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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荷2017年的上课安排,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学生。图/受访者供图

闫荷感到,这一两年,负责接送、陪学陪练的家长‌‌“肉眼可见很辛苦‌‌”。早几年有人请假时,她还会强调不能请假打断连续性,‌‌“现在觉得大家都很辛苦,慢慢就佛了‌‌”。

前两周,闫荷才收了近期唯一一位新生。那是一位上二年级的小女孩,去年十月,母亲就曾带女儿来试过课。

这位母亲在药企工作,平日喜爱做珠串、项链手工,朋友圈时不时发些带孩子出门旅游、日常饮食的动态,‌‌“并不是家里收入紧张的‌‌”。即使如此,她对‌‌“要不要买钢琴、这笔大钱从哪儿出、钢琴买回来摆哪儿‌‌”等问题,整整纠结了两个月,直到孩子姥姥宣布愿意拿出这份钱支持,才下定了让孩子学琴的决心。

交报名费时,这位母亲问闫荷,‌‌“能不能先交十五节课?‌‌”原因直接干脆,‌‌“挣得少了,家里花钱都不敢大手大脚‌‌”。

闫荷记得,往年家长交课时费,都是大手一挥,一交就交一年。买钢琴一事,在过去也很少需要花费数月时间思量。2016年,有一回,她受第一天上课的孩子家长拜托,一同去琴行挑琴。刚转了两家琴行,‌‌“28000元的钢琴立马就拍板买了‌‌”。

家长们的心态发现了明显的变化。慎重、纠结、犹豫,成为主旋律。

闫荷遇到的家长,有的上来就问费用,一听要150元一节课,便不再回复。有的反复比较,左右观望,‌‌“要不要买真钢琴呀?要不先买个电钢琴试一试吧?‌‌”询问之后很长时间收不到回复。这给闫荷留下一种感受,送孩子来学琴的家长,‌‌“并不是完全没钱,更多是不想在这块一下投入太多‌‌”。

‌‌“以前每天能进100 块钱,花50元不心疼,现在每天只能进50块了,你还敢这样花吗?人家只能先保证生活其它方面的各种支出。‌‌”

在南京,马佳琦已经半年没有招到新生了。参与试听课的学生数量大打折扣,即便有意愿的家长,也携卷着许多充斥着焦虑的问题,围绕‌‌“什么时候能考级、是否影响文化课、收费能不能打折‌‌”问个不停。

过去,家长们的想法是‌‌“觉得好就报名试试‌‌”,现在要货比三家;以前报了名就得学好,找到好老师买个琴,‌‌“卷出成绩来‌‌”,现在不免掂量,‌‌“学上五年也不一定有什么成绩,不如干点别的呢‌‌”。

新生难招的同时,老生也在流失。闫荷从教十年,‌‌“数不清有多少退费的学生‌‌”。随着学业压力增大,五六年级至初中是退课的‌‌“高发期‌‌”。

有的家长为了孩子能在初中前取得十级证书,跳级学琴,让实际练习曲目不够对应等级的孩子考高等级曲目。闫荷以前教过一个男孩,是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考过了十级的学生。为了取得衡水某初中的优待名额,孩子母亲要求一定要考到十级。‌‌“最后是颤颤巍巍考过的,又长又难的曲子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其实是很难的。‌‌”

后来,跳级考试的规定取消,要拿到相应证书的时间成本相对提高,考级一事对家长们的吸引力减少。家长的督促动力少了,孩子们也没有目标,‌‌“心态上就比较难定下心好好学‌‌”。

既不能帮助升学,又无法看见效果,也没那么多钱可以随便造,钢琴就彻底沦为了鸡肋。

近半年来,王珏明店里的钢琴销售量,比起之前生意好的时候,连三分之一都不到,‌‌“那时候天天有人买琴,现在一个月就成交几单‌‌”。仓库房租、尾款、物流费用等项目加起来,生意已经欠了六七十万。这段时间,来自国内家庭的二手琴也在增多。不时有家长来问收不收琴,多数是孩子学习没精力练琴,她还遇到过一个‌‌“考完十级立刻出手‌‌”的家长,王珏明纳闷,‌‌“这都十级了,已经入门了,还卖琴干什么呢?‌‌”

