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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路新生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路新生教授曾于2012年访学台湾中央研究院,他认为,台湾人对知识分子的重视、台湾民众的淳朴与热情,是最为令他印象深刻之处,特此分享。

台湾人都简称他们的‌‌“中央研究院‌‌”为‌‌“中研院‌‌”。这个称呼为行文的方便起见还是袭用为好。‌‌“中研院‌‌”院内有胡适纪念馆,这是我早已知晓的。这位‌‌“学者‌‌”、‌‌“文人‌‌”、‌‌“政治家‌‌”的纪念馆自然是我盼望游览的去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应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的邀请,我于2012年6月1日至7月31日去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作为期两月的访学。2010年我虽也曾随旅游团去过台湾,但因时间的限制,只能局限于实现了‌‌“拥抱太平洋‌‌”的向往,在这世界上最大的‌‌“脚盆‌‌”中洗脚,作了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的游览。此次访学时间较长,既与台湾学界的同仁有了比较密切的交流,也亲眼目睹了台湾当地的民情民风,对台湾的了解比两年前的那一次真切了许多。

自然,胡适纪念馆成了我首先希望拜谒的去处。

‌‌“中研院‌‌”地处台北市南港区。进入院正门,沿着主干道行进不远,就见一条宽约7、8米,贯穿于‌‌“中研院‌‌”南北的清溪。溪流清澈‌‌“鱼翔浅底‌‌”,溪中各色长若尺许的鲫鱼悠然自得于清溪之中。溪流之上,架有一座座墨绿色的桥——自北而南分别为‌‌“胡适桥‌‌”、‌‌“朱家骅桥‌‌”、‌‌“王世杰桥‌‌”,这三位不仅是历史上的政治名人,更是文化名人。他们的大名就这样被‌‌“永久性地‌‌”镌刻在台湾‌‌“中研院‌‌”内留作了桥名,这是要使人生出些许感慨的。

胡适纪念馆就坐落于‌‌“中研院‌‌”的西北隅。一栋灰白色的平房,乳白色门窗,面积约300平米,似乎不及东吴大学内钱穆的原居所‌‌“素书楼‌‌”的两层楼房的气派。

据介绍,1959年胡适被任命为‌‌“中研院‌‌”院长,他从美国赶回台赴任。‌‌“中研院‌‌”拨专款建此馆供胡适及其夫人居住,胡适去世后此处即辟改为胡适纪念馆,基本上保持了胡适生前的原貌。胡适爱读书。原书房的书架上满是他的藏书;就连卧室中也有书架,同样插得满满当当。藏书中包括廿四史、宋、元、明、清文人的文集,以及多种珍贵版本的《红楼梦》。

我见到廿四史特别是新旧《唐书》及《红楼梦》中都夹有胡适当年披览留下的纸条,极多,可知胡适的藏书不是用来装装样子的,他是真读。此时便忽然想起了王鸣盛在谈他著《十七史商榷》的苦乐时说过:‌‌“仰眠床上,而寻其曲折,忽然有得,跃起书之。鸟入云,鱼纵渊,不足喻其疾也‌‌”。胡适卧室中满是藏书,想必也是供他‌‌“入云纵渊‌‌”的治学寻乐之需。

在胡适纪念馆内参观时得知还有个胡适公园,胡适的墓就在园内,出‌‌“中研院‌‌”北行约1000米就到,且不收门票!便急急再往前去。公园占地颇大,入得院门,满眼都是有了年份的松柏和箭竹,虬劲葱绿。刚下过雨,游人极少,静谧与氤氲中透出浓浓的肃穆。拾得几十级台阶而上,就见到胡适的墓了。

​墓前矗立着胡适的半身青铜塑像。站在墓前,立刻就能深切感受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掀起过历史巨澜的人依旧保持着一种强烈而持久的气场,它没有也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铜像左侧用不锈钢护栏围起了一块硕大的墓碑,铜质,鎏金,已历时50年仍然金光闪耀簇崭如新。上面镌刻着1962年10月5日‌‌“中研院‌‌”胡适治丧委员会撰写的碑文,贴切而中肯:‌‌“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荣,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思,敝精劳神以致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我们相信,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易,但现在墓中这位哲人所给予世界的光明,却将永远存在。‌‌”

