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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产 5000 万在北京仍然不幸福

北京中产对阶层跌垛的深深恐惧

前两天来了北京,见了几个北大的师兄师姐。

今天想分享的这个北大师兄,刚刚被大厂辞退,但是他辞退的方式很体面,因为他已经是 CEO 和 CTO 的 -1 了,是公司元老人物。

辞退他的原因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因为他太贵了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一、互联网程序员其实没有什么空间了。

在 APP 没有开发需求的时候,你那么贵、你那么老,你持有公司那么多的股权和期权,那你就应该被公司干死。

其实无论是师兄还是他们老板都有逼数,所以说大家算是一个和平分手。

公司给了比较多的钱,于是师兄一次性套现了自己的股权,有小几千万。

但是拿到小几千万之后就被离职,当时嫂子还是怀孕的状态。

所以我就陪他们去见了一下财富顾问,我原以为这 5000 万其实怎么都够花了,但完全不是这样。

二、北京中产对阶层跌垛的深深恐惧

见完顾问,我就看到了北京所谓的中产阶级对阶层跌垛的深深恐惧。

他们很担心的点就是:

我如果未来想生三个孩子,而且未来不太可能有一年 200 万税后现金流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办?

他们非常非常害怕,这个害怕甚至胜过了他们一次性套现了,这个套现是实打实的 5000 万。

我看过他的银行余额,已经很爽了,5000 万一年吃利息就 150 万,这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财富顾问就非常理解,他们说其实和大部分的拆迁户的心态是一样的,都是面临一个问题。

叫做守财极难,所以如何守财是这类穷人乍富的核心问题。

三、珠玉在前,同辈比较杀死最后的自尊心。

还有一个点,就是所谓的同财压力。

当你看到原先年薪 200 万的那些同学,有些人他还在继续赚着 200 万的流水的时候,你会难过、懊恼,觉得无限的凭什么和不公平。

现金流决定财富和生活体验,资产规模只能决定你自己本身能操盘多大资产,而且你还不是专业的。

所以说当你失去这个现金流,而自己又觉得作为一个 35 岁的程序员,其实已经没有能力再回到那个现金流巅峰的时候,这种恐惧感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再加上北京这么多这么贵的学区房,这么贵的教育资源,以及又没有北京户口的情况下,压力就无限叠加了。

在那个场景下,我真的理解了为什么资产 5000 万的人在北京仍然不幸福。

那他们能不能回去呢?他们已经不能回去了。

他们在北京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了。

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社会资源,以及他们自己的工种都只能在北京,所以说这是一个回不去的中产阶级。

过去,他享受了互联网最大的一大波红利,他还没有习惯没有红利,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交给时间吗?


@天涯历知幸:这两天在看北京通州马驹桥,全北京最大的日结工市场。前几年,想干日结,只要到这儿,特别好找。三步一个中介,五步一个老板,拿着大喇叭在那喊条件。工友可以挑挑选选,找合适自己的好活儿。这两年,想干日结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活却越来越少,通常是一天下来,大部分找不到活。

而且,几年前,很少能在日结市场上看到女性,有的话也就那么零星点缀。但是,现在大批中年女性涌入日结市场。关于日结的工资,去年是这样的。

食品包装厂,男女不限,要求 18~55 岁,工作时间从早 7 点到晚 7 点,管一顿饭,上下班有班车,170 元 / 天。

工厂库房,男女不限,要求 18~48 岁,包吃包住, 250~270 / 天 (我觉得这个可能是要干重体力活的)。

工厂操作工,只限男性,20~45 周岁,早 8:30 到晚 8 点,不包吃住。200 / 天。

看着对年龄限制不是很大对吧?事实上,但凡涉及到体力活的,中介都喜欢找 35 岁以下,45 岁以上的,除非是技术工种,否则找工作难度非常大。所以,这里的很多工友都有年龄焦虑,尤其是过了 50 岁的,他们很多是农民身份,对他们而言是没有退休这一说的,他们的目标是打工打到 65 岁,手里有一定的积蓄,才敢回家。依然不是退休,而是回到家,开始干农活。

