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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苏童经典系列”(第一批)上市,当晚,作家苏童也在直播间与董宇辉进行了精彩对谈)

文学,到底人们需要它干什么?

最初的时候,我会觉得我不考虑它给我带来什么,我需要它,是我的身体需要它还是我的灵魂需要它?我其实不清楚,是一个本能,我想写作。那么你是想倾诉吗?还是因为一个模糊的理想:你想成为一个作家呢?是文学本身吸引你还是作家职业吸引你,还是你想留给这个世界什么东西在吸引你?你自己都不清楚,所有的文学都是身体的召唤,所以我自己一直觉得我最初走上文学之路是身体的召唤,它跟灵魂无从谈起,我需要写作,我在写作过程当中感觉到某种愉快,这个愉快也没法解释。我虚构了一个小说,虚构了一个故事,然后把它写出来。

直到今天,我们对于自己写作的阐述都是自己在总结梳理,它是不是一定符合你当初那个写作的动机?其实是不一定的,就是事情先发生了,我们后面再推理,我们再阐释它,我们天天在阐释我们的身体。然后你自己阐释你的身体,其实也不一定就非常准确,所以写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变成了一个习惯。发生的时候它没有神圣的目的,只是一个身体的需要,甚至一个综合,跟荷尔蒙有关的。

我妈妈是半文盲,她是扫盲班出身,我父亲喜欢古典小说,他们可能人生当中有很多缺憾,但是我相信我妈妈没有一个缺憾是因为自己没有读小说。所以,阅读文学不能说它是一个生活的必需品。然后我们要说阅读的好处,一个人破万卷书有什么好处,当然都是我们后天认识的、努力发掘的,我们在发掘这个好处,因为你是读书的人,因为你是知识分子,拥有知识当然要靠阅读。那么文学呢?我们需要一个故事吗?我们需要一个浪漫的小说吗?或者我们需要别人梳理我们自己的苦难,我们到底需要不需要《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人生间有很多安娜,但是安娜不需要《安娜·卡列尼娜》,我就说这个意思。

文学像是综合维生素

但是文学对人的那种滋养,我认为是一种滋养。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我就觉得很像一种综合维生素,我们一般正常人的饮食系统,不吃综合维生素,靠普通食物也是可以过一生的,当然你有了综合维生素,尤其你的身体出现某种不确定的那种东西,综合维生素可能会在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就填补了你身体需要的元素。所以我在想,文学如果从健康这个角度上,它很像综合维生素。

比如你没经历过的人生,忽然在一部你刚打开的小说里展现了,或者你会觉得向往,或者觉得可怕,因为它展开的是跳出你的经验范畴的,你家里只有三扇窗户,但是通过一本书给你打开了一百扇窗户,呈现出一百种风景,这个可能就是小说给你的。这个风景是不是你的不重要,但是你可以借助这个窗口,看一看别人的人生。

有的人经常觉得自己不幸,他可能看看余华老师的《活着》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所以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不能解决你什么问题,但是有时候它可以抚慰你,这是它的功效,它给你按摩,给你抚慰,或者是给你提供不同的看世界的窗子。这是它的作用,不是必需品,但它是一个窗子。

文学的“超长的伟大性”

当写作的文学(作品)成为一个杰作的时候,文学又体现它超长的伟大性。

就像我们今天,比如经常有人说“哇,这堂吉诃德来了”。堂吉诃德来自哪里?来自一部小说,来自一个小说的人物。然后我们中国人也形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哎呦,我们厂里有一个林黛玉”,林黛玉怎么来的?来自一个小说。有个情种,就说“有一个贾宝玉”。有一个厉害的角色,一个女的,“就跟王熙凤一样的”。我就举这一个例子。文学从某种意义上还有一个价值,在于它为一个民族、为这个语言系统贡献一个代名词,一说大家就知道了他是某一种性格、某一种个性,这也是文学让人意想不到的。

人们一说这人“阿Q”,你就知道了这是什么人,提到祥林嫂你就知道啰里啰嗦天天诉苦的人。这是对文学极大的一个奖赏,一个虚构的创作,虚构创作里的一个人物,成了我们民族语言的一个常用词汇,这是文学给我们的肉眼可见的一个奉献,丰富了我们民族的语汇,三个字可以解释一种性格。

 

