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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锅子‌‌”,是地地道道的山东土词儿。这锅子和涮锅子的意思绝不相同,它是酥鱼、酥海带、酥藕、酥白菜等一锅所有酥菜的总称。

在此地,只要吃过山西餐厅、致美楼等北方馆子的,大概总都尝过酥鱼。这酥鱼在外形上和江浙馆中的葱烤鲫鱼极相似,吃起来味儿略有不同。葱烤鲫鱼鱼骨也有酥的意思,但绝对不似酥鱼吃起来可以绝对无渣。

在山东,冬季做酥鱼时一定同锅附带着也酥藕、酥海带,好像这是规矩,不如此就构不成酥锅子似的。

酥鱼的鱼一定要鲫鱼,鱼不求大,但要新鲜。鱼杀好洗净后,不用盐液,先在腹内(因接近刺也)、头部、鳍尾连处抹上些顶好的醋,不用先过油煎炸,就全生地放人锅中。锅必须是砂锅,铜铝铁锅都不能用,因为以醋先煮,会起变化。最好在锅底部先摆一层猪肋骨,如无猪骨,摆个竹篾或几根竹筷也可。上面摆一层生姜厚片,在姜上就可以摆鱼,鱼要摆得平要整齐,最好是环锅而摆,中间留一部隙。如此一层鱼、一层葱(葱去长叶,只留葱白地方的一大段L一层海带卷,再一层鱼、一层葱、一层厚切的藕片,一直摆到锅的八分满处。如果这一锅是三斤鱼、两斤藕、一斤海带,则用一瓶酱油、一小瓶白醋、半斤或六两麻油、半杯砂糖一并倒人锅内,再加水使满(千万不可放酒,因酒为碱性,会与醋中和),盖紧锅盖,先以大火煮沸,即改用最小火,使锅内只中心处滚沸,如此焖煮五六小时。离火后,凉透再开锅,一层层取出,放置盆中,供随时取食。在炯煮时间内,可开锅看看汤是否烧于,如见汤太少,可加滚水(不可加冷水),但绝不可翻动。酥好后也只在凉透时,所酥之物才能外形完整,若趁热翻取,就会烂成一锅烂糊的。

酥锅子所出的酥菜,下酒最宜,配粥亦佳。刚出锅的热馒头夹一撮酥透的葱,其味更美不可言。如喜咸,可多加盐,喜甜多加糖。

过去,酥锅子在我乡只是冬季的佳肴,如今有电冰箱,只要逢到鲫鱼便宜时,即使盛夏,亦未尝不可随时酥之。小孩多的家庭,更宜采用此方法,因绝不怕鱼骨哽喉也。

立秋时节清凉始,葵花向阳盛开时。立秋是个讨人喜欢的节气,即使南方人知道秋天还未真正到来,可作为秋季第一个节气,也总算让人有了清凉的盼头,一年走过一半,春夏是闹腾的青翠,秋天是漫天的金黄,就像染了姜黄粉的鸡油饭,就像黄澄澄的鸡,可爱至极。

立秋前一天的夜晚,路过一家茶餐厅,金黄色吊灯把整间屋子刷得格外温馨,玻璃窗里人头攒动,食客们或嬉笑谈天,或若有所思看着餐牌,或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自己的那份晚餐……夏夜的晚餐,总是集结了一整天的故事。

要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可惜今天没有雨,若是可以看着雨丝顺玻璃窗滑下,雨珠背后的城市,尽是迷幻的光影和弯曲的线条,像极了毕加索大胆的作品。

‌‌‌‌“海南鸡饭一份加冻柠茶少冰唔该。‌‌‌‌”

冻柠茶里柠檬依旧黄得温柔,酸甜适口,微微带涩,碎冰里融合了红茶味道,一口解腻,一口解馋,仿佛让唇齿经历了一番洗礼,正襟危坐,迎接海南鸡饭。

泰国的海南鸡饭的鸡会去骨,省去食客挑骨头的烦恼,一口一块肉,嫩滑清香,别有风味。而中国人提倡‌‌‌‌“有骨落地‌‌‌‌”,啖肉之美以外还能有吮骨之香,也是讲究得紧。鸡肉极嫩,鸡皮顺滑,最妙的是皮肉间的皮冻凝脂,金黄透明,似琥珀似果冻,呲啦一吸,笋冻般鲜甜,却比素菜多了肉味。

这般成就归功于冰镇。鸡洗净掏空,塞姜葱浸煮,有的店家会在鸡里插放一只勺子,什么讲究,不知道。鸡肉熟后整只泡进冰水之中,在桑拿房里热得痛快时突然遇冷收缩,鸡形稳定,皮滑肉嫩,香气也被锁住,成就了广东人对鸡的最高评价——这只鸡真有鸡味!

