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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醉梦里挑灯观看宝剑,又梦回当年,军营里接连响起号角声。把酒食分给部下享用,乐器奏起雄壮军乐鼓舞士气。这是秋天在战场上阅兵。战马像的卢马一样飞快,弓箭像惊雷一样震耳离弦。我一心想替君主完成收复失地大业,取得世代相传的美名。一梦醒来,可惜已是白发人!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年轻时不懂忧愁滋味,喜欢登高远望。为了写出新词,没有愁而硬要说有愁。现在尝尽忧愁滋味,想说却说不出。想说却说不出,却说道:“好凉爽的一个秋天啊!”

这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闲居带湖时所作的一首词。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辽阔南国秋空千里冷落凄凉,江水随天空流去,秋天更无边无际。遥望远处山岭,只引起我对国土沦落的忧愁愤恨,还有那群山像女人头上的玉簪和螺髻。西下太阳斜照着这楼头,在长空远飞离群孤雁的悲鸣声里,还有我这流落江南的思乡游子。我看着这宝刀,狠狠地把楼上的栏杆都拍遍,没人能理会,我登楼远眺之心。别说鲈鱼切碎了能烹成佳肴美味,尽管秋风吹,像季鹰不归?像只为自己购置田地房产的许汜,应怕惭愧去见,才气双全的刘备。可惜时光如流水一般过去,我真担心着风雨飘荡中的国家,真像桓温所说树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叫谁去请那些披红着绿的歌女,来为我擦掉英雄失意的眼泪!

《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中秋皓月洒下金波,好似刚磨亮的铜镜飞上夜空。我举起酒杯问月中嫦娥:怎么办呢?白发渐渐增多,欺负我拿它没有办法。我要乘风飞上长空,俯视祖国大好山河。还要砍去月中树影摇曳的桂树,因为人们都说,这将使月亮洒下人间的光辉更多。

《一剪梅·中秋无月》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栊,雨湿纱栊。

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回忆昔日中秋,我置身丹桂丛。花影映照酒杯中,皓月也倒映在酒杯中。今晚同样在楼台举杯赏月,可乌云密布,雨水浸湿纱窗,哪还有月光。我简直想乘风上天去质问天公,可是这天路没法打通,想送个信也难通。画堂里没有月亮,只有红烛高照,让我们慢慢把酒喝几盅,慢慢把曲唱到终。

《鹧鸪天·送廓之秋试》

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

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

廓之你在初秋天气、穿着苎麻新衣、离开我去参加科举。你将与其他考生们一道在考场里专心书写,犹如春蚕啃食桑叶,回廊里沙沙有声。乡试放榜时飘拂的桂花香已经先散向了月殿,你一定能名登桂榜,蟾宫折桂。现在你携着书和剑走向应试的广阔之路,像鲲鹏从北海展翅,又像凤凰朝向太阳。明年今日,你早已青云直上,那时你可以轻松愉悦地闲看世间的举子还在为功名奔忙。

《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

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

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饥饿老鼠,绕床窜来窜去,蝙蝠油灯上下翻舞。狂风夹带松涛,犹如汹涌波涛般放声呼啸;大雨瓢泼而下,急促地敲打着屋顶;糊窗纸被风撕裂,发出呼啦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从塞北辗转江南,如今归隐山林,已是容颜苍老,满头白发。一阵凄冷的秋风吹透了单薄的布被,突然惊醒,眼前依稀还是梦中的万里江山。

《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今夜月亮,你向什么,悠悠慢慢?是不是天外还有一个人间,那里的人刚刚看见月亮升起在东边?宇宙空阔,是浩浩长风将那中秋的明月吹远?是谁用绳系住明月在天上高悬?如果不是嫦娥“嫁”了过去,那么是谁留在月亮上?据说月亮是经海底运转,这其中奥秘,只能让人捉摸不透而心中愁烦。又怕那长鲸在海中横冲直撞,撞坏月中宫殿。蛤蟆本来就熟悉水性,为什么玉兔也能在海中游潜?假如说这一切都很平安,为什么圆月会渐渐变得钩一样弯?

