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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与读过的文字重逢

‌‌“唯独在写作中会回到庄重面对自我的时刻,那一刹那,首先是自己跟自己的交流,其次是自己和他人的交谈。‌‌”

很小的时候,有首唐诗教给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是不理解这种诗意的,背会了它之后,它作为音节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记得我在上小学时,四五年级的某一天,那个时候‌‌“文革‌‌”刚结束不久,我父亲正值壮年,我想,我父亲那天一定是因为某件工作上的事情,或者说家庭里的事情,心情不是很愉悦。

那个时候汾阳的城墙还残留着很大一截,那个城墙就在西门外,站在城墙上,对面就是长途汽车站。那天我父亲就带着我爬了城墙,我们两个人上了城墙。我父亲平时跟我的话还挺多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告诉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但那天上了城墙之后,父亲很沉默,他的沉默让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一言不发。坐在这个土堆上——因为城墙的砖已经被拔了——坐在那个城墙上,看太阳在西边慢慢地往下降,我突然理解了那首诗,为什么要‌‌“驱车登古原‌‌”,我理解了我父亲。这就是阅读。

我觉得,有时候你跟你自己读过的东西产生共鸣,不是在阅读的那一刹那,而是在很久以后。有一种文字,有那些文字的创造者,那些作家的一种精炼的文字,它们会告诉我们此刻的心情是什么,他帮助我们理解自我,理解我们自己正在经历什么样的情感波动。那一句唐诗,让我在一个小孩子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感,而这个情感它具有一种陌生化的感觉,所谓诗意,就在这样的陌生化里面产生了。

在这个城墙的下面,就是长途汽车站。汽车站的声音是我小时候最迷恋的,因为它有高音喇叭。那条运输线是从太原到军部的公路,是那个年代唯一的一条通往黄河的公路,非常繁忙。汾阳汽车站的客运非常密集,站在城墙上,或者在县城里面,经常能听到广播的声音:开往吴城、大武、军渡、佳县方向的几号班车马上要发车了。那个声音对我的成长非常重要。这些地名对我来说,意味着远方。

那个声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一直想描述那种声音,一直描述不出来。一直到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我看沈从文先生的短篇小说,这个短篇小说叫作《连长》,《连长》里面讲,驻扎在山寨里面的军人,他每天去一个女人家里闲坐,黄昏时分,远处军营里面的军号吹起来,吹起来之后,在风里面,军号的声音像被撕碎的棉絮,那些棉絮一片一片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我觉得这个词语太准确了,这不就是我当时听到的长途汽车站报站名的声音的感觉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心情,每个人都有心事,但是文学会让我们把这种心情跟心事记录下来,它会让我们经历的情感历程留下痕迹,甚至会让我们的情感历程清晰化。它可能并不一定是一个完整的事件的记忆,也不一定是对一个人全方位立体的认识和理解,它甚至就是这样一个无法言说的、我们没有文学能力的人能感受到,但是表达不出来的这样一种诗意的时刻,诗意的片刻。

所以,在文学里面,我一直享受到的是,我自己的情感、我自己的情绪,怎么样遭遇到别的作家的文学作品,并且产生一种共鸣,它反过来会帮助我理解自我。

每读一本书就是认识一个新的朋友,每读一本书都是和一个伟大的头脑在交流,我们既可以跟几千年前的孔子交流,我们也可以跟当下的作家交流,我们既可以跟中国的作家交流,我们也可以和马尔克斯交流,你会进入到一个特别多朋友的环境里面,去做精神上的交往。而阅读本身,可能越是对于生活条件欠发达的地方就越重要,说直白一点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越需要阅读。当然,每一个人都需要阅读。

我的9种独处方式

听雨:无论在乡间还是城区,我喜欢听雨的声音,或者雷雨时分,或者小雨淅沥,雨让我有一种被包围的安全感与乐感,在很多时候尤其是夜晚时分,那种听雨几乎让我迷醉。

静读:无论等客、休闲、候机,还是办公的间隙,我喜欢一书在手。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读,而读的结果让我更宁静。其实阅览古今事情,眼前的那点过节或者事情就不那么纠结重要,读书真的很有修行的感觉。

