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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甜粽子派还是咸粽子派?这个问题就像问更爱夏天的西瓜还是冬天的火锅,答案总是那么难以抉择。在我们的印象中,北方的粽子以甜口味居多,比如豆沙、红枣、蜜枣……仿佛是甜蜜的夏日午后,让人沉醉。而南方则似乎以咸粽子居多,咸蛋黄、腊肉……就像是一场味蕾的冒险,每咬一口都是对未知的探索。广东地区的粽子就更丰盛了,甚至里面还有海鲜,简直能把整个海洋的鲜美都包进粽子里。

不过说到这儿,似乎有读者好奇了,南方不是爱吃甜吗?

这背后,其实是南方丰富食材的馈赠,也是南方人对口味多样性的追求。而且,南方也不是完全不吃甜粽子,南方粽子就像那里的气候一样,热情而包容,既有咸肉、腊肠的醇厚,也有豆沙、红枣的甜美。

其实,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与我们的常识印象有关,我国近代民谚中就有“南甜北咸”的说法。南方人偏爱甜食,似乎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在“南甜”的众多地区中,究竟哪里是吃甜冠军?

位于苏南的无锡、苏州及附近的杭州、上海等区域,都有着爱吃甜食的习惯。有研究也印证了这一点,中国菜肴的甜度分布格局逐步形成了三个层次——东南重度食甜区、北方中度食甜区和长江中上游轻度食甜区。其中,平均甜度值排在前面的江浙沪连成一片,向西还可以囊括安徽省,区域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组成了中国的重度食甜区。

有趣的是,这些食甜区恰好以太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太湖吃糖圈”。若问到谁最能吃甜,这在苏南老乡们眼里简直是送分题。苏菜中,苏锡菜素以甜为特色,苏南人吃起甜来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松鼠鳜鱼、樱桃肉等苏帮名菜味道或是酸甜适口、或是咸中带甜,总之离不开一个“甜”字。苏式月饼、松仁糖、芝麻糖、猪油年糕等甜味小吃更是捕获了无数吃货粉丝。而提到苏味一绝,当属桂花糖藕。

苏州多出产塘藕,藕与桂花一相逢,更是胜却人间甜品无数。苏州的煨熟藕,拿整只的藕塞糯米,文火煮熟,浇桂花糖浆,这便是软糯又清香的桂花糖藕。桂花糖藕让整个江南发甜,旧时玄妙观内的藕粉圆子,是苏州城里独一份精心制作的名点。要拿瓜子核桃等各式果仁碾粉,用桂花猪油等粘合团成圆子,再裹上一层藕粉,不用油炸,只是滚几道沸水,便足以滋发出它柔软香甜的味道了。

若论吃糖的厉害程度,无锡人对甜的执念可能连苏州人都无法企及。在讲究“甜出头,咸收口,浓油赤酱”的锡帮菜里,糖是多少无锡人心中的白月光——他们炒青菜要放糖、煮粥要放糖;正宗的无锡拌馄饨是用刚出锅的馄饨伴着酱油和白糖吃的;无锡三大特产之一的“三凤桥酱排骨”,白糖用量比精盐用量足足多了二十多倍。

和无锡酱排一同被游客们视为“齁甜齁甜”的,还有无锡小笼。1981年出版的《家常点心》老菜谱上就记录着,普通鲜肉小笼配“一两二钱”白糖,而无锡小笼则是“白糖一斤”,也就是16两……单是白糖用量这一项,就足够让人信服。

说完苏南,沿太湖以东,来到上海。与苏州菜同出一脉的上海菜,也为了显示本地饮食特色,称为“本帮菜”。本帮菜以油多、味浓、糖重、色艳为特色,呈现出来的特点离不开一句“浓油赤酱,无甜不欢”。

红烧肉几乎是听到上海菜就会想起的菜名。肉要用肥瘦相间的猪五花,烧的时候一定要多放糖,用上海人的话讲就是把油“逼册来”!