《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

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

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

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落日雄浑,边境上战争的烟尘涌起,秋高气爽,金兵大举进犯我领地。看我雄壮的十万大军奋勇迎敌,江面上排列的战舰如高楼耸立。谁说苻坚的士兵投鞭就能截断江流,想当年冒顿谋杀生父,响箭上染满血迹,佛狸南侵在风雨中节节败退,最终也死在他自己的亲信手里。年轻时我像苏秦一样英姿飒爽,跨着战马身披貂裘为国奔走效力。

如今我一事无成人已渐老,搔着白发又经过这扬州旧地。我已经厌倦了官宦生涯,真想到江湖间种桔游憩。你们二位都是东南的名流,胸藏万卷诗书前程无比。让我尝试着为你们出谋划策:不要学李广在南山闲居射虎,去当个“富民侯”才最为相宜。

“胡骑猎清秋”即指完颜亮1161年率军南侵事。那时候的辛弃疾像苏秦一样英姿飒爽,跨着战马身披貂裘为国奔走效力,曾以五十人闯入五万敌军大营,擒杀叛徒张安国。

《醉花阴·黄花谩说年年好》

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

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

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

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菊花,不要说年年盛开花亦好,你也会随秋光流逝而凋谢。少女乌发青丝不知岁月无情,恍若把酒小酌,人若安好花都会随之绽放笑颜。桃树结了多少桃子,长满了我家所住的三山岛。什么时候才能跨上回归家乡的鸾凤,人世间沧海浮沉就如一粒微尘一般,都随缘起缘灭最终了结。

我才知道,原来陆游跟辛弃疾,晚年相遇过。

老辛自不必说,陆游那会儿也已经历完一生坎坷,几年之内两次罢官。

上一次罢官,陆游六十一岁。

这时陆游终于发现,自己一回首,已经离那个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死生的少年人太远太远了。

那个时候,自己还觉得世间事大有可为。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这就是陆游六十一岁的诗。

这首诗实在太好,属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厮要成为大宋的杜甫了,还让他在家里待着,实在显得朝廷太不专业。

更何况陆游如今子嗣多,开支也大,给他官职俸禄,想来他也是可以收敛的。

朝廷里的衮衮诸公想错了。

陆游不是尔等这般人。

再次复起的陆游没有半点收敛,六十多岁的年纪,一有机会还是上疏朝廷,要力图大计,要收复中原,并给出了相应的政策方向。

忍了三四年,满朝上下都忍不了了。

这次攻击陆游的折子,罪名更加离谱,四个字——不合时宜。

妄谈恢复,不合时宜。

当然衮衮诸公都是聪明人,知道为不合时宜找一个合理的罪名,这罪名叫‌‌“嘲咏风月‌‌”,言下之意就是你所言的恢复,都是镜花水月,你大言不惭,实则奏疏空洞无物。

这多多少少算一个罪名。

朝廷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个罪名,把陆游削职罢官。

陆游再再再次罢官之后,须发皆白,想长歌当哭,又想仰天长笑,他回去把自己的住所改名为风月轩,挥手填词。

青衫初入九重城,结友尽豪英。蜡封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时易失,志难成,鬓丝生。平章风月,弹压江山,别是功名。

这次罢官,陆游足足等了十三年,才等来复起的机会。

这十三年里,白日间很容易被旧时的衣衫貂裘触动回忆,遂有: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只有一两个猫儿可以抚慰老迈的心,让陆游还能‌‌“我与狸奴不出门‌‌”。

可到了晚上,梦中便不消停起来。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老去的十三年,陆游仍旧没忘却当初的少年郎,仍旧没有妥协半分。

直至韩侂胄北伐。

韩侂胄北伐之前,大肆动员了主战派的新老名士,辛弃疾也好,陆游也罢,都在动员范围之中,也是在那两年,陆游与辛弃疾相见了。

这两人把臂同游,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目光碰到一起,硬是能点燃江南的水。

当韩侂胄的北伐决策终于敲定,辛弃疾虽然知道这人不靠谱,还是决定前去献策,陆游给辛弃疾写了诗,说你才比管仲乐毅,此去一定要让占据中原的跳梁小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辛弃疾揽诗大笑,只可惜老辛纵马去后,并没有机会真的主兵一方。

韩侂胄问完策,便顾忌辛弃疾会争他的功,只把辛弃疾丢在镇江驻守防线。

于是当北伐的东西两线,西线叛变,东线私下议和,所有中层底层的士卒无辜枉死时,辛弃疾只能心如刀绞,在京口北固亭写词。

写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写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写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写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同样垂垂老矣的陆游走出门去,迎着风中传来的大败消息,泪洒秋风。

而当韩侂胄终于认清局势,来一个辛弃疾抢功,那至少是有功可抢,他三番五次请辛弃疾再次出山,把军事决策的权力也分给辛弃疾一部分,终于请动了他。

奈何辛弃疾已经很老很老了。

除了留下三声杀贼,辛弃疾再也没能回到沙场。

行差踏错的韩侂胄,也成了金人议和的条件之一,奸贼杀了他,取了他的人头,去给金人当孙子请和。

远在山阴的陆游越发孤愤,这一腔孤愤在两年后酿成大病,取走了他的性命。

只剩临终的绝响,响彻一代代少年人的耳膜。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我才知道,原来陆游跟辛弃疾,晚年相遇过。

