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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简单的一道菜理念,将新鲜的蔬菜和生肉快速地煮在汤汁中,加入酱油以及新鲜香菜、葱和大蒜等调味品来提味。所有食材都吃完之后,还有一锅温热营养的肉汤。火锅也是一种共享的用餐体验,家人朋友聚在火锅旁,分享故事与美食。

蒋凯伦曾为BBC Travel撰文,介绍香港的火锅‌‌“鸡煲‌‌”。它从何而来?凭什么赢得港人的心和胃、而且魅力经年不减?

午夜过后,在长沙湾(Cheung Sha Wan)一个居民区内的安静街道上,只有大煲皇煮厨(Tai Po King Restaurant)和其他一些本地餐馆仍然开放。我走进一家餐馆时,小而明亮的用餐区内满是大声聊天的上班族,他们刚刚下夜班,围在桌子旁,喝着小杯啤酒,抽着烟。厨房里正在炸新鲜辣椒和香料,烟气开始向就餐区域蔓延。你能感受到我们的期待,因为我们都在那里坐着等待一样东西:餐厅招牌‌‌“鸡煲‌‌”,一个冒着热气的辣味炒鸡锅。

根据《厨房史百科全书》中的玛丽•艾伦•斯诺德格拉斯(Mary Ellen Snodgrass)的说法,她认为火锅的多种烹饪方法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早期北方的亚洲草原,人们共同生火,解决饮食问题,也能围在火堆旁取暖。这种有几世纪历史的美食传到周边区域,演变成了四川毛肚火锅——一种重庆特色,汤汁麻口,食材为牛肚;以及源于苏杭的北京菊花火锅,汤里是白菊花,对虾和猪肉。烹调的方法甚至影响了日本的nabemono(桌上烹饪)——日本版本的火锅,其中肉汤含有鸡肉或海藻,煮熟的食材在单独的碗中蘸调味品。

食物潮流在香港来去如风。但鸡煲以其舒爽、美味、实惠的特点,成为这里的主流食物。虽然火锅不是在这里发明的,但是香港餐厅指南‌‌“开饭喇‌‌”(OpenRice)上面列有266家提供鸡煲的餐馆,鸡煲真正成为这座城市的一道美食。

鸡煲和传统火锅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两个步骤,实际上是将一顿饭变成连续的两顿饭。

首先,一锅香气十足的炒鸡上面覆盖一层香菜,把锅放在煤气炉上面保温。食客们通常会选择添加其他食材,如鱼肚或油炸大豆卷来吸收酱汁。吃完鸡肉之后,就把肉汤或者水加到锅中去杂,这顿饭就变成了传统的火锅。这时,食客可以点其他生的火锅食材一起吃;通常会点牛肉片、虾、猪肉丸子和蔬菜。

这道菜广受欢迎,掩盖了其历史相对较短的事实。对于其确切的来源,也没有统一的意见。据香港‌‌“至尊重庆鸡煲‌‌”——香港第一家自助式鸡煲连锁店老板埃德蒙·林(Edmund Lam)透露,‌‌“鸡煲最初在深圳和中国大陆广受欢迎,是非常辣的四川口味。‌‌”深圳向西村的渝君餐厅自称在1994年首先发明了鸡煲,自豪地在菜单上宣称‌‌“第一家鸡煲‌‌”。

大煲皇煮厨的老板文绍忠相信,2002年,他第一个将鸡煲带到香港。‌‌“当时是猪骨火锅的时代,但是我们做的不如别人好。我记得在深圳向西村吃过鸡煲,于是试着自己做着尝尝。做的特别好吃,所以我们开始卖鸡煲,‌‌”他说。‌‌“鸡煲的酱料特别的香。这种酱料拯救了我们餐厅,我们把它看成救星。‌‌”

其他人,比如‌‌“至尊重庆鸡煲‌‌”的林老板和‌‌“尚上下夏-养生鸡煲火锅‌‌”餐厅的钱老板(Jane Chin)说,这道菜是向‌‌“啫啫鸡煲‌‌”这道在香港大排档或路边售卖的粤菜致敬。

钱老板说:‌‌“鸡煲又名重庆鸡煲,只是香港啫啫鸡煲的一种演变形式。重庆其实没有鸡煲。香港人可能因为其辣味和口感与重庆食物相似,所以这样命名。如今,香港的街头小贩越来越少,以前这里啫啫鸡煲十分流行,特别是在冬季,人们都想分享滚热的菜肴。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吃鸡煲,寻找这种熟悉的感觉。‌‌”

