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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国人靠着‌‌“假扮俄罗斯人‌‌”‌‌“撬动精俄/精苏情绪‌‌”赚得盆满钵满。而货真价实的俄罗斯人,这几年在中国社交媒体开设账号的也不少。但小娱通过实际采访俄罗斯本土民众发现,其实他们却很难吃到这份红利.

一方面,这些俄罗斯本地博主空有逆天毛式审美,却不知道中国网友真正想看的是什么。兴冲冲抱着靠内容养活自己念头的俄罗斯小伙,注册中国社交媒体账号后,为过山车式的播放量所困,时常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

另一方面,俄罗斯内部有着隐秘的鄙视链,大城市出身,见识更广、内容更优质的俄罗斯本地博主更希冀得到的是欧洲网友而非中国网友的认可。他们在YouTube上更新视频,内容更讨好西方人的偏好,直接搬运到中国平台,多数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

伴随着俄乌战争陷入僵局,大量青壮年男性逃离俄罗斯,涌入哈萨克斯坦、格鲁吉亚等国。在当地找不到合适工作的他们,把在中国当博主作为赚钱过渡的手段。殊不知大部分中国网民对这种逃兵行为并不支持,打赏起来积极性也不高。

这些因素糅合在一起,造成了这种李逵不如李鬼的怪现象。1

俄罗斯营销术,有几种打法

提到俄罗斯网红,伏拉夫绝对是标杆人物。这位2016年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的俄罗斯小伙,还不到30岁,就已经在中国过上了有房有车的生活。他的走红路径,是俄罗斯营销密码中最基础,也是应用范围最广的打法。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伏拉夫的走红有几分粗粝的味道,内容本身并无多少干货,只是从头到尾重复着‌‌“中国太棒了‌‌”‌‌“我爱中国‌‌”,但这种刘姥姥进大观园式的表演,恰好迎合了网友某种隐秘的、试图从外部世界证明中国日益强盛的心理,于是伏拉夫迅速走红,即使现在他的流量已经大幅下滑,但当年的红利仍旧够他在中国过上不错的生活。

也正是他,让许多中国网民陷入对俄罗斯人的‌‌“美丽误会‌‌”,认为每个俄罗斯人都像伏拉夫一样热爱中国。

伏拉夫的走红模板,为后续的俄罗斯网红们打了个样,更让这种‌‌“美丽的误会‌‌”进一步加深。在抖音上,除去坐拥600多万粉丝的官方账号‌‌“俄罗斯驻华大使馆‌‌”以外,其余粉丝能过百万的俄罗斯博主,内容与几年前的伏拉夫并无太大区别:赞美中国地大物博、感慨能生活在中国有多幸运、最后还不忘呼吁中俄一家亲,老铁们点点小黄车下单。

当然,这种单纯夸中国的内容并不具备太多独特性,不独俄罗斯人,其他老外也可以效仿。于是有‌‌“俄罗斯博主‌‌”在这种模式上进行了变体:话题主要围绕婚育展开,宣称俄罗斯女孩不要彩礼,自带嫁妆,只求嫁得有情郎。

这种以婚育话题讨好中国网友的打法,常见于女性俄罗斯博主或其中一方是俄罗斯人的情侣博主。从评论区互动情况来看,这种做法也切实击中了目标用户,为他们编织出一场‌‌“国女不爱我,俄罗斯美女等我挑选‌‌”的幻梦。

第二种打法,是从俄乌战争后出现的,主打‌‌“卖惨‌‌”,变现方式靠播放量和打赏。

俄乌战争导致两国民众颠沛流离,大量乌克兰人背井离乡,俄罗斯人虽然远离战场炮火,但一轮又一轮的制裁,以及大量欧美企业的撤出,也让他们受困于物价的飞涨与各类物品的短缺。

这类内容中,多是俄罗斯人介绍如今生活有多困顿,物价的飞涨有多让人难以接受。但比起单纯的夸夸,卖惨类在战争初期获得的关注量大,伴随着俄罗斯在战场上的泥足深陷,观看阈值的提高,卖惨带来的流量很难维持在较高的水准。《原子之心》靠俄乌战争进行营销,也算是第二种打法的变体与延伸。

必须指出的是,卖惨内容很容易触及到国内互联网中‌‌“精苏‌‌”人士的逆鳞。尤其是在特别行动令之后,大量适龄俄罗斯男性选择逃至周边国家躲避兵役,越是下沉地区的观众,对于这种‌‌“逃兵‌‌”做法越是反感。

最后一种打法,则是科普类。这些博主大多住在俄罗斯,内容或介绍俄罗斯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或教观众学习简单的俄语。因为从海外向中国卖货有诸多不便,且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跨国电商,所以变现模式多为卖课。

科普类俄罗斯博主多聚集在B站,因10分钟以上的中视频能承载更多内容。从粉丝量、互动量来看,科普类俄罗斯博主的黏性还算不错,凭借着内容能够沉淀下一批忠实粉丝,但这些粉丝中肯解囊买课的人不多。

博主max,通过视频卖俄语课

‌‌“跨国上课没保障,对方是俄罗斯人交流起来可能会有困难。如果想学,还是会找中国机构。‌‌”

此外,部分俄罗斯手艺人入驻小红书,贩卖自己的手工艺品。小娱了解到,因生意难做,他们在各国种草平台都开了账号,主打广撒网,而在中国卖出去的产品也实在不多。2

外来的和尚,难念的经

俄罗斯博主入驻中国短视频平台变现,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伏拉夫走红也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但一个明显的、新的变化是,过去俄罗斯博主,多是俄罗斯来华留学或做生意,生活在中国的俄罗斯人,他们背后多站着MCN机构。

而从2022年开始,大量在俄罗斯本土生活,从未来过中国的俄罗斯人开始涌入中国社交平台,且以单打独斗居多。

他们选择中国的原因很简单,听说这里能赚到钱。但其中绝大部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俄罗斯人却发现,中国的钱没有那么好赚。

