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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近忧要招架 哪有闲心读书

我愈发觉得有些知识对于成年人来说是奢侈品,这里的奢侈并不是指获得这些知识需要花多少钱,而是想要保持对这些知识的好奇往往需要松弛自在的心境,而在人在成年后,这种心境往往来自宽裕闲适的生活。

我前两天收拾书,发现了一些多年前的存书,有关于玛雅历史的,有关于古脊椎动物演化的,有关于空间望远镜的,还有关于各地原住民传说的,我就一边翻看一边感慨,心说当年我买这些书自然是因为对其中的内容好奇,彼时我还胸怀天下,期许着未来的无限可能,那些遥远、冷僻又陌生的知识我也在乎,心想说不一定有天就能用上,就算用不上也能成全更深厚的自我。

但随着时间推移,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和麻烦似乎拥堵了我的心境,当甲方撤销合作时,玛雅历史能帮我什么呢?当亲人生病时,知道几种三叠纪爬行动物的身体构造又怎样呢?毕竟日常问题一个个都太近太具体了,恨不得挤在脸上,遥远而冷僻的知识无法给出当下急需的答案,几年过去了,我读书越来越功利,阅读动机里单纯的好奇越来越少,以至于当翻出当年的存书时,我甚至会感慨,自己竟还曾好奇在意过这些。

阅读范围收敛,是因为生活的可能性在收敛,一个人若在心里默认有些事情与自己的人生永远没关系了,与之相关的好奇也就渐渐熄灭了,毕竟日子里还有那么多近忧要招架,星辰大海的远虑一时放下,只怕就再也难以拾起了。

前几日,我约个老朋友吃饭,到的时候看他正捧着本书读,我和他寒暄,问他近况如何,他合上书说还凑合,我看封面上写着《哥德尔、爱舍尔、巴赫:集异壁之大成》,心说朋友圈子里一片愁眉苦脸的当下,他还有闲心读这书,日子恐怕不止凑合。

后来,从共同朋友那了解,这位的日子确实不止凑合,远远不止。

‌‌“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残缺的。‌‌”我在书上遇到此句时,仿佛被敲打了一下。当我看《阿甘正传》时,它又浮了上来。

《阿甘正传》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巨大的缺陷。

美丽的珍妮是残缺的,她在心灵上。伤害来自她的家庭,她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父亲却是她的恶梦。童年的珍妮是一只渴望飞翔的小鸟。终其一生,珍妮都在渴望飞翔,渴望摆脱恶梦,挣脱囚笼。

丹中尉是一个虎虎生气的男子,具有坚强的意志力。战争给他激情无限,战争也夺去了他的双腿,把一个勇敢机敏、强壮有力的军官变成一个自暴自弃、愤世嫉俗的怪物。

缺陷最大的是主人公阿甘,阿甘的缺陷既有身体上的,更主要的是表现在智力上。他的智商只有75,正常的是80,先天不足的他被屡拒于校门之外,执着的母亲硬是扣开学校的大门,她冲校长喊:不就差5分吗?

5分的差距是显然不小,有时1分的差距也很大,从59到60就是质的区别。因为这5分的差距,阿甘成为伙伴们嘲讽和捉弄的对像,他们朝他丢石头,他们称他为‌‌“傻瓜‌‌”,没人愿意跟他玩,只有珍妮。

其实阿甘够不上傻瓜,充其量是‌‌“智力发育迟缓‌‌”。阿甘成绩不好,说话结巴,搞不清楚事情。但是他善良、能够认死理。母亲说得对,不就差5分嘛,这5分可以弥补。

在这个世界,谁没有缺陷?谁是完人?不在肉体上,就在精神上、智力上,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谁又不是在努力弥补自身缺陷。