其实,鸡煲的烹饪方法与‌‌“啫啫鸡煲‌‌”类似,都是干炒。为了让香味渗透到肉中,鸡煲的鸡肉首先要在四川花椒、八角、肉桂、当归、酱油和蚝油等混合而成的调料中腌制过夜。腌制过的肉在炒锅内炒制,然后放入煲中,并配上新鲜的香菜。‌‌“啫啫‌‌”这个名字是锅的响声的拟声词——生肉放入锅里时的响声——而这种不可抗拒的烧焦的香气是这两种菜肴吸引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窍门是炒鸡,‌‌”钱老板说。‌‌“有些餐馆可能会先把鸡肉焯一下,以加速鸡肉的加工过程,但那会导致鸡肉发白,不易嚼烂,不能入味。‌‌”

她解释道,使用合适的香料至关重要,这就是她直接从川菜的源头——中国重庆购买四川花椒和辣椒的原因。这些有助于她创造出一种香辣的、但不会掩盖鸡肉味道的酱料。

无论这道菜背后的故事如何,如今鸡煲在整个香港都是无处不在的。过去的十年里,各种专门的餐厅纷纷出现,它们使用不同的食谱和概念,从经典肉汤到奢侈品配料不等。这些演变形式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包括奶酪、海鲜、紫薯。鸡煲最初只是鸡汤,现在演变成的龙虾底料汤或各种中草药制成的汤底。在香港,用菜单点菜的餐厅使用新鲜海鲜和手切牛肉等优质食材,但是真正受人喜爱的、不断有学生和家庭光顾的,往往是自助式的餐厅,在这里,食客支付固定的价格,火锅食材、饮料和甜品无限量供应。

任何一个晚上,你都能看到香港人围在鸡煲旁边,喝着啤酒,分享故事,笑声不断。重要的是,对于最喜爱的火锅餐厅,在价格、酱料、鸡肉或者餐厅位置等方面,每个人有不同的评判标准。然而,如果冬天你在香港,一定要抽空去吃鸡煲,就像一定要吃点心或菠萝包一样。

我的建议?不要错过脆脆的大豆卷——它们可以吸收酱汁,给你最好的美味体验。每个人吃鸡煲都会点这道菜。

 

 

《十年.本地蛋》

刚好一个月前,别了吴孟达。没想到,今日又再告别另一位香港最重要的配角之王。廖启智不敌胃癌早逝,年仅66 岁,留下许多晚年未了电影梦。噩耗一出,坊间无不惋惜。吴孟达和廖启智确有相似之处,都是无线艺员出身,於电视圈打滚多年,离巢发展技惊四座,於电影界展现了红裤子出身的实力派功架。但不同的是,吴孟达过身时,对其一生功过好坏参半,而我们都大抵明白,欣赏一名演员,未必等於其为人与品行值得尊敬。然而,智叔是香港演员之中难能可贵的例外,他的离开,无论政见、无论是商业圈子还是独立创作人,都一致表示哀痛。我们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演员,而是为人的榜样。

廖启智——行内公认的老实人

吴孟达的一生大起大落,但毕竟有过挥霍风光的日子。但印象中,廖启智确实没有。一如他的外表平凡亲民,从影四十多年,智叔一直是行内公认的老实人。演艺圈子趋炎附势、声色犬马的投机主义者不在少数,但智叔甘愿离群索居,专心演戏。从前在电视台做尽了寂寂无名的配角,无人关照,那倒算了,但直到近年,好几次在电影首映礼遇到智叔,他总是一副志在参与的心态,低调靠边站,将曝光机会让给主角,或刚上位的影坛新人。别人是来见报、影相,他是真的纯粹来看首映,做观众。虽然不是天王巨星,但其实廖启智已是两届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比许多明星演员还要风光得多。会替他不值,不是因为他脾性老实,不懂上位、不够上进心,而是廖启智不争不贪,真的甘愿一直生活平淡,是配角命,都做个几次主角,但就是没有富贵过。为了生计,他一方面会接拍商业大片,演过许多围威喂烧钱烂片,但另一方面,都会不计片酬参与小资制作,接拍独立电影。作为演员,赚钱之馀至少没有被娱乐行的名利收买,仍有抱负,亦不忘本。