2022年5月底,名为马克西姆的俄罗斯小伙在B站发布了第一条视频。视频时长仅15秒,拍摄的是洒水车在草坪洒水的一幕,因为既不懂中文,英语也很糟糕,马克西姆通过机翻为视频取了个标题《草坪在俄罗斯浇水》。

这条视频发布后,就像其他刚起步的小UP主作品一样,很快石沉大海。两天后,马克西姆又发布了一条带字幕、内容更丰富、拍摄手法也很考究的视频,向B站的网友正式打招呼。

在这条视频中,马克西姆表示自己是通过朋友知道B站的,也知道在这个网站能通过拍摄视频获得一些收入。此后,他以1-2天的速度更新自己在俄罗斯各地旅行的视频,并在两周内获得了2500名粉丝。

马克西姆对于在B站更新视频这件事抱着一种佛系的态度,他在彼得堡有工作,B站的收入只是零花钱而已。直到去年9月份,26岁的马克西姆接到入伍令,不想去前线送死的他,选择逃离俄罗斯。

10月2日,断更半个月的马克西姆发布了《我为什么要逃离俄罗斯?我来告诉你边界发生的事情》的视频,这条视频上了B站的热门,累计播放量66.1万,并为马克西姆带来大量粉丝。

‌‌“其实我很开心,我觉得我可以靠拍视频在异国养活自己了‌‌”,从俄罗斯逃往哈萨克斯坦的马克西姆,在当地找不到心仪的工作,于是打算全职靠拍视频谋生。但66万的播放量就像一场梦,他接下来发布的视频播放量徘徊在四五千左右,收入少到难以维持生活。

‌‌“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不得不在视频中求大家为我充电、点赞,因为我想要活下去。‌‌”身上的钱越来越不够花的马克西姆,一路从哈萨克斯坦流浪到东南亚,好心粉丝资助他买了一台无人机,马克西姆把买无人机的过程做成视频发布,获得42.3万播放量,但和那条《出逃》内容一样,几十万的播放量只是过眼云烟。

‌‌“我不知道是我的内容不好看了,还是我拍得太差了‌‌”,马克西姆为下滑的播放量和粉丝流失率所困扰。他想靠好内容、好设备以及更好的拍摄技巧来留住粉丝,殊不知结症并不在此。

又经历了一次播放量的大幅跳水后,马克西姆决定前往中国旅行,这条视频为他带来了12.9万播放,也是近一个月内他播放情况最好的一条视频。马克西姆认为,到了中国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能靠视频养活自己、买设备、环球旅行、等待着回家的那一天。3

钱是跪着赚,还是站着赚

前有伏拉夫,后有俄罗斯娜娜。其实在中国靠打‌‌“俄罗斯牌‌‌”赚钱并不难,已经有了可遵循的范式,而且中国人对待俄罗斯的感情本就与其他国家不同。按理说,土生土长的俄罗斯人更容易赚到钱,造成理想与现实巨大落差的,是‌‌“两个俄罗斯‌‌”问题。

世界上存在着两个‌‌“俄罗斯‌‌”,一个是真实的、横跨亚欧大陆的北方大国,另一个是经过中国互联网加工与再解读的俄罗斯。

假扮俄罗斯人却能走红的那艺娜,正是深谙中国互联网上‌‌“俄罗斯情结‌‌”受众想看的是什么。他们想看的是满嘴‌‌“таварищ(同志)‌‌”,动不动怀念苏联时代的俄罗斯人。而对于当代俄罗斯人来说,таварищ已经很少有人会说了,‌‌“苏联‌‌”更是个充满故纸堆味道的名词。

在莫斯科大学读研的Антон也曾想过自己要不要在中国网站注册个账号赚点钱,但通过研究其他博主的账号、以及与中国同学交流后他发现,这份钱很难站着赚。

‌‌“他们想看的,是当代俄罗斯人有多怀念苏联,怀念曾经计划经济下的生活。但实际上,像我这样解体后出生的孩子,对苏联以及那时候的政治主张没有任何感情,太遥远了也不了解。‌‌”不止没感情,有些俄罗斯人对那段历史甚至是持全面否定态度的。Антон认为,这也是为什么土生土长的俄罗斯人反而在中国赚不到钱。

确实如此。马克西姆曾做过一期关于当代俄罗斯人为什么不喜欢苏联的视频,这也是播放量突破16万的一期内容。评论区几乎一边倒地表示失望,马克西姆置顶了‌‌“请记住。每个人都有权表达他或她的意见‌‌”,以示回应。

更鲜为人知的一点是,此前愿意迎合中国网友喜好的俄罗斯博主,多来自于俄罗斯较为偏远的城市,莫斯科与圣彼得堡人很少。而这两座大城市的人,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他是个远东人,做出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情来,不足为奇。‌‌”在与圣彼得堡的Ника交流时,她透露了一条俄罗斯人之间的鄙视链。如果说彼得堡是俄罗斯的上海,那么莫斯科就是俄罗斯的北京,这两座城市的人互相看不起,同时又鄙视着一切其他地区的人。

‌‌“这两座城市的人本身受西方影响更大,即使做博主,也更倾向于通过YouTube或者推特这类平台,而不是中国。‌‌”另外她表示,虽然很多中国年轻人有所谓俄罗斯情结,对俄罗斯人很有好感,但对于当代俄罗斯人来说,中国与韩国、日本等其他亚洲国家并无不同,‌‌“讨好迎合中国人,我觉得很多人做不到。‌‌”

这些俄罗斯朋友甚至觉得,《原子之心》在中国的走红,都是一场由营销公司主导的,并非制作团队本意的‌‌“美丽误会‌‌”,因为苏联及其遗产,在俄罗斯文娱作品中隐藏负面寓意,说是制作组以此怀念苏联,倒不如说借苏联的壳子阴阳怪气当代俄罗斯政府。

小娱也发现,《原子之心》的制作团队曾在B轮融资接受过腾讯的投资,它在中国的发行商是来自新加坡知名的游戏与泛娱乐集团‌‌“GCL‌‌”旗下游戏的发行商4Dvinity,而4Dvinity前阵子被邀请参到B站的‌‌“年度游戏盘点大赏‌‌”。所以‌‌“为了俄乌战争买游戏‌‌”这个口号,还真不一定是制作团队的本意。