说起来,早期的上海点心也是源于苏式糕点。

比方说青团,用糯米粉混合艾草做成绿色的外皮,里头裹上细腻香甜的红豆沙,咬上一口,细糯松软,唇齿回甘,是老上海人的独家记忆。传统的青团糯米皮里可以包甜口豆沙馅儿,也有咸口包着剁碎的毛笋、腌菜、腌肉、豆腐等馅料。而上海的青团则讲究推陈出新,新口味层出不穷,如近年来火爆的咸蛋黄肉松馅儿、腌笃鲜馅儿和马兰头馅儿……其他点心诸如条头糕、桂花糕、橘红糕之类,也都是以糯米为皮,以细软豆沙、蜜枣、莲子等为馅儿,哪一样都是上海人心里最甜美的念想。

继续往南走,便到了杭嘉湖平原。

与上海相似,杭州一带吃糖战斗力虽不及苏南,但由于杭州菜最早传于宁绍平原和苏南地区,从苏州、无锡等地传入的食俗,很早就成了杭州味道。因此,杭州人对于吃糖也有种特别的情愫。

堪称杭州人“生命之光”的油焖笋,这道菜的灵魂除了食材讲究,还要炒出糖色,直到油光发亮方可出锅,颇有“浓油赤酱”风范。代表性的甜食还有东坡肉,相传是苏轼在杭州任上所做,明清时已经成为浙菜的代表。正宗的东坡肉讲究用绍兴花雕和冰糖熬汁,以别于一般的红烧猪肉。

杭州的吃糖一绝更多体现在甜点上,早在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中, 就收录了南宋临安(杭州)市场上出售的“糖糕”“蜜糕”“糍糕”“雪糕”“花糕”“乳糕”“重阳糕”等近19个品种。如今,杭州的特色甜点诸如定胜糕、麻球王、小鸡酥、荷花酥、龙井茶酥……同样见证着杭州的富庶与繁华。

定胜糕是浙江传统特色名点,色呈淡红,松软清香,入口甜糯。做法是将配置好的米粉放进特制的印版里,中间再放入红豆沙,蒸少许时间就可以。相传是在南宋时百姓为韩家军出征鼓舞将士而特制的,糕上有"定胜"二字,寓意出征定能大获全胜。"定胜糕"便夹带着这一份美好寓意流传至今。

更近于太湖的嘉兴与湖州。对于甜点的钟爱程度绝不逊于杭州。 湖州的震远同酥糖是历史传统食品,相传在清咸丰年间(1851-1861),归安县菱湖人沈震远开办震远茶食作坊,后迁入湖州。所制的酥糖品种多,有玫瑰酥糖、芝麻酥糖、椒盐酥糖、豆沙酥糖、荤油酥糖等,以香气浓郁、食不粘牙等特色,名列湖州“四大名点”之冠而驰名海内外。

在嘉兴,则有方为糕、圆为团、扁为饼、尖为粽……嘉兴人有多爱吃糖?他们的甜点可以从年头吃到年尾:除夕有年糕、清明有青团、中秋有月饼,孩子满月有诞生糕、出嫁有坐底糕、婚后有喜糕、造房上梁有元宝糕。 可以说,苏南、上海以及杭、嘉、湖在全国来讲都是赫赫有名的食甜区。

如果穿越回南宋临安都城的夜市,你会闻到这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夜市沿街到处是卖糖小贩,叫卖着“麻糖、鎚子糖、鼓儿饧、铁麻糖、芝麻糖、小麻糖……”食店也在售卖“蜜金橘、蜜木瓜、蜜林檎、蜜金桃、珑缠茶果”。糖蜜小食琳琅满目,各色糖果应有尽有。到了清代,为满足苏南人的口腹之欲,每年广东、福建两省要发数百艘“糖船”北上,向苏南运去上百万担的白糖。张岱在总结地方特产时提到“苏州则带骨鲍螺、山查丁、山查糕、松子糖、白圆、橄榄脯”,放眼望去,尽是甜食,苏州人对于甜食的执念可见一斑。

“甜味”传达一种生活特色,也见证了环太湖地域的富庶与繁华。如今,无锡酱排、东坡肉、青团、桂花糕、定胜糕等菜肴和甜品成为“太湖吃糖圈”的甜蜜名片,吸引着各地食客前来感受那股沁入食物和空气中的清透鲜香。

参考文献:

季羡林:《糖史》

吴自牧:《梦粱录》

程民生.汴京文明对南宋杭州的影响[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04):15-19

胡艳红. 百种宋人笔记所见饮食文化史料辑考[D].华东师范大学,2006.

蓝勇,陈姝.历史时期中国甜食的空间格局及其成因研究[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18(06):57-67

赵常兴,安鲁.六朝移民与江南经济区的形成[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2(04):144-148.