缺陷也是一种美。维纳斯的魅力来自它的断胳膊,它拓展了人们的想像空间。世界的美好在于不完美,假如它是完美的,人们便没有了创造美好的无限动能。

世界是一个大竞技场,残缺的生命都在负重前行。

起点低的末必爬不高,速度慢的末必行不远。

阿甘被人丢石头,不聪明的他不懂得还手,珍妮对他喊‌‌“跑!‌‌”阿甘就拼命地跑,一个劲地跑,他跑胜了对方,跑胜了腿疾,跑进了全美明星队,跑进了大学。

阿甘搞不清太多道理,这世界太复杂了,不是他这个笨脑袋所能理解的,这是阿甘的缺陷。可是,聪明的脑袋就能把握这个世界?苏格拉底和他人辩论,穷其一生,只为想弄清一点点真理。能够牢记一些简单道理并真正践行它,就这够了。黑人巴谷是阿甘在越战时结下的朋友,巴谷跟阿甘说:‌‌“我回家后,要买一只船,捕很多很多虾,你来当大副。‌‌”阿甘满口答应。巴谷没能实现诺言,他死在战场上了。阿甘却践诺,他回来后,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艘旧船。残疾的丹中尉大骂阿甘笨蛋。阿甘说:‌‌“人要守信用的。‌‌”后来阿甘发了大财,真的因为捕虾。

人们总是试图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找一个所谓崇高的意义来美化行为。其实你想做就是最大意义。

有一天,阿甘突然想跑步了,他就去跑,一个人跑,跑遍全洲,跑到了沙漠,跑成了一支队伍,沿途跟他跑步的人越来越多,阿甘成为一个拥有众多追随者的明星。人们问他:你为什么跑步?

阿甘觉得奇怪,说他想跑步了就去跑。正像三年后,阿甘突然不想跑了,他就停下不跑,丢下一群不知所措的人。

对爱情也一样。阿甘爱珍妮,很爱很爱。可是珍妮摇摇头:‌‌“阿甘,你不懂爱的。‌‌”

爱是什么?爱是保护、是守护、是不离不弃,是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计较,是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都不嫌弃。当然,阿甘说不来这些道理,但他会去做。有些人用嘴巴表达,有些人用行动表达。阿甘一次次地把拳头挥向伤害珍妮的人,尽管他从来不知道打架为何物。阿甘一次次地目送珍妮离去,尽管他很想珍妮留下。阿甘一次次地张开双臂,尽管珍妮一次次都是回来舔伤口的。

上帝终于站在阿甘一边了。阿甘是谁?笨蛋阿甘是战斗英雄、是足球明星、是乒乓球明星、是跑步明星、还是一个大富豪——他的财富积累到上亿。上帝把光环都集中在阿甘身上,让阿甘熠熠生辉,以此来告诉人们:生命的意义在于成功,在于通过不懈努力,赢得财富、地位和名誉。阿甘拥有一些财富时,他说:‌‌“可以摆脱贫穷的麻烦了。‌‌”当他拥有很多财富时,他说:‌‌“妈妈说过,多出的钱实际上没什么意义。‌‌”

假如你问阿甘,人生是什么?阿甘肯定说不上来。其实谁也说上来。

但是阿甘会坐在长椅上细细地告诉你他的经历:从没有——到拥有——到失去。他依赖母亲,母亲死了。他得到珍妮,珍妮也死了。他获得财富,财富也被捐助了。但他为自己留下了一些东西:小阿甘——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他的儿子。此外,他还有一个朋友:丹中尉,阿甘让丹中尉跟这个世界达成了和解。

阿甘诉说时,神情平静,他始终都很平静。我想,这个世界有什么可以打倒阿甘的吗?没有,阿甘一直没有被打倒过。

这就是阿甘。

每一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每一个人也可以很完美。

笨人和哲人只在一线间。

 

我相信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但是可能不太知道怎么去解决。我先来分享一个我身边的小故事。

这个女孩是我的发小,她大学毕业之后就跟男朋友结婚了。因为男友家里经济条件不错,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因为钱嫁给那个男孩的。

那个男孩的父亲在我们当地开办了一所学校,嫁过去之后,她的公公跟她说我们需要更多的钱把学校办得更大,希望可以借点钱。这个女孩向身边所有的人借了50万,那可是15年前啊,谁知道两个月之后她的公公就消失了,留下了好几百万的外债。

这个女孩是个特别乐观的女孩,她以为嫁给这个男孩之后就会有好的人生,但忽然一下,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崩溃了。而她的丈夫也仅是当地的一位普通教师,工资不高,一个月才两千块钱,这样算下来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把欠款还清。

