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走亲戚 下的文章

儿时,过年走亲戚,对我们这些娃娃来说,是大年初一过完,就欢天喜地地期盼着的事儿。

在老家大张寨,年前,各家的父亲们去县城置办年货时,已买好了走亲戚的点心。腊月二十九,母亲们蒸的年馍,也早已蒸好稀样好看的大礼馍。娃娃们,不管了大人们的事,心里只是盘算着,去了舅家、姑家、姨家,还有其它的亲戚家,看能吃上什么好吃的东西,操心着能领多少钱的压岁钱。

那时,走亲戚买的圆形点心,都是内瓤带了青红丝的那种,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硬,坚硬如铁石一般。要买这点心,别的地方没有,还得去县城的副食店买。去了店里,报出要买几斤,售货员就在柜台上铺开几张麻纸,称一斤,往一张麻纸上一倒。称完,把麻纸上的点心摞成方正形状,提起麻纸边,开始‌‌“刷刷‌‌”地包了,包好,左手摁住,右手一伸,麻利地扯过挂在空中的纸绳子,三下二下一转,就捆扎好了。

捆扎好的点心上,有了线绳子捆扎出的简易朴素的线花儿。硬点心,有了这线花儿的点缀,瞬间,就有了韵致,就有了一份有诱人的味道。点心捆扎好啦,售货员提着点心上边的线花头儿,一份份数过,放在了买货人跟前,交钱拿货。

点心之类的糕点,老家人文雅地称为副食,一斤点心,叫作一封副食。那时,这点心算是上等礼,算是好东西了。就是这上等礼的点心,有过这样的玩笑,说是有人遗失了一封点心在路上,一辆大卡车飞速而过,碾上了点心,‌‌“呼‌‌”地一下子把车给顶翻了。虽没受伤,但惊魂未定的司机从驾驶室车里爬出来,慌张跑过去,看是什么东西顶翻了车。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大跳,哎呀呀,竟然是一封完好无损的点心顶翻了车!

还有另一则故事,说是有人在棺材铺门前的路上,遗落了一块点心,路过的汽车扎飞起这点心,飞起的点心,从棺材铺门前放着的棺材大头打入,穿过棺材,从小头钻了出来,而这块穿过两层棺材档板的点心好好的,一点也没伤着。呵呵,题外话,题外话,是人们开玩笑时说的话,为的是说那时的点心做得多么地坚硬,也是在嘲笑做出这种点心的糕点厂。

物资匮乏,生活艰难,那时现实的情况是,就这坚硬如铁如石的点心,人们舍不得吃,是用来走亲戚的。你家送我家,我家送他家,转来转去,最后不知送到了谁家就停下了。最后接到点心的这家人,也是舍不得吃的,抬着(放着,藏着),等收完麦子,看忙罢时再拿出来,给亲戚家提去。捆扎得结实,放了好几个月的点心,油渍透出来,外边的麻纸已被浸成了光光亮亮的油纸。

也有人讲过另外的一个段子,就是这在亲戚间转来转去的点心,其中有一块从中间断裂了,一个细法俭省的老人,找来两截比牙签还要短的竹梢子,从中间穿起点心,固定好,点心又完好如初了。老人把这点心,又和其它完整着的点心包在一起,这一包点心,又踏上了走亲戚的漫漫长路。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我不知道,也没见过,只是听不少的人说过。

这是走亲戚要带的副食点心,走亲戚,还要带必不可少的礼馍。礼馍,分馒头和油包子两种,情况好一点的,还会带上一把挂面,或者几个鸡蛋。那时年龄还小的我,对走亲戚送礼馍,怎么也想不通,走亲戚就走亲戚么,为啥一定要送这普普通通的馍?

年长后的我才稍稍明白,关中自古以来,小麦与玉米是赖以活命的主粮。小麦,又是主粮中的细粮,人们从内心里对小麦,对小麦做成便于携带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出来饱了肠胃的馍,有一种莫大的尊崇与膜拜。‌‌“有馍吃就是好日子‌‌”,这是人老多辈常挂在嘴边的话。给亲戚家送馍,这是和祈福丰收,过上好日子连在了一起。馍,它是好东西啊,给亲戚们送礼馍,是一种冥冥的下意识的对好日子的祈盼与期望,也是为了告诉亲戚们,我们有粮,有馍吃,不要为我们的生计不要为我们的吃饭问题操心。当然,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那时物资极度缺乏,贫寒困苦,日子艰难,想去买好东西,没有钱去买呀!