宁峻嶙前段时间在朋友圈刷到一个宝妈在卖钢琴,价格好谈。问及原因,‌‌“孩子上初中了,第一没时间练,第二弹不出名堂,还不如处理了拉倒,省得在家里占地方‌‌”。

从前家附近热闹的琴行,女儿上过好些年的琴行,前段时间他偶然路过,发现已经关门了。

卷向更有性价比的地方

宁峻嶙也动过卖钢琴的念头。市场上了解了一圈钢琴价格,二手琴再出手,牌子、钢琴本身生产年代、使用程度都对价格有所影响。在学琴人越来越少的现在,除了原装进口的雅马哈和卡哇伊价格浮动不大,其他品牌至少打五折出手。宁峻嶙的钢琴不是大牌,估算一番,‌‌“卖不了多少钱,意义不大‌‌”,计划便搁置了。

最近,小儿子对钢琴有了些兴趣,时不时自己坐到琴凳上摸一摸黑白键。瞧儿子有学琴的苗头,他又翻出了小汤一,打算每个礼拜教儿子一次,进行一番家庭启蒙。然而,女儿学琴的前车之鉴让他不敢贸然再送儿子去学琴,心劲儿泄了一大半,认为这更像‌‌“一时兴起‌‌”,也许很快就会像朋友圈里不再常见的练琴视频、家长圈里不再聊起的学琴话题一样消失。

浙江90后妈妈孙舟蘅对大儿子2022年小学开学典礼上校长说的一番话印象尤深:‌‌“现在全国已经有6000多万琴童了,不需要这么多,大家不要再学(钢琴)了。‌‌”校长希望家长们给孩子课外留出时间。儿子上幼儿园时,园里曾请来音乐学院的博士生,家长们围着问孩子适合学什么乐器,他的回答也是现在会钢琴的孩子太多了,‌‌“已经没有优势了‌‌”。

孙舟蘅留心观察了一下,大儿子班上学习乐器的同学确实非常少,男生几乎没有,零星几个都是女孩子。作为曾经的琴童,孙舟蘅也没有选择让孩子‌‌“继承‌‌”她的琴技。

小时候,孙舟蘅被母亲逼着练电子琴的记忆至今难以磨灭。教琴的老师格外严厉,从来都是责骂。母亲在她练琴的几年也常常批评,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弹得很糟糕,对弹琴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每回上课,靠近学琴所在地少年宫的路口,她都会‌‌“很害怕‌‌”。考下电子琴十级之后好几年,她一次也没再碰过琴。

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在孙舟蘅看来,钢琴遇冷,一部分原因是如她一样学琴的人做了父母,小时候学过琴,知道学琴的不易和痛苦,‌‌“认知和从前追捧钢琴时不再一样‌‌”。因此,跟风学琴的热潮减退,回归到了美育的理性。

不过,钢琴虽然不再火热,但家长们在课外兴趣上的鸡娃和内卷并没有暂停。

宁峻嶙儿子目前在读小学二年级,是学校足球队的,每天放学都要留在学校踢一会儿足球。除了足球,班上同学还有学羽毛球、乒乓球、篮球等。体育成为家长们花钱的重心,‌‌“钱总是要花的,不花点钱心里不安心‌‌”。

他最近刚咨询了一堂网球课,一对二上一堂课350元,比钢琴入门时150元一对一上一堂课的价格贵了不少。广州妈妈黄艳也发现,儿子上的钢琴课一节125元,比同时进行的一对二一节129元的篮球课便宜。孙舟蘅儿子上足球课,每学期收一次费,暑假进行集训,算下来一年的价格超过2万。

某种意义上说,从前能学上钢琴的家庭里,家长们对于鸡娃的焦虑没有随钢琴停课而消失,而是流向了别处。但比起钢琴,体育至少能锻炼身体,对家长的消耗也少一些,总归是更有性价比。