 

我始终觉得用中国的传统古法来计时是件很浪漫的事情,比如二十四节气,且不说对应农作时节,单凭名字叫起来都非常浪漫,芒种、谷雨、惊蛰、小暑、霜降、大寒……诸如此类,而中国的传统节日的名称,同样浪漫异常,比如——端午。

端午,顾名思义,端为开端初始的意思,端五即初五,按照农历的天干地支历法,五月即为午月,所以演变而来的端午便是五月初五的意思。今天大家说到端午节,广为流传的版本是说为了纪念大诗人屈原,但其实还有其他版本,也有说是为了纪念伍子胥,也有说是为了纪念孝女曹娥,不管是纪念谁吧,总之这几位最后都死在江水里,所以人们向江中抛米食避免大鱼小鱼来啃噬这几位的尸体,说来是件很悲伤的事情。

我个人认为,这些解释的版本,产生于有了比较完善的人类社会文明之后,也就是当人类社会逐渐形成且完善之后,人们开始对精神层面比较有追求,比如来纪念屈原、纪念伍子胥、纪念孝女曹娥,相对来讲,更让我着迷的是比这更原始的版本。

也就是从人类原始的自然发展历程来看,众所周知,端午这一天有‌‌“五毒‌‌”之说,‌‌“五毒‌‌”即蜈蚣、蝎子、蛇、蟾蜍、壁虎,在当时的生存背景下,既没有好的防护设施也没有有效明确的医治方法,所以,‌‌“五毒‌‌”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几乎性命攸关。单从沿至今天的端午节的‌‌“驱毒避秽‌‌”的说法,端午从古到今,都是‌‌“毒气‌‌”很重的,比较不吉利的一天,所以端午这一天素来有‌‌“恶日‌‌”之称。

放到现代,虽然‌‌“五毒‌‌”早已远离人们日常生活,但五月仍然是虫叮鼠咬开始猖獗的时候,再加上季节更替,天气骤然转暖,气候一下从春天进入到夏天,人体也会有各种不适,比如上火、比如气虚、比如多汗、多梦、睡不踏实等等。倘若回退到古代,恐怕要滋生更多疑难杂症,加上当时的医治手段有限,幸运的小病一场,不幸的,因此送命也是常事。所以,我觉得在人们心目中,驱毒护体其实是要比纪念谁谁谁更直接更重量级的事情。至于纪念屈原还是伍子胥,无外乎都是人类社会比较文明时出现的精神寄托,说明人们的思想逐步进步了,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

从今天流传下来的关于端午节的各种民俗,显而易见地,几乎都是关于驱毒除秽。比如雄黄酒,比如艾叶,比如菖蒲等等。

今年的农历和公历差得比较多,公历年已经过了一半,农历才五月初,所以今年的端午要比往年的端午更燥热一些,人便经常觉得不舒服。想起小时候的端午,这时节几乎都会赶上下雨,在五月初五这天早上,奶奶便给我搓了五彩绳,然后手腕、脚腕上都系一圈,除此之外,爷爷会扎个小扫把给我挂在脖子上,就是扫除坏东西的意思,同时还会系个小葫芦,即保福禄,总之就是驱害求福之意。

我小时候对过端午是分外憧憬的,因为喜欢绑五彩绳,喜欢爷爷扎的小扫把,觉得这些都很有趣,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实在粗糙,但孩提时代仍然为此激动异常。更好玩的是,开始跟着爷爷去买粽叶,买江米,南方叫糯米,北方叫江米,包括买扎粽子的带子,我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长大后有一天恍然大悟,那个扎粽子的带子其实就是马兰花的叶子,又细又长,而马兰花,同样是小时候的心头好,蓝蓝紫紫开起来很漂亮,清雅,在红粉成群中颇有点君子的意思,最得孩童喜欢的是折下来可以吹响儿,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怕是很难再亲身体味到了。

挑粽叶也有讲究,要宽而长,但又不能太宽,太宽会富余太多,包出来不好看,而太窄的话,盛米则极易漏出来。北方的粽叶几乎都是芦苇叶,提到芦苇叶,芦苇荡也是我喜欢的,不管是芦苇花还是芦苇棒,都是儿时欣喜的玩物,孩子们经常折下芦苇棒相互对击,一边打那些毛絮一边散,随风散了一路。我小时候经常去田里折芦苇棒,折几只拿回家插起来,但最后不免干掉。

包粽子的相关什物都买回家后,便是要用水泡,江米要泡,芦苇叶要泡,马兰叶子也要泡,因为泡了才会韧,包起来的时候才不会裂开,而江米泡的时长则直接影响粽子最后的口感,时间短了便不够糯,时间长了则又太黏不够弹。