从真假俄罗斯人在中国互联网的冰火两重天遭遇,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假扮俄罗斯人因为击中目标用户需求,可以实现短时涨粉变现,只是有可能像那艺娜的前身‌‌“俄罗斯娜娜‌‌”一样,遭遇永久封禁。而真俄罗斯人,如果不放下自己的傲骨,则很难靠着高质量内容本身赚到钱。

‌‌“俄罗斯营销大法‌‌”确实是门好生意,只是它并不属于真正的俄罗斯人。

 

 

厂区门口的招聘宣传栏。徐德痕/摄

‌‌“男性不要‌‌”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男性成为了我‌‌“被拒‌‌”的最多理由,大量工厂表示只招女工。

最终,我无奈拨通了天桥下的那个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对方表现得异常诧异,‌‌“现在很少有男孩子想进工厂了。‌‌”

对面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对我介绍,往年都是工人挑选工厂,觉得不爽就不干,今年反过来了,因为务工的人多,都是工厂挑人。

‌‌“女孩子干活老实,也会待得稳定一点,现在的工厂要么只要女孩子,要么就是当男女工人比例达到1∶1 才会招男工,男工岁数大的也不要,超过35 岁的男工,肯定是没有工厂会要的。‌‌”

我正想追问男工不是在苦力活上比女性有优势,对面又继续开始介绍,我感觉他更像是在诉苦。

‌‌“今年难啊,工厂给开的价钱低,还都不要人,经常是100 个人过去面试,就留下二三十个。‌‌”

‌‌“就跟选美似的,要女孩子还要年轻漂亮一点的,男孩子,年龄再大一些,歪头斜脑的,长得不够精神靓仔的也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后悔没有打开视频和他通话,万一他看到我这么英俊潇洒,或许直接给我推荐到一个好厂子也说不定。

得知我和他是老乡后,他试图推荐我去另外一个老乡所在的工厂上班,‌‌“那个厂子不大,三四十个人,不用穿工服,还可以日结工资。‌‌”

最后,老乡见老乡,并没有给老乡提供工作。

几经周折后,我在一个占地约10 万平方米的工业园区中找到了一个工厂,一个只有4 栋独立厂房的工厂,员工总人数不到2000 人。

我选择它的原因是,宿舍楼的外墙上飘着一面横幅,上面写着‌‌“天天招普工‌‌”。

招聘人员见到我后反复向我强调,工厂是非常正规的。

但是我注意到,虽然该厂的传单上标注着‌‌“做五休二‌‌”,但招聘人员介绍的却是‌‌“做六休一‌‌”。

我面试期间,还有一名中年妇女来咨询,她主要是纠结夜班问题,按规定是白班和夜班按月调。

招聘人员看出了我的犹豫,她赶忙掏出了十道题让我做一下,然后起身去应付那名中年妇女。

10 道测试题,均为选择题,考查范围包括数学、常识、英文等,60 分及格。

题目有:王叔叔的身高是1.8 米,站在游泳池中露出水面0.3 米,泳池有多深?

再比如有:科举殿试第一名叫做什么?

见我看着题发愣,招聘人员以为我遇到了困难,对我说‌‌“答不出来也没事哈‌‌”。

就这样,我作为该厂11 名新员工之一,直接被带到医院做入职体检,随后就提桶去找自己的宿舍。

‌‌“适应几天就好了‌‌”

距离分配给我的宿舍还有将近20 米的时候,我听到了‌‌“冲击钻‌‌”的声音。

我原以为是宿舍房间还在装修,没想到是屋内一位刚上完夜班的大哥正在睡觉。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都是空床,有的床上还铺着去年夏天用过的凉席。

我们几个新员工坐下来后,大家就开始算起了工资。

该厂的基本工资是2400 余元。比市里的最低薪资标准多100 元。工友们告诉我,很多厂的底薪基本上都是按照最低薪资标准来的。

‌‌“不要看什么厂,就看工资高不高就行了,出来是要挣钱的‌‌”。90 后的重庆工友阿军向我传授经验,‌‌“咱们这个厂子是坐班的,就不错了,有的厂子一天要站十几个小时,累到起了哈‌‌”。

我们算了一下,平日加班工时费是20 元,休息日是27 元,一个月加班封顶86 个小时,算上饭钱和保险的钱,一个月到手3000 多元。

大家算完工资后,宿舍内陷入寂静。还是阿军及时说话缓解了尴尬,‌‌“行情不好噻,老子去年在东莞的玩具厂,搞不下去喽,我们先干几个月,再看看外面的行情。‌‌”

阿军的大嗓门把‌‌“冲击钻‌‌”大哥吵醒了,‌‌“冲击钻‌‌”揉揉眼睛说:‌‌“底薪3000 元的工厂也有,问题是进不去啊。现在外面消费高,喝酒唱歌,一个月玩一次工资就啥也剩不下了。‌‌”

室友阿黑,已经是‌‌“三进宫‌‌”了,5 年前第一次来到现在的工厂,工资没有变过,这次进厂是因为过完年后出门找工作晚了,所以先拿这里过渡一下。

阿黑生于1994 年,是厂里罕见的广东本地人,他告诉我,珠三角地区的工厂里有‌‌“三不多‌‌”。

‌‌“本地人不多,年轻人不多,年轻的女工更不多。‌‌”