好啦,走亲戚的这些礼当,年前就准备好了,年刚一过完,各家各户就动弹起来,就热闹起来了,走亲戚正式开始啦。

你看,你看,乡间的小路上,满路上是穿着花花绿绿新衣裳,说说笑笑着去走亲戚的大人与孩子们。他们大都是步行着去的,手里提着装着点心、礼馍,还有挂面与鸡蛋的提货笼笼。条件好一点的人家,骑着新铮铮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自行车车梁上,斜坐着脸被冻得红红的小娃娃,自行车后架子上带着大人。‌‌“叮里叮当‌‌”的自行车车铃,脆生生,喜气盈盈地响着,很是惹人眼目。嗬嗬,乡间路上那么多人走亲戚,有了美丽的画面感。因为说笑声,因为清脆的自行车车铃声,又给这美丽的画面配了音似的,很是好看。

到了,到了亲戚家。被亲戚家人热情地迎进家门,互问了过年好的话,亲戚家里有老人的,要先去给老人问安。主家人急忙招呼着来的亲戚,给一早就从家里出发,走了很长路赶来的他们递烟、倒茶。也有倒了一杯红糖水的,在那个年代,一杯红糖水也是稀缺的,也是好东西呢。

走亲戚的娃娃,和亲戚家的娃娃叽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喊叫着。亲戚家的长辈猛地清醒了,说道:‌‌“哎呀,哎呀!光顾着说话,你看我,你看我,把娃都给忘了!来,来,过年呢,给娃要有礼兴呢!‌‌”边说边给了亲戚娃一毛二毛钱的压岁钱,或给抓了一把花生,几个核桃与干枣。或领了压岁钱,或双手掬了花生、核桃与干枣的娃娃,和亲戚家的娃娃们一起,‌‌“咯咯咯‌‌”地笑着,嘻闹着,奔出家门耍玩去了。

亲戚已坐下,喝起茶,吃开了烟。主家首先问起来客,冬上家里的老人精神着没有,他们说的冬上是指去年的冬天。当得知老人啥都好,精神着,就有了常常说的一句话:‌‌“老人身子骨硬朗,人精神,比啥都强,少让咱们操了多少的心!‌‌”而后,问起了冬上都忙了些啥,开春以后地里要上的化肥,等等的农用物资准备好了没有,关于农事,他们说起来,话是很多很多的。

聊着聊着,从农事话题转到娃们身上,相互问了娃们书念得咋样,叮咛着,不管啥时,一定要把娃念书抓紧。而后,又聊起各自村子与周围村子发生的这事那事,这事那事,是被当成了新闻来说的。是呀,这话那话,是说不完的知心话,那些所有的话题,是有了浓情厚意的,是聊也聊不完的。

早上,必吃的是已调好各种调料,汤在锅里‌‌“咕噜咕噜‌‌”滚沸着,浇了一碗又一碗汤的挂面,不用说,这是汤煎面稀,热乎好吃,百吃不厌的礼泉浇汤面。中午是几碗菜,馏了年前蒸的年馍。平时忙,少有时间走动,过年走亲戚,就成为了一次难得的相聚,说话,好好地说说话,就成为了这一天主要的事儿。

过去,老家过年走亲戚的时间排序上,除过初二走新灵的以外,有‌‌“初三姥娘初四姑,初五初六看丈母‌‌”的说法。随着时间的衍变,生活节奏的加快,慢慢地变成了‌‌“先看丈人再看舅,姑父姨父排在后。‌‌”走亲戚中有意思的是,外甥去舅家,嘿嘿,没隔几天,舅家就不见了什么东西,前后院子找,翻箱倒柜到处找,就是找不见。这时,舅就笑了,说,不找了,不找了,肯定是谁准谁拿回去了,他说的谁谁谁,是说自己的外甥。有语道:‌‌“十个外甥九个贼,还有一个没得锤!‌‌”没得锤,意思是说还没有得到机会,还没有来得急‌‌“偷‌‌”走舅家的东西。

那时的走亲戚,是从年前就开始买礼当,就蒸礼馍,就开始准备了的有了重大仪式感的活动。是的,当时走亲戚礼当确实微薄,确实不值钱,但那份浓重得化不开的情意,是深厚的,是让人永远难以忘记的。

每每想起过去的过年走亲戚,心里就泛起丝丝地暖意。

2019年02月19日于驰风轩

 

 

时过境迁,想起七八十年代的过年,许多细节历历在目。清贫时代,过年最是孩子们渴盼的一件事。

那时,男孩多喜欢玩鞭炮,女孩多爱扎头花。当然,男孩女孩也最喜穿新衣。每年农历腊八一过,乡下的黄昏时分,伴着缕缕炊烟,时常响起零星的鞭炮声,那是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孩子们燃放的。随着零星的鞭炮声愈来愈密,年节的脚步逐渐近了。