小时候年底拜神,多有会煮鸡的亲戚前来帮忙,一只只去毛洗净在锅里吊三下,三起三落间放掉鸡里的空气,再放在锅中煮熟。还记得那冬日的午后,饭饱小憩,迷迷糊糊间阳光暖暖地滑进天井,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气,鸡肉的鲜香弥漫了整间院子,伴着这少有的暖阳,再睡一个午觉也无妨。

世间情动,不过午后暖阳,凝脂清明,鸡油飘香。

这鸡油可是整道鸡饭里不可或缺的角色。鸡饭的喷香和蘸料的惊艳,离不开鸡油的倾情加盟。取鸡腿附近脂肪放入锅中榨油,一开始还叽叽喳喳的鸡油,在高温的折腾下慢慢学会了安静处世,此时将生米倒入,就着鸡油翻炒,生米爆油之后会更干爽,干的米之后遇到鸡汤和黄姜粉水之后能更充分吸收,米粒更入味。

鸡饭除了鸡油的香之外,还少不了姜黄粉的黄,黄姜数日本冲绳的最好,那里的黄姜携带的姜黄素是一般黄姜的二十倍。有的地方也会将黄姜粉加水滤出,这样的米饭更温和,而更多地方则是直接将姜黄粉铺在米上。米在加了鸡汤和黄姜粉之后慢慢蒸熟,再放香茅和斑兰叶点缀,香气扑鼻,层次分明,勾人心魄,时间一到,火候刚好,这不只是一碗米饭了,它集合了太多的期待,承担了一碗米饭本不该有的压力。

一口米饭一口鸡,美味而又实在,如此鲜嫩的鸡肉配上喷香的鸡饭,本应是美味的极致,不曾想蘸料还能锦上添花。台湾有一家海南鸡饭,姜葱油碟的名气甚至超越了鸡本身。这样喧宾夺主,不知道蘸料是怎么想的,也不考虑鸡的感受。

显而易见,姜葱油碟是借鉴了广东人吃鸡的习惯。在新马地区则多是辣酱,泰国酸辣为主,有的地方则直接推出黑酱油、姜蓉和辣酱三碟蘸料!试想一下,一只鸡经受了这么多滋味的陪伴,再怎么优秀,也死得其所了。

海南鸡饭的源头也有争议,有说是新加坡国菜,有说是马来西亚原创,自然也有说海南本地文昌鸡可以作证,鸡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推出来,当然也不敢问……无论海南鸡饭的源头是哪里,随着时代变迁,海南鸡饭成就了海南香港东南亚地区的共同记忆,虽然各地味道和吃法略有差别。

咏韶说马六甲的海南鸡饭是鸡配饭团,看着这一个个圆滚滚的米团子,金灿灿的鸡,真教人想起秋天,想起普希金的诗句——‌‌‌‌“你最可爱,我说时来不及思索。而思索之后,还是这样说。‌‌‌‌”

青城的长面驰名省内外,青城长面其实也是长城条面,这千年的长面是从中原传来的。

我和老头子谈对象时,第一次去榆中后北山老家的堡子山,婆婆和两个嫂子做的是长面,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么好的面,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这长面的臊子汤不但香,桌子上摆放的四个小咸菜碟,摆放有序。两个嫂子笑着向我说:‌‌“吃了这长面,就像红线一样把你拴下了,你就成为我们的弟媳妇了。‌‌”

我不大懂两个嫂子说的寓意,回来后我问当时的未婚丈夫默冉,他说:‌‌“我们北山是条城的俗,无长面不成婚。‌‌”我听着这才明白,吃了长面,我的婚姻也就被这长面拴住了。

结婚头天,按北山老家俗,新娘和稀客都要头天晚上来,头一顿吃的是长面,第二天,一大起来到举行婚礼前,招呼亲朋吃的是长面,结婚典礼后,吃过宴席,我和新郎还要吃两小碗长面,这是必须要长的。新婚丈夫默冉偷偷向我说,新娘三天下炕要擀示手长面,显示茶饭的手艺。