下面问题来了,如果暂时找不到工作,吃住咋办呢?只要不是天冷到极点,派出所办事大厅外面的门廊,银行自助设施的大厅,还有各种门洞。如果有一点点钱,就住网吧。如果稍微再宽裕那么一点点,有二三十块一天的小旅馆。

因为此地聚集了大批的日结工友,所以消费也不高。一个带独立卫浴的房间,十几二十平,一个月 1300 块。吃饭,牛肉面 9 块钱一碗,面条可以免费加,盒饭十几块一份,还有各种便宜量又大吃食,保证吃饱。当然,都是以碳水为主,没办法,碳水扛饿,不吃碳水,体力劳动者哪有力气干活?

卖衣服以及卖是各种日用品的店,整整一条街,一眼看过去有些恍惚,像二十年前的县城。当然,价格也与之相匹配。在这里,可以花极少极少的钱,买到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鞋子,买到普通生活所需要的一切日用品。一个工友掰着指头数他参加过的项目,偌大的北京,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有他流过的汗珠子。他怀念前几年的幸福时光,一个活接一个活,只要肯吃苦玩命干,总是能攒下钱的。

这就是通州马驹桥,距离北京宇宙中心天安门 28.8 公里。在这里,可以花 230 万,买到一套 95.56 平房的北京房子。

这也是北京啊。

逃离工厂,躲进彩票店的年轻人

2021年冬天,我在马驹桥遇到了张程。当时他坐在一家彩票店的角落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这家彩票店紧挨着金马商场,是周边不少零工休息和聚集的重要室内场所。刚进店里,就能看到白板上写着‌‌“仨狗友、喝醉酒、横膀逛、谁敢瞅‌‌”,这是当日的3D字谜。白板右侧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尽头是彩票店老板的柜台,有一群人围在那里。

张程离人群很远,一个人坐着,他的手机里闪烁着高饱和度的绚丽色彩。不同于刮刮乐、大乐透、双色球等一般的彩票,张程告诉我,他玩的是一款网上的彩票软件,倍率更高。在这个平台上,中奖的数字每30秒更新一次,倍率为9.96倍。除了更复杂的数字组合的竞彩,张程还能远程参与不同地方的博彩项目。钱是这些乱花了眼的活动唯一入场券,张程每次下注都是100元。

张程指着刷新后的手机屏幕告诉我,在刚刚结束的竞彩里,哪个是冠军,哪个是亚军,前五名都可说是中了彩票。他叹了口气,说要是他刚输入的一个数字是13的话,他也能中。这种差点能中的事情似乎经常发生,张程的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他唯一中过的一次,奖金是500多块。虽然不多,但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确实给予他一种支撑。

除了买彩票,空闲之余张程也会打打游戏,王者荣耀、吃鸡他都会玩。这种线上连麦的游戏,跨越空间和陌生人在一个虚拟世界里进行合作和交流,能够给他一种连接感,这是他在马驹桥的现实生活里感受不到的。但张程还是觉得孤独,已经27岁的他,最在意的是还没找到女朋友。所以,这几年春节他也没有回家。‌‌“找不到老婆,家里总催,烦得很。我现在一个人倒没什么牵挂‌‌”。

来马驹桥之前,张程因疫情被困在了大兴的一家工厂。2021年6月,疫情管控稍微缓和一些,在一个物流中介大哥的介绍下,从工厂出来他就直奔马驹桥。和众多年轻人一样,工厂对于张程来说,意味着条条框框和无尽的消磨。工厂的规矩太多,又管得太死,工作时间长且不能玩手机,流水线上也是不断的重复劳作。下班后生活也很枯燥,工厂周边没有娱乐,攒了工资也没处花。住集体宿舍的他们要求尽早休息,以免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而且,克扣工资的情况也很常见。