对于还在这个行业里的人而言,想生存下去,闫荷与马佳琦都认为,‌‌“出路只有维系好老生‌‌”。马佳琦目前在经营个人的工作室,她将‌‌“服务‌‌”视为教学工作的首要,‌‌“先把家长哄好了,再哄孩子,最后才是教学‌‌”。

过去,她见过同行因为教学风格严厉收到投诉,但那时学生好招,如今学生成为稀缺的资源,‌‌“留住一个学生,很可能还有机会再给你带来新生‌‌”。服务考验情商,要求老师顺着家长的心愿,哄着孩子学,‌‌“想考级我就给你考级,不想考级那咱们就不考,想弹一些好听的音乐,那就弹一些好听的音乐‌‌”。练琴教学之外,兼具提供情绪价值,如此才能维系生意。

去年年底,石家庄一所老年大学招聘钢琴老师,闫荷怀着‌‌“试一试‌‌”的心态应聘成功,三月份以后即可上岗。在老年大学任教,薪酬并不高,一周一次,一次200元,‌‌“相当于我多招了一个学生‌‌”。此外,还与十年来习惯的一对一教学不同,面向一班的老年学生,团体授课,一次两小时。

闫荷把这视为机会,孩子学得少了,另辟蹊径开发老年人市场。她还可以借此拓展自己的口碑,‌‌“老人家总有孙子孙女,没准以后有上集体班的小朋友呢‌‌”。

(除刘国以外,受访者均为化名)

文|李清扬编辑|赵磊运营|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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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种资源超量供应的时候,它就失去了被人们竞价追逐的光环了。

钢琴从人人追捧的顶流,到现在家长们不愿再接盘,也就用了30 年。

钢琴市场如今到底有多冷?

一个钢琴厂的老板说:钢琴彻底崩盘了,去年一半钢琴厂倒闭了。以前5、6 万买的钢琴,今年5000 块出手都没人要,韩国琴现在一万块钱买4 个,日本琴一万块钱买俩,雅马哈卡哇伊价格直接腰斩都没人要。

某乐器协会的副秘书长说:2023 年,钢琴销量断崖式下滑,学琴的和买琴的,就好像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

钢琴老师说,十年前学生多到收不完,还要看条件挑,现在学琴的孩子越来越少,都是学生家的弟弟妹妹,说不定明年就要失业了。以前上课一板一眼当严师,现在天天哄着学生和家长提供情绪价值,生怕哪天就又多一个退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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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

两个字:成本。

当生活遇到暂时困难的时候,人们会首先舍弃那些离生存更远的东西。

第一个是金钱成本。

从前兜里有20 就敢花20,因为明天就能挣40,家长在给孩子花钱报班上,尤其豪爽,少买一个包而已嘛,哪里贵了?

但现在500 块一节的钢琴课,无穷无尽的陪练课、考级辅导课,四处比赛考级,确实让人肉痛。然而这些付出在升学就业中,又看不到切实的回报率,于是钢琴成了首先被精简的非必要开支。

第二个是教育成本。

90 后父母和70 后、80 后父母观念不同了,不想再吃陪练的苦。鸡娃的苦,都要吃在刀刃上。

每天陪着写作业、做手工、手抄报已经耗去了成年人九成的精力和耐心,还要每天额外盯着孩子练琴,让整栋楼的邻居都听到孩子磕磕巴巴的琴声和绝望的哭声,为本就脆弱的亲子关系雪上加霜。

某鱼上卖钢琴的爹妈,是真的大彻大悟了——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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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是时间成本。