我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打量起这个拥有4 个上下铺的8 人间宿舍。

此行入住的宿舍。

宿舍房间里只有两个插座,均位于接近天花板位置,供电风扇使用。

阳台上有几个单独的USB 接口,此外想要充电就只能上房间外的走廊里。卫浴一体化,花洒下边就是蹲坑,开水只能在楼道里打。

一栋住宿楼里只有一个WiFi 信号,因为人多,网速勉强能达到2G 水平。按照工厂规定,工人一天只能使用宿舍楼内的WiFi 三个小时。

由于‌‌“冲击钻‌‌”大哥上完夜班后的呼噜过于震撼,大家都非常担心被安排到夜班。

‌‌“你们年轻人还好,我年纪大不知道怎么办。‌‌”室友九哥对我说,他是和朋友一去来工厂的,但是朋友没有聘上,他却留了下来,作为宿舍中年纪最大的工友,他没有过多谈起自己的过往,只是在临睡前嘱咐我:‌‌“适应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便是培训和签合同。

总结来说就是学习工厂的企业文化,虽然是培训,但是正常算工资。合同是规范的,但之前签署的员工声明等文件,则要工人签署自愿接受一定程度的加班工作,接受轮班,包括夜班。

随后工厂大力鼓吹了团队文化和员工的个人发展。

但真实的情况往往难以如愿。我所在的工厂设置了KTV 和图书馆等,但KTV 的营业时间是晚上6 点至9 点。而工人上的长白班,从早上8 点半,到晚上9 点。长夜班则是从晚上9 点到早上8 点。KTV 中的设施和普通的工人几乎没什么关系。

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显然与当下年轻人的需求彻底脱节,图书馆的利用率很低,其中不少报刊杂志还是2020 年的。

会被替代吗?

‌‌“过两年就全部自动化了。‌‌”一位女工对上工第一天的阿军说。

‌‌“放心,再怎么自动化,车间都要留两三个人的。‌‌”阿军安抚着女工,仅仅一天,阿军就和女工混熟了,这是一种能在工厂长期生存下去的能力,我确实没有。

我们还是先被安排到白班,但确实‌‌“好景不长‌‌”,一周后全员都要转至夜班。

前天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小林算工资时很积极,却没有出现在车间,他‌‌“跑路‌‌”了。

对于小林的‌‌“跑路‌‌”,车间的‌‌“拉长‌‌”(管理人员),并未感到意外,而是指挥着我们开始工作。

穿上防静电服,换上厂鞋,这就是基本的装备。在车间中,只需要通过工牌进行人员的辨别,夹在衣服上的是普工,戴脖子上的是管理人员。

车间门上的LED 灯提示,里面已经有三年多时间未发生工伤事件了。

推开门,机器的转动声才传了过来。

车间里,大多都是中年人,年轻的工人不多见。我们所在的流水线任务是做血糖仪的组装代工,我被安排去组装血糖仪的泵。

弄这一个和鹌鹑蛋差不多大的东西,流水线上有25 名工人。

带我的‌‌“师父‌‌”是1999 年的,他也刚来没几天。具体的工作内容,就是把一个线圈,装到一个形似小猪佩奇的模具里面。

用‌‌“师父‌‌”的话来说,这是项轻活,要把自己手上的镊子想象成是手术台上的镊子。难度不大,很快我就学会了。按照当天的产量要求,我们需要组装2500 多个泵,干完了才能下班。

车间里灯火通明,窗户用白色的胶带封着,每个工人的头顶上都会有一盏鸵鸟蛋大小的灯,锃光瓦亮,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一会,‌‌“师父‌‌”悄悄问我:‌‌“你会不会说粤语?‌‌”我点点头后,他开始了加密通话。

他吐槽起这里的管理人员,闲事管太多,坐姿也要管;盯着工人,不让看手机……很快聊到车间女工的相貌,‌‌“好看的都不在咱们车间‌‌”。

‌‌“一看这就是个养老厂,在这里找不到对象。‌‌”‌‌“师父‌‌”对我说。

高中毕业后,‌‌“师父‌‌”进过很多工厂,玩具厂、电子厂……上一家干了半年。他告诉我,自己是常年‌‌“驻厂‌‌”的。

‌‌“我也想去做点服务业的,不想进厂了,干久了有点木讷,想多和人接触,端盘子送外卖也行。‌‌”按他的说法,他是看到路边两个招聘人员在太阳底下暴晒,抱着同情心进来的,他打算在这干一两个月就走人,‌‌“熬一个月就好了,有钱了‌‌”。

车间中的工作过于重复简单,如果不和工友攀谈,一天真的会闷死。看着坐在旁边看守大型机械的工友,我心生羡慕。

在工厂中,上手难度越低,就意味着越容易被替代。

上工的第二天,我又被安排装电池盒里的弹簧,放在指定的位置,用镊子摁一下即可,全程就两个动作。

安装电池盒弹簧

我深深感受到了工作观念不同带来的冲击。

‌‌“周末两倍工资,不要白不要‌‌”,一名工人很欢快地说。明显感觉到,到了周末大家干劲更强了。一天抵平时两天的工资,平时晚上加三个小时班也能抵大半天的工资,得靠加班才能挣到钱。因此,即使工作提前完成了,也要待到准点下班,他们并不痛恨加班,反而埋怨限制加班时间。

等到第一个夜班的时候,我被安排去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大型机械,看上去高端的工作,其实枯燥无味。

把零部件放到机器里,再由机器自动完成焊接就行了,全程不超过4 个动作。还没到夜里12 点,我就已经开始犯困。

在工人面前,机器像是庞然大物。它们更智能,而流水线一环紧扣一环,工人必须运动起来,在我看来,我们更像是重复运动的机器。

‌‌“跑路‌‌”

这个厂里的工人分为5 个级别,但从第一级到第五级,薪资差别也就是多了几百块钱底薪。而他们代工的血糖仪,市场价一个在四五百元左右。

一位年长的女工对我说,工厂的业绩上涨得很快,几年前,一天的产量也才五百多。厂里像她这样的中年妇女,还有不少。老员工干起活来,一点也不比年轻人慢。有时放假,她们也会去找点临时工,因为还有孩子要养。

但对年轻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无疑是枯燥、封闭的,更重要的是收入满足不了自己的意愿,而且看不到上升通道。

随着时代的发展,工厂的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曾经的工厂,不仅仅是一个个生产车间独立而成,而更像是一个小社区。