单走:乡间的道路或者老镇的旧巷,或者有的时候是菜市场或者老餐厅,我一个人走过去,走过来,探头,闲问,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时光,或者开罗或者丽江,单走的时候还自由自在。

咖办:喜欢在咖啡厅办公、看文件、写报告、发邮件或者见客,在人来人往中效率可以非常高。那是一种闲散的节奏,但可以有很高的工作成效。现在我常在飞马巧克力吧办公,以后我也想这样保持。

站讲:我喜欢站着演讲,虽然有很多人在前面,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一种单独的感觉,展开身体,展开肢体动作,很多时候忘记了原来准备的素材与内容,进入一种自由发挥的状态。

悄观:曾经在北京火车站口观察往来的人群,也喜欢在街头看行人,在菜场看顾客,在公园看人活动,在其他论坛场合看嘉宾与观众的互动,观察是一种很细致的解读,很多细节看起来没有意义,串起来就有特别的价值。

自饮:一碟菜,一壶酒,一碗汤,喝着看看周围的人,听他们的议论,或者看看一本正展开的小说,甚至想想某个议题,即兴的时候就可能完成了一篇思考很久的文章或者计划书。

快写:独自写作的效率很高,我的很多博文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快速写好的,往往我把在其他地方想起来的主题整理出记录与小条,而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很快地成文。

微连:好多事情,好多人,忙的时候没法及时回他们的信息,因此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充分展现我的短信控、微信控与微博控,对我来说,这是自己与众多朋友建立与保持联系的方式。

|汤姆·拉伯:我们买书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仅仅为了阅读。果真要看书的话,整天净泡图书馆不就结了?

享受占有的优越感才是铁铮铮的犯瘾动机。

|索尔·贝娄:我老买新书,不可否认,买得快,读得慢。可是只要它们把我团团围住,就像有一种广阔生活的保证人站在身旁。

|京极夏彦:真正重要的书,会带给我们等同于这辈子的不同人生,所以在遇到那本无可取代的书之前,人会不断寻觅。

|博尔赫斯:有时候我看着家里的藏书,觉得自己在读完它们之前就死了,但还是无法抵制买新书的诱惑。

不管什么时候我走进一家书店,看到一本我感兴趣的书,比如古英语、古诺斯语的诗歌,我都会因为不能买书而感到遗憾,因为家里已经有了一本。

|威尔·施瓦尔贝:我喜欢纸质书的原因之一是它们有真实的存在感。电子书没有形态,也不容易让人记住,但印刷出来的东西是占据空间的真实存在。 

|李碧华:我们明白,世上最好的东西最高贵的品位皆免费,清风明月爱侣亲人。而书,对比所有物质,极其便宜。

|周国平:藏书多得一辈子读不完,可是,一见好书或似乎好的书,还是忍不住要买,仿佛能够永远活下去读下去似的。

嗜好往往使人忘记自己终有一死。

|黑塞:世界上任何书籍都不能带给你好运,但是它们能让你悄悄成为你自己。 

|卡里埃尔:一批藏书就像一种陪伴,一群活生生的朋友和个体。

哪天你觉得被孤立了,消沉了,你可以去找它们。它们一直在那里。

说到我心里了。

勤:人而不勤,无异草木

勤,劳也。无论劳心劳力,竭尽所能黾(mǐn)勉从事,就叫做勤。各行各业,凡是勤奋不怠者必定有所成就,出人头地。即使是出家的和尚,息迹岩穴,徜徉于山水之间,勘破红尘,与世无争,他们也自有一番精进的功夫要做,于读经礼拜之外还要勤行善法不自放逸。且举两个实例:

一个是唐朝开元间的百丈怀海禅师,亲近马祖时得传心印,精勤不休。他制定了‌‌“百丈清规‌‌”,他自己笃实奉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一面修行,一面劳作。‌‌“出坡‌‌”的时候,他躬先领导以为表率。他到了暮年仍然照常操作,弟子们于心不忍,偷偷的把他的农作工具藏匿起来。禅师找不到工具,那一天没有工作,但是那一天他也就真个的没有吃东西。他的刻苦的精神感动了不少的人。

另一个是清初以山水画著名的石和尚。请看他自题《溪山无尽图》:‌‌“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懒惰。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残衲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数幅或字一段,总之不放闲过。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端教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懒而不觉,何异草木?‌‌”

人而不勤,无异草木,这句话沉痛极了。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生活,英文叫做vegetate,义为过植物的生活。中外的想法不谋而合。

勤的反面是懒。早晨躺在床上睡懒觉,起得床来仍是懒洋洋的不事整洁,能拖到明天做的事今天不做,能推给别人做的事自己不做,不懂的事情不想懂,不会做的事不想学,无意把事情做得更好,无意把成果扩展得更多,耽好逸乐,四体不勤,念念不忘的是如何过周末、如何度假期。这就是一个标准懒汉的写照。

恶劳好逸,人之常情。就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人才需要鞭策自己。勤能补拙,勤能损欲,这还是消极的说法,勤的积极意义是要人进德修业,不但不同于草木,也有异于禽兽,成为名副其实的万物之灵。

懒:懒而不觉,何异草木

人没有不懒的。大清早,尤其是在寒冬,被窝暖暖的,要想打个挺就起床,真不容易。荒鸡叫,由它叫。闹钟响,何妨按一下纽,在床上再赖上几分钟。

白香山大概就是一个惯睡懒觉的人,他不讳言‌‌“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他不仅懒,还馋,大言不惭的说:‌‌“慵馋还自哂,快乐亦谁知?‌‌”白香山活了七十五岁,可是写了两千七百九十首诗,早晨睡睡懒觉,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懒字从女,当初造字的人好像是对于女性存有偏见。其实勤与懒与性别无关。历史人物中,疏懒成性者嵇康要算是一位。他自承:‌‌“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洗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

同时,他也是‌‌“卧喜晚起‌‌”之徒,而且‌‌“性复多蚤,把搔无已‌‌”。他可以长期的不洗头、不洗脸、不洗澡,以至于浑身生虱!他和扪虱而谈(注:扪虱而谈,字面意思是一面捺着虱子,一面谈着。后常用来形容谈吐从容,无所畏忌)的王猛都是一时名士。

白居易‌‌“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还不是由于懒?苏东坡好像也够邋遢的,他有‌‌“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之句,懒到身上蒙垢的时候才做沐浴之想。

女人似不至此,尚无因懒而昌言无隐引以自做的。主持中馈的一向是女人,缝衣捣砧的也一向是女人。‌‌“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是从前流行的女性自励语,所谓三光、三慌是指头上、脸上、脚上。从前的女人,夙兴夜寐,没有不患睡眠不足的,上上下下都要伺候周到,还要揪着公鸡的尾巴就起来,来照顾她自己的‌‌“妇容‌‌”。头要梳,脸要洗,脚要裹。所以朝晖未上就花朵盛开的牵牛花,别称为‌‌“勤娘子‌‌”,懒婆娘没有欣赏的分,大概她只能观赏昙花。

时到如今,情形当然不同,我们放眼观察,所谓前进的新女性,哪一个不是生龙活虎一般,主内兼主外,集家事与职业于一身?世上如果真有所谓懒婆娘,我想其数目不会多于好吃懒做的男子汉。北平从前有一个流行的儿歌:‌‌“头不梳,脸不洗,拿起尿盆儿就舀米‌‌”是夸张的讽刺。懒字从女,有一点冤枉。