家里发生重大变故之后,慢慢地,她跟丈夫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不仅没有了爱情,连生活也没有了。于是她决定,跟丈夫离婚,并且说明自己借来的50万独自偿还。

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但她没有工作。

她本身是学美术的,画画非常不错,但自从嫁为人妻之后就没再动画笔,离婚之后她决定要重新做这份工作。

她说当时她每天都会去电线杆上贴广告,教小朋友画画,一个人一个人地积累……

这几年,我回家会偶尔和她见面,她会开车来接我,她的车后座上全部放的《如何做一个成功的女人》《成功女人的20条原则》《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打败脆弱的自己》……这类的书,我就跟她说:‌‌“你看的这些书好可怕呀,你会被这些书洗脑吧。‌‌”

她说:‌‌“同哥,这些书在你看来肯定觉得特别特别奇怪。但你知道吗?当我完全没有任何信心的时候,就是看这些奇怪的书才让我每一天都能撑下去,给了我很多的力量。‌‌”她就这样开始教小孩、持续还钱,一千块钱、两千块钱、三千块钱……

这笔钱还了很多年,一直到前年,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说她特别开心,因为她刚刚还完了她最后一笔钱,50万,她自己一个人全还完了。从明天起,她就要开启自己新的人生了。

如今,两年过去了,她成为当地最大的美术学校的校长,她从一两个小朋友的小教室,做到了当地最大的美术学校。

当时很多人在背后说她这辈子完蛋了,肯定翻不了身了,那么蠢去借钱被骗……但她依然做到了。

其实我很佩服她,因为当所有人都瞧不起她的时候,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她仍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坚持自己,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别人的非议对她来说,可能是让她更加强大的武器吧。 

所以面对成长和非议,我有几点心得想要跟大家分享:

第一,我们总喜欢选择‌‌“对‌‌”的那条路。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一个问题:当有人否定你时,你会产生一个念头,究竟是我真的不行,还是我很害怕别人这么去认为我。

我认为大多数人,当有人质疑你时,你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你能不能这样做,而是下意识地去选择大多数人都走的那条路。

有朋友问过我,‌‌“欸,刘同,为什么你妈说普通话那么好,你的普通话却说得那么烂呢?‌‌”

我就也在想,为什么我的普通话说得那么烂呢?

记得一年级我刚进学校,看到旁边有一群小孩,我很开心地跑过去跟他们说‌‌“你好,我叫刘同。‌‌”

那群小孩把头扭过来看了我很久,其中一个小男孩跟我说:‌‌“欸,都是郴州人,你讲什么普通话咯。你是不是变态了,你再说普通话我们再也不跟你玩了。‌‌”(郴州话)

那个时候我六岁,虽然我现在想起来不管是六岁的我、十六岁的我、还是二十多岁的很多人,其实都面临过这样的问题。在一个新的地方,我们很害怕孤独、害怕被排挤,当有一个团体出现的时候,你总会想改变自己去融入这个团体,因为你认为这样是正确的。

所以六岁的我听到这句话马上就跟他们说:‌‌“好,我再也不讲普通话咯。‌‌”(郴州话)

后来那些小男孩我都不认识了,他们也没有在我之后的人生中出现过,但是他们却无形中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因为从那时开始一直到大学之前,我都没有再说过普通话。

大家想一想,我们生活中发生过的这样的事情,我们时常会因为一些人的意见去怀疑自己、甚至改变自己,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人对我们来说真的重要吗?

你最后会发现,我们会因为根本不重要的人放弃了很多很多我们本来应该做得更好的事情。

第二,找到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

有些同学可能知道,我读中学时,长得又黑又瘦。那时我们班男同学不理我,可能因为我每天都穿校服,也很少参与任何运动;我们班女同学也不理我;老师也不理我;我没有零花钱,父母也不理我。每次开家长会时,好多人都会被批评,但老师从来不批评我,老师觉得批评有什么用呢,反正刘同也不会变得更好。

为了讨好班里的同学,我高中第一年让自己成了一个非常谄媚的人,因为我很想让别人认同我,于是不管别人说什么事情我都会说‌‌“好的,没问题‌‌”,但其实这种感觉是极其痛苦的。