老辛自不必说,陆游那会儿也已经历完一生坎坷,几年之内两次罢官。

上一次罢官,陆游六十一岁。

这时陆游终于发现,自己一回首,已经离那个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死生的少年人太远太远了。

那个时候,自己还觉得世间事大有可为。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这就是陆游六十一岁的诗。

这首诗实在太好,属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厮要成为大宋的杜甫了,还让他在家里待着,实在显得朝廷太不专业。

更何况陆游如今子嗣多,开支也大,给他官职俸禄,想来他也是可以收敛的。

朝廷里的衮衮诸公想错了。

陆游不是尔等这般人。

再次复起的陆游没有半点收敛,六十多岁的年纪,一有机会还是上疏朝廷,要力图大计,要收复中原,并给出了相应的政策方向。

忍了三四年,满朝上下都忍不了了。

这次攻击陆游的折子,罪名更加离谱,四个字——不合时宜。

妄谈恢复,不合时宜。

当然衮衮诸公都是聪明人,知道为不合时宜找一个合理的罪名,这罪名叫‌‌“嘲咏风月‌‌”,言下之意就是你所言的恢复,都是镜花水月,你大言不惭,实则奏疏空洞无物。

这多多少少算一个罪名。

朝廷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个罪名,把陆游削职罢官。

陆游再再再次罢官之后,须发皆白,想长歌当哭,又想仰天长笑,他回去把自己的住所改名为风月轩,挥手填词。

青衫初入九重城,结友尽豪英。蜡封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时易失,志难成,鬓丝生。平章风月,弹压江山,别是功名。

这次罢官,陆游足足等了十三年,才等来复起的机会。

这十三年里,白日间很容易被旧时的衣衫貂裘触动回忆,遂有: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只有一两个猫儿可以抚慰老迈的心,让陆游还能‌‌“我与狸奴不出门‌‌”。

可到了晚上,梦中便不消停起来。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老去的十三年,陆游仍旧没忘却当初的少年郎,仍旧没有妥协半分。

直至韩侂胄北伐。

韩侂胄北伐之前,大肆动员了主战派的新老名士,辛弃疾也好,陆游也罢,都在动员范围之中,也是在那两年,陆游与辛弃疾相见了。

这两人把臂同游,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目光碰到一起,硬是能点燃江南的水。

当韩侂胄的北伐决策终于敲定,辛弃疾虽然知道这人不靠谱,还是决定前去献策,陆游给辛弃疾写了诗,说你才比管仲乐毅,此去一定要让占据中原的跳梁小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辛弃疾揽诗大笑,只可惜老辛纵马去后,并没有机会真的主兵一方。

韩侂胄问完策,便顾忌辛弃疾会争他的功,只把辛弃疾丢在镇江驻守防线。

于是当北伐的东西两线,西线叛变,东线私下议和,所有中层底层的士卒无辜枉死时,辛弃疾只能心如刀绞,在京口北固亭写词。

写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写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写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写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同样垂垂老矣的陆游走出门去,迎着风中传来的大败消息,泪洒秋风。

而当韩侂胄终于认清局势,来一个辛弃疾抢功,那至少是有功可抢,他三番五次请辛弃疾再次出山,把军事决策的权力也分给辛弃疾一部分,终于请动了他。

奈何辛弃疾已经很老很老了。

除了留下三声杀贼,辛弃疾再也没能回到沙场。

行差踏错的韩侂胄,也成了金人议和的条件之一,奸贼杀了他,取了他的人头,去给金人当孙子请和。

远在山阴的陆游越发孤愤,这一腔孤愤在两年后酿成大病,取走了他的性命。

只剩临终的绝响,响彻一代代少年人的耳膜。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辛弃疾闲得无聊时,也曾写下一首自夸的词,诞生了两个疏狂的千古名句,却藏着辛弃疾深沉的悲伤这首词就是辛弃疾的名作《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绍熙五年,1194年,辛弃疾被罢官,他回到上饶,住在瓢泉,学起了陶渊明,在家门口种了五棵柳树,还修了个‌‌“停云堂‌‌”。

停云,意为凝聚不散的云。陶渊明曾写就《停云》组诗,表达对好友的思念。

这一天,他独坐在停云堂,也想起亲友,于是仿照陶渊明的想念亲友之意,写下此词。

一首词中有两个千古名句的作品并不多见,辛弃疾这一首就是其中之一。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是这首词中流传最广的两句,也是最狂的两句。