听闻当年不少观众觉得廖启智衬不起同届加入无线训练班的妻子陈敏儿,因为陈敏儿在80 年代已是当家花旦,跟她做对手戏的男主角,不是刘德华,就是梁朝伟。廖启智被人看低不只一线。但其实日久见人心,这年头江河日下,身价显赫的明星相继变节,当许多观众和歌迷发现自己枉费青春,原来所托非人,这才发现是廖太心水清。唔拣聪明人,拣一个淡泊名利的好人。

廖启智坎坷满途的人生体会

命运弄人,廖启智终其一生都与不幸相随,早年在电视台打滚,实力始终被低估。到中年转战电影银幕,算是吐气扬眉,家中却接二连三遭逢巨变,儿子血癌早夭,妻子继而患上抑郁症,对智叔来说,那几年是在经济和精神上都是非常难捱的艰苦日子。现实中能够做到‌‌“天给我贫病困苦,笑着去吃苦‌‌”的人,其实不多,而廖启智所饰演的角色,无论好人坏人,无论是草根市井、平凡小人物,还是老奸巨滑,情感丰富得来一善一恶都有强烈的真实感,渲染力之深,或者,都是磨练自坎坷满途的人生体会。晚年已是行内人人尊崇的老戏骨,密密演戏养家之馀,继续以自己的名气提携後辈,同时提振陷入低迷的本地电影。然而,苦尽未有甘来,得年66 岁,是走得太年轻。智叔离世,最多人提起他近年在《十年》和《点五步》的演出,以及跟王维基搞过一场电视革命。一生做好一件事、一门专业,任重道远,可惜壮志未酬,留下几部遗作及尚未完成的电影计划,是上天对他的不公道。

不是电视精,无线年代演过的角色,坦白说真的不太记得。反而智叔参演过的电影,则有几个角色、几幕戏,让我一直难以忘怀。说痛,在《门徒》被斩断手那一幕自然痛得入心入肺,但其实更痛是《福伯》里看似对生死麻木的殓房‌‌“技工‌‌”,突然发现将要开刀解剖的尸体原来就是自己亲人的那种锥心之痛。另一种痛,是《十年.本地蛋》以一颗鸡蛋借喻香港未来,以老者/过来人的身份,对年轻一代留下‌‌“唔好惯‌‌”的警世劝勉。又或者,是此角色的反面,廖启智转眼却在《危城》饰演一个明哲保身、晚年失节的‌‌“港猪‌‌”,教人‌‌“保住条命紧要,都系跪咗先啦‌‌”。危城之下见骨气,今日跪低,一世都抬不起头,角色在电影中的反面教材,演员虽已仙游,馀音尚在,彷佛隔空掌掴了无数曾与他共事的艺人。懂得演戏不代表懂得做人,角色的寄语不代表演员本人的品格,但当人们悼念智叔,都赞扬他是教材级演员,不是没有原因。我觉得演技其次,所谓教材,是其人格,是身教。

生前要赢得掌声并不困难,死後要不带嘘声咒骂,才是难得。没风光过,没有苦尽甘来,廖启智一生清寒,但他亦走得清白,不留污点。演技来自人生,成就取决於人格。人而无格,戏子无义,演得再好都不过一个大时代,唱得再好都不过一首时代曲,这段日子我们见识不少。但我们都记得廖启智。终有一日,时代远去,唯有品格可以存世。

有哪些开始是烂片,后来被奉为经典的

当然是仅拍摄了十天的《东成西就》。

众所周知,《东成西就》开始只是‌‌“套拍‌‌”的。

虽然当时香港演艺圈,素有‌‌拿奖找王家卫,赚钱找刘镇伟‌‌的调侃,而看似文艺喜剧不兼容的状况下,两人却有着紧密的合作交集。1987 年,同为新人的刘镇伟、王家卫分担导演编剧,然后合作拍摄《猛鬼差馆》,投资百万斩获千万票房。

也是机缘巧合下,王家卫与刘镇伟决定翻拍《射雕英雄传》。

可当时《东邪西毒》筹备三年还无消息,投资人担心血本无归便一再催促,于是王家卫才与刘镇伟商量用相同阵容拍部贺岁档喜剧,进而减轻《东邪西毒》的压力。

按现在说法,这电影就是为圈钱而拍的。

当时为了赶在贺岁档上映,《东成西就》仅用了十多天拍摄,一个月内便完成了后期制作。

而影片中角色更照搬《东邪西毒》,台词对白也多来自演员的即兴演绎。

电影刚上映时,也被业内人士骂得狗血淋头,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刘镇伟这种做法就是侮辱电影产业,而电影的无厘头方式更是侮辱武侠。