从大年初一开始,各式各样走亲戚的便开始轮番上演。路途远的多半骑自行车,三里五里的,步行的也很常见。遇到晴天,一见阳光,路面化冻或是积雪融化,常常给走亲串友的人添了很多麻烦。骑车的骑不了一段路,泥泞缠满车瓦,骑车人要不时下车找个棍棒临时拾掇一番,方能继续前行;步行的,要不时停下来,走到树跟前或是石头旁,将脚底使劲往上蹭,刮去泥巴才好轻装赶路。

那时,走亲戚用来装礼品的多半是竹篮或是人造革包,上年岁的提篮子的居多,年轻些的拎包的占多数。穿着上,讲究的多是一件蓝色或是灰色的卡中山装上衣,没条件讲究的多是穿一身没补丁的蓝灰粗布衣,脚下通常是缝制的棉鞋,偶有穿翻毛皮鞋或是大头鞋的,都是时尚的年轻人。

走亲戚的人,带的礼品通常是黄草纸作外包装的点心,上用一张红纸覆盖,外围以纸绳缠成十字结;除了草纸包裹的点心,也时常搭配自制的食品,如油炸馓子、丸子、焦叶一类,也有带一块腌肉、带一条腌鱼的,甚至带白面馒头作礼物的也常见。那时物质匮乏嘛,纯小麦馒头只有过年待客时才能吃上,平时多是玉米面、高粱面、红薯面等杂面馍为主。

客人到家通常是在上午十点多至十一点之间。主客之间就着一杯白开水说闲话,虽没有茶叶,但招呼客人惯常也叫‌‌“喝茶‌‌”。主客之间,抽着旱烟或一两毛一包的‌‌“春秋‌‌”‌‌“丰收‌‌”牌香烟,聊着年景的好坏,说着熟人的轶事,边等着能干的女主人不久将隆重的饭菜摆上桌。

宴席开始时,主客之间免不了一番谦让。开饭时女主人是不上桌的,孩子通常也是不上桌的,都被打发到一边玩去了,什么时间回来他自会拿捏火候,一点不用大人操心。虽说女主人不上桌,但客人通常也会客气招呼女主人的:‌‌“别忙了,来一起吃嘛!‌‌”女主人惯常回敬‌‌“您吃您吃,我这还忙着,甭管我……‌‌”

饭间,主人不停招呼客人,‌‌“你看你,甭停住(手),趁热叨(夹)菜吃‌‌”。客人不住回应‌‌“吃着呢,吃着呢,都是自家人,老嚷(让)啥……‌‌”主客一谦一让之间,常把饭局拖得较长。毕间年景不好,难得一次丰盛的饭菜,荤菜鱼肉都有,客人即便食欲再旺,也要节制得像似十分吃不下。明明三五口一个馒头即可下肚,偏要将整个馒头一掰两半,手里只拿半块馒头,以示礼节和节制;主人为表热心,常要反复招呼客人,‌‌“吃馍,紧着吃,锅里多着呢!‌‌”客人往往再三推让,‌‌“吃饱了真饱了,我还能做假嘛!‌‌”就这样,客客气气,一顿饭结束时常都日头偏西了。

吃完饭,主客间通常又一场拉锯战又要开始上演了。放下碗筷,闲聊几句,收住话,客人表示要回了。主人不免要挽留‌‌“慌啥?再坐会呗!‌‌”客人忙说‌‌“不啦,不啦,回去还一堆事呢!‌‌”说话间拿过自己的篮子或包,给主人留下礼物。这时主人赶紧上前阻拦,说是‌‌“留了,够了够了!‌‌”客人撕拽着表示‌‌“我拿来的,咋能再拿回去,我这留给谁谁谁的,再不要挣啦,要不我翻脸啦!‌‌”说着,客人拿着包急往外走,主人忙拿着客人留下的礼物往外撵。客人忙着往外跑,边走边回头,‌‌“甭再出症了,我走啦……‌‌”终于,望着客人背影远去了,主人才只好作罢。

也有客人留礼物更干脆的,直接将篮子或包底朝上一磕,将东西倒的一干二净。这样的亲戚,通常是外甥探望上年岁舅舅的,或是外孙探望外公外婆的。主人看其是晚辈,难得一片孝心,见其心诚,不做多半推让,主客之间都看得开,这最好不过,反倒显得真情自然。

物质匮乏的年代,走亲串友各有一番风情。一个礼字道不尽情难却,一个情字说不尽愧在心。情礼两相难,相亲情更怯。过往的岁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