凡是自安于懒的人,大抵有他或她的一套想法。可以推给别人做的事,何必自己做?可以拖到明天做的事,何必今天做?一推一拖,懒之能事尽矣。自以为偶然偷懒,无伤大雅。而且世事多变,往往变则通,在推拖之际,情势起了变化,可能一些棘手的问题会自然解决。

‌‌“不需计较苦劳心,万事元来有命!‌‌”好像有时候馅饼是会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这种打算只有一失,因为人生无常,如石火风灯,今天之后有明天,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即使命不该绝,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事越积越多,越多越懒得去做。‌‌“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那是自我解嘲!懒人做事,拖拖拉拉,到头来没有不丢三落四狼狈慌张的。你懒,别人也懒,一推再推,推来推去,其结果只有误事。

懒不是不可医,但须下手早,而且须从小处着手。这事需劳作父母的帮一把手。有一家三个孩子都贪睡懒觉,遇到假日还理直气壮的大睡,到时候母亲拿起晒衣服用的竹竿在三张小床上横扫,三个小把戏象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而起。此后他们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直到大。父亲房里有几份报纸,欢迎阅览,但是他有一个怪毛病,任谁看完报纸之后,必须折好叠好放还原处,否则他就大吼大叫。于是三个小把戏触类旁通,不但看完报纸立即还原,对于其他家中日用品也不敢随手乱放。小处不懒,大事也就容易勤快。

我自己是一个相当懒的人,常走抵抗最小的路,虚掷不少的光阴。‌‌“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白香山句)。等到知道用功的时候,徒惊岁晚而已。

英国十八世纪的绥夫特,偕仆远行,路途泥泞,翌晨呼仆擦洗他的皮靴,仆有难色,他说:‌‌“今天擦洗干净,明天还是要泥污。‌‌”绥夫特说:‌‌“好,你今天不要吃早餐了。今天吃了,明天还是要吃。‌‌”

唐朝的高僧百丈禅师,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自励,每天都要劳动作农事,至老不休。有一天他的弟子们看不过,故意把他的农具藏了起来,使他无法工作,他于是真个的饿了自己一天没有进食。得道的方外的人都知道刻苦自律。

清代画家石溪和尚在他一幅‌‌“溪山无尽图‌‌”上题了这样一段话,特别令人警惕: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懒惰。若当得个懒字,便是懒汉,终无用处。……残衲住牛首山房朝夕焚诵,稍余一刻,必登山选胜,一有所得,随笔作山水数幅或字一段,总之不放闲过。所谓静生动,动必作出一番事业。端教一个人立于天地间无愧。若忽忽不知,懒而不觉,何异草木!

一株小小的含羞草,尚且不是完全的‌‌“忽忽不知,懒而不觉!‌‌”若是人而不如小草,羞!羞!羞!

怎么区分有用与无用的知识

‌‌“无用‌‌‌‌”的知识也很重要

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创始人、首任院长佛来克斯纳(Abraham Flexner),有一篇有名的文章‌‌‌‌“The Usefulness of Useless Knowledge‌‌‌‌”(memo 1921;Harper Magazine 1939),即‌‌‌‌“无用知识的有用性‌‌‌‌”。

佛来克斯纳是一位对美国教育有重大影响的人物。在他的领导下,高等研究院从一开始就聘请了世界顶级学者,包括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哥德尔(Kurt Godel)等。这些教授们的共同特点,就是从事看上去‌‌‌‌“无用‌‌‌‌”的研究,就是那些在近期,甚至在可遇见的未来都没有用的研究。但这正是佛来克斯纳的远见,也是高等研究院的魅力。

