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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何处是,常德米粉是乡愁

人言,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远在他乡的游子,见烟波江上,夕阳西下,满眼萧瑟,便触目伤情,感故乡渺渺。我则不然,北方即便日暮,也并不萧瑟,北方人好客热情,让我渐渐有了归属感,所谓,心所在处即为家。但说到我对故乡的记忆,便是另外一种感觉:馋。

凌晨,夜气还未完全散去,河边小街上,便搭起了小小的帐篷,燃着橘黄色的小小的亮光,在夜气中显得朦朦胧胧的,像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黄鸭。帐篷下的人忙碌着,他们在做一种湖南的特色小吃——米粉。乡下早起的卖菜人,挑着担子行着路,远远望见帐篷中冒出腾腾的雾气,便加快了脚步,得到帐篷前,立马卸下担子,急忙钻进去,吆喝一声:‌‌“老板,来一碗米粉。‌‌”

老板的回答通常是这样的:‌‌“要宽的圆的?臊子有牛肉三鲜心肺肉丝,要哪一个?‌‌”——这估计是湖南人最熟悉的对话了吧。

米粉是南方最为出名的小吃之一,尤以湖南常德的米粉最为出名。早籼米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水浸打浆,然后定型成洁白细长的米粉,食用时用热水一烫即可出锅,再盖上湖南秘制的臊子,浇上熬了一夜的牛肉浓汁,用湖南人特用的土黄色的小钵子(小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香飘四野。

我常常去河码头(河港)那一家去吃米粉。在家的时候,天还未亮,我便洗漱出门,跨上我的小电动,穿过朦朦胧胧的雾气,五六分钟就到目的地了。南方水患频发,小镇又在湖南四水之一的澧水河岸,故而河港建有河堤,高达巍峨,有似城楼。我穿过高大的河堤大门,宽阔的澧水就在眼前,沿河放着桌椅板凳,河风拂来,早起的困倦被一扫而光。

早在三十年前,水运昌盛,当时的小镇还是个发达的港口,周边市县人货皆转运此处,小镇每日车水马龙,后来甚至有了‌‌“小汉口‌‌”的美称。来往商人早起没吃饭,湖南米粉又爽口馋人,故而河码头的米粉生意兴隆,声名远播。

即便是现在,我都能看见,从河对岸早起的人,泛着小船慢慢地飘荡过来,依然大声地吆喝一声:‌‌“老板,来一碗米粉‌‌”。正在我思绪乱飞的时候,老板已经站到了我身后,双手稳稳地端着一碗米粉,放下了。又抽了一双筷子递给我,笑眯眯地走开了。

我坐在河边的小椅子上,拿着筷子,俯面轻轻地吹一口气,雾气散开,香味扑面而来,挑一口放在嘴里,浓浓的汤汁顺着米粉在嘴里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味蕾,极尽畅快。

我们家有一个传统,就是家人生日的时候,早起去吃米粉。因为米粉不但好吃,还寓意长远。米粉圆而细长,一家人吃米粉,寓意着像米粉一样团团圆圆,日子像米粉一样细水长流,顺顺利利。

米粉,是桂林仔们的“倾城之恋”

南稻北麦格局造就了南方的粉文化,而‌‌“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漓江流域地区,自秦起开始食粉,凡漓江流过的城镇,村落必有粉铺。桂林米粉细分为两种:圆状的系‌‌“米粉‌‌”,扁状的名‌‌“切粉‌‌”。桂林人一日三餐皆可食粉,三日不食便分外难受,定然忍不住去嗦上一碗米粉。卤菜粉,三鲜煮粉,牛腩粉,炒粉等等繁多的种类,任君挑选。主流是晨间卤菜粉,午间煮粉,夜间炒粉,米粉便顺理成章的成为桂林仔们的‌‌“倾城之恋‌‌”。毕竟在物价飞涨的当下,再也没什么比一碗四块钱有肉又有菜的二两粉更能治愈桂林人肚子的食物了。

卤菜粉是桂林的代表饮食之一。各家粉铺皆有其特殊的卤菜,马肉,尾节,猪肺,联贴,猪耳,香肠等等各有不同。唯有这锅烧,卤牛肉是每家必备的。肚饿的食客,一进店里喊上一句二两或三两,厨娘立刻冒粉,只见长筷一挑,足量的粉落入粉捞;一投,粉捞入滚水;一搅,长筷烫粉;一抖,取出粉捞控水;一扣,烫好的粉滑落碗里;一推,碗便被妥当的摆在案板旁。切菜的大厨立马接活,手起刀落,片上几块又大又薄食客选好的卤肉,码到粉上,加上一勺卤水,一勺油,一勺酥炸花生,剂量全凭大厨经验,齐活推出。食客立即接手拿走,挪到辅料区加上喜爱的酸笋、香葱等物。一场默契十足的晨间动作小剧场就此结束。当然,土豪版的还可添加油条,卤蛋,腐竹,青菜等等,店里有的均可加,丰俭由人。卤菜粉本地吃法是先嗦完拌均卤水肉菜辅料的粉,肚里填饱个八分,随后自行加入高汤,喝饱十分。糯甜微弹的米粉,辣爽清脆的酸嘢,咸鲜回甘的卤水,酥脆味浓的卤肉,一股脑的涌入食道,抚慰肠胃,已然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卤水,桂林米粉灵魂之物。老字号粉铺各有独门秘方,有的推陈出新,有的几代相传,熬制卤水的香料有罗汉果、丁香、草果,八角,陈皮……十几种到几十种不等,加入新鲜的牛肉,猪杂等卤菜原材料熬制几个小时甚至一夜,有的老店爱用蜂窝煤熬制,满满的旧日情怀。卤水浓郁咸鲜,卤菜肉香味美,两相得宜。高汤,无外乎选用牛骨,猪骨,鸡骨等文火熬制,汤白且营养丰富,讲究的粉铺还会投放海带、紫菜、萝卜等蔬菜,有的粉铺还会根据时令变换高汤,鲜美的汤头更衬米粉的味美。