我听着,心里怦怦直跳,这长面我咱能擀切来?新婚丈夫默冉看出了我的表情,笑着说:‌‌“长面做不来,就做上细拉条。‌‌”

这第三天,是嫂子偷着取来了干面长面,帮我调汤,下饭,一家人吃得很开心。从这年开始的每年腊月里,我看到婆婆和两个嫂子早早就擀切又长又细的长面,凉干后积存起来,以备过年自吃和招待亲朋好友、庄岭上的人,我对长面的记忆就更深了。

从此,见了榆中县川里和县城的人,一听我嫁到了苦叫的北山,他们说:‌‌“北山长面好,和青城(条城)的一样。‌‌”

结婚30几年来,我看见老头子默冉写过不少长面的文章,这几年,他有多次去青城寻访岳家大院的故事,寻访條城的故事,每次回来就讲好多故事,讲條城长面的故事。

致力于研究民俗文化的老头子默冉说:‌‌“青城长面,其实是条城长面,是从中原传来的。‌‌”从老头子默冉讲的條城长面,就是條城俗范围内的地方都称作自己的长面,其作法和吃法是一样的。

提起青城,他常向我讲,青城原叫條城,它的范围很广,从白银水川、强湾、皋兰什川、靖远北湾、平堡、榆中北山吕家岘公路以北都属于條城俗,这从地名来说,叫自己的长面也无怪,如青城长面,北山长面,水川长面,顾家善长面,强湾长面,皋兰长面,什川长面,靖远长面,北湾长面,平堡长面等等,但从长面的历史渊源来说,叫條城长面更确切。

在过去,长面都是农家妇女擀切的,据有关史书里说的青城长面,其实它起源于宋朝,延续至今,具有千年历史。准确的说,长面在青城,在條城俗范围内就是400多年的历史,它是中原的饮食文化,传到條城延续下来的。

老头子默冉说,史书里记载:青城不仅地处丝绸之路,还北据黄河天险,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在唐代就筑有龙沟堡。宋仁宗宝元年间,擢守秦州的刺史狄青在原堡的基础上顺黄河扩展,筑起了一条狭长的城堡一一一条城,简称‌‌“条城‌‌”。为了纪念巡边的将领狄青,后人称条城为狄青城,后又称青城的。

在明末之前,青城(条城)居住着少数游牧民,从饮食文化上来说,游牧民有他们的饮食文化,后少数民族游牧民北退,明朝大移民,江南一带的汉人逐渐来这里从事农业。来到青城(条城)多种汉人姓氏,将中原饮食、风俗风情引进了这个偏远的边地。

“一筷子洁白的豆花,一份蓬松疏软的白米饭,一碟香鲜麻辣的豆花蘸水,再来碗清爽回甜的窖水,让人百吃不厌、回味无穷。大道至简,人间美味亦是如此。”

从车流滚滚的长江二路沿大公馆方向走,穿过一个地下通道,通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有卖小巧盆栽的,有卖针线纽扣鞋垫零碎的,有卖旧书刊老黄历的,有卖花椒面辣椒面的,有手机贴膜的,有擦皮鞋的,有卖那又香又糯拇指头大小糍粑的,有把铁块敲得叮叮铛铛卖麻糖的,有卖柠檬荸荠的,柠檬堆上竖个纸牌,写着正宗安岳柠檬,荸荠一个个削了皮,堆在簸箩里,白花花的像捧雪。他们长期站定一个位置,互不侵占,这或许是他们的江湖规则。出了通道向右走一里许,有个小山坡,斜长着一片林子,一棵高大的构树最是显目,果实成熟时,红色的浆果跌落一地,果浆染红了地面,再往前走几百米,拐进一条老旧狭窄的小街巷,小巷两边是一溜黄桷树,浓荫蔽日。在最大那棵黄桷树下,有个简陋狭小的饭馆,只容放下三四张小桌子,厨房一角,常年烟熏火燎,墙面黑黝黝的,累积的烟尘油腻想必有几寸厚,当地人俗称苍蝇馆子的,就是这种。

黄桷树下,支起一个煤炉,炉上驾一口大铁锅,炉里煤球发出微微的亮光,淡黄色水里温着一锅白花花的豆花,用刀划成巴掌大小的小块,一块刚好能盛一碗。每次饭时经过这里,热闹嘈杂,小店里面几张桌子不够用,树下十几张桌子错杂排开,一群衣服头发上灰浆未干的民工,围着桌子吃饭,面前一碗豆花,一碗白米饭,一碟蘸水,奢侈点的外加一瓶江津老白干或一瓶山城啤酒。他们的吃法是挑起一筷子豆腐,蘸水里过一下,送进嘴里,猛低头扒拉几下,一碗饭顿时就下去大半,再抬头抿口酒,那样子吃得安逸舒畅。