但恰恰就是这种随性,却让《东成西就》成了无厘头喜剧的集大成者,由此产生了香港影视圈传颂至今的一段佳话,《东成西就》与《东邪西毒》就此诞生。

毋庸置疑的说,两部都堪称华语电影中的经典。《东邪西毒》继承了王家卫一贯的文艺腔调,颓丧凄凉的画面、喃喃自语的角色,一切臃肿元素都以一种抽象概念融入到了王家卫的电影世界里。

在王家卫的电影哲学里,武侠、江湖皆成摆设,唯有爱与孤独才是亘古不变的精神主题。

相当深邃,也相当具有电影美学气息。

至于《东成西就》,可就算当时被称为烂片。但观众还还是喜欢,当时该作不仅成为当年香港十大卖座佳片,更阴差阳错地制造了香港喜剧难以逾越的高峰。

巅峰的制造,恰恰来源于刘镇伟的不拘一格。

在情节安排上,影片不仅抛弃了金庸在《射雕英雄传》的角色设定,更抛弃了电影常规的情节逻辑,无论表达上、铺陈上,影片都采取了一种极端且随意的方式来诠释。

在《东成西就》里,黄药师可以是位胆小好色的书生,西毒也可以是位亦正亦邪的坏蛋,周伯通可以是位傻里傻气的情痴,段王爷也可以变成羽化成仙的济公。

没有任何逻辑、更没有任何关联,所有的人物设计、剧情进展相当错乱松散,也让影片看上去就像一场群星狂欢的闹剧,但其所催生的化学反应却无可匹敌。

在这种荒诞演绎下,《东成西就》在无厘头方面甚至超越了周星驰。

在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唐伯虎点秋香》等作品中,纵然情节天马行空,对白跟人物行为也甚是怪诞,但影片主线跟主题至少没被打碎,一切还有可解释的余地。

但在《东成西就》中,无厘头却贯穿内外、由表入里。

在整部作品中,所有主题设定、情节安排、人物逻辑均被打破,所有演员、所有角色近乎失衡的朝着极端化、娱乐化、未知化的方向演绎。

而这才恰恰是无厘头的真正内涵,打破一切固化、稳定、僵硬的模式,一起朝着最极端、最无序、最失衡的角度蔓延。

所以说,在无厘头方面《东成西就》才是最彻底的追随者,而这才成就了《东成西就》在无厘头方面的巅峰。

当然这种巅峰也需要条件,你当然可以制造无人可超越的癫狂、无人可解释的情节,但同时影片也要达到让观众捧腹、拍案叫绝的喜剧效果。

目前也只有《东成西就》做到了。

在影片中,无论群星颠覆形象的加盟、还是无厘头形式终极化的演绎,影片都很好的兼顾了喜剧成分让观众长笑不起。

即便作品形式太颠覆、太叛逆,有的观众甚至看不懂剧情,到现在也读不出深意,但它却能经过时间检验,二十多年来仍保持让人开怀的能力。

就此而言作为喜剧片《东成西就》无疑是伟大的。

而影片的诠释角度也更贴近无厘头的内核,抛弃一切可修饰的语境、放弃一切华丽主题。

只为彰显喜剧元素、只为给予观众欢乐。

艺术层面,《东成西就》看似随性实则有很多解读空间。

尤其影片中一些元素运用,其实是对香港文化的拆解,而这也让影片成为了与香港文化并不兼容、却能反衬香港文化的照妖镜。

当时香港娱乐文化横行,金庸作品常被篡改。

《东成西就》看似是对武侠一种娱乐至死的演绎,实则是对影视现象的最好示例。

尤其是影片中一些见招拆招的打斗、飞檐走壁的特效,看上去就敷衍了事、虚假至极,而这正是影片对泛滥成灾的武侠形式的抨击。

而影片中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对武侠权威的一种策反。

至于情意绵绵刀、眉来眼去剑,动不动就飙歌,无意中便示爱,更是对被过度开发的武侠现象的一种鞭挞。

可惜到了这个时代,我们再也看不到这么伟大的喜剧片了。

《东成西就》的成功不仅来自香港群星璀璨阵容的演绎、更来自刘镇伟敢于将无厘头风格贯彻到底、并创造性的给影片植入了香港文化印记。而这甚至是《豪门夜宴》、《家有喜事》都不能比拟的。

至此之后,我们也再难看到张国荣、林青霞、张学友、张曼玉、梁朝伟、梁家辉、王祖贤、刘嘉玲等联袂出演,更难听到哥哥张国荣跟我们说一次再见。

到如今,香港电影大厦将倾无厘头喜剧也步入尾声,一个时代就此终极、一切美好回忆也如云烟般散去。

唯有刘镇伟,这个鬼马狂癫的喜剧天才不愿醒来。

到如今拍着《越光宝盒》、《东成西就2011》等与时代脱节的低俗喜剧,沉醉在他那不朽的无厘头春梦里。难道他不明白,无厘头只是当时时代的成果、香港文化的映射,所以无厘头只会出现在那时纸醉金迷的香港沼泽.