物理学家吴大猷与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董作宾夫妇的墓也在园内,修葺同样考究。将三位文化名人的墓集中于一园之内供人瞻仰,设计者的匠心自然表达了台湾对于文化人和学者的尊重与崇敬。联想到台湾大学内有傅斯年的墓称‌‌“傅园‌‌”,极气派而堂皇,台湾人的重视‌‌“文化‌‌”,那是真切的。

台湾民众社会公德意识之强随处可见。譬如扶手电梯的左边必是空着的,让给有急事的人先行;乘捷运时乘客总是自觉依次排队等候,绝不见一拥而上的景况;私家车在路上的行驶只是走一条直道,极少见有如游蛇般‌‌“变道‌‌”的。闯红灯,随地吐痰,乱扔垃圾等等,那就更加鲜为人见了。一位公众人物随意扔了一个烟蒂,就被人用手机拍下,结果捅到了电视上,弄得他很‌‌“糗‌‌”,这也是我亲眼所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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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研院‌‌”范围极大。碰上我这个方位感极差又初来乍到者,要想去史语所的‌‌“傅斯年图书馆‌‌”,却找不着南北。正遇见一位鬓发花白的儒雅长者从史语所出来,想必是一位‌‌“中研院‌‌”研究员一类的学者。上前问了路,承他的热心指点找到了‌‌“傅斯年图书馆‌‌”的去处。不想十多分钟后出来,竟又在路旁遇见了这位长者,作等候状。一问才知他是担心我不认路,在路边等着给我指路。这时也只能忙不迭地连声道谢了。此时内心的那份复杂情愫难以言状!

说起‌‌“谢谢‌‌”这个词,现在已然成了台湾社会随处可闻的‌‌“流行语‌‌”。

譬如‌‌“中研院‌‌”每餐需花费50台币,去餐厅买餐券时对方都会说一声‌‌“谢谢!‌‌”又譬如‌‌“中研院‌‌”连通其家属区的出口处仅容两人通行。晨练时曾经遇见一位推自行车的中年妇女,她让我先过,我先过了她却对我说‌‌“谢谢!‌‌”这使我很不好意思。虽然互不相识,但一声充满人情味的‌‌“谢谢‌‌”却立刻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消除了隔阂。在台湾,并不感觉到有‌‌“身份‌‌”的差异。

​‌‌“中研院‌‌”内无论是食堂的服务员还是扫地的清洁工,都受到那些大牌学者们的尊重。

2012年7月,适逢‌‌“中研院‌‌”选举‌‌“院士‌‌”,期间原‌‌“中研院‌‌”的‌‌“现任院士‌‌”全体到席。我亲见他们主动向扫地的清洁工、看门职员‌‌“请安‌‌”问好,丝毫没有大学者的架子。

最可品味的是,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餐厅服务生们竟然主动向那些处于‌‌“社会顶层‌‌”的院士们问好,见不出一丁点自惭形秽的模样。这是一种人不分贵贱皆有尊严的自尊与自信。有了这份‌‌“自尊‌‌”,也才有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平等‌‌”可言。

在台湾两月的访学中亲历的几件事,让我感觉到了台湾民情民风的淳朴、热情和善良。这些构成了‌‌“人‌‌”——‌‌“生‌‌”的‌‌“软环境‌‌”。

台湾的山水固然非常美,但比起山水之美,台湾民众的淳朴、热情和善良更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台湾学生身上看到过去20年

前几天参加一个活动,见到不少学生。有大陆的,也有台湾的。

台湾学生说,明天就回去啦。“是寒假吗?”“是回去投票啦。”

台湾学生和大陆学生的区别非常明显。口音是一方面,整体状态是另一方面。

他们更松弛,也更开心,更爱笑,不怎么谈深奥话题。

旁边有人聊天,他们都很配合地发出一惊一乍的声音,就像娱乐节目的氛围组。“啊——”“哦?”……

2003年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宿舍的哥们儿经常用电脑播放台湾的综艺节目,就是这样的声音。