我喜欢看我爷爷把江米、芦苇叶、马兰叶分别通通浸到水桶里,在我的记忆里,那就是孩提时代生活的味道,一种缓慢的,程序的,仪式的,散发着自然香气的。我总是很着急,着急包粽子,爷爷说不行,还没泡到时候,我那时候总是不以为然,觉得赶快包啊,快让我玩啊,可是如今想想,这个等待‌‌“时候‌‌”的过程,多么神奇,是人与自然的一种链接,人要学会等,学会拿捏火候,自然才会给你恰到好处,才会给你香醇扑鼻,才会让你不失望。

但我小时候总是免不了搬着板凳在水桶旁边催,一会捞起来问一遍好没好,爷爷总说没好。奶奶则负责洗红枣和泡红豆,我小时候在东北吃的粽子都是甜的,没有咸粽和肉粽一说,家家户户包的粽子几乎都是一个样子,就是放红枣或红豆的甜口,至于咸粽和肉粽,是我长大之后去南方才吃到的,最开始觉得南方人不可思议,怎么可以把粽子包成咸口的,可是买来一尝之后,瞬间爱上,立马倒戈跑到了咸粽阵营。

如今的粽子多种多样,甜的、咸的、枣泥的、红豆的、绿豆的、百合的、蜜饯的、腊肉的、香肠的、火腿的、蛋黄的、瘦肉的,还有蘑菇的、扇贝的、鸡肉的……五花八门,而且都可以做真空包装,放上几个月完全没问题,实话说,味道是比小时候丰富多了,但我还是怀念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亲手包粽子。

包粽子跟包饺子一样,一个人包出来一个样子,奶奶夸自己包得好,爷爷提起自己包的粽子到奶奶眼前示威,我也不甘落后,但总是包了拆拆了包,反反复复,因为总是会漏掉。手艺好的人,会包得大小均匀,形状一致,连里面放的大枣红豆的位置都一致。换到今天批量生产的真空粽子,其实都包得很规整,结绳也扎得紧实,只是,在我心里,那些打得规规整整的结绳总是比不上那一条条马兰带子,那是来自另外一种植物的气息,来自另外一种生物的热忱。

待到端午这一天,奶奶早早就起来,煮粽子,同时,还要煮鸡蛋,然后拉起仍然睡眼惺忪的我,拿着热乎乎的鸡蛋绕着我的身体滚一圈,然后让我剥了吃,这也是驱邪消灾的意思,用民间的话说,小孩子容易招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吃鸡蛋前,小孩子要拿鸡蛋滚一滚,大人则不用。同样,小孩子系的五彩绳和脖子上挂的葫芦和小扫把之类,大人也不用,但时至今日,每年端午,我还是会系五彩绳,或许,是对童年的一个念想。

很遗憾的是,在端午后下第一场雨时,奶奶就会剪断我手上脚上的五彩绳还有脖子上挂的东西,一起扔掉,意思就是那些坏东西已经全被它们吸走了,它们的使命完成了,所以要光荣下岗了,可我却总是心里舍不得。下岗也是有仪式的,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处理方法,有的地方是烧掉,而在我们那,要扔到雨后的车辙里,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童年的端午节前后好像总是有雨的,关于端午节的味道,就总是潮湿温热的。早上半梦半醒之间,从灶台弥漫开的湿热的气息,潮湿的粽香气,热腾腾的鸡蛋的气息。若是不巧赶不上下雨,就丢到车辙里也可以,但柏油马路车辙也少见,便可丢到路旁的阴沟里。

端午节这一天,家家户户还要在门窗之上插艾草,房间内的门上要挂彩葫芦或木葫芦,也可以挂木斧头之类,其本意都是驱害求福。北方没有赛龙舟一说,因为北方少有水,因此北方人水性普遍也不及南方人水性好,但滑冰之类,则是北方人更为擅长,这便也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天时地利。

关于端午,南北方民俗大有不同,南方人赛龙舟,击鼓,尤其不可少的是洒雄黄酒,在小孩儿头上点一点,或者大人直接喝。雄黄酒的桥段,在白娘子与许仙故事的演绎中,表现得再淋漓尽致不过。

近年来,国人尤现日本旅行热,而去日本,选端午节则是个好时候,但与中国的农历端午不同,日本的端午节是指公历五月五日,日本的端午节被视为男孩儿节,所以这一天家中有男孩子的都会挂出鲤鱼幡,挂在一起非常美丽且壮观。

自打爷爷家搬离乡下后,我就再没吃过自家手包的粽子了,前几年有一次赶上端午放假我回去,怂恿爷爷去买江米买芦苇叶包粽子,奶奶在旁边第一个反对,奶奶说自己包的哪有买来的好吃,是啊,买来的种类口味那么多,我仍不死心,仍鼓吹爷爷包粽子,结果爷爷说了一句:‌‌“老了,包不动了,没那个精气神儿了。‌‌”我良久没说话,瞬间觉得很失落。