挂在门楣上的粽叶已经发出了灰褐色。风飒飒地吹着那捆粽叶,很像是雨声。真的下雨了,雨丝白茫茫地扫过村弄,在我家门前织起一张网,那捆粽叶又沙沙地响起来,像是风声了。祖母坐在门槛上,注视着檐下的雨水像小瀑布一样跌落下来,汇在石硌路上,匆匆忙忙地流走了。入秋以来不知下了多少场雨,村落水淋淋的蒸腾着雾气。村外五里远的白羊湖从早到晚都在涨潮,潮声越过空旷的黄沙滩和玉米地,在我们村子里回响。祖母一直在倾听那声音。

很早以前祖母就聋了,但是那个秋天她说她什么都听见了。每天早晨她被雨声和潮声惊醒,便对灶边烧火的母亲说:‌‌“凤英子,今天我要走了。‌‌”

祖母天天坐在门槛上听雨,神态宁静而安详。那捆粽叶在门栏上轻轻摇晃着,被雨濡湿了,不再响了。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去年秋天是我祖母的弥留之际。我们家的人都记住了那些下雨的日子。

春天的时候我祖母还坐在后门空地上包粽子呢。有一只洗澡的大木盆装满了清水,浸泡着刚从湖边苇地里劈下的青粽叶,我家屋前屋后都是那股凉凉的清香味。我走过去把手伸进木盆,挨祖母骂了,她不让人把码齐的青粽叶搞乱了。我们白羊湖一带的人都包‌‌“小脚粽‌‌”,大概算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祖母把雪白的糯米盛在四张粽叶里,窝成一只小脚的形状来,塞紧包好,扎上红红绿绿的花线。有一只粽子挂到我的脖子上了,我低头朝那只粽子左看右看,发现祖母包的粽子一年比一年大,挂着香喷喷、沉甸甸的。祖母挎着竹篮走过横七竖八的村弄,去五里外的白羊湖边采青粽叶。我跟着她。我们站在湖边的黄沙地上望着四处可见的苇丛,然后赤脚涉过一片浅水,走进最南面那丛芦苇里。祖母喜欢这里的粽叶。

‌‌“这水里有小青蛇,我看见过。‌‌”祖母说。‌‌“你不怕吗?‌‌”我看见祖母踩在一片暗水中。‌‌“小青蛇不咬人。小青蛇游过的水里,长苇子都是甜的。‌‌”祖母采着白羊湖的青粽叶,时不时俯视身下的湖水,湖水波动着,把她穿蓝袄的影子搅碎了。有一次她俯视着那个影子,突然手里抓的苇叶掉落了。祖母站在湖水里颤抖着,告诉我她刚才看见了祖父的脸。她说她没有眼花,那确确实实就是我祖父。‌‌“老家伙来拉我走了。‌‌”祖母对着湖水自言自语。她一笑起来脸上便苍老了许多,那种笑是又凄凉又欣慰的。我记得祖母的头发就是那个春天白的。她常常一个人到湖边去,去很长时间。有一片芦苇的叶子差不多让她劈光了。她赤着脚站在冷冷的湖水里,俯视着水面,说她又看见了老家伙的脸,湖上下网的人看见我祖母在水里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哭的,都说她的眼睛也许真看见了什么。

家里人猜祖母是看见了游过水下的小青蛇。我祖父属蛇,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村上人都喊他小蛇儿。他十七岁娶了我祖母,我祖母就成了‌‌“小蛇儿家里的‌‌”。

去年端午节前后,祖母坐在后门空地上不停地包粽子,几乎堆成了一座粽子山。没有人去劝阻她。祖母年近古稀但并不糊涂,直到去世没干过一件糊涂事。

‌‌“小蛇儿从前最能吃粽子,一顿能吃八个。‌‌”有一天村西的老寿爷踱过我家门前,看见了门楣上一捆捆的粽叶,这样对我父母亲说。

父母亲一个编竹篓,一个劈劈柴,他们对老寿爷笑着,没有说什么。我祖父也死于秋天。死于异乡异地一个叫石码头的地方。村里五十岁以下的人都没有见过他,包括我的父母亲。据说他是在新婚的五天后出走的,走了就没再回来。没人能知道其中的缘故,祖母守着他留下的老屋过日子,闭口不谈祖父的事。许多年了村里人还是喊我祖母‌‌“小蛇儿家里的‌‌”。有一年老寿爷跟着贩米船溯水而上,来到湖北一个码头上,遇见了我祖父。他正在码头的石阶上为一个瞎女人操琴卖唱。在异乡见到村里的熟人,祖父并不激动。他抛下瞎女人和围观的人群,跟着老寿爷上了贩米船。他帮着村里人把船上的米袋卸完,拉着老寿爷进了一家小酒店。就是那次我祖父酒后还吃了八只粽子。‌‌“你回去吧,你儿子会满村跑了。‌‌”老寿爷说。‌‌“不回去。‌‌”祖父喝白干喝得满脸通红,摇着头说,‌‌“出来了就不回去了。‌‌”后来祖父把他的二胡交给贩米船上的人带回家。大家都站在东去的船上向他挥手。看见祖父一动不动站在岸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身边滚动着浓浓的晨雾。那地方多雾。我们家房梁上挂着祖父留下的二胡。