思考一下,什么是‌‌‌‌“无用‌‌‌‌”?什么是‌‌‌‌“有用‌‌‌‌”?这与时间期限的长短很有关系。让我来举三个例子说明那些短期看上去‌‌‌‌“无用‌‌‌‌”的知识在长期的巨大有用性。第一个例子是关于理科的,是物理学的例子。这是佛来克斯纳文章中开头讲的例子。当年佛来克斯纳问柯达先生谁是最有用的发明家时,柯达立即回答是无线电收音机的发明人马可尼(Guglielmo Marconi)。佛来克斯纳反驳说,麦克斯威尔(Clark Maxwell)和赫兹(Heinrich Hertz)的理论贡献更加有用。虽然麦克斯威尔在1873年发表的电磁理论完全是抽象的数学,虽然赫兹在1887年对他做的电磁波实验的实用价值毫不关心,但是这些看上去‌‌‌‌“无用的‌‌‌‌”的研究却为后来有用的发明打下了基础,没有他们的工作就没有后来马科尼的发明。正因为那些当时看来‌‌‌‌“无用‌‌‌‌”的知识,成为后来有用发明的基础。因此这些‌‌‌‌“无用‌‌‌‌”知识是有用的。

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就是我们身处一个功利主义,更确切地说是短期功利主义的大环境中。无论做研究还是学习,人们总喜欢先问‌‌‌‌“有用‌‌‌‌”‌‌‌‌“无用‌‌‌‌”,‌‌‌‌“有用‌‌‌‌”指的是立竿见影式的马上有用。比如在校学生选课前喜欢问这课有什么用?对面试和找工作有用吗?我在听取在校生对课程设置意见时,就常常会听到对找工作没有用的课的抱怨,或对找工作有用的课为什么不多开一些,开早一些的疑问。但是有趣的是,当我同已经毕业10年、20年、30年的校友交谈时,他们对大学时期所上的课的评价却与在校生很不一样:他们感到遗憾的是当时学的所谓有用的课在后来变得如此无用,而后悔当时没有更多地去学那些看上去‌‌‌‌“无用‌‌‌‌”,但后来实际上很有用的课,比如一些人文、艺术、社会科学类的课。这种不同反馈的反差正是短期功利主义的一种例证。

虽然有用未必就是唯一的价值判断,因为知识的价值可以是内在的,无需体现在它的工具价值上。但是,理解短期无用的知识可能是长期有用的知识,对我们正确认识知识的有用性有极大意义。

但愿在几十年后,当同学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你们还能记得我在今天的开学典礼中讲起的‌‌‌‌“无用‌‌‌‌”知识的有用性。

好学比学好更重要

我相信你们从小都是好学生,更准确地说,是‌‌‌‌“学得好的学生‌‌‌‌”。学得好,就是学习成绩要好。学习成绩好,就是考试要考的好。考试考的好,就是做题目的答案要正确。那么如何取得这个结果呢?除了努力、刻苦、时间投入之外,还要大量做题,因为熟能生巧,也要有很好的记忆力,即使不是死记硬背。你们都是这方面的的能手。所以你们都是好学生。

在我看来,在大学中,‌‌‌‌“好学生‌‌‌‌”不再是‌‌‌‌“学得好‌‌‌‌”学生,至少说主要不是。在大学中,一个好学生,首先是一个‌‌‌‌“好学的‌‌‌‌”学生。请你们注意:在大学中,‌‌‌‌“好学生‌‌‌‌”的定义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学得好‌‌‌‌”的学生,而是‌‌‌‌“好学的‌‌‌‌”学生。

‌‌‌‌“学好‌‌‌‌”与‌‌‌‌“好学‌‌‌‌”是两种不同‌‌‌‌“学‌‌‌‌”的境界:‌‌‌‌“学好‌‌‌‌”是学习中被动的接受,而‌‌‌‌“好学‌‌‌‌”则是学习中主动的探索;‌‌‌‌“学好‌‌‌‌”是今天学习的一个结果,而‌‌‌‌“好学‌‌‌‌”则是今后学习的一种习惯;‌‌‌‌“学好‌‌‌‌”只是对学习已有知识的一种度量,而‌‌‌‌“好学‌‌‌‌”则是对学习未来知识的一种态度;‌‌‌‌“学好‌‌‌‌”是为了掌握知识,而‌‌‌‌“好学‌‌‌‌”是为了探索问题;‌‌‌‌“学好‌‌‌‌”得到的是答案,而‌‌‌‌“好学‌‌‌‌”追求的是真理。

