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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知道白头鹎,已是2020年居家办公的时候。就是在那个暮春初夏的时节,窗外的月季已经抽出繁茂枝条,批量花苞还在酝酿之中。突然一群鸟,打闹着来到月季花枝上,一瞬间就吸引了我的目光。于是连忙拔掉充电线,点开手机照相机功能,快步走到飘窗边,准备趁机拍下一些照片。专注打闹的它们,因为光线外明内暗,没有注意到房间内有已经靠近窗户的人,还在扑闪着橄榄色纵纹的翅膀,飞上飞下地争夺着配偶。

我是后来才明白过来这白头鹎故事。手机照片里留下的最好一张,恰恰是一只抓着花枝回头看向玻璃窗的白头鹎雌鸟。那些你追我赶、你争我抢的雄鸟们,当时早把战场开辟到一旁更高些的紫薇树上。只是很快,我都来不及拍下第三张照片,争斗夸示的雄鸟和观战相亲的雌鸟一同飞起,直接把身影没进小区道路南边的栾树树冠中,只留下连绵不断的叫声,时不时地传入耳朵。

幸好有这张照片作为基础,我从搜索工具里输入“颜色、体长、叫声”等描述性词汇,很快就列出了一系列的待选对象。其中,黄臀鹎、白头鹎、柳莺等,都可以不同程度地匹配描述的特征。我按照相似程度最高,选择了黄臀鹎作为所拍鸟类的种族归属,甚至还将这张照片用在线AI放大工具进行清晰化处理保存,并尝试将其作为这一年度的单位手机摄影投稿作品,最后投票结果过于感人——票数为零。

想当然的美丽错误持续了好久,慢慢才知道,照片里的"黄臀鹎",其实是一只白头鹎的雌鸟个体。通身呈现橄榄绿色又略微发灰,脑袋枕部没有像雄鸟一样超级明显的白色枕环。知识百科里也提到,相似鸟类中就包括有黄臀鹎。只是后者的尾羽颜色偏黄绿,白羽只限于眼睛周围,脑袋枕部并无明显白色。这也难怪在搜索候选中会被识别错误,若非仔细观察甚至认识到指名种类的关键特征,对于雀形目鸟类认错的概率很大。

自从知道这种鸟类之后,就发现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听它们鸣叫机会多起来。它们的叫声,是一种用“真好听”不足于形容的,宛转悠扬又自带节奏。冬日疏林最高枝,往往是鸣唱高发地。就那么一两只,分别站在不同的银杏枝头或者栾树枝头,你呼我应,你唱我和。像是在用歌声交流,像是在宣布领地,更像是追求对象。春夏曙光初露时,闹钟还未响起,窗外已有响亮清脆的鸣叫在唤醒众人,似乎田园里的鸡鸣被平行替代了,最后成了城市里的鹎唱。鹎鸟一唱,天下也白。

它们生性活泼,热爱成群活动,少时也有一两只,往往春夏群小,冬秋群大。不是很怕人,即便走到很近,比如2米以内都不会轻易飞走,往往这时候是最好的拍摄时机,若镜头打开不迅捷,会错过很多可以近拍的镜头。五一放假前一天的早上,我刚绕过园区银杏路弧弯顶部,也就是快走过高山海棠和王簇海棠区东南边缘,就见到一只白头鹎飞到伸向路中央的海棠枝上,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啄食着刚成型的果实。但等我打开镜头调到三倍焦距,还在思索要不要直接调到五倍时候,它已经叼着一枚果实飞到头顶的馒头柳树冠中。只听到后续的鸣唱,却再也难发现鸟影。

迄今为止,只见过清晰的白头鹎模样,却几乎没有拍成功过。偶尔拍到的两三回,也都因焦距放大倍数太大,最后图片成了像素颗粒的堆积,不能准确复现出鹎鸟的形体特征。转而搜寻于网络图文和视频,那里有更为清晰的图文记录。