那时我刚毕业,在一个农业公司实习,借住在一个读研究生同学的宿舍里,他们学校就在这条小巷的最下面。为了尽快上手业务,办公室里我常常是最后走的一个,出了办公室,外面已是灯火通明,走在路上饥肠辘辘,想到学校的食堂已经关门,手头拮据,吃不起其他的,三块钱吃碗豆花饭,最是划算,既饱肚又美味。每次远远看见黄桷树下微微泛着红光的煤炉,都给我这个异乡人一种别样的温暖。这个时候,黄桷树下的桌子已经收了,只店里坐了三两个人,锅里的豆花所剩无多。

招呼我的是老板娘,坐下,很快,热乎乎的豆花舀在一个天青色的粗碗里,给端了上来,还有一小碟蘸水,饭在甑子里自己打。问有没有茶水,老板娘说豆花窖水(即锅里浸泡豆花的水)最好解渴,于是给我舀了碗淡茶水似的豆花窖水,端起碗喝了大大一口,有一股子豆浆的余味,淡淡的甘甜滋润着喉舌。拿起饭碗打饭,盛饭的甑子顿在一个围了层旧棉絮的箩筐里,是个桶状的木甑子,近一米高,甑子壁面已成褐黄色,许是用的时间久了,散发出包浆特有的光泽,揭开竹编的锥形甑盖,里面的饭还热气袅袅。甑子蒸出的饭粒颗颗分明,圆润饱满,疏散松软,饭香浓郁。

儿时,每天吃的都是祖母蒸的甑子饭。犹记得每天天蒙蒙亮,祖母早早起来,打扫干净灶面,从压水井里哗啦啦压起新鲜的井水,添满半大锅水,淘干净米,下锅,灶膛架起劈柴大火烧锅。待米汤滚沸,米煮成半生不熟的夹生饭时,就可用竹爪篱把夹生饭捞起,沥干水倒入木甑子,放入灶上的另一眼锅里上汽蒸熟。锅里余下的饭汤转文火继续熬煮成粥。然后从菜园里择菜回来,洗菜,炒菜,待菜炒好,田里劳作的也回来了,甑子饭也蒸熟了,热气腾腾,米香四溢。那时没有什么好菜,暄腾喷香的甑子饭,加匙酱油或猪油,略拌一下,我也能哏下两大碗。现在老家也少有人做甑子饭了,图省事,都用上了电饭煲。

还没坐下,我已夹了一筷子饭送进嘴里,嚼开来满嘴的清香,一种淀粉食物特有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再用筷子夹起一坨豆花,豆花洁白绵实不散,蘸水里那么一滚,裹上满身油红蘸水,一口下去,咸辣鲜香,绵柔嫩滑,妙不可言,手不停箸,一口蘸水豆花一口米饭,连吃了两大碗饭,浑身微热,有一种幸福的饱足感。

做这碗豆花说简单也简单,但要打出老嫩合适的豆花,那是不容易的,需要经验与技巧。一锅豆浆能打出多种口味的豆腐。汪曾祺写过一篇名为《豆腐》的文章,里面说点得比较老的,为北豆腐。张家口地区有一个堡里的豆腐能用秤钩钩起来。点得较嫩的是南豆腐。再嫩即为豆腐脑。比豆腐脑稍老一点的,有北京的“老豆腐”和四川的豆花。比豆腐脑更嫩的是湖南的水豆腐。

我的祖父是点豆浆的老手,记忆里,每年临年时候,田里农活闲下了,许多人家就开始打豆腐,用来煎油豆腐或做霉豆腐。量三五升黄豆,倒木桶里,头天夜里用井水泡下,第二天就泡涨了。那时没有磨浆机,得用手推着石磨一圈圈转着磨。雪白的豆浆,沿着磨口汩汩地流下磨槽,散发出清新的豆腥味。豆浆磨好了,在灶上的大锅上架好井字形的滤浆架,把豆浆舀进纱布袋里,反复多次挤压,直到没有浆水出来了,大火烧锅煮沸豆浆。接下来是点豆浆,看祖父点豆浆真是一种享受:煮沸的豆浆先倒进大木桶里,静止一会儿,捞出多余的泡沫,祖父一手端着调好的石膏水,一手拿瓢不断线舀起豆浆又倒下,仿佛瓢里有流不断的豆浆出来,适时加进一点石膏水,直到把所有石膏水全部调进去了。豆浆点好,用水缸板盖好,静止几分钟,就凝结成豆腐脑了。经他点的豆浆做出的豆腐无不老嫩适宜,村里人这时候多会请他去点豆浆,祖父也总是很乐意去帮忙。