那时很不喜欢看这样的节目,太幼稚了,有什么好惊叹的。我们是硕士研究生,都正在读高深的书籍,书架上都是福柯、萨义德。

但是现在看到这些学生,真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他们单纯,有时候甚至表现得有点幼稚,这是因为有了真正的制度保障。

有民生方面的保障。2017年在大理,一个台湾大姐在那里大理客栈。她工资不高但是很开心,“我们是全民健保,看病不花钱。”所以她在退休后到处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也有更重要的权利的保障。我读书的时候,那边还是陈水扁,现在看来是很久远的事了,后面是马英九和蔡英文。

不同的政党,口号差别很大,但是有些共同的东西留存下来了。在纽约见到的研究生,应该是00后,差不多正好出生在我读书时候。完全是“新青年”。

以前经常感叹的“没有被欺负的脸”,也长在了华人头上了,一副副完全没有负担的表情。

很多大陆人一定不会懂得,明明经常是“战争阴云”,怎么会一脸轻松?那里似乎没有那么多战略家和大棋论,也就没有“棋子”、有的是独立的、鲜明的个体。

他们很少使用“我们”,因为知道同桌的三个人可能都是不同的。他们的口头禅是“还好啦”“也不一定”,不专断,因为知道有“他者”。这让他们显得很谦和,没有攻击性。

其实,这就是正常社会该有的样子,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安全感,有了这个安全感,对人就会有真正的信任和善意。

相比之下大陆学生就要深沉得多了。有些讲过去三年自己的变化,也有人强调,“今天的谈话绝对不会公开。”一种沉重的成熟。

祝福大家都有美好前程。

另人期待的秋天终于到了,胡乱忙了一年,天气逐渐稳定下来,那可是上海最舒服的秋季,天天扫落叶飞絮的日子暂时到了尾声。日子简直过得太快了,我冷柜里的端午节粽子还没吃完,又收到月饼了!

照惯例,中秋节又能请朋友来小阳台坐坐,吃吃喝喝,聊聊快要过去的这一年。

这些年我越来越喜欢模仿那些节日仪式感,去回忆那些童年时过节的美好时光。

无疑地,在台湾,‌‌“中秋‌‌”两字后缀词,不一定是‌‌“赏月‌‌”,或着‌‌“月饼‌‌”,肯定是‌‌“烤肉‌‌”,中秋传统符号不外乎吃月饼、吃柚子、全家团圆等等,可是现在在台湾,这些传统中秋节的元素,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烧烤在台湾习惯称为‌‌“烤肉‌‌”,如果在中秋节当天来到台湾,可能你一出机场就能闻到阵阵的烤肉味,路两旁商店骑楼下就有人摆阵开始烤肉,住楼房的,阳台上有人在烤肉,稍微大一点的空地,也有人在烤肉,还有些人在家里客厅一边烤,一边风扇将烟往外吹,烧烤香味及白烟从千家万户,大街小巷冒出一年之中,没有见过那么密集在烧烤的。

对爱热闹的台湾人来说,中秋烤肉也是串门子的好方法,那一天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会邀请一起烤肉;烤肉摆在路边,路过的人说不定还会被邀请一起加入,这种中秋街边烤肉流行到了一定程度,前几年全台好些小区倒是有志一同,在当天晚上,索性封了街来办烤肉大会。

今年中秋还没到就已经杀气腾腾,人人蓄势待,立誓要把过去三年没烤的都烤回来。但中秋烤肉在台湾并不是一个古老的习俗,其实也不过始于上世纪80年代,电视广告的推波助澜之下流行起来。

我的童年伴随中秋烤肉这种习俗的兴起。每一年中秋节大厦楼顶天台总会有居民自发性烤肉,每家都自己围一圈,各烤各的。大人忙着涮酱翻烤,小朋友在瀰漫的烟雾中到处跑来跑去各家串吃。反正最后都是吃不完,大家互相交换,易烤而食。

有日式,有韩式,有美式烤肉,有沙茶口味、麻辣、孜然、五香、蜜汁....每家烤出来的都不一样。我很小就不喜欢跟邻居打交道,可是他们说肉熟了,快来吃,还是很不争气没节操地跑过去蹭吃。吃百家烤肉和月饼。