读到这两句的,总会感慨:辛弃疾也太自恋了吧。

孰不知,最自恋的诗句里,却藏着辛弃疾最深的悲伤。

这是一首孤独的词作,开头的一句‌‌“甚矣吾衰矣。‌”就让人无限感伤。

我已经很衰老了,如此直白的一句话,却拥有打动人心的魔力,仿佛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的哀叹。

他在哀叹什么呢?‌‌“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本来就没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自己赋闲多年,交好的朋友都零落四方,如今,也没剩几个,这确实伤感。

知交零落,没人懂自己,百无聊赖下的辛弃疾从世事中脱身,将目光投向自然,他望向了远方的青山,他看青山是那么美,而青山似乎也懂得他,懂得他的苦闷,欣赏他的才华。

将感情投注在青山之上,不过是因为在现实社会中没人懂自己罢了,如果你读懂了这句诗,一定不会嘲笑辛弃疾的自恋,而会感慨他的孤独与苦闷。

难道真的没有人懂他吗?也有,那个人就是陶渊明。

在东晋那个混浊的年代,人人都在追求着功名,谁又懂得陶渊明淡泊纯净的内心呢?

正如南宋时代,又有谁懂辛弃疾疏狂背后的忧愁呢?所以,辛弃疾说‌‌“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尔‌‌”,他觉得陶渊明懂他,可惜的是,他不能与陶渊明对酒消愁。

可就算是古人懂他,也只有两三个人是他的知己罢了。

许多人初读到这两句,都会感慨辛弃疾的疏狂,你凭什么觉得青山见你多妩媚?你凭什么大发古人的狂语?

是呀,少年英雄,怀揣着一份为国上阵杀敌的心,回到南宋,可是,回到故国,却只能做个闲官。

那个年少时的梦想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慢慢消磨,直到华发苍颜,心里的那团火苗还没灭,却是再也燃烧不起来了。

对于辛弃疾来说,最悲伤的在于,那团本该熊熊燃烧的火苗,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熄灭,毫无他法,而懂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于是,我们了解了辛弃疾的悲伤后,才懂得疏狂背后的辛酸,懂得了他为什么看山比看人更顺眼。

岳飞的的孙子岳珂记载,辛弃疾本人对这两句诗颇为得意,每每宴请宾客,都会请歌姬唱这首《贺新郎》,自己反复吟咏这两句,还会问宾客这两句写得怎么样?

无疑,辛弃疾是想从宾客中找到知音。他找到了吗?结果我们不得而知。

只留下这首词,记录下他内心的凄凉与苦闷。

有‌‌‌‌“词中之龙‌‌‌‌”之称的辛弃疾,写壮志豪情是这样的——‌‌‌‌“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抒惆怅郁闷是这样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玩柔情婉约是这样的——‌‌‌‌“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偶尔异想天开,对月发问是这样的——‌‌‌‌“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若起了田园兴致是这样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有人该等不及了——快说,快说,他喝醉时是这样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对,今天就要这首描写醉态的词《西江月·遣兴》:

西江月·遣兴

宋·辛弃疾

醉里且贪欢笑,

要愁那得工夫。

近来始觉古人书,

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

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一开始,他就以一个醉醺醺、笑呵呵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喝酒不过是为了消愁,如果还是一个劲儿地愁,那喝酒作甚?所以啊,要边喝边笑,喝高了也就没工夫去发愁了。

词人说得倒轻松,好像自己心中果然没了愁一样,但一个‌‌‌‌“且‌‌‌‌”字出卖了自己,表明这欢笑是强作的,其实根本乐不起来。

接着,他开始说醉话了:‌‌‌‌“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最近,‌‌‌‌“我‌‌‌‌”才发现古书上的大道理是一点儿也不能信,因为没有一句是正确的。这里有些偏激了,孟子的原话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意思是要独立思考问题,不能拘泥于书本或迷信书本。辛弃疾在这里引用,无非是想发发牢骚,似乎在说南宋官方的言论不可信。

发完牢骚,他要起身离开了,哪知腿脚不听使唤,一不留神便倒在一棵松树边。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松树,禁不住问:‌‌‌‌“松兄,我的醉态怎么样?帅不?‌‌‌‌”

毕竟是晕乎了,他看到松树摇摇摆摆地走来了,好像要搀扶自己。

‌‌‌‌“以手推松曰:‌‌‌‌‘去!’‌‌‌‌”

不!不!我还没醉得站不起来,谁都不扶,你一边儿呆着去!

最后两句,作者把松树当成人来写,将它写活的同时,更把自己的醉态刻画得惟妙惟肖,令人忍俊不禁。

抛开背景,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当作一首普通的醉酒词来看,也能从中看到辛弃疾可爱、滑稽的一面。至于这首词到底有没有寄托,如今看来并不十分重要了,至少我们读后笑过也思考过,诗歌的作用不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