曾经不少的大型厂区中,甚至有自己的医院、学院、幼儿园、菜市场……几代人甚至都可以生活在工厂的范围内。

但如今大部分工厂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年轻人从工厂中除了获取微薄的工资之外,并没有办法获得更多的东西。

高度信息化的当下,年轻人接收到信息越来越多,新兴业态也越来越多,用一部手机就可以知道同龄人都在做什么,在玩什么,在吃什么,即便是在工资相同的情况下,枯燥乏味的工厂工作,几乎对年轻人没有任何吸引力。

而交通的便捷和成本的降低,地域也不再是禁锢年轻人的藩篱,哪怕是一张站票,都可以让人在48 小时之内从哈尔滨到海口。相比于老一辈人由乡土带来的安全感来说,年轻人更相信钞票带来的安全感。

说白了,有趣的工作和理想的工资至少要占一项,要么有趣,有么有钱,但如今的工厂都给予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工厂主们说出的任何其他的‌‌“好处‌‌”,在年轻人看来都是苍白的。

‌‌“过渡‌‌”、‌‌“混日子‌‌”,是我在工厂的几天中听到最多的表达。为什么留不住年轻人?我问工厂里的‌‌“助理拉长‌‌”(管理人员),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没有回答。

我还记得,她将我做错的一盘材料摆到自己面前,主动替我‌‌“背锅‌‌”。她在这里工作了8 年,已记不清挽留过多少年轻人。

‌‌“年轻人最好还是不要进厂,去学一些有用的东西‌‌”,阿黑和我讨论起来。

他告诉我自己也是‌‌“过渡‌‌”,初中毕业后就去外地帮往工地运纸皮的舅舅运货,早早就考到了驾驶证。等热天下雨,河里沙多,他就回家跑车,比在工厂挣钱多了。

在第一天午休后,我稍微迟到了一会,返回工位时,‌‌“师父‌‌”就以为我‌‌“跑路‌‌”了。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在工作了3 天后,和我一起来的11 个人,就剩下了3 个了。

当时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适应几天就好了‌‌”的九哥,在第一天中午回到宿舍后,就收拾包裹走掉了。

走之前他对我说,自己是82 年的,家里有两个娃,每月房贷4000 多,在工厂上班没办法还贷。他只能欺骗自己的妻子,‌‌“体检没过关‌‌”。

来这里之前,九哥是广西某地级市一家房地产公司门店的店长,原来每个月能赚一万多。‌‌“这两年赚不到钱,还向银行贷了10 万,今年5 月份到期‌‌”。

小女儿在念初中,大儿子今年高考,进厂是迫不得已,但仅仅半天,他就受不了。

一周后,我决定‌‌“跑路‌‌”。

我走的那天,宿舍里又进来两个年轻的新人。他们同样在讨论白班和夜班,同样算起了工资,并询问我,这里工作怎么样。

我背起包,想起了九哥的话,‌‌“适应几天就好了。‌‌”

 

 

一家投资机构关于ChatGPT的内部讨论会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XX资本的会议室座无虚席。

公司创始合伙人胡总开门见山:

‌‌“今天叫大家来,是组织大家讨论下ChatGPT的投资机会。ChatGPT可能对各行业产生颠覆性影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希望大家集思广益,从各自专业的投资领域谈谈chatgpt对未来投资产生的潜在影响。每个投资经理必须重视ChatGPT,现在不投资ChatGPT就等于20年前不在深圳买房。‌‌”

胡总话音未落,只听见会议室里有人小声的嘀咕:

‌‌“老板上个月还说,现在不allin新能源,就是20年前不在上海买房……...‌‌”

胡总脸颊一红,不过见过大场面的他很快收起了尴尬:

‌‌“来,TMT组的周博士先谈一谈。‌‌”

01TMT

会议室里瞬间开始一阵躁动。

‌‌“什么?TMT组居然还有人没被裁掉?‌‌”

因为在大家潜意识里,自从国家整治平台经济之后,TMT组就不复存在了。

作为TMT组仅存的硕果,周博士感到,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未如此受到老板的重视。

他开始滔滔不绝:

‌‌“基于GPT4.5架构开发的大型语言模型,其强大的语言理解和文本生成能力,场景化的互动能力令人叹为观止……...换句话来说,在充分利用好算法、模型和高质量国产语料库的基础上,通过在应用场景上下功夫,发掘AI技术的应用价值,便更够为满足行业客户的需求带来新的发展机遇……...‌‌”

‌‌“你简单点说‌‌”,胡总摆摆手。

‌‌“简单的来说就是ChatGPT可以赋能传统行业,集成……..吃透……...跑通……...链路…….迭代…….打法……..‌‌”周博士说的吐沫星子横飞,互联网黑话一套接着一套,他仿佛找回了自己在15、16年那会儿呼风唤雨的时刻。

‌‌“Stop,说说你的投资建议‌‌”,胡总终于不耐烦了。

‌‌“我建议从ChatGPT的下游应用端入手,即‌‌场景为王,寻找行业痛点,重点发掘商业模式创新,特别是能够快速击穿用户心智的爆款应用,并通过快速迭代来抢占市场,从而形成逻辑闭环的企业……..‌‌”

‌‌“那投资这类企业有什么风险嘛?‌‌”胡总继续追问到。

周博士挠了挠头。

‌‌“就是目前这些企业还都在PPT上。‌‌”

02数字经济组

小李在公司自称是数字经济方向的专家,他主动举手要求发言。

小李曾经是TMT组的投资经理,不过眼见着中概股的暴跌,小李果断all-in了Web3.0赛道,不过好景不长,随着Web3.0投资人集体润了新加坡,他又果断转投了‌‘数字经济‌’赛道,美其名曰:提前抢占行业制高点。

要说小李也是不含糊,短短几个月就把那些名词信手拈来。

张口闭口都是:‌‌“工业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

小李发言道:

‌‌“我认为,ChatGPT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是数字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要说到数字经济的重要性,我们要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高度……..充分发挥我国具有海量数据和丰富应用场景的优势,促进数字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发掘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

胡总点点头:

‌‌“小李的站位非常高,很好,来,具体说说你打算怎么投这个行业。‌‌”

小李挺直了胸膛:

‌‌“老板,不瞒您说,我很认真的向ChatGPT提了这个问题,如果他是我,他打算如何投资数字经济行业?‌‌”

‌‌“那么他咋说的呢?‌‌”

‌‌“他说一切听你老板的。‌‌”

03半导体组

小赵是公司看半导体方向的投资经理。

时运不济的他,快一年没开张了,N个项目接连被否,原因更是五花八门:

DRAM周期向下;

CPU没新机会了;

AI芯片是伪需求;

GPU难度太大,技术不成熟。

特别让他遗憾的是,去年初那个好不容易争取到额度的GPU项目,被胡总以估值太高,中国目前的技术能力搞不定为由否掉了。

小赵没精打采地背诵着他的行业观点:

‌‌“芯片是ChatGPT行业的基础设施,ChatGPT的本质是算力的比拼,美国限制高端的GPU型号如A100H100的出口,这将会极大影响国内相关行业的发展,所以要高度重视GPU行业的投资,以早日实现国产替代!‌‌”

听到这里,胡总发话了:

‌‌“小赵啊,我记得你之前推过一个GPU项目吧,那个项目不错啊,抓紧时间推动下。‌‌”

小赵明显是愣了下,然后脱口而出:‌‌“那个项目不是被否了嘛。‌‌”

‌‌“是嘛?谁否的?‌‌”胡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小赵如同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瞬间激动了起来:

‌‌“老板,他们马上要开新一轮,我立刻去推动下!‌‌”

04生物医药组

宋博士是公司看医药方向的投资经理。

前年的这个时候,宋博士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面对大boss的发言要求,宋博士喃喃道:

‌‌“之前都说21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今天听大家这么讨论,现在我觉得21世纪可能是ChatGPT的世纪了。‌‌”

胡总摇了摇头:‌‌“小宋啊,我是让你聊聊ChatGPT对未来的医疗投资有什么指导意义,你这是发表感概。‌‌”

只见宋博士憋红了脸,抓耳挠腮了半天,蹦出来一句:

‌‌“人生病还是要做手术,还是要吃药,我想了办天,ChatGPT即做不了手术也变不成药,好像对医疗行业也没啥影响啊……真要说对医疗投资的影响影响,可能以后不少看医疗行业的投资经理要转行去看ChatGPT了。‌‌”

05新能源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胡总环视了下会议室,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会议室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新能源组投资经理小王身上。

胡总打趣到:

‌‌“王总,你躲在角落里研究啥呢,之前不是挺活跃的嘛,来说两句。‌‌”

听见老板的召唤,小王慌张的抬起了头,大声回答到:

‌‌“领导,我认为ChatGPT未来会放大对算力的需求,而算力的增加需要更多的绿电,所以新能源的市场空间再次提升了……‌‌”

 

 

当事人陈女士的社交媒体账号。

01

80后、丁克、300万、退休

去年,国务院印发关于印发《‌‌“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的通知,预计到2055 年前后实现65 岁男女同龄退休的方案。

陈女士今年33 岁,按照这个方案,她到2055 年仍然需要工作。但今年2 月份,陈女士单方面决定提前退休。

去年年底,夫妻二人双双失业。相比之下,陈女士面临的处境显然更艰难。职业女性到30 岁之后,即便把‌‌“丁克‌‌”二字写在简历上,招聘方仍然会心存疑虑。面试屡试屡败之后,陈女士慢慢放弃了找工作。

‌‌“退休‌‌”前,她是一名游戏设计师。丈夫43 岁,原本从事房地产行业。两个人结婚10 年,决定丁克到底,恰好双方父母也很支持。

夫妇俩住在上海‌‌“外环外‌‌”,无房无车,有存款300 万。两边各有一个老人,都有退休金,养老不需要他们操心。未来躺平,似乎不是不可能。

作为上海人,陈女士夫妇两方的家长都很开明。

在她的叙述中,丈夫社保已经缴满了15 年,有医保,到了法定退休年龄后也有退休金可领。夫妻俩共同拥有的300 万存款,大部分以‌‌“大额存单‌‌”存进了银行,剩下的一小部分用于炒股、买基金。她预计,每个月理财收入能有1 万元。

她算了一笔账,每天的生活开支,最少的时候一天不花,最多的时候花一千来块,平均下来一个月6000 元左右。这笔钱,‌‌“足够我们用到70岁。‌‌”

退休后,陈女士和先生过上了低物欲的健康生活。她每天买菜做饭、休闲娱乐,不需要为工作操心焦虑。这些生活片段被她拍成视频发布到社交媒体,构成了人们对‌‌“FIRE 生活‌‌”的想象,同时也足够让绝大多数仍然坐在办公室的打工人感到不忿。

在社交媒体上,失业、80 后、丁克、300 万、退休等标签,都是当下最热议的社会话题,涉及了中国人在年龄焦虑、生育成本、退休、存款等问题的讨论。

有评论说,‌‌“别说300 万,我连3 万都没有。‌‌”

这不是一句玩笑话。2022 年DT 财经的调研显示,工作5 年以后,人们的存款开始走向两极分化,没钱的越没钱,有钱的越有钱:工作5 年以上的人中,有13.2%的人没有存款,这个比例比职场新生代的还要高。但已经有20.1%的人,存款达到50 万元以上。

也有人讨论到这对夫妻的丁克状况。在教育内卷、育儿成本空前提高的现代,丁克的确能让一对普通中产夫妇省下巨大的金钱投入。但对于养老的忧虑随之而来,没有孩子,将来怎么办?300 万存款的利息,能抵抗通货膨胀吗?钱用完了、人也老了,没人照顾怎么办?