日子赶着日子,工作赶着工作,工厂里的生活就像一场循环播放的黑白默片,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也没有尽头。从工厂出走,是张程做的最坚定的事情。对于他而言,马驹桥意味着自由和选择权。马驹桥的生活成本不高,带着在工厂攒下的积蓄,张程在这里租下一个单间,一个月900块。住宿条件相对好很多,也少了被偷的风险。吃穿用度都很方便,周边的餐馆便宜且实惠,几块钱就能吃得很饱。到冬天会交暖气费,1000块能管3个月。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花销。

张程终于过上了‌‌“干一天、玩三天‌‌”的生活。提到未来的打算,他看了一眼天花板,又看了眼手机,顿了顿,把手机暗掉放进口袋,说:‌‌“未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什么追求。不过我应该会结婚,也会回老家。应该吧。‌‌”

我是2021年冬天在马驹桥遇到的张程。最近他告诉我,已经找到了女朋友,正在西安干着零工中介。计划做后厨的数学老师

7月盛夏,我遇到玉蓉时,她正站在路边,照看着不多的行李,等朋友取快递回来。这是她来到北京的第三天,也是来马驹桥的第一天。

刚到北京的那个晚上,玉蓉同带她来的老乡径直去了京郊一家餐厅,那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后厨打杂,包吃包住。她告诉我,刚来的这两天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厨房就像一个战场。除了炒菜,其他所有的活儿都塞给她们,备菜、上菜、收拾餐桌、洗碗……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在黏乎乎的后厨地板上来回穿梭,汗水里混合着饭菜的香气以及油腥的洗涤剂泡沫的气味。潮湿、杂乱、仓促,这是玉蓉最深刻的印象。第三天中午,一辆面包车把她和朋友放到了马驹桥的路边。她和马驹桥的故事即将开始。

玉蓉很安静,戴个眼镜,不爱说话,我和她的对话总是一问一答。当提及她的孩子,能明显感到她的话多了起来,情绪也提升不少。断断续续地,她讲出了自己来马驹桥的原因。

玉蓉是河北邯郸人,在老家时曾是当地一所民办小学的数学老师。在2021年的教培行业整顿中,这份十几年的工作也没了着落。她家有两个孩子,失业那段时间,儿子在苏州上大学,女儿刚上初中。一家人仅靠丈夫一人的工资,经济压力很大。

44岁的玉蓉开始外出打工。失业当年,她就在邯郸市内找了一些临时工作,一个月只能挣3000多元。第二年,她跟着老乡进了山东潍坊的一家电子厂。她们所在的流水线负责蓝牙耳机的组装,玉蓉要做的是点胶——把蓝牙耳机里的零件粘合在一起。这种盒装耳机的内径不到4mm,内部的元器件也十分复杂,她主要做的是底部的缝隙填充,在几秒内往一个0.25mm宽的弧形缝隙内均匀填充胶水,然后重复。流水线工作需要精力和体力高度集中,手脚稍微慢一些就会影响整体进度。对玉蓉而言,尽管最开始会堆货,但熟练度提升之后,工作成了一件不那么苦的事情,在工厂一个月的工资也能达到5000多元。

在工厂干了一年,来年玉蓉再打算去的时候,却因为年龄超过45岁被拒绝了。而在去年,那家工厂的年龄限制还是48岁。在老家耽误了半年,46岁的玉蓉依旧没找到工作。两个孩子在读书,窘迫的现实容不得犹豫。在同乡的介绍下,她决定来北京,寻找新的工作。

尽管刚来三天,玉蓉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先去医院体检,拿到健康证后继续做餐饮方面的工作。尽管一天150块的工资不算高,但好在包吃包住。在工厂的经验告诉她,等到工作熟悉了也就不那么苦了。如果没活儿干了,她就等着,找到新的活儿再继续。‌‌“赚够路费我就回家‌‌”