这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店,男的主厨,满头银发,身子瘦高,精神矍铄,脸上有一种手艺人特有的沉静。店里顾客不多的时候,他就坐在黄桷树下捣辣椒,这辣椒没有呛人的辣味,有一种辣椒的干香味。这是豆花蘸水最重要的作料。在他们这吃的次数多了,跟他闲聊起来,原来他在石臼里捣的辣椒叫糍粑海椒。糍粑海椒分干鲜两种,制作还比较讲究,制作干糍粑海椒选用成熟晒干的名为子弹头的朝天椒,用热水泡制十几分钟,去其躁气,待其回软,捞起沥干水分,再下石碓同适量蒜瓣、姜块反复舂制成茸,越细越好,最后粘结宛若糯米糍粑,糍粑海椒也因此得名。制作鲜糍粑海椒选用的是成熟度八成的名为二荆条的青椒,下锅文火翻炒,炒至表皮皱起呈虎皮状时,起锅和适量蒜瓣、姜块下石碓捣烂。糍粑海椒加菜籽油炼制的辣椒油,加点葱花、香菜、即为蘸水,辣而不燥,开胃下饭。我尤喜这家的青椒蘸水,鲜美咸香,带有一种熟悉的来自乡野的植物气息。

工作的头几年,和几个飘在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合租一屋,有个四川自贡富顺来的小妹,他们那里的豆花出了名,她能制作一手好吃的糍粑海椒,下面条、蘸抄手、饺子,都极开胃,让我们赞不绝口。其中一个来自陕西安康,搞IT的男生,不会炒菜,但他最喜欢吃富顺小妹的糍粑海椒,有时他只用电饭煲煮锅饭,拿出富顺小妹藏在冰箱里的糍粑海椒玻璃瓶,挖两筷子搁在米饭上,只见他一口白米饭,再蘸点糍粑海椒,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他们吃到了一起,现在小孩也两个了,这份充满糍粑海椒味的姻缘让人难忘。

汪曾祺曾在文中写道,四川的豆花是很妙的东西,在乐山吃饭,和朋友钻进一家只有穿草鞋的乡下人光顾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豆花。豆花只是一碗白汤,啥都没有。豆花用筷子夹出来,蘸“味碟”里的作料吃。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很美。又说,北京的豆花庄的豆花乃以鸡汤煨成,过于讲究,不如乡坝头的豆花存其本味。

一筷子洁白的豆花,一份蓬松疏软的白米饭,一碟香鲜麻辣的豆花蘸水,再来碗清爽回甜的窖水,让人百吃不厌、回味无穷。大道至简,人间美味亦是如此。

“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好吃的东西大家都爱吃。宴会上有烹大虾(是极新鲜的),大都剩不下。但是也不尽然。羊肉是很好吃的。“羊大为美”。中国吃羊肉的历史大概和这个民族的历史同样久远。中国羊肉的吃法很多,不能列举。我以为最好吃的是手把羊肉。维吾尔、哈萨克都有手把肉,但似以内蒙为最好。内蒙很多盟旗都说他们那里的羊肉不膻,因为羊吃了草原上的野葱,生前已经自己把膻味解了。我以为不膻固好,膻亦无妨。我曾在达茂旗吃过“羊贝子”,即白煮全羊。整只羊放在锅里只煮四十五分钟(为了照顾远来的汉人客人,多煮了十五分钟,他们自己吃,只煮半小时),各人用刀割取自己中意的部位,蘸一点作料(原来只备一碗盐水,近年有了较多的作料)吃。羊肉带生,一刀切下去,会汪出一点血,但是鲜嫩无比。内蒙人说,羊肉越煮越老,半熟的,才易消化,也能多吃。我几次到内蒙,吃羊肉吃得非常过瘾。同行有一位女同志,不但不吃,连闻都不能闻。一走进食堂,闻到羊肉气味就想吐。她只好每顿用开水泡饭,吃咸菜,真是苦煞。全国不吃羊肉的人,不在少数。