每年我最期待又讨厌的环节,就是有一大爷,最喜欢‌‌“考考你们‌‌”,他喜欢唸一句有关月圆的诗句,要小朋友答下一句,一开始很简单,比如:

‌‌“明月几时有?‌‌”‌‌“我知道!把酒问青天‌‌”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虽然以前我就很讨厌他总是爱考考小朋友,可是每到中秋节这天,他就会发红包,题目越难红包就越多。答对就赏个十元二十元,所以还是很不争气地去抢答。

每到中秋节前一周,在高额奖金的诱使之下,我就开始狂背中秋节有关的诗句,希望能抢答到。有时小朋友知道的答案又抢不到,索性起鬨负气乱答:

‌‌“举头望明月‌‌”、‌‌“低头吃故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烤肉!‌‌”

‌‌“举杯邀明月‌‌”、‌‌“对影杀死人!‌‌”

每年中秋烤肉,就是在这样烤烤肉,喝喝酒、念念诗、吃吃柚子月饼,打打闹闹,乱哄哄的氛围中度过。

有一年中秋节前后,台风来袭,彻夜狂风暴雨,第二天还是下大雨,停电,全家无聊只能开广播听听。

每到台风停班停课的日子,全家在一起,吃零食,吃方便面,听广播,好像都成了一种仪式,这天,父母好像都会变得特别慈祥,想吃啥垃圾食物都可以。

我大口吃月饼,抱怨今年没能烤上肉,记得爸爸说要记得还有人冒风雨在工作,有些人住在山边海边,不像我们在城里住楼房很安全。他说,只要全家能平安在一起就是圆满,就是过中秋了。

那是我第一次把中秋与圆满的意义联结在一起。

好像也是那一年,爱考人的大爷去世了,听着父母说,他原来在国外大学教书,为了照顾母亲才回来,没有孩子,才六十几岁就过世了也真可惜。

我记得那大爷有年中秋节喝了几杯酒,随口说了几句:‌‌“外国的月亮很圆,中国的月亮也很圆,月亮哪里都一样圆,但还是要多去感受一下不同地方的月圆,才会知道家乡月亮圆在哪‌‌”,整句话好像绕口令一样,所以我一直记得。

长大后我的确在很多不同地方望見中秋明月。刚来上海时我在合租单间的小小窗户,望着圆圆的月亮,从五光十色的城市天际在线浮出,每隔一段时间望向窗外,仰头赏月的角度越来越高;后来住带阳台的老房子,中秋能见到月亮时,已经需要高高仰起头来,透过风吹过的疏疏树影,见到婆娑的明月。

有一年中秋节我在日本京都,原来日本人也过中秋节,称为‌‌“十五夜‌‌”。尤其是这座从一日三餐,起居住行,皆遵循节令、节气的古老城市。月亮不仅是天体,月亮就是神明,中秋特别有仪式感。

这一天,酒店我准备了用糖和醋煮的芋茎下酒,还有月见团子,是中秋节令食物,我坐在阳台吃着,见到这座城市,千家万户,入夜后很有默契地,自觉把灯光调暗,让一年中最亮个月光洒进自家的阳台或庭院。

去年中秋时,我恰好在威尼斯,在当地华人超市,竟然也有国内进口的月饼,我忍不住买了两个散装的带着吃。

零晨一点的威尼斯,幽静神秘,当观光客散出,她才露出梦幻女王的本来面目。穿梭在蜿蜒水路街巷中,最后我坐在桥上,欣赏着皎洁明月,少数路过的观光客,有幸目赌这迫人心弦的一幕。那是非常神圣的一刻,人人放轻音量,都忍不住伫足欣赏,深怕破坏了这份肃穆。肃穆到我竟然忘了要吃月饼过中秋。

奇妙的是,在不同地方,不同心境下过中秋,小时候强背下的那些有关月亮的诗句,竟然都应景地浮上心头。

在威尼斯清寂沉静的月夜,我想到的是《十五夜望月》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在京都的中秋节,想到不同的国家,也过着同样的节日,却又有点不同,我自然想到的是《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生活条件也好了,自己租下了一个有阳台的房,中秋节请朋友过来赏月聊天,透过树影望月,我想起‌‌“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更早,在合租单间里,不知道能不能在上海有立足之地,望着中秋明月,想着‌‌“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刚来上海那几年,每次从台湾去上海,都有种要远征的感觉,有一年中秋前夜搭机去上海,飞到云层之上,望见明月,想到的竟然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那些我们文化当中,寄托明月最经典的心境形容,就这么不时浮现在我人生的每个阶段。