过去半个月,老王一直没找到活儿干。

为了维持生活,10天前他将落脚点从15元一晚的日租床位搬到了北边凉水河附近的公园里。很多人都在那里休息,夏天好乘凉,也不花钱。‌‌“这几天出来住的人多了,公园的位置也得抢,桥洞下也是。不提前占就没有地方可以休息了。‌‌”老王告诉我。

最近一段时间,老王是市场里到得最早的那一批人,但还是找不到活儿。即使在白天,他也会骑着共享单车,在兴华中街附近转悠。用他的话说,‌‌“蹲活就像钓鱼撒网,蹲一个算一个,没有也得蹲着‌‌”。

老王找不到活儿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到了暑假,很多学生去工厂打工,工厂来马驹桥招工的需求就少了,而各类型的工厂招工(尤其是夜班)是马驹桥非常重要的用工来源;二是因为老王并非这个市场上受欢迎的那类零工。首先是年龄,很多活儿都对年龄有要求,年轻人更吃香,马驹桥也不例外,而老王今年已经52岁了。其次是技能,老王啥活儿都干,但却不像市场中一些专门的泥工、瓦工,他们有自己的一门手艺,很多建筑工地装修的活儿老王都干不了。

半个多月下来,老王愈发清晰的认识到,马驹桥的就业行情越来越差了。‌‌“等我赚够路费就回家‌‌”。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点,转头看向公路上穿梭的车辆。

老王的家在山西长治。来马驹桥之前,他一直在当地的一家玻璃厂工作,一个月3000块钱。生产玻璃的流水线已经半自动化,老王要做的就是在操作指令下达后,往池里铲入生产原料。尽管这份工作累了些,但也算稳定。

在儿子上初三那年,妻子身体不太好,老王只得离开厂子寻找更快更赚钱的门路。此时他的年龄已经不符合大多数工厂的要求。几经辗转,他和同乡一起来到了马驹桥。

老王勤快,也能吃苦,什么活儿都能干。零零总总平均算来,一个月的收入在六七千块,每个月他固定给家里打5000元,刨去自己的住宿和饮食,一个月剩下的钱也不多。快递分拣、药厂包装、电子厂装零件、建筑工地小工、货物搬卸、室内拆迁……这些活儿老王都干过,工资一般在190-240一班(14个小时),都是下力活儿,辛苦得很。尤其是工厂和物流分拣方面的活儿,马驹桥的临时工是轮不上长白班的,而夜班的工作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凌晨四点半,这个时间是对体力和精力的双重消耗。

老王说,他在马驹桥干过最轻松的活儿,是去年打新冠第三针疫苗,接种就有220元补助,还送了一些小礼品。‌‌“但是这种活儿只能有一次,打过就不能再打了,属于一次性的‌‌”。

疫情管控放开后,老王发现,找到活儿的机会反而越来越少了。疫情期间,只要人还可以流动,马驹桥就一直有活儿干,而且疫情也催生了一些特殊用工的需求。只要肯干,就能找到事做。但疫情之后,来马驹桥的人更多了,活儿却没有增加,常常是很多人抢一两个活儿。这种情况对老王来说非常不友好。此外,即便有活儿干,工资也比之前少了近30%。以前230-260元一天的体力活儿,现在的报价就只有150-180元了。即便如此,这些活儿也成了抢手的工作。

集体降薪和用工饱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3个多月。这段时间老王一个月的收入在3000元左右。这和留在老家打工的妻子收入差不多,但他在异地,还有额外的生活成本支出,不仅自己过得狼狈,补贴家用也不太够。

接下来老王将继续找活儿,等到攒够路费就回家。对于这一点,他说得十分笃定。

*文中张程、玉蓉、老王均为化名。

作者李晓红,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研究生。

摄影蔡星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