也许,有些东西一直在激动人心地向前,而与此同时,那些抛在身后的,则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比如传统的民俗,比如古法的手艺,比如生命,比如时间。

未了是粽情

端午节一大早,甚至提前到节前一晚,各公众号就推送关于端午的文章了。汪曾祺汪老写的高邮鸭蛋和丰子恺先生写得端午风俗,是属于文学类推荐中的顶流,而更多的推送是关于甜咸争议、历史缘起、纪念目的等方面的图文信息。每一年多少都在重复,可是每一年都还是爱看不厌。

关于端午历史缘起的文章多了起来,甚至提到到底纪念谁都不能完全说清楚,就连笃定说的纪念屈原屈夫子,都不能确定是否有本尊。不免一声叹息,要是如此怀疑下去,各个传统节日的存在都没有充分必需的意义附着,那我们文化基因里的碱基对岂不是要面临断开,这将会是怎样的一种认知崩塌呢?

幸好,还好,像我这样的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人,不太关心这个溯源到底的问题。端午节,就是千年以来日积月累中形成的节日风俗,普天之下的百姓父老都愿意过、很喜欢过和想隆重过,何必又去执拗地打破沙锅问到底,岂不无由减少了对粽子本身的仔细品味乎?

无论南北方差别多么大,总还是留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粽子,或者说粽型米质食物本身。无论粽衣是苇叶、箬叶、笋叶、芭蕉叶,也无论填料是陈米、新米、糯米、粘黄米,或者大枣、小枣、密枣、云豆、豆沙、紫薯,或者咸肉、腊肉、香肠、蛋黄,甚至巧克力,只要能包成粽子专属的两三种形状,那就是我们多少年的舌尖记忆,刻画在骨子里的儿时味道。

等到长大后,见识了地域上的诸多差异,但一点都不拒绝南北的多元融合,因为也提供了更多的选择。现在已经不说粽子的个大个小了,个太大一次吃不完也尴尬。面对差异最好的办法是搁置争议,然后尝尝每样不同的味道。为什么不多去尝试尝试呢,万一也会喜欢呢?

所以,在蜜枣粽和豆沙粽已经节前吃了快十次的基础上,打算郑重地换一换口味,在某东下单的肉粽正在路上,大约节后第二天晚上可以吃到。不免想起去年,给家里买得也是肉粽,后来问爸妈感觉味道如何时,得到极为严肃回复:以后千万一定别再买了,他们不习惯。

今年北京的端午当日,是风雨连天的样子,下午下,傍晚下,深夜又下,雷声隆隆不断,其间几阵急雨是携带冰雹而来的。心里想着,是不是一场雨也一场热了呢?窗户外传来的雨声似乎掩盖了平素的噪声,眼前还是冒出节前中午黄米红枣粽子来。

粽叶的那种绿,可以绿到发蓝,不会是染色了吧。看样子,应该是直接蒸的,一幅干巴巴样子,没有水煮的湿润。奔着回味老家粘黄米粽子的味道特意选了它,谁知等剥开,一看之下淡黄发白、米粒松散,一尝之下味道寡淡、多是失望,可怜两三粒小枣,里面硬核差点碜牙。

然而,老家的端午有什么可说的吗?好像也没有什么风俗活动。北方小山村缺水,不会有涉水赛事。没有挂过菖蒲,只是见过黄蒿,跟艾蒿同科同属。没有喝过雄黄酒,只是看过白蛇传里它的超级功效。至于香囊,还是停留在文字里的物件,是林妹妹赌气想要绞断,却又剪错了的那个饰品。

说起艾蒿这东西,也不往门上插,也没有见人在清明采来做青团吃。倒是野地里密匝长成的黄蒿,也有说这就是艾蒿,会被一把把地割下来编火药子。火药子晒干后藏入顶棚里,等伏夏天晚上街边乘凉时点着一根放在上风口,可以熏蚊子。不过现在也不多见用,因为蚊子被熏晕的同时,人也被熏得够呛。

至于鸭蛋,更是到了二叔在村里水库上搞鸭子养殖时才吃到的。没有觉得它比家常鸡蛋炒起来更好吃在哪里,主要还有一些腥味。直到遇到蛋黄焗南瓜和蟹黄豆腐两道菜,才品尝到鸭蛋腌制后带沙蛋黄的妙处。后来早餐中经常能看到咸鸭蛋,那一颗带皮切四瓣下的白黄截面,取一瓣来配白粥来尝,咸淡平衡滋味长。