双减有个争议很大的政策。课后延时服务本来是想着为家长和学生减负的,结果老师利用这个时间讲题做卷子,变成了不敢不参加。

以前小孩三四点放学,正好去兴趣班,现在放学回家晚了两个小时,还有没写完的作业,根本挤不出时间来练琴。

而乐器和体育,又恰恰是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去雕琢的技艺。

在有限的时间里,家长首先希望孩子有个健康的身心,然后是有竞争力的成绩,最后才是锦上添花的才艺。

在钢琴的社交货币属性越来越淡的今天,宝贵的鸡娃时间不如花在其他更有辨识度的项目上。

第四个是空间成本。

钢琴从前都是摆在大house 和小洋楼里,就算没人弹,也是个漂亮的家具。但现在住的都是以平米计算的楼房,生完二胎,再加上带娃的老人和阿姨,一屋子人转不开身,钢琴加琴凳就要占了客厅两平米的地方,折合房价10 万块。

如果孩子没天赋还不肯好好练,每天看着这么大个黑黢黢的玩意,就更来气了。

随着出生率一路不争气地下滑,钢琴昔日的全民繁荣,不可能再重回巅峰了。

不过,钢琴在海外华人圈,依然是标配,我周围方圆百里的华人邻居们,家家户户都学过钢琴。注意,是‌‌“学过‌‌”,大部分家长都因为吃不了搞艺术的苦,和孩子一起半途而废了,改成练体育项目,至少还收获了身体强壮。

初中以后,还能坚持练琴,参加比赛的孩子,是自己真有兴趣和天赋的。

很多妈妈不忍心看着花大价钱买的琴,变成摆设。沉没成本除了金钱时间,还关于朗朗2.0 的希望。

既然孩子不受鸡,那老母亲不如自鸡。反正长期陪着孩子上课,什么手型,节奏,强弱都烂熟于心,每天在繁重的琐事之后,弹上一曲自娱自乐,沉浸在音乐的心流中,找到了一处让身心放松的桃花源。

钢琴,绕了30 年,终于回到了它关于浪漫与美的本质。

 

 

在200米的山顶听郎朗弹哥德堡

周日,在珠海大剧院听了郎总的《哥德堡变奏曲》。

1. 这是我第一次现场听郎朗的演奏,也是第一次现场听《哥德堡变奏曲》。在此之前,我写了一篇《我为什么说郎朗的<哥德堡变奏曲>糟糕透顶》,对郎总的录音室版本极尽嘲讽之事。当然,作为古尔德的铁杆,曾被古尔德《哥德堡变奏曲》鼓励过、治愈过的人,我不可能对郎总的版本满意。但是,“你总不能让古尔德爬起来弹《哥德堡》给你听吧”,樱太说。于是我们领着小小樱,和前一天刚在横琴大剧院结束了他的首场个人钢琴独奏会的周斌老师一起,来到了大剧院。

2. 我们买的是山顶早鸟票,二层倒数第二排,周老师说,你看,这么远,你的标题就叫《在200米山顶听郎朗弹哥德堡》吧。我说,好。虽然距离之远,声音反射过来估计都得1点几秒,但郎总确实是当世最一流的钢琴表演家,在山顶你也能清楚地听清他每一个触键,无论是低徊的小赋格,还是激昂的法国序曲,郎总都能保证座中每一个位置的听众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之后想看郎总的朋友,可以放心去抢低价票。

3. 说回郎朗的《哥德堡》。整体来说,能在国内开《哥德堡》的巡演,敢去挑战这个作品,把《哥德堡》当做自己复出后的大作品,郎朗当然是有业务上的追求的。像周老师说的:“郎朗做了这么多年明星,还录综艺,但本身的业务能力一点都没有丢,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实际上,对于大众来说,如果你喜欢巴赫,想听到活人给你弹《哥德堡》,郎朗几乎是当前的唯一选择。就算我不喜欢郎朗这个版本,我也必须要对郎朗respect。