从我记事起,那把二胡一直高高挂在一家人的头顶上。我不知道祖母为什么要把它挂得那么高,谁也摸不着。有时候仰视房顶看见那把二胡,会觉得祖父就在蛇皮琴筒里审视他从前的家。有一年过年前,我母亲架了把梯子在老屋的房顶四周掸灰尘。她想找块布把那把二胡擦一擦,但是猛听见下面祖母惊恐的喊声:‌‌“凤英子,你不要动它。‌‌”

‌‌“我把它擦擦干净。‌‌”母亲回过头来说。

‌‌“不要擦。‌‌”祖母固执地说,她盯着我母亲的手,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痛苦。母亲低头想了想,下来了。从此再没去碰过房梁上的二胡。那把二胡灰蒙蒙的,凝固在空中。

去年秋天不是好季节,那没完没了的雨就下得不寻常。我祖母坐在门槛上凝视门楣上的旧粽叶,那些粽叶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祖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向每一个走过家门的村里人微笑,目光里也飘满了连绵的雨丝。从白羊湖的黄沙滩传来了潮声,她在那阵潮声中不安起来,屏息静气,枯黄的脸上泛起了不祥的潮红。

‌‌“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母亲对串门的亲戚说。串门的亲戚也这么说。那天父母亲去田里收山芋了。雨还在下,门前的石硌路上静静的,半天没有人经过。我看见祖母倚着木板门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神秘而悠远。我过去轻轻摇了一下她瘦弱的身子,她没动,我紧张地喘着粗气,突然她微笑了,眼睛却仍然紧闭着。‌‌“我没死。你这傻孩子。‌‌”她说。

就是那个下雨的午后,祖母第一次让我去把房梁上的二胡取下来。就像过去让我到后门菜园拔小葱一样。可是我在梯子上向那把二胡靠近时,心止不住狂跳起来。多年的灰尘拂掉后,祖父留下的二胡被我抱在胸前。二胡在雨天的幽暗里泛出一种少见的红光来。我的手心很热,沁出汗水,总感到二胡的蛇皮筒里也是热的,有个小精灵在作怪。我没见过这种紫擅木二胡。琴筒那么大,蛇皮应该是蟒蛇的。摸摸两根琴柱,琴柱翘翘的,像水塘里结实的水牛角。我神色恍惚,听见祖母沉重的鼻息声围绕在四周。窗外雨还在下。‌‌“刚才你看见他的脸了吗?‌‌”祖母问我。她的脸上浮起了少女才有的红晕,神情仍然是悠然而神秘的。我摇头。也许在我伸手摘取那把二胡的时候,祖父的脸曾浮现在房梁下的一片幽暗之中。但我没有发现,我没有看见我的祖父。‌‌“你这个傻孩子,我死了二胡就是你的了。‌‌”祖母说,她闭着眼睛回忆着什么,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那老鬼天天跑到我梦里拉琴,拉得好听呢。‌‌”

有一个瞬间我感到紫擅木二胡在怀里躁动,听到了一阵陌生的琴声从蛇皮琴筒里涌出来,越过我和祖母的头顶,在茫茫的雨雾里穿行。我抓住了马尾琴弓。琴弓挺轻的,但是似乎有一股力要把我的手弹回来。我的手支持不住了,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不拉呢。‌‌”祖母焦灼起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带着痛苦的神色凝视那只二胡。我看见祖母苍老的面容映在紫檀木上。雨斜斜地飘过门前。雨声中传来了村里人杂沓的脚步声。他们收山芋回来了。我父母亲满腿泥泞出现在门前。紫檀木二胡泛出的红光晃了他们的眼睛。父亲和母亲一个站在门里,一个扶着门框,奇怪地看着我和祖母。

二胡还倚在我的胸上。我终于没有拉响祖父留下的二胡。那是我祖母逝去前几天的事。后来村里人知道了这事,都说我不懂事。说我那天无论如何要让祖母听听那把二胡的。我很难受。我不会拉二胡。