以上的每一个提问,都足以让任何一个打工人感到恐慌,但陈女士的回应是轻飘飘的一句——‌‌“活在当下‌‌”。

02

松弛感是一种特权

在陈女士提前退休的这则故事里,最重要的标签其实不是300 万也不是丁克,而是‌‌“房子‌‌”‌‌“上海本地人‌‌”这两根双重定海神针的结合

没有房子的新上海人,其心酸早在电视剧《心居》里展露无遗:‌‌“在上海,即便是我这样一个天天买菜烧的外地媳妇,都懂得房子是一个人的脸面……租房的,那都是无根的浮萍。而对我来说,房子可不只是脸面,更像是刀刀见肉的里子,伤筋动骨。‌‌”

在上海有一种说法,‌‌“混得好的一般不是本地人‌‌”。这句话,也可以换一种解答:在上海,只有非本地人,才需要为了混得好而拼命内卷。

上海人拥有得天独厚的松弛感,而那些努力‌‌“混得好‌‌”的外地人,则是如《心居》里的新移民冯晓琴般积极、紧张,目的性过强,看起来苦大仇深。

即便是对已经在上海买房、定居下来的新上海人来说,如果不主动卷,仍有阶层掉落的危险。所以他们仍不敢掉以轻心。

而陈女士夫妇的‌‌“退休生活‌‌”,在影视作品中早有映射——电影《爱情神话》里,老白和他的朋友们,过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多数人印象中的上海,是高耸的摩天大楼里,白领们喝着咖啡、谈着几千万的生意。但这部电影另辟蹊径,把镜头转向弄堂,对准了上海本地人。人们才发现,他们原来过着一种与时尚、内卷毫无关系的松弛生活,在买菜、做饭、晒太阳之余,还有时间谈谈艺术和恋爱的那些事。

《爱情神话》看得人很舒服的原因,也是来源于剧中的松弛感。

在这其中,房子又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电影里,老白母亲催促老白将房子过户给儿子白鸽,老白则愤愤然说让儿子自己挣钱买。但老白妈妈的一句话,直击这场‌‌“上海悠闲神话‌‌”的核心——你的房子也不是你自己挣钱买的,还不是你外公给你的。

在这座超一线城市里,有了房子,就有了较为稳定的生活保障,以及躺平的基础。即便不能租出去当房东、享受稳定的资金收入,房子也能给人提供稳定的社区关系。

对于土生土长的上海中产来说,他们没有背井离乡实现阶层跃迁的野心和压力。毕竟,上海已经是全国最好的城市了。

更重要的是,亲人、朋友、社会资源等一切重要的社会关系都已经在那里。因此,这种松弛感,不只是来源于房子和经济问题,还来源于更深层的心理安全

《机智的牢房生活》剧照

公众号‌‌“塔门‌‌”曾经调研过一些居住在上海外环及城郊的上海人,发现他们有6 成主动选择在郊区工资水平一般甚至比较低的工作。

根据上海第5、6、7 次人口普查数据,近30 年来,上海中心城区人口占比分别为42.24%、30.3%和26.87%,这意味着上海人正在搬往郊区去,过上一种更为躺平的生活。

在上海这座超级大城市里,财富的扩张仍旧是永远的主题曲。上千万的像冯晓琴一样的‌‌“外地人‌‌”来到这里拼尽全力企图获得一席之地,只不过,如‌‌“老白‌‌”一般的上海本地人,在这种无止境的奋斗叙事中逃逸出来了。

另一个更有力佐证上海松弛的数据,是上海去年的总和生育率降到了0.7。就像这对住在外环以外的丁克夫妻一样,松弛的上海本地人,也许并不那么焦虑未来养老的问题。

然而别忘了,正是那些涌进的外来打工人,为上海人的‌‌“活在当下‌‌”,创造了源源不断的基础资源,那正是上海松弛神话的另一面。

 

 

当‌‌“大家都过得不咋地‌‌”成为人们心照不宣的共识,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就成了人类社会里唯一有机会弯道超车的方式。

你说不清年轻人在佛祖面前长跪不起的30秒里,到底是在求一个暴富的机会还是一位神仙眷侣;

也弄不懂他们在庙里让法师给身份证和手机开光,到底是跟风还是真信。

图源:小红书@Jennifer

但就在人们挤爆雍和宫、给佛祖报身份证号的同时,有一拨年轻人另辟蹊径,直接上山‌‌“周末出家‌‌”,住进寺庙了。

年轻人想要上山出家的坚定程度,连甘露寺的甄嬛都甘拜下风。刚结束加班,就得收拾行李赶最后一趟绿皮火车进山;朋友聚餐要续摊,就得提前离开回家补觉,毕竟庙里要四点起床。

城市近郊的各个寺庙,在一夜之间让都市青年们趋之若鹜,他们吃完工作的苦,还要去吃念经打坐的苦。

想吃苦的年轻人太多,寺庙已经不够用了——现在想上山去庙里干活,床位都不一定抢得到。

在小某书上,这种趋势也愈演愈烈,从大学生到都市白领,从996的到不上班儿的,无数个‌‌“电子甄嬛‌‌”纷纷在评论区找起了同伴:

‌‌“朋友,周末一起上山出家啊!‌‌”

1:周末出家,怎么就成了宇宙终点

一到周末,山上的寺庙里就长满了‌‌“带发修行‌‌”的小年轻。

左手电子木鱼,右手3D佛珠,电脑前还摆着手机上香的写字楼社畜,去庙里干点轻体力活缓解精神压力,又在周一回归到都市的工作中去;

图源:小红书@躺倒鸭小红

看腻了都市灯红酒绿、陷入精神内耗的大学生们,衣食不愁却觉得生活没劲,决定和城市生活说拜拜,把周末上山当作‌‌“变形计‌‌”来洗涤浮躁的心;情场失意、职场碰壁的都市失意男女,一时间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只能抓紧‌‌“玄学‌‌”这根稻草,在寺庙干活积攒功德的同时,顺便把道长们当成了心理咨询师。

27岁的沪漂黄绿灯,经历失恋的打击后辞职飞到了江西,‌‌“入职‌‌”庐山的东林寺。‌‌“倒不是看破红尘,就是找个地方静静心。‌‌”到了之后,才发现山上的年轻人都和自己一样惨。