有人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也有人说月是故乡明,我慢慢觉得,最终在于心灵的丰盈。

太阳是热烈的,月亮是浪漫温柔的。中秋节明月的‌‌“圆‌‌”,借景生情,是一种心灵寄托。我们喜欢在这一年当中月亮最圆的团聚,就是一种期望。

我倒是明白了台湾人为什么喜欢在中秋烤肉,那简直是一年里最适合烤肉的日子,又放假、又团圆、秋高气爽又凉快、又没一定要吃些啥,大家串来串去,方便又热闹融洽。

这天之后,天气逐渐凉快了,中秋节是最后一个能把大家聚在一起,堂而皇之坐在户外喝酒吃肉,聊天说地的日子,积蓄足够的勇气,迎接冬天的来到。

 

 

混搭的西卤肉

双双站在穿衣镜前比来比去,调整各种姿势和角度,见我望着她,解释说:‌‌“这叫做混搭。‌‌”我惊讶她不到十岁已这么讲究穿着,身上的衣服有好几个层次,猜想是这个意思,也许是姊姊前不久才教她的时尚观念。

‌‌“爸爸,混搭是什么?‌‌”小妞忽然又不明白她刚刚提到的流行用语。

‌‌“大概——大概像西卤肉吧。‌‌”

忽然很想吃西卤肉。走到工作室附近一家宜兰餐馆,加入排队人群。假日中午,整条永康街络绎着觅食的游客,大家并桌挤在一起用餐,鼎沸着人声。西卤肉终于呈现在眼前,砂锅下燃着酒精持续加热,味道虽然不正宗,却聊堪慰藉饥肠。坐在我旁边的明显是香港游客,标准的广东口音,低声欢呼着期盼中的菜肴;另一桌是日本客,周遭还有北方口音,交杂着闽南语,大部分人都点食了西卤肉。

在众声喧哗的食堂吃热滚滚的羹汤,陆味海味互相阐扬,带着随意性,一种后现代性混搭。

台湾小吃‌‌“白菜卤‌‌”形式和口感都接近西卤肉,虽然两者皆以白菜为主角,配料也大抵相似,两者的根本差异在于汤底:白菜卤以油爆扁鱼熬汤底;西卤肉则用虾米炖煮。此外,西卤肉远比白菜卤华丽,汤水也较多。

西卤肉是宜兰人逢年过节团圆桌上的传统佳肴,里面固有肉丝,却非‌‌“卤肉‌‌”;‌‌“西卤‌‌”亦作‌‌“西鲁‌‌”、‌‌“丝卤‌‌”,乃日语羹汤(スープ)的音译,做法堪称繁复:先略腌肉丝后再汆烫;鲨鱼皮、胡萝卜丝、大白菜条、金针菇亦先汆烫;红葱头爆香,炒虾米、香菇丝,加入汆烫过诸料,用高汤煮滚,调味;加入蛋酥。蛋酥需用鸭蛋,打成蛋液,通过筛网漏入油锅炸熟。

其汤可清,亦可稍微勾芡,淋些醋也不赖;要之,须认真熬制。坊间所售,多添加大量的味精或鸡粉,不足为训。我最感动于‌‌“阿正厨坊‌‌”的西卤肉,一种诚恳的味道,老老实实以朴素的态度熬制高汤,准确表达每一种食物的风味。

这种什锦杂菜羹,配料随人增减,有人添加鱼翅,有人加入干贝。大白菜缺货时,店家辄用竹笋取代,如‌‌“吉祥客栈‌‌”改采脆笋垫底,除了常见的配料,另有鲜蚵;亦可客制化,添加鱼翅、蟹脚肉等等。‌‌“四海居小吃部‌‌”所制加了海参;‌‌“一佳一活海鲜‌‌”老板研发的作品以高汤为底,加入菇蕈、鱼翅;有人加入发菜,也时见猪皮、樱花虾参加。‌‌“茂园餐厅‌‌”的白菜卤规格接近西卤肉,配料相当丰富,只是蛋酥改成了炒蛋。兰城晶英酒店‌‌“上将西鲁肉‌‌”以挖空的上将梨做容器,邀梨香参加。