4. 整个音乐会听下来,最大的问题是:郎朗本身和《哥德堡》的结合度匹配度问题。以古尔德为例,无论是少年版还是老年版,他都可以把曲子的30个变奏+前后两个主题弹得浑然一体,你确实是觉得“这是一首大曲子,途中只是有不同变奏罢了”。但郎朗在处理上,整体性是弱的。他可以在炫技曲里面弹得眼花缭乱,也可以在该沉浸下来的部分做得浪漫至极,但……郎朗总是给人一惊一乍的感觉。举个例子,第15变奏,G小调的卡农,郎朗确实触键相当浪漫,这是他本身就很擅长的风格;然后忽地一到了第16变奏,整个《哥德堡》第二部分的开始,充满了活力的法国序曲,郎总忽然来劲了,感觉他在想“哎呀前面终于结束了现在来点闹腾的东西”,而现场的观众本身都是歪着身子坐的,听到《法国序曲》的时候,全部又都直起身子来了。又比如,在第19变奏是一个很“巴赫式”的创意曲风格,然后到20变奏时则是双手飞来飞去的炫技——郎总又在炫技时候用力过猛了。
我的理解,郎朗最为全球最具票房号召力的钢琴明星,他太懂得观众的情绪了,所以在现场的演奏时,他知道巴赫是具备理解门槛的,你弹里头风俗曲、波兰舞曲的部分,现场效果一定会更好,炫技部分一定会更好,但在那些比较宗教色彩的曲子里,像第21、22变奏这种,以及第25变奏“黑色珍珠”,郎朗弹得并没有“沉下去”,他没有让我跟着他一起沉浸到里头。简单地说,没有打动到我。而这些部分是我在过去无论是古尔德还是朱晓玫的演奏里,我是被触动的。你说郎朗没有吃透巴赫吗?当然不可能。只能说这是他的理解而已。本身巴赫就是一个“人人注我”的作品。郎朗非常注重现场的张力,这是他的特色,乃至他弹到末尾,第30变奏,那个融合了民歌的优美旋律里,他几乎是按照浪漫主义+印象派式地弹出来,这个夸张的效果,娱乐性满分——包括最后回到主题变奏,郎朗为了展现“一生的旅程”,也是极度夸张的展现。我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我不认可,仅此而已。太戏剧性了,太流于表面了。
当然,喜不喜欢是一回事,郎朗能力又是一回事。

5. 为什么我会跑去珠海,其实是因为我在广州抢不到票。珠海的票没有卖光,还有极少数高价位尚未卖完。我不奢望在广州能看到郎朗。用周老师的话来说,珠海可能是100个人想看郎朗,抢一个座位;那么广州得是10000个人抢一个座位——可音乐厅就是这么大。我观察了一下现场,珠海虽然是二线城市,但郎朗的高票价确实是一个筛选器,这么多的琴童,和我女儿年纪相仿的孩子,七八岁的孩子,就这么耐着性子听了90分钟的《哥德堡》,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如此门槛高的作品,我也是要到35岁之后才会喜欢上的东西,我为现在孩子的素质表示惊叹。另外,我还看到了现场有人带着ipad,不知道是对照着琴谱还是如何,也有人不停地在做笔记,估计都是学音乐的孩子。所以,票价还是一个筛选器,如果一家三口要来看郎朗,最低消费3000元,买好一点位置的就6000元,这就没了。能花这个钱来看的人,这就是筛选了。学音乐真是一个烧钱的行当。

6. 最后一句话总结:郎朗厉害,但我不喜欢他的《哥德堡》;《哥德堡》是一个筛选器,无论对于音乐家还是对于听众。就这样。

2019年,郎总的《Piano Book》是我全年循环最多的专辑,没有之一。这些耳熟能详的、总会有隔壁邻居琴童传来的歌曲,且后来我的女儿也开始练了,能够有郎总做范例曲,真的太棒了。

过去,我一直觉得郎朗是炫技型选手。但在《钢琴书》里,听他弹德彪西,真的太浪漫了,我的天,郎总怎么可以这么浪漫。同样是弹《月光》,比同是DG的畅销钢琴家Alice Sara Ott真的强太多了。以及弹车尔尼299,郎总在短片里说,‌‌“它能让你有飞翔的感觉‌‌”,‌‌“车尔尼是让你通往自由的翅膀‌‌”,真的说得太好了;还有坂本龙一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郎总是少有的能把这首名曲弹出自己那味儿的人。