在你们迎接大学生活踌躇满志的时候,在你们面对新的竞争压力倍感郁闷的时候,请你们停下来,想一想‌‌‌‌“学好‌‌‌‌”与‌‌‌‌“好学‌‌‌‌”的不同,既不要让‌‌‌‌“学得好‌‌‌‌”误导你,也不要让‌‌‌‌“学不好‌‌‌‌”打击你。你们要记住:‌‌‌‌“好学‌‌‌‌”远比‌‌‌‌“学好‌‌‌‌”更重要。

这不仅让我想起我当年在清华读本科的时候。虽然当时条件不利于我们‌‌‌‌“学好‌‌‌‌”,但是我们那时非常‌‌‌‌“好学‌‌‌‌”。那时的历史条件形成了一种特殊情况:我们班上有一半同学,包括我自己在内,在上大学之前或在农村插队,或在工厂工作。我们为能够成为第一届大学生倍感幸运,高度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所以我们很努力。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有一种自然选择在发挥作用:在当时那种动乱的环境下,能够考上大学的大多是靠自学的,非有好学特征是很难考上的。我自己也是如此,我的大部分中小学知识都是靠自学完成的。这个依靠自学的求学过程,虽然不一定学的正规学得好,但是它激发好学精神,而且探索出了在没有教师指导和约束下的求学方法。

‌‌‌‌“好学‌‌‌‌”的五个要素

在我看来,‌‌‌‌“好学‌‌‌‌”有五个要素,我称为‌‌‌‌“五好‌‌‌‌”,分别是‌‌‌‌“好奇‌‌‌‌”、‌‌‌‌“好问‌‌‌‌”、‌‌‌‌“好读‌‌‌‌”、‌‌‌‌“好思‌‌‌‌”、‌‌‌‌“好言‌‌‌‌”。

第一,好奇。我把好奇放在首位。好奇是科技创新和人类文明进步的原始推动力。十年前,四位物理学诺贝尔奖获得者到清华理学院与清华学生座谈。当问到什么是科学发明最重要的要素时,他们没有选择基础扎实、数学好,甚至没有选择勤奋、努力,而是不约而同地说到了好奇心。我认为,好学的第一要素是好奇,好学源于好奇。

第二,好问。好奇往往导致好问,而好问是质疑既有知识,探求未知的起点。但是我们面临的情况是,学生不好问,也没有激励去问。中国学生回到家里,家长问‌‌‌‌“你今天学到了什么新知识‌‌‌‌”,而犹太学生回到家里,家长问‌‌‌‌“你今天提出了什么好问题。‌‌‌‌”全球犹太人总数不超过两千多万,还没有北京市人口多,而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犹太人数上百。这或许与他们的好问有关。

第三,好读。阅读的范围很广,我在这里想强调两点。一是在当今碎片化信息高度发达的时候,在微博、微信、网页等信息随时随地都可及的时候,不要忘记要读书。二是不仅要读与专业相关的读物,也要读超越专业的读物,特别是思想性读物。

第四,好思。好学的核心是好思。大学本科阶段是一个人生学习过程中的转折点:在此之前的中小学教育,是以接受知识为主;而在大学本科阶段,要变为以思考为主。爱因斯坦就是这样认为的,他说:‌‌‌‌“大学本科教育的价值,不是学习很多事实,而是训练大脑去思考。‌‌‌‌”好思应该是大学生的第一要务。

第五,好言。好言是好学的一部分,我们不能不言。言就是沟通,就是传播。言的本领,就是传播的本领。只有言,别人才能知道你的观点和想法,也只有言,才能引发与他人的争辩,而真理往往是在争辩中产生。我们清华学子既要能行,也要善言。好学离不开好言。