无论添加什么,主角永远是蛋酥,吸饱汤汁的蛋酥是一种拟肉丝,先民利用油炸蛋,令它产生肉感,代替不易取得的肉品。在经济困顿的年代,贫穷的人家也可以吃得很丰盛,像西卤肉,追求多而繁复的美学手段,带着些许炫耀的表情。

汤内的东西虽多,却没有繁文缛节,它们非正式地聚在一起,很随和,有些看起来甚至显得粗糙笨拙,又粗糙笨拙得相当实在。

是蛋酥和大白菜联手营造了一个宽容的环境,一种任意,自由的氛围;所有的材料分开来都有自己的主体性,结合则是完整的一体。它包容性广大,新的配料添加进来,好像新移民,立刻变成新的本地人,融会,和谐。

那是台湾母亲的味道。我们仔细品尝,通过大白菜的清甜,蛋酥的油香,虾米的沉厚,领略其中蕴含的喜悦。在众声喧哗的食堂,互相挨挤着,使用南腔北调和异邦语言,一起经验西卤肉的杂烩美学。

农历猪年即将到来,台湾人过农历年也会采办年货,最著名的就是台北迪化街的年货大街,过年前每天都吸引满满的人潮。

19世纪末,迪化街是大稻埕(今台北市大同区)最繁忙的街市,靠近淡水河,设有大稻埕河港,是重要的通商口岸,也是茶叶、布匹、中药和南北货的集散地。

从清末开始,迪化街就是大稻埕商圈的中心,到了日治时期,仍然维持旧有的活跃商业风貌。

也正是因为迪化街商业活动兴盛,孕育出许多历史悠久的老字号企业,也使得过去迪化街有台北华尔街之称。

保留历史

但是随着淡水河淤塞货运功能大减,再加上都市发展和转移,台北市的商业活动逐渐向东发展,大稻埕也慢慢的成为老旧城区。

过去狭窄的街道空间不足,老旧建筑亟待整建,1970年代迪化街被台北市政府列为街道拓宽计划之内,按计划街道两旁的古老建筑将全数被拆除。

迪化街拓宽案因为要拆除许多富有古迹历史价值的老房子而在当时引起很大争议,前后历经10多年的存废讨论,终于在1995年最终确定保留原有迪化街历史建筑物。

到了1996年,时任台北市长的陈水扁,开启‌‌“年货大街‌‌”计划,藉由年货销售来推展促进当地经济,为100多年历史的迪化街再度注入新生命。

年货大街

如今,每到农历年前,迪化街就化身成为年货大街,举凡过年必备的各式糖果、瓜子、糕饼、零食等,还有应景的年节布置、红包、对联等,在这里都一应俱全。

在历经商业活动和人潮转移,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迪化街现在也以年货大街再度打响知名度,只要提到办年货,全台湾知名度最高的恐怕就是迪化街的年货大街了。

根据台湾社群网站痞客邦的调查,迪化街是台湾人办年货的首选,有超过40%的网友投票支持,而每年年货大街活动也吸引超过100万的参访人次。

新挑战

超过20年的年货大街活动近年来也面临电子商务兴起的挑战,再加上许多年轻人不按照传统习俗过年,使得年货大街不如往年鼎盛时期的风光。

但是在农历年前走一趟迪化街的年货大街,你能够亲身感受到传统过年的热闹气氛,商贩们用扩音器的叫卖声,还有店家提供的免费试吃,这些都是网络电子商务感受不到体验。

而迪化街见证台北开城的百多年历史,多次兴衰和年货大街的转型发展,迪化街的文化历史价值却更是无法取代的。

链接阅读:

台湾春节:老市场的过年滋味

(威克台湾媒体人)

在台北,有一间市场每到过年时节就会有许多人到这里寻找儿时记忆中的口味和‌‌“妈妈的手艺‌‌”