唯一的重头戏,就是包粽子和吃粽子。虽说是因地制宜,以前也得看这地上出产什么。前一年种黍收点粘黄米,晒干各色的豆子,零嘴前抢下来的大枣。存得旧年粽叶,要提前煮一煮,不够的话再到集上买点。时间多赶在麦收后,可去麦秸垛上抽几把秸秆,长短找齐后,洗干净做绳。然后,就是淘洗填料、粽子包制和大灶蒸煮了。

这些被我说得轻巧,词句之间貌似就箩筐有货。其实,包粽子挺考验个人耐心,没那点不怕麻烦的劲头,包不好也煮不好。怎么看都是费时,费力,还费火的一个过程。现在也好了,馅料换成糯米和蜜枣,秸秆用线绳替代,煮的时候再借助电压力锅威力,更是大幅缩短时间,倚在门口反复问熟了没有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

开始潮湿的天气里,粽子也不是那么好保存的,煮熟后捡到屉笼里放着。端午前后几天,吃前放凉水里泡泡。再顺延到后面日子,就得吃前煮一煮了。后来终于配备了冰箱,包完也不着急煮熟,冷冻上存些生粽子,可一直放到春节吃,一起做伴的可能还有夏天的嫩玉米粒。

等它们差季出现在餐桌上时,也是在外孩子们回家时候。未了岂止是端午的粽情,未了的更多是亲情乡情吧。

今日端午,我又在途中奔波,喊了外卖,但没粽子可吃。看着窗外后退着的景物,想起多年前一个端午节的深夜,我饿着肚子汽车转火车又转汽车,终于坐着末班机在云上飞啊飞,飞向远方我爱着的人。空姐推着餐车给每人发了一个小粽子,个头小小,馅儿料不多但味道奇好,意料之外的非正常途径吃到的食物好像都要比平日一日三餐吃到的要更加好吃一些。

因为我不爱吃米饭,所以小时候我也不爱吃粽子,嫌米的味道寡淡,外加欣赏不来粽叶的味道,觉得怪。老家那时候基本上包的都是配白砂糖吃的白粽,粽叶窄长,粽米细瘦,粽子细长菱形,用白色棉线捆着,十个一串儿。

临近端午,姥姥把家里的扁扁箅箩拖出来刷干净晾干,里面好像摸好的扑克牌一样码着菜市场买来的粽叶,洗澡盆一样大的铝盆里泡着白白的糯米,旁边桌上放着缝纫机上用的那种大号的线轱辘,轱辘上缠着胖胖一卷粗棉线,轴心上插着一把黑色的旧式样剪刀,刀把缠着红色的粗布条以防硌手。如果白粽里有花样儿,就会有额外一小盆泡好的五谷杂粮,花生、绿豆、红豆、大枣之类的,用来与糯米掺合了后一并裹进粽子里。我不参与包粽子的环节,原因是小孩子手劲儿小,粽子裹不紧,煮了要散。因此家伙事儿都准备妥帖后,包粽子是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只负责玩儿,把粽叶剪成各种样子的小片和棉线穿起来做项链,或者打下手帮忙递剪成合适长度的棉线。

毕竟粽子不源自北方,也谈不上北方人的热爱,我们举家包粽子的事并不是年年都有,再加上孩子们也不怎么爱吃,且包起来麻烦,煮起来费时,还要满屋里去寻装的下那么多粽子的大锅,后来渐渐家里再也没有包过粽子,也很少在街上买现成的吃,等我真正发现粽子好吃已经是念大学时候了,好吃的也不是白粽,而是肉粽。

那时我有个烧得一手好菜、打得一手好篮球、沉稳孝顺的男朋友,男朋友对我也算很好,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岁的玩儿心重的毛孩子,相比起来倒是他妈妈对我更好些。到了寒暑假返校时,她总会包很多肉粽子冻起来让男朋友背上绿皮火车颠簸一天带到学校,在宿舍用电饭锅蒸透了给我吃,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个肉粽就是她包的,让我瞬间对着粽子敞开关了多年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浙江人包粽子是绝对有一手的,粽子个头大如拳头,裹的丰满厚重,选用圆糯米,泡好后用些许酱油拌过,里面裹着腌制过的小排骨肉,肉块很多很过瘾,有的还夹带些闷得软烂的小脆骨,蒸透之后米香肉香粽叶香混在一起从电饭锅盖子下涌出来,诱人无比。我至今不知道这粽子的详细做法,当时只知道太好吃太好吃,闷头猛吃,然后用余光默默接受男朋友宿舍室友的羡慕嫉妒,因为粽子的赠送对象主要是我,他们不好意思多吃多拿,只能忍住口水尝尝味道作罢。