直到17岁那年,我高二,有一天老师正在上课,我依然没有听讲,走神在想‌‌“哎呀,谁的17岁会比我更惨呢‌‌”,于是我想看看自己有多惨,我就在一张纸上把所有我认为最惨的问题都写出来:

1.老师不理我2.没有零花钱3.没有好看的衣服穿4.男同学不理我5.女同学不理我6.我爸妈也不理我

然后我总结了一下,这一切的源头都来源于:老师不理我。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老师不理我导致了爸妈对我的不认同,所以他们不给我零花钱;没有零花钱就没有好看的衣服,我也因为成绩和零花钱跟班里的男生没有共同话题;而那时候的女生在没人理你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理你。

而老师为什么不理我呢?归根结底是是因为我成绩差。

我当时的感受就是,我一直不知道我人生中遇到的核心问题是什么,我花了我所有的时间,在解决根本不重要的问题,而最重要的问题我一直没有找到。

当我意识到因为成绩不好而让我的人生变得那么崩溃时,我感觉我整个人被雷劈了。

我想,我是不是该试着做出改变。我觉得人生当中总该有那么一两次,人生一下子变得开阔。

我觉得那天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当我意识到是我的成绩很差导致我的人生崩盘的时候,我就开始一点一点做特别特别小的改变。

第三,只要下定决心,一个人是可以真正改变的。

后来,我进入高三,数学课从高一的教学开始复习,于是当老师开始复习第一章的第一个小节时,我就把每一个习题都做完,还要买很多的练习题全部做完,不管多晚,就是这一节,全部做完。

后来老师也意识到了我是真的想要改变,他说:‌‌“刘同,如果你真的很想学习的话,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位老师那么尊重我,那种感觉,有点像一个人在严寒中等了很多很多年,忽然听到一句话,春天就绽放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开始很努力地学数学,因为数学慢慢好起来,我又开始很努力地学语文,然后慢慢发现,周围人对你的态度也开始不一样了。

当我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自己后,我开始‌‌“变本加厉‌‌”。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我我们班的第六名,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

在高三的暑假,我从同学的口中得知我身上的不少缺点,比如娘,比如话痨,比如浮躁。

如果按照我以前的性格,我心里一定非常生气,而且我会和他们辩论,但我当时思考的角度只有一个,反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了,我要从他们口中搜集我的缺点,改正它,然后在大学里重新做人。

上了大学后,我告诉自己,必须要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于是我给自己定下一个规定:以后每天和所有人讲话不能超过十句,每句话的字数不能超过十个字,那最后会怎么样呢?

当我强迫自己不去和别人讲话时,我忽然就能发现哪些人说的话是完全对的、哪些人在团队中说的哪些话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哪些人一直引导着谈话的方向。

强迫自己不说话的时候,好多事情都会变得特别清楚,因为你在讲话的时候你会投入到那个环境当中,你很容易被自己所影响。

在我规定自己不多说话大概一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我们班一个男同学,在我从教室回宿舍的路上对我说:‌‌“你知道吗?咱们中文系的女孩都觉得,整个专业中最酷的人就是你,觉得你长得还不错,又很酷,又很帅;觉得你挺棒的,挺爷们的。‌‌”

他讲完这些的时候,我说了句‌‌“谢谢‌‌”。其实我心里有一百个小鹿在乱撞,在说着‌‌“哦哦好开心好开心‌‌”。

但是在那一刻,我告诉自己的是,我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我很开心的事情是,当我这样去控制自己的时候,我真的做到了。

我欺骗了别人,同时我也体会到,当我成为这样的人时,我自己有多开心。

所以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每当听到有人说,‌‌“我是××星座,我是××血型,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永远改不了。‌‌”我就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的就是不变,人一定能改变自己。

如果有人和你说他是××血型、是××星座,他不愿意改变自己。只能证明一点,他不值得因为你而改变。因为不值得,所以才有那么多无所谓啊,所以才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如果一件事情对你影响非常非常大的话,那么你一定能改变。

后来,我总结了一些话,也是我的亲身经历:‌‌“虽然他人对我们的负面评价会影响到我们对未来很多事情的规划,但我们要记住:我们所有人在世上做的每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征服全人类,而是为了找到同类;当我们找到同类时,就是找到了我们的价值所在。‌‌”虽然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你找到同一个世界的人的时候,你们聊天说话做事,你们逻辑是一体的。