名叫‌‌“南门市场‌‌”的这间老市场和其他市场一样,有生鲜蔬果、海鲜鱼虾、禽畜肉类,不一样的是到了春节的时候,这里应景的有源自中国大陆东南西北各地的年节食品。

百年历史

走进这间如今看来略显老旧的市场,除了吵杂的人声、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腿、腊肉、腊肠的味道,识路懂行的婆婆妈妈们在仔细地挑选准备年菜的各种南北货。

在台北相当出名的南门市场从日本时代到现在,大概有111年的历史,但是在1949年之后成为所谓外省食材集散地,改变了这间市场的面貌。

几十年来准备年节大餐或者是年夜饭的家庭,都知道一定要到南门市场找例如扁尖笋、南京板鸭、青花鱼干、金华火腿等各式各样的所谓外省食材,这种做法一代传一代,所以不少人在计划准备年夜饭的时候,第一个想要去的采购点可能就是南门市场。

外省特色

在台北,如果是出身外省家庭背景的中年一代,过春节之前被父母拉着去南门市场办年货大概都是童年记忆之一,在1950、60年代,台湾要买外省食材并不是那么方便,能够一次买齐的地方并不多,南门市场则是少数能够一次备齐的地方之一。

记忆中有一道叫做‌‌“五彩生辉‌‌”的凉拌菜,其实说穿了就是红萝卜、芹菜、白萝卜、蛋皮切丝拌豆腐皮丝,前面的四种材料取得不难,后面的豆腐皮丝也就是干丝,当时是被列入外省食材,不像现在到处都有的那么简单。

过春节不能少的东西也真不少、规矩也多,也给商贩们一个大显身手、赚上一笔的机会,宁波水磨年糕是要配雪菜肉丝之后炒来吃的、面条分上海细面、粗面、宽面不同的粗细。

面条煮好之后摆在饭桌正中央、大家围着盛了汤面的大碗、各自用筷子夹起面条,看谁的面条最长,年轻的象征长长久久、顺顺利利、年纪大的长辈就象征长命百岁。

东南西北

虽然台湾地处亚热带,到了春节的时候,气温还是算相对比较低的,不过市场里现做春卷皮的摊子生意就特别好,一方面是炸春卷象征金条,所以是年节不可少,另一方面是因为春卷皮煎板散发的热可以取暖。

上海松糕、红糖年糕、白糖年糕、八宝饭这些年节才会出现的甜点,哪些要用蒸的方式加热、哪些要用油炸、哪些是用煎的、各有各的规矩不能有所逾越。

过年吃饺子是中国北方的传统,江浙一带在年夜饭吃的是蛋饺,在那个没有冷冻食品技术的年代,就会有店家在南门市场现做蛋饺,整个市场所弥漫的味道,就是一股夹杂香味、臭味的奇怪味道。

多少年过去,五湖四海、华南华北各地不同的过年习俗也就在这股味道中从上一代流传到下一代,习俗没变、年节的办货习惯也没变,但是随着技术的进步和食品卫生安全的关系,还是有些东西变了。

时代进步

拿前面提到的蛋饺来讲,现在超市里面一年365天都可以买到冷冻的蛋饺,用猪肉打成皮然后包馅的燕饺、鱼浆包着猪肉馅的福州鱼丸也是如此。

火腿、腊肉、香肠因为不再使用硝盐腌制,颜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种鲜艳的红色,鸡毛不拔的风鸡因为卫生问题也不见了,增加的是‌‌“预定年菜‌‌”的服务,虽然为家里的年夜饭提供方便,不过好像少了当年从头到尾挑挑拣拣的‌‌“乐趣‌‌”。

在台湾的其他地方也有类似南门市场一样以外省食材为主要特色的市场,这些市场从当年的为流落他乡的外省人提供家乡味的各种材料,而江浙、四川、粤式种种当年所谓的外省菜肴,现在也早已成为处处可见的日常菜肴。

不过从南门市场的人流来看,似乎这些改变都没有影响大家过春节的兴致,还是有不少人来购买各种应景的食材、食品,蒸笼里面还是传出阵阵火腿、腊肉的油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