等过了那个时代,无厘头也将永远停留在那里。

纵横交替下,新的香港只会有新的文化、新的精神繁衍生息,而现在的香港,已然不再需要无厘头文化了。刘镇伟怎会不明白如何浅显的道理?

但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这至少说明他目前只是坚守香港文化大厦将倾,而非将无厘头当做妓女卖弄最后风情。

吃一碗碗仔翅,你会更爱香港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没有翅的碗仔翅冒著热气”

芒种是要下雨的,接连几天的大雨扫去了热气,清晨的胃平添了几分馋意。我倒腾著跑到便利店找吃的,居然还有碗仔翅,可惜味道一如想像中的乾瘪,只剩醋酸和谷氨酸钠,鸡丝虽多却柴得很。这样的季节虽不是吃碗仔翅的最佳时令,可却让人很是想念那碗香港的碗仔翅。

很难想像,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碗仔翅真的有鱼翅。虽然很多是酒楼的鱼翅边角料廉价收购来的,可真材实料熬出来的碗仔翅,据说十分解馋,仿佛能安慰一下自己的胃:“你也配吃鱼翅了。”

现在的碗仔翅,除了一些老字号打著“真材实料”的招牌之外,大部分的卖家都不敢说自己的碗仔翅有鱼翅,似乎从动物保护法的角度看,也多了一些“没有鱼翅”的底气。不过这于我而言恰是好事,毕竟对燕鲍翅一直没有好感,价格贵和食材来源太残忍不说,味道似乎没有能让舌头尽兴。

很幸运的是,第一次吃碗仔翅是在香港。

香港的街道很有意思,路面上大厦林立,各大招牌的霓虹灯从一楼闪到云端,街道虽然不像澳门那样多斜坡,可街道拐弯的地方却是不少的。寸土寸金的香港,转角处也是一处食肆,人山人海裡时不时飘来地道的港味,无论是对逛街还是扫货的人来说,都是一大惊喜。

第一次吃碗仔翅那家店便藏在闹市街边一个小商铺裡。店面很小,墙面挂满手写的餐牌,餐桌上也贴著发黃的菜单,繁体字密密麻麻,却很工整。食肆虽小,內容却很是丰富,店內的厨房裡老板和两个服务生在忙活著,烧味、牛腩粉、肉酱意面等应有尽有,此外还有奶茶、西多士、菠萝油等茶餐厅标配。昏黃的灯光,蓝白相间的小瓷砖,咚咚咚筷子插在塑胶杯裡过热水,各种味道在小店裡弥漫著,加上食客和老板时不时的打趣,正宗港腔在耳边绕出了整个香港的味道。

老板娘则坐在门口照顾著几个锅,黃黃的鱼蛋咕噜噜冒著热气,剥开壳会有棕褐色纹路的茶叶蛋,还有香气四溢的牛杂……正当我眼花缭乱时,一位食客端走了老板娘刚从锅裡盛出来的粘稠状粉丝,他抹了抹淋在碗边的汤汁放在嘴边滋溜吸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加多D胡椒粉啦唔该”又一位食客打包了一份同款粉丝……我迫不及待地跟老板要了一碗,端著满满一碗找了个位置挤著坐下。

好一碗碗仔翅!同伴见我没吃过碗仔翅,煞是惊讶,但也只告诉我它的名字,便匆匆埋头吃自己那碗“翅”,“快趁热呀”。我用勺子轻轻搅动,汤色晶莹剔透,鸡肉丝、木耳丝、香菇丝在碗裡慵懒地扭著身子,对勾芡毫无抵抗力的我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各种食材已经在鸡汤的混合炖煮下混为一体,木耳丝和粉丝本是无味的,却占了鸡肉的鲜和香菇的香,口感醇厚而温暖,再舀一勺,舔了舔挂在唇边的汤汁,仿佛真有鲍翅的腥香,加了醋和胡椒粉的浓汤味道十分立体,酸辣适中,平日裡一点醋都不敢碰的我,哧溜地吸完了一整碗碗仔翅,胃裡满是暖意。

很难想像这样的美食只是街边小吃,不过也正是街边的味道才更接地气。冬天裡吃上一碗,还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能影响心情呢?