好奇、好问、好读、好思、好言—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好学的五个要素。具备这‌‌‌‌“五好‌‌‌‌”,就为好学打开了窗户,开辟了道路。具备这‌‌‌‌“五好‌‌‌‌”,就是我心目中好学生的特质。由此可见,大学的学习方法,与中学的学习方法不同。在大学对学生的评判,也因此而与中学不同。

做人比成才更重要

‌‌‌‌“知识‌‌‌‌”和‌‌‌‌“能力‌‌‌‌”是关于如何‌‌‌‌“育才‌‌‌‌”的两大基本要素。但是大学仅仅是为了培养‌‌‌‌“人才‌‌‌‌”吗?我认为不是。我今天要讲的主题不是‌‌‌‌“人才‌‌‌‌”,而是‌‌‌‌“人‌‌‌‌”与‌‌‌‌“才‌‌‌‌”;不是讲‌‌‌‌“人才‌‌‌‌”的培养,而是讲‌‌‌‌“人‌‌‌‌”的培养、人的‌‌‌‌“价值‌‌‌‌”。

在中文中,‌‌‌‌“人才‌‌‌‌”是一个词。我们通常都把‌‌‌‌“人才‌‌‌‌”落脚为‌‌‌‌“才‌‌‌‌”。现在有必要把‌‌‌‌“人‌‌‌‌”与‌‌‌‌“才‌‌‌‌”拆开来看。‌‌‌‌“才‌‌‌‌”关注的是‌‌‌‌“三力‌‌‌‌”:创造力、分析力、领导力。而人有‌‌‌‌“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度量‌‌‌‌“才‌‌‌‌”的词是成绩、成功、成就,而形容‌‌‌‌“人‌‌‌‌”的词则是自由、快乐、幸福。

我认为,‌‌‌‌“育人‌‌‌‌”重于‌‌‌‌“育才‌‌‌‌”,‌‌‌‌“成人‌‌‌‌”重于‌‌‌‌“成才‌‌‌‌”。在现代经济学中,人不仅是工具,也是目的。在康德看来,人只能是目的,不能是工具。无论如何,只要人是目的,不仅是工具,教育的目的就应该是育人。在我看来,作为目的的‌‌‌‌“人‌‌‌‌”包括‌‌‌‌“人文‌‌‌‌”、‌‌‌‌“人格‌‌‌‌”、‌‌‌‌“人生‌‌‌‌”三个方面,因而人的教育应该是人文精神的教育、人格养成的教育和人生发展的教育。

人文是相对于科学而言的。科学告诉你什么是真理,人文告诉你说真话的价值。曾经在台湾新竹清华大学任教的龙应台女士这样解读人文:文学使你看见原来看不见的东西,可以让你看见水里白杨树的倒影;哲学使你从思想的迷宫里认识星星,从而有了走出思想迷宫的可能;历史就是让你知道,沙漠玫瑰有它的特定起点,没有一个现象是孤立存在的。所以,文学让你看见,哲学让你定位,历史让你连接,这些都是人文的价值。

以人文为基础的人格是做人的准则。人格养成是人的教育的基础,也是清华的传统。对人格的起码要求就是人格底线。说话有底线,就是说话讲真话;做事有底线,就是做事有原则;做人有底线,就是做人有良知。北京大学的钱理群教授曾经批评我们的一些精英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精英大学中聚集了很多有才的人,如果有人格,他们的正面作用会很大;如果没有人格,他们的负面影响也会不小。

人生既有对人生发展的梦想,更有对人生意义的探索。记住苏格拉底的这句名言:‌‌‌‌“未经反省的人生不值得过。‌‌‌‌”进入大学,就应该是你反省人生的开始,思考人生的起步。反省人生是发现自己,认识世界的过程。

今天,我向学生提出的要求是:理解人文价值,坚守人格底线,反省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