庙里的师父说,10个来寺庙里的年轻人,有8个生活不如意。考研失败的,裸辞找不到工作的,和家人吵架的,寺庙里的‌‌“同事‌‌”让黄绿灯见识了人类烦恼的多样性。来庙里修行的理由五花八门,有人是为了找师父算命,有人图清净来庙里复习考研考编,还有大学生问寺庙能不能给盖实习证明。

就算进庙的理由再离谱,平日里成天发疯的年轻人,在这里就有样学样地把‌‌“随喜赞叹‌‌”挂在嘴上,不仅精神状态稳定多了,还散发着一种岁月静好的安详。备受生活摧残的城里人,深深地被这种‌‌“赛博远方‌‌”俘获了。

寺庙,就这样成了无数年轻人心中解决烦恼的万事屋、赛博世界里唯一的精神净土、宇宙的终点。仿佛周末出个家就能功德+1,一切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2:受苦又受罪,周末出家比上班还累

东林寺作息安排/图源:受访者提供

这种与都市生活的割裂让黄绿灯很是振奋,平时作息不规律的他,终于被迫进入了一种健康的生活。一开始他还觉得九点睡觉会太早,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太天真了,‌‌“干了一天的活儿,一沾枕头就着,睡眠质量嘎嘎好。‌‌”

没错,千万别以为周末出家很轻松,说白了,在庙里做义工是一份体力活。无论你在城里是Linda还是Lisa,在寺庙里统统变成了师兄,平时再光鲜的都市丽人,也得卸下美甲好好干活。

研一在读的Ayano,在暑假刷到北京近郊寺庙招义工的帖子,于是什么也没多想,直接和姐妹结伴上山了。当时她顶着一头挑染的辣妹发色,和寺庙里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一位女师父很客气地告诉她,染发会影响自己的运气,‌‌“她说我这叫作青黄不接。‌‌”除此以外,寺庙里的人对Ayano很包容,默许她穿破洞牛仔裤、戴耳环和涂防晒霜。

但是,平常根本不做家务的Ayano,高估了自己对体力活的承受能力。Ayano每天都要打水、擦佛像并去斋堂帮忙做饭,‌‌“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任何摸鱼的想法都会感觉自己有点缺德‌‌”。

连轴转的工作让她累到站着也想睡觉,例行的唱经更是被Ayano听成了睡前助眠曲,有一次甚至她在会上睡着了,结果被自己的呼噜声吵醒。

起初,Ayano会抱怨‌‌“活着已经是硬撑‌‌”,连看手机的精力都没有。后来她领悟到了‌‌“苦中作乐‌‌”的道理,庙里的工作的确很累,但好在不用动脑子。

当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时,她甚至体验到了‌‌“心流‌‌”。所谓心流,Ayano形容是进入了二次元的结界,‌‌“俗世的事情与我无关了,我只想做一个切菜大师。

切菜的时候,Ayano会对着眼前的景象陷入冥想

在寺庙里干活总逃不过受苦受累,但这没把一部分年轻人劝退。显然,在城里受够了精神的苦,他们觉得身体的苦不算什么。

况且,寺庙里的工作有时还能给人来点小惊喜。Ayano有天被分配到了月老殿干活,无聊时学着香客抽签,居然一下子就抽到了上上大吉的第一签,她很得意的告诉我,‌‌”这是月老奖励我认真干活的福报!‌‌“

3 第一批上山的年轻人,已经提桶跑路了

更让人难熬的是山里信号不好,小徐的猫还留守在市区的出租房里,平时闲下来就看一眼摄像头的她,在手机没网的时候总是心慌。

此外,寺庙里不是盘腿就是下跪,这让她本来就不咋样的颈椎状况雪上加霜。庙里没有人体工学椅,念经打坐时,小徐就会戴上自己从城里带来的颈枕。

带好了大量城里的装备,小徐却没发现自己的褪黑素已经见底。当她想从电商平台下单时,才知道快递根本送不到山上。每个睡不着觉的夜晚,小徐都会疑惑:我来这里干什么,又要到哪里去?最后她得出结论:‌‌”人活着就是想给自己找点罪受。‌‌“

除了肉体受罪,小徐的精神也在受苦。在她眼里,念经和大厂黑话的难度差不了多少,自己就像班里的差生,‌‌”既不知道别人在念什么,也插不上嘴‌‌“。本打算在山上待一个月的她,干了三天就火速下山,开始了报复性说话,‌‌”说人话太过瘾了‌‌“。

本来是想来山上逃离世俗,治疗生活带来的精神内耗,没想到堪比军训的日常,却把他们搞得比上班还累;

寺庙也无法真正解决年轻人的问题,说到底,只要你足够累,就没时间瞎想——下山后仔细一寻思,原来只是在体力活中耗尽了力气,没顾得上焦虑。

此外,在这个处处充满peace and love的地方,人们不会对他人做出评价,更不会‌‌”参与别人的因果‌‌“。你说了一大堆关于失恋、裁员的烦恼,师父顶多来一句,‌‌”但行好事,功德无量‌‌“。

ENDING:

周末出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入职寺庙也走上了‌‌”内卷之路‌‌“。

小某书上,开始出现了不少寺庙义工的吐槽帖。明明是想找个寺庙躺平,没想到却更加内卷:寺庙要求义工会茶道,会做饭,会做新媒体拍摄剪辑,甚至会医术……

原本是想去体验深山的清净,结果成了闲不下来的‌‌”流水线女工‌‌“;

平时不努力一把,可能连出家都没有资格。

就算‌‌”卷‌‌“进去了,兴致勃勃上山出家的年轻人,看到发霉的床单和光秃秃的床板,可能干了半天就萌生退意。

如果你不够‌‌”出世‌‌“,结果就是像电子厂那样‌‌”提桶跑路‌‌“。寺庙里没有都市焦虑的解药,带着烦恼的年轻人们,最终还是要回归现实的生活。

‌‌”周一还俗‌‌“的小徐,在公司的咖啡机前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猫咪,松了一口气:‌‌”还是上班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