临走时老板娘看出我是陆客,边找著零钱边叮嘱著以后常来“华仔有时候会在这裡食哦”。我微微笑著点头走了,这样的港味小店确实要多关顾,吸引我的不是刘德华,而是那种渐渐消失的烟火气。

后来在南方剧院门口又吃到了碗仔翅,味道也很好,那时也是冬天,寒风猛吹,看完戏的人们哈著气兜著手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吸溜著碗仔翅啃著鱼蛋,这样的气氛,让我更怀念那碗老香港的碗仔翅。

岁月静好 谈何容易

我步出监狱时,手里带着公文袋和两本书,像刚在大学下课。许多人好奇我在狱中读什么书,所以手上那本Alice Munro 的《Lives of Girls and Women》无意中成为焦点。其实我在过去一年读了几十本书,这本却还未翻开一页。

步出监狱前一刻,我仍独坐一角在追读Mario Vargas Llosa 的《The Bad Girl》。围观的阿Sir 都觉得奇怪,而不知道只余一页,我便看完这本有关迷恋与背叛的小说,见证女主角不再不辞而别,愿意陪伴为她饱受折磨的男人一起老去。

平常白饭柔软甘甜

在狱中,我是在饭堂电视机声轰炸下读历史和传记,晚上最悠闲时看小说。特别在冬季,一天劳动过后,卷缩在铺上毛毡的床上,读着卡缪笔下的异乡人面临被处决仍拒绝上帝救赎、DH Lawrence 笔下的幽怨青年与母亲爱恨纠缠、还有Kazuo Ishiguro 浓烈乡愁的科幻小说、Olga Tokarczuk 将零碎的旅途印象和小镇的流言交叠成浮世的拼图等,让我暂忘狭窄的牢笼和尘世的纷乱。

离开这个折磨肉体却让心灵平静的地方,我满头白发却又阳光满面。从只有白、绿和铁灰色的世界回到家中,发现每件东西份外色彩斑斓。我以为自己最渴望吃云吞面,谁知是最平常的一碗白饭最柔软甘甜。一连几天,和家人只是喋喋不休,细细聊着过去三百多天监房内外的日子。

已经两个星期了,我仍是抗拒重返香港的日常。网上看了几段警暴的短片,胃部剧烈翻动。但从家人朋友的情绪变化,我知道过去一年日子的煎熬。老人家说如果在街上有人打警察,她也想‌‌“打死那些无良心的畜牲!‌‌”有参与地下义诊的朋友描述如何提心吊胆救治被催泪弹打碎脸孔的抗争者;有旧同事不由自主地走到每个抗争现场,背包总带上猪嘴、生理盐水和被捕时所需资料。她每次出门前拥抱才几岁的孩子,久久不想道别。

我仍眷恋那份平静安稳,不想太快直面荒唐,却又径自驱车到中大的二号桥凭吊那烽烟夜晚、在弥敦道惊觉栏杆都换上了塑胶链、看着大围八爪桥上被洗刷过的标语如战后满目疮痍。在石门选了最美抗争文宣的黄店吃了碗面,在深水埗一文具店内,看见女顾客听到播放《愿荣光归香港》时手舞足蹈地和应。这不是我过往认识的香港,这是让我既伤感又更骄傲的城市。

应该如何在此危邦自处?初进监牢,被劳我筋骨、饿我体肤,战意最盛。但目睹新一代以惊人的勇气和智慧,先堵住送中立法、再打开国际连结,加上光复区议会,已彻底超越先行者们的想像,让我明白我这代人的任务是要支持年轻人的工作。

岁月静好谈何容易

曾国藩五十多岁时得高人点拨,叫他‌‌“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要在波平浪静处安身‌‌”,此话亦说进我心坎处。我喜为市民写‌‌“岁月静好‌‌”挥春,但这种想法在乱世中何其奢侈?我素爱书画琴棋,又醉心山水,快活度过余生本来不难,难在对不义不能视而不见。政圈中的朋友都相邀共商港事,暂时只应承参与612 基金会工作,希望疫情稍过能与被捕的抗争者分享狱中心得。我心中有四本书想在这两年出版,希望不会像当年台湾的殷海光先生因为要全力对抗专制而举笔维艰。

庄子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无牵无挂,随水漂流,谈何容易?希望最少能在这专栏,谈谈心之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