在成长的一路上,不管你多么努力、多辛苦,你认为你有多么了不起,也总会有人将你贬得一文不值。但你要记住你心中的那个火苗,绝对不能因为别人对你的负面评价而熄灭,你一定要好好地养大、养大、养大,当真正有一天,大风吹来的时候,要么把它吹熄了,要么让它变成燎原之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当你在生活中遭到非议中伤时,你一定要清楚你可以变成更好自己,要学会区别哪些人的意见是有意义的,哪些是没有意义的,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本文为刘同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演讲稿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写道——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我喜欢极了这一段。

想做栀子花,活得香气四溢,旁人眼光皆不在意,我只顾自在做自己。

2

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个问题,让大家说一说《红楼梦》里,印象最深的一个片段。

有一位知友提了个少有人提到的片段,宝钗扑蝶。

‌‌“(宝钗)刚要寻别的姊妹去,怱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

寥寥几句,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这位知友说,他以前看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给角色设计这么一个和平时形象相差颇大,看起来也没什么功能的情节?

后来他明白了,这个情节确实是关键情节。因为这一幕,短短几行,基本上是全书里,薛宝钗这个人物和‌‌“青春‌‌”有关的唯一时刻。

在其他时候,她是对下人仁慈又有管束的主子,是家族中的客人,是家庭里的主心骨,是劝人上进的好姐姐。只有在此刻,她只是一个少女。

史湘云的不羁,林黛玉的小性子,贾宝玉的痴,都是青春。可是宝钗,只有玩心突起,四下无人的此刻,而已。

而让人感慨的是,这一刻如此之短。很快,蜂腰桥上的对话,又把她拉回了圆熟世故的大人的世界里。她蓦然一惊,又赶紧慌乱地拿起面具,成为了平日里那个善解人意、面面俱到的大人宝钗。

以前只是对宝钗无感,而看到这样一段评论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心疼她。

3

宝钗通晓人情世故,连赵姨娘那样刻毒、乖戾、不讨喜的角色,都对她心怀感激。她的成熟,远超她的年纪。

我爸妈希望我成为宝钗那样的人,处事圆融,最好能讨得人人都喜欢。

譬如我从不‌‌“韬光养晦‌‌”,拿了什么奖项、阶段性成绩都会公开秀出来。每当这时,我妈就语重心长地给我发微信:孩子,做人要低调谦和!不要炫耀,不能树敌,免得被人在背后指点!不要嫌妈妈唠叨,妈妈是为你好!

有时候我会觉得委屈,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久的项目、写了那么久的方案,拿了奖发个朋友圈还不行了?

我小有斩获,真正的朋友会替我高兴,至于那些潜伏在朋友圈里冷眼旁观、暗暗嫉妒的人,我为什么要照顾他们的感受?

我不想做人人都喜欢的薛宝钗,我更想做朵自由自在的栀子花。

我就是要盛开得香气扑鼻,我不想遮遮掩掩,不屑讨好巴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多嗅嗅我们之间浓郁的空气。若是你不喜欢,我就香我自己的,你管得着么。

讨别人喜欢,哄别人开心,顾及每个人的感受,这样太累了,我不想委屈自己。更何况,‌‌“别人‌‌”的要求千奇百怪,我即便委曲求全,到头来,很可能依然落不了个好。

4

我在台湾读书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知名绘本画家几米。

那是一次座谈会,分享的嘉宾是一个颇有建树的建筑师。他是我们学校那个学期的驻校艺术家,跟几米是好朋友。

一开场是那位建筑师做演讲,PPT上,他展示了好多好多张他和几米的合照,在工作室的、一起出去玩的、一起出外考察的……看起来,他和几米应该是天天共事、亲密无间。

后来,几米发言了,毫不客气地‌‌“拆‌‌”老朋友的台。

‌‌“他每次一跟我见面就拍一大堆照片,然后给别人展示,让人感觉好像我们常常见面似的。其实,我们一年都见不了几次。‌‌”