包括巴赫。

在《钢琴书》里,郎朗弹了两首巴赫。一首前奏曲,一首G大调小步舞曲,都是学琴必备曲。其中,郎朗并不滥情,在他的浪漫色彩之余,也保持了克制,他的踏板也用得很高级,女儿疫情期间在家就是自己听着郎总的范奏,自己把巴赫的小步舞曲给弹出来了。

所以,当我得知郎朗接下来要出《哥德堡变奏曲》的时候,我超级期待。

因为,我也是古尔德的粉丝。

在很长的时间里,古尔德的《哥德堡变奏曲》是我的睡前镇定剂。我不敢说我对古尔德有多熟悉,但基本上,前后两个版本的《哥德堡》,古尔德接下来哪里会有哼哼的声音,我应该都可以边听边给你预警。

也因此后来去听了图雷克的DG版,朱晓玫、彼得·塞尔金、索科洛夫等多个不同的Goldberg版本。我也不太知道为什么它对我有如此吸引力,反正,没事就让它自己在那儿播呗,不打扰我睡觉。

可没想到,郎朗的《哥德堡变奏曲》会如此糟糕。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地糟糕。

如坐针毡,是因为郎朗的‌‌“不知所谓‌‌”。每一位演绎者都有他心目中的Goldberg。古尔德年轻时的少年心气、桀骜不驯,图雷克的庄严肃穆以及神秘主义(我听的Goldberg第一个版本其实就来自图雷克,快20年前,被三星带花坑进去的),朱晓玫女士的宁静致远、老庄之道,等等。可是,郎总的《哥德堡》,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呢?我听了好多遍,但我完全没有get到郎总到底想通过曲子表现什么。《哥德堡》之神,很大程度在于其普世的宗教性——这词是我瞎掰的,即巴赫这个虔诚的教徒给予了曲子半人半神的光芒,在各位大师的版本里我都能听到他们对于人生这个主题的理解。可是。郎朗到底在干嘛呢?不断地炫技,不断地自我膨胀,不断地秀出他的装饰音有多漂亮。然后呢?就剩下空洞乏味。

如芒在背,是因为郎朗披着‌‌“浪漫主义‌‌”而对作品进行意恣意扭曲。此前听郎朗弹巴赫的小品,觉得他还是能够收的住的,最开始公布的《哥德堡》Aria,刚听时也很明确知道他会继续沿用浪漫派的弹法。好家伙,到了全曲发布时,这是怎么回事啊?所谓浪漫主义就是自我的沉溺吗?就是快的地方比所有人都快,慢的地方比所有人都慢?就是舞曲变奏里打了鸡血,低回处便像是林妹妹得了病?像第26变奏,那堆16分音符,确实是弹得飞快,可这花里胡哨的,这是诙谐曲么?你弹的是巴赫啊郎总。哪怕郎朗的装饰音弹得再漂亮,这就对吗?是,巴赫并没有标准,但是这么多大师的版本在前,大家是有耳朵的吧?为了去故意地标新立异、而完全丧失了《哥德堡》本质上的圣洁感,这就是你理解的巴赫?

如鲠在喉,是因为郎总对巴赫的理解、让人吐槽不能的审美趣味。批评郎总审美趣味,我好像确实没有资格,说他老家的装修不行倒还有点底气。郎总在演绎那种抒情的、高昂的作品的时候,确实是非常厉害,但在理解巴赫上,确实让我觉得他的品味不高,境界不够。若弹《哥德堡变奏曲》你都么得灵魂,这等于就白弹了。我听古尔德的1981版,我总会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真不是睡着),他在每一段变奏里面、哪怕再怎样地变化万千,古尔德总是能捏着一口气,让我能听到他诉说的人生电影院。而郎总的《哥德堡》,他说为了这个曲子练了二十八年,就这?郎总的技术是当世顶尖没错,但技术有时候真的不代表一切。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问:有哪些曲子,听完了就像过完了一生?答案里面有写《哥德堡变奏曲》的。Bingo。但千万不要是郎朗的。这一生也太糊里糊涂、太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