煎。肉使油煎过,下了老抽和酒,跟重庆带来的芽菜一起慢炖——我等不来蒸烧白,所以是我们那里的红烧肉减少一点糖,炖四川芽菜的混合做法。

美国南方人吃soul food。当然这里的soul如果溯源,未必真跟灵魂有关,更多是描述黑人相关。但我们是真有灵魂食物的:生在哪里,就吃哪里的饭。比如,对她而言,芽菜、茄子、煎烤香和辣料,就是灵魂的补益。黑泽明说过:白天吃东西补益身体,晚上吃东西补益灵魂,差不多的意思。

然后某人短信给我,说回来路上绕了个弯,去某个华人区,给我买了小笼包。“可能冷了,回来加热一下。“”有馄饨,配汤料的,我一起买回来,晚饭不用备了”。

 

怎么说呢?巴黎馋虫版的《麦琪的礼物》。一涉及到食物,灵魂立刻心有灵犀了。

我能说什么呢?也就只有我外婆那两句话了。生了啥个角落,吃啥个饭。笑笑吧!除了笑笑还有啥个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