毕业后和男朋友黯然分了手,大概一年多后的一天晚上,五月的末尾,我的手机响起来,是男朋友的妈妈,她声音很大但很温暖,普通话里夹着重重的口音,她说空了来浙江玩儿,再包粽子给我吃。那是一个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却无声无息的用粽子填满了我对她的一切记忆。

后来我在杭州短暂待过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路过知味观,花两块五毛钱买一个肉粽做早餐,雷打不动不知疲倦,知味观那么多花样的吃食,我唯一吃过的就是肉粽,其他的无心去碰无心去试。

在有些领域里其实我是个有些因循守旧的人,点菜恐惧症就是最好的例子,常会一直去同一家店,点同一样菜,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去尝试新店铺新口味新菜式,也大多是因为好友推荐或者不得已而为之。

和吃一样,如若没有那么多的因缘际会,世间有些好物我或许一生也不会去触碰。并不很清楚到底惧怕着什么,只知道能令人打开自我接纳外物的一定是某种柔软的温暖和安全。

端午,我们或许早已记不得这个节日最初的起源与它所真正承载的纪念意义,但每个走在途中的人,行李箱里都有那么一串粽子,或者白粽,或者肉粽,配着几颗咸蛋,几颗皮蛋,箱子沉甸甸,拎着它去见重要的人,去传递重要的爱。

借用一位我非常喜爱的作家阎连科文章里的一句话:‌‌“岁月是久远的去了,往事如河流上顺水而下的空荡荡的船只,而年少时的一些事情,则好像船头上突兀站立的找不到主人的鹰。‌‌”

食物早已变为感情的承载之舟,载着我们漂洋过海,一路向前。用目光穿过那些食物的香气,你会看到船头上的那些鹰,曾经就站在你的肩头上。

五月五,艾叶糯米水煮,火也慢些烧,蛋也慢些煮。犹记儿时,晨曦微张,酣睡正眠,忽闻粽香飘枕边,一跃而起垂涎。

端午节近了,姥姥又开始忙活了,骑着三轮车去赶集,买粽叶,糯米,黑米,甜枣,鸡蛋,鹅蛋,鸭蛋,一股脑的一大堆。小镇的集市离姥姥家有三四里地,一个上午,姥姥来来回回跑二三趟,才把东西置办全,农家院子的小厨房里,堆了满满一地。

从外面进来,差点被绊倒,‌‌“姥姥,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大外甥,快五月端午了,不得包粽子嘛,这还多,我还觉得不够呢。‌‌”

‌‌“姥姥,够了够了,绝对够了。‌‌”满满的一厨房。

姥姥正在收拾着粽叶,斜着身子瞅了我一眼,说,我算算你听听哈。然后姥姥扳着指头,一样一样的数落。‌‌“你家得十几捆粽子,30多个鸡蛋,10多个鹅蛋,10多个鸭蛋吧,你二姨家,你大舅家,超家,还有我自己吃的呢。‌‌”

‌‌“姥姥,不用给我家准备这么多。‌‌”

姥姥又瞪了我一眼,‌‌“安阳来,大外甥,每年的粽子,就是你家吃的最多!‌‌”

七十多岁的姥姥,一头银发,圆圆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牙齿早已掉光,干瘪着嘴,眼睛微眯,却炯炯有神,时不时的瞪你几眼,眼里却充满着疼爱。走起路来两脚生风,矍铄有力,挑水浇菜园都不在话下。饭量大,早上喝稀饭,我们用碗,她老人家却用盆,晚上一切都收拾停当,去邻居家打牌至深夜,回来还能再吃四个煮鸡蛋。

为了这端午节,姥姥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私下里估计谁家能回来,谁家回来的晚,得留一部分粽叶,改天再煮一锅。去南屋放蛋的篮子里,看看鸡蛋,鹅蛋有多少。去菜园子里看看黄瓜,芸豆,大葱都长的怎么样了?孩子们回去要捎一点。院子里的鸡也要瞅一瞅,看看哪只最近不太听话,过节宰了,做个农家铁锅炖鸡。孩子爱吃什么,喜欢吃什么,全家十几口人,姥姥一清二楚。