‌‌“这次来参加活动也是,他非要我来。他总是很热衷参加各种热闹的活动,我就不喜欢。‌‌”

几米的耿直逗笑了我们,他的朋友也被他取笑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喜欢几米漫画,听闻座谈会有几米出席,慕名而来。见到他本人后,我心中暗暗想:果真只有如此率真的人,才创作得出那么打动人心的绘本。

心里住着孩子,才能看到童趣和单纯的世界啊。

讲座结束的时候,台下不少听众问能不能找几米老师签名。他拒绝了,说这不是他的主场,不搞签售。

不喜欢就直接说出来,不想做就坦率地拒绝,这就是几米。

后来,考虑到不少人都是专程来找几米要签名,几米还是答应了给大家签名。

这是他有人情味。

又有人问,没买绘本可不可以拿张纸给他签名吗?几米拒绝了。

不理会没有诚意又想凑个热闹的人,这更体现了他的坦率性情。

总之,那一次座谈会后,我心中的几米,从一个遥不可及的绘本画家,具象成了一个率真而耿直的大孩子。

周国平说:

许多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

比起成熟圆融来,我偏爱几米那一份天真。

5

当然,这些年来,我悟出的一点是:

想要葆有你的真性情,而非过分地‌‌“成熟‌‌”,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

想活出你自己,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你首先要有能耐啊。

只有你能力够强、底气够硬,才不会为生计所迫,不得不趋炎附势、奔走钻营、看人脸色。

就像栀子花,你要开在高高的枝头,才能开得昂首挺胸,若你零落在地,只会被无情的过客踩得不堪入目。

 

那天和老师喝茶聊天,他说,人这一生,年轻时宾朋满座,能把酒言欢的朋友多得数不清。随着年纪渐长,中年的人生便是在做减法,删繁就简,剩下三两个朋友,成了一生肝胆相照的知己。

是的,时光是一把神奇的雕刻刀,镂刻世间一切的情感,将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都舍弃了,无论友情还是爱情。钱锺书先生在《论朋友》中说:‌‌“假使爱情是人生的必需,那么,友谊只能算是一种奢侈。‌‌”可见,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友情从来是金钱买不来的奢侈品,漫漫人生,得三两知己,足矣。

午后,树枝上落满积雪,那些树就成了吴昌硕笔下的一幅画。此时,雪中的树木劲瘦秀挺、冰清玉洁,简洁、静美、风骨铮铮。

鲁迅先生谈写作时说:‌‌“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掉,毫不可惜。‌‌”这是先生写作的秘诀。‌‌“删繁就简三秋树‌‌”,是郑板桥作画时的感悟,作画时以少胜多,用简洁的笔墨表达饱满丰富的内涵。可见,任何一门艺术要达到至高的境界,都是以洗练取胜,无论绘画还是写作。

看吴冠中先生的画作《墙上秋色》。画中大面积是雪白的墙壁,苍劲的藤条枝枝蔓蔓,爬满粉墙。那是深秋霜降时节,藤上的叶子枯萎飘零,枝条却潇洒闲逸,似流云、细雨、微风、浅草,又如春水初生,碧波荡漾。

原来,一面粉墙是素洁的宣纸,一扇轩窗,是粉墙的眼睛。墙上枯藤几枝,残红几片,诗意盎然。

这幅画好像一个人的中年,把多余的一切都删除了,心头的烦忧、生活的失落、外在的浮华,全都放下了。只余下铮铮铁骨的枯藤,坚韧、闲逸、自在、风骨犹存。吴先生以简洁的线条表达了画外诗情,意蕴无穷。

画家笔下的墙上秋色,原来是画外的人世春秋啊。

中年的人生,就是一棵落尽繁华的榉树,苍劲挺拔,沉静从容。读叶芝的诗:‌‌“她劝我们从容相爱,如叶生树梢。她劝我们从容生活,如草生堤堰。‌‌”其实,人可以像植物一样简单生活,内心安然而身体舒展。

年纪渐长,才慢慢懂得删繁就简的深意,懂得珍惜眼前的悲欢,也学会自省、节制、放下。舍弃内心的贪念、名利、欲望、执着,像雪中的一树寒梅,剪雪裁冰,芬芳暗盈,却有清气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