秋天下最后一场大雨的时候,我母亲从箱子里找出了祖母的老衣,那是我祖母几年前自己缝的,颜色像太阳一样又红又亮。我见过村里几个死去的老人,他们身上最后一件衣服都挑选了鲜亮的颜色,那大概是有道理的。母亲把红色的老衣挂在她房里,光线黯淡的房间便充满了强烈的红光。母亲说是为了镇邪。红颜色能镇邪,后来我母亲打开了祖母常年锁着的一只黑漆木盒,木盒里空空的,我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走到后门去。

‌‌“没有了。‌‌”母亲对编竹篓的父亲说。

‌‌“什么没有了?‌‌”‌‌“那块金锁。‌‌”母亲说,‌‌“我嫁过来的时候她给我看过的。又不想要她的,她干什么藏起来呢?‌‌”

我父亲沉默了一阵子,来到祖母身边,轻轻地把她从昏睡中唤醒。‌‌“娘,你的金锁呢?‌‌”

‌‌“没了,早没了。‌‌”祖母那会儿依然清醒,她定定地看着父亲的脸。‌‌“娘,我们不要,让你老带走的。‌‌”母亲说。‌‌“我不带走,死了还带金锁干什么?‌‌”祖母说完真切地微笑了一下,那是她一辈子最后一次微笑。笑得那样神秘,让人永远难忘。我父母亲凝视着她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面容。愣怔了半天,等着她告诉什么。但是祖母闭上眼睛了,不再说话,微笑也渐渐消退。父亲站在那儿,忽然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他朝母亲背上推了一把,沙哑着嗓子说:‌‌“走吧。‌‌”

他们两个踮着脚尖,轻轻地离开。祖母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继续着她的梦境。我祖母清贫了一辈子,没有留给家里任何值钱的物件,连唯一的金锁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只有一捆一捆的旧粽叶还挂在我家的门楣上,沙沙沙地响。

在长长的秋天里,我在祖母留下的旧粽叶下面出出进进,总能闻到白羊湖边芦苇的清香,春天那个祖母的季节就浸润着这股清香。我料定在每年的端午节,祖母还会将温暖的手伸向我,在我的脖颈挂上那只用红线扎紧的‌‌“小脚粽‌‌”。我挂着这只粽子跨出家门,走过村弄,在白羊湖一带燕子样掠过。走过春天走过秋天,即使在白羊湖外面的世界里,祖母的粽子也会留下永恒的清香。祖母的坟在白羊湖边。坟上长着一株娇黄的迎春。没有青草,青草还没有长出来。

清明去扫墓的时候,母亲带着锡箔和纸钱,我拿着又一株迎春,父亲却在臂弯里挟着祖父留下的那把二胡。一开始我就觉出气氛的异样。一路上,我不时用眼光询问父亲,但不敢开口。父亲走在野草及膝的湖边小路上,经常仰起头,望一望四月里晴朗湛蓝的天空,神情肃穆而阴郁。事情发生在祭坟以后。那会儿坟上的纸钱还没燃尽,湖风吹过时纸钱带着火星纷纷扬扬地腾起来,好像凌空飞舞的黑蝴蝶。我看见父亲慢慢地朝祖母的坟头跪下去,把那把紫檀木二胡放在坟头上,坟上的火光猛地黯淡了一下,随之又蹿出一群枫叶般的火苗来。

我祖父的紫擅木二胡被点燃了。

我又茫然又恐惧地注视躺在火焰里的二胡,注视父亲被火光映红的肃穆的脸,他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紫檀木二胡奇怪的影子。我一下子忆起了多年来父亲仰视房梁的目光,那种我无法理解的目光,和祖父留下的二胡纠缠了多少年啊。

但是为什么要烧掉祖父的二胡为什么要烧掉祖父留下的二胡呢?父亲仍然跪在坟前。母亲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眼里却涌出泪水。我祖母在坟下,她在无底的黑暗里应该看见这枫叶般的火焰了。湖风从芦苇丛中穿出来,在空荡荡的滩地东碰西碰。我们面前的火焰久久不熄。在一片寂静中,我们听见那把二胡在火苗的吞噬下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似乎有什么活物在琴筒里狠狠地撞击着。‌‌“是你爹的声音吗?‌‌”母亲的声音打着颤。‌‌“不,是娘的声音。‌‌”父亲庄严地回答。

当蛇皮琴筒发出清脆的开裂声时,我先看见了从琴筒里滚出来的金光闪闪的东西。那东西渡过火堆,渡过父母亲的身边,落在我的脚下。那是我祖母的金锁。直到现在,我还无法解释家里发生的好多事。我告诉你们了,我的老家在白羊湖边的一个村子里,老家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住着祖先传下来的两间瓦房。我祖母已经故去,祖父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在家了。

(《十月》杂志198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