“鱼羊为鲜”,有一位老同志是获鹿县人,是回民,他倒是吃羊肉的,但是一生不解何所谓鲜。他的爱人是南京人,动辄说:“这个菜很鲜。”“他说:”什么叫‘鲜’?“我只知道什么东西吃着‘香’。”要解释什么是“鲜”,是苦难的。我的家乡以为最能代表鲜味的是虾子。虾子冬笋、虾子豆腐羹,很都鲜。虾子放得太多,就会“鲜得连眉毛都掉了”的。我有个小孙女,很爱吃我配料煮的龙须挂面。有一次我放了虾子,她尝了一口,说“有股什么味!”不吃。

中国不少省份的人都爱吃辣椒。云、贵、川、黔、湘、赣。延边朝鲜族也极能吃辣;人说吃辣椒爱上火。井冈山人说:“辣子冇补(没有营养),两头受苦。”我认识一个演员,他一天不吃辣椒,就会便秘!我认识一个干部,他每天在机关吃午饭,什么菜也不吃,只带一小饭盒油炸辣椒来,吃辣椒下饭,顿顿如此。此人真是个吃辣椒专家,全国各地的辣椒,都设法弄了来吃。据他的品评,认为土家族的最好。有一次他带了一饭盒来,让我尝尝,真是又辣又香。然而有人是不吃辣的。我曾随剧团到重庆体验生活。四川无菜不辣,有人实在受不了。有一个演员带了几个年轻的女演员去吃汤圆,一个唱老旦的演员进门就嚷嚷:“不要辣椒!”卖汤圆的白了她一眼:“汤圆没有放辣椒的!”

北方人爱吃生葱生蒜。山东人特爱吃葱,吃煎饼、锅盔,没有葱是不行的。有一个笑话:婆媳吵嘴,儿媳妇跳了井。儿子回来,婆婆说:“可了不得啦,你媳妇跳井啦!”儿子说:“不咋!”拿了一根葱在井口逛了一下,媳妇就上来了。山东大葱的确很好吃,葱白长至半尺,是甜的。江浙人不吃生葱蒜,做鱼肉时放葱,谓之“香葱”,实即北方的小葱,几根小葱,挽成一个疙瘩,叫做“葱结”。他们把大葱叫做“胡葱”,即做菜时也不大用。有一个著名女演员,不吃葱,她和大家一同去体验生活,菜都得给她单做。北方人吃炸酱面,必须有几瓣蒜。在长影拍片时,有一天我起晚了,早饭已经开过,我到厨房里和几位炊事员一块吃。那天吃的是炸油饼,他们吃油饼就蒜。我说,“吃油饼哪有就蒜的!”一个河南籍的炊事员说:“嘿!你试试!”果然,“另一个味儿”。我前几年回家乡,接连吃了几天鸡鸭鱼虾,吃腻了,我跟家里人说:“给我下一碗阳春面,弄一碟葱,两头蒜来。”家里人看我生吃葱,大为惊骇。

有些东西,本来不吃,吃吃也就习惯了。我曾经夸口,说我什么都吃,为此挨了两次捉弄。一次在家乡。我原来不吃芫荽(香菜),以为有臭虫味。一次,我家所开的中药铺请我去吃面,——那天是药王生日,铺中管事弄了一大碗凉拌芫荽,说:“你不是什么都吃吗?”我一咬牙吃了。从此,我就吃芫荽了。此来北地,每吃测羊肉,调料里总要撒上大量芫荽。一次在昆明。苦瓜,我原来也是不吃的,——没有吃过。我们家乡有苦瓜,叫做癞葡萄,是放在瓷盘里看着玩,不吃的。有一位诗人请我下小馆子,他要了三个菜: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他说:“你不是什么都吃吗?”从此,我就吃苦瓜了。北京人原来是不吃苦瓜的,近年也学会吃了:不过他们用凉水连“拔”三次,基本上不苦了,哪还有什么意思!

有些东西,自己尽可不吃,但不要反对旁人吃。不要以为自己不吃的东西.谁吃,就是岂有此理。比如广东人吃蛇,吃龙虱;傣族人爱吃苦肠,即牛肠里没有完全消化的粪汁,蘸肉吃。这在广东人、傣族人.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爱吃,你管得着吗?不过有些东西,我也以为以不吃为宜.比如炒肉芽——腐肉所生之蛆。总之,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