有文章称呼它们为“一路北上的歌者”。白头鹎本来是南方地区的留鸟,近些年来也扩散成为了北方的留鸟,而且是很多城市公园或者小区绿地的优势鸟种。按照研究文章的表述,距离它们第一次在北京被观察到,已经有二十一年的时间了。现在它们分布范围还在向北向西延展,辽吉以及甘青都早有记录。后又在学习强国上的文章看到,经过十几年观察,白头鹎也都成了内蒙古自治区阿鲁科尔沁旗的当地留鸟。

想起某篇观鸟文章中提到,日出日落前两个小时,是鸟类行动最为活跃的时候。写到此刻已经过了下午的六点半。它们还在窗外鸣叫着,就这样,从冬唱到春,又从夏唱到秋,留给我们美妙的自然之声,千听百听都不会生厌。

鸟儿也感到了今年的不寻常

城里的春天本应是喧嚣的,但2020年不同往常。

因为新冠,城市车流大大减少,最大的噪音源也随之淡去。

即使是不很严格的封城措施,也让春天的旧金山背景噪音下降了三分之二,几乎回到了半个世纪之前的水平。

鸟儿抓住了这个机会。

它们开始歌唱。

唱出来的,是几十年没有出现过的轻柔和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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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环境噪声变大的时候,人们说话的声音会自然而然随之提高,这个现象被称为伦巴德效应。

过去,研究者只能用人工增加噪声的方式探究伦巴德效应怎样影响鸟儿。

如今,《科学》上的一篇新论文里,作者得到了一个反过来的机会,研究湾区城市的白冠带鹀在环境噪声变小的时候,歌声是不是也会按比例变小。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鸟儿声响降低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伦巴德效应所能解释的范围。

鸟的音调也变了,低音变得更加低沉,整体音域更加宽广,传递的信息也更多。

有些地方的低音,自1971年有记录以来从未被听到过。

各种层面上,歌声都变得更好听、更浪漫了。

论文第一作者伊丽莎白·德里伯里打了个比方说,在吵闹的派对上你要用喊的才能让人听见,自然没有心思和余力去唱微妙的歌;在安静无人的花园里,才有可能传达深刻的探讨或者委婉的情话。

这也许是它们有生以来头一回不需要声嘶力竭地吼过整个春天。

但就算歌声更加轻柔,因为大环境变得安静了,这些歌声也能传播到两倍的距离。

这不但意味着求偶更加高效,更少发生不必要的领地冲突,也意味着人们能听到四倍于往日的鸟儿。

这个春天,许多人觉得鸟鸣更加敞亮了,这并不是因为它们叫得更响,而是因为能听到的鸟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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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换一种其他的鸟儿,这就只会是短暂的幕间曲,当疫情结束、交通恢复,一切就会归于往常。

但是白冠带鹀有明确记载的歌声‌‌“文化‌‌”,不同地区有不同的方言,雏鸟会学习模仿成鸟的歌声。

这将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城里的雏鸟能够听到这个物种应有的歌唱本领,听到一切开始之前的本来面貌。

这会对未来的白冠带鹀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作者猜测,这一次事件也许正在改变这个地区未来的文化演变轨迹。

雏鸟将重新发现埋没已久的可能性,有些技巧甚至可能在噪声归来之后依然幸存。

下一代的歌声会成长在往日重现的滋养下——换句话说,这可能会是一次小小的文艺复兴。

人类历史上的那次文艺复兴算不上是黑死病的功劳:中世纪并不黑暗,复兴是渐变过程,大部分进步在黑死病到来之前已经在进行中了。

但也许,六百年后另一块大陆上,鸟会把这次疫情的短暂沉寂,变成微小的种子传承下去。

这个寂静而又不寂静的春天,会迎来一次真正的复兴。

Singing in a silent spring:Birds respond to a half-century soundscape reversion during the COVID-19 shutdown. Science 24 Sep 2020:eabd5777 DOI:10.1126/science.abd5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