端午节前,小镇有集,姥姥去挑最好,最新鲜的粽叶。边挑边跟卖货人说,你别看我年龄大,你可忽悠不了我。我老太太包了一辈子粽子,吃了一辈子粽子,难道还不知道什么粽叶正宗,什么粽叶入味?卖的哑口无言,只好说,大娘,您慢慢挑。

买回家的粽叶,用石头压着,泡在水缸里,糯米,枣,也在水里泡着,浸透了,蓬松了,蒸的时候才入味。鸡蛋,鸭蛋,鹅蛋也在水里洗一洗。下午,左邻右舍的老太太,儿媳妇都过来帮忙,一伙人在农家小院的树荫下,说说笑笑,拉着家常,包粽子。老家的粽子跟别处不同,挑选的粽叶是槲叶,也称之为柏叶,其形如荷,寓意吉祥如意,长命百岁。这种传承从什么开始的,无从知道,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南方的粽叶经不住长途跋涉,也不能普及到平常百姓家,聪慧的老家人选用这种树叶来包粽子过端午纪念屈原,这个传统沿袭至今。

偌大的粽叶里塞满了糯米,红枣,花生,寓意满满,预示着一年里风调雨顺。同时为了能让汨罗江里的鱼鳖虾蟹,吃的肚大腰圆,远离爱国的屈原,老家粽子包的特大。老家人是淳朴的,憨厚的,本来选的粽叶比南方的要大一倍,里面至少三四两米,但这还不算,这才是老家粽子的一半!老家的粽子一个就是一捆,一捆分两和(ha),一个粽子最少也有七八量重,食量小的人,初见这种粽子,瞠目结舌。不一会,粽子包完了,各自洗干净手,嘻嘻哈哈回家了,不用谦让也不用客气,改天,哪家需要包粽子的时候,喊一声,姥姥也去,在我们老家这也是一种习俗。

粽子放在锅台边的盆里,堆的跟小山一样。一盆蛋,一个个色泽鲜亮,静静的卧在盆里。姥姥安排压水了。姥姥做饭很好吃,一家人谁也比不了,同样的菜,端上桌,一尝就知道是不是姥姥做的。当一家人觉得姥姥年龄大了,不用姥姥做饭的时候,她十分不满,原来其他人做的菜,都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看起来姥姥是一个农村老太太,做事却极有章法。煮粽子的水,一定要用自家新压的井水,井水倒入老家的大锅里,然后贴着锅,慢慢放粽子,放鸡蛋,鸭蛋,鹅蛋。放入之后,盖上锅,却不着急烧火,让粽子,鸡蛋在水里在浸一浸。大锅木柴,土屋煮粽,不一会,小小的厨房里,热气腾腾,满屋子里的粽叶香。大锅是高粱杆锅盖,循环透气很好,锅底的火,沸了水,熬透了粽叶的香,伴着糯米的淳,渗入鸡蛋的味,一起奔向高粱锅盖,蒸汽满屋,但这股原始的香却闷在锅里,随着柴火慢些烧,粽子慢些炖,又侵入到粽子里,鸡蛋里,如此循环,粽叶香,糯香,蛋香糅合在一起,浓香四溢。

三个多小时之后,不再添柴,用锅底余火闷一会。姥姥去南屋摆上小桌,拿出茶壶,喝起来茶来。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鸡蛋,蛋壳干裂的?‌‌”我说:‌‌“嗯,粽子锅里的鸡蛋,这种最好吃,即有浓浓的粽叶香,蛋清又硬,有点烤鸡蛋的嚼头。‌‌”‌‌“那好,咱们再喝一壶水,才去掀锅。‌‌”‌‌“这个也能说了算?‌‌”我表示怀疑,家里用天然气做饭尚且不能控制菜的火候,更何况柴火做饭,满满的一锅粽子鸡蛋。姥姥喝了一口茶,又瞪了我一眼。果不其然,茶水喝完,掀锅之后,一切尽在姥姥的掌控之中。

粽子出锅,粽香满屋,迫不及待的扒开粽子,吃起来。姥姥取出来养蜂人那里买来的蜂蜜,说,慢一点,沾着蜂蜜更好吃。说完又去忙了。我说,姥姥尝一尝,姥姥说,粽子温的时候最香。我收拾收拾,明天,她们就回来了,一份份地得提前摆吧摆吧。

端午节到了,一家人回来过节,又聚在一起。晚辈给姥姥敬着酒,吃着姥姥包的粽子,其乐融融。姥姥乐呵呵地,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看着儿孙满堂,这才是姥姥最期盼的,你看姥姥又开始喝酒了,半斤酒不在话下,余威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