猪下巴肉是做锅烧的原材料,选用肥肉占七分,瘦肉占三分,肥瘦间杂的部位,卤水熬油锅炸,几个来回,方能皮香酥脆,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其他卤菜亦是如此操作,几经熬煮油炸方可入味,成型。一家粉店的牛肉、锅烧往往就能推敲出店里的底气,牛肉和锅烧好吃便意味着店里的卤水够味,粉也爽神。随着养生观念的普及,很多连锁粉店改用五花肉炸制锅烧,对于本地土著而言,总觉得味道差了那么一点意思。米粉自古就是桂林老百姓的日常食物,普通人家吃的东西,边角料的肉菜,便宜的油炸黄豆,才是正宗。

本土老饕爱光顾的粉店,往往隐在巷里村头,小区学校,招牌老旧或干脆没有,排长队的人群,熟悉的老板,油渍的桌子,陈旧的凳子,码着几种或者十几种辅料斑斑点点的桌台。一进店,扑鼻而来的酸笋夹杂老卤的混合气味,恰逢南风天时还会伴随一点霉味,这张牙舞爪霸道的味道,往往让外地尤其是北方的食客无所适从,恨不得夺门而去。辅料台是一处淋漓尽致体现桂菜酸辣文化的弹丸小地。蒜泥,葱花,酸笋,酸豆角,干萝卜,鲜萝卜酸,干辣椒面,油泼辣子,醋泡青椒等常规辅料码得满满当当。时令推出:春有油拌香椿,夏有辣油海带丝,秋有盐菜,冬有碎芫荽。时令辅料并非每家都有,遇见全凭运气,辅料皆由食客自取。熟客会在取粉时和老板夜屎(八卦闲聊)两句板路(讲故事),互说两句玩笑话,市井总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随性人情味,让人很是高兴。

桂林把爷仔(小孩子)牙牙学语时就被父辈带出吃粉,这恋其一生的粉缘便自然结下。会说话时,吃粉自会喊着要吃嘎嘎(肉)。归家的游子踏上桂林这片土地时,别的莫讲,嗦碗粉先,加肉加辣加酸,嗦完接风洗尘也就完成了。

漫步市井小巷,偶闻卤水浓香,不如停下嗦上一碗,不枉相遇一场。

河内恐怕是世界上最没有存在感的首都了。

论享受它比不过芽庄,论风景它比不上美奈,论气候它比不了大叻,甚至论名气——‌‌“越南啊,首都不是胡志明么?‌‌”

可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地方,却有一碗热情腾腾的米粉,能够穿过时间的空隙,刺激味蕾,顺带回想起与当时当地有关的记忆。

午饭:牛肉粉与网红店我应该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子,十八岁的时候就敢背着行囊,独自周游川湘二十一天。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人却越来越怂。

毕业旅行与好友一路上磕磕绊绊,终于矛盾在第十天爆发。我赌气一人坐上到河内的飞机,可是刚出机场就后悔了。没有定房,越南盾所剩不多,加上英语极差的北越人民…….虽然越想越害怕,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在三十六行老街一家旅馆放下行李后,我赶紧去寻找食物填补自己空虚的胃和心。

跟着大众点评,一家老字号米粉店赫然矗立眼前。店门口的年轻伙计趿着拖鞋,一件黑色工作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他的脸上带着越南人民常见的表情,可以说是百无聊赖的懒散,也可以说是安之若素的淡然。

伙计朝我淡淡一笑,把我引到座位旁。我点了一碗半生半熟的牛肉粉。不一会,米粉伴着一盘切好的青柠上来。越南米粉都是扁粉,口感嫩滑香软。牛肉铺了满满一碗,熟牛肉可以看见筋的纹理,生牛肉还带上点红血丝。

我熟练的将青柠汁挤在碗里----过去十天的训练已让我成为一个资深的‌‌“越南米粉客‌‌”。吃汤面一类的食物,我向来是无醋不欢,但也许天然的青柠,比起人工发酵的醋,跟越南米粉的清新感更配。

一口下去,兼有柠檬清新与青涩的米粉立刻打开了我的味蕾,也抚平了我悬着的心。我忘了自己身处异国他乡,忘了只身一人,只是将精神百分之二百的投入到面前的米粉中。我开始回忆起自己每次尽管会害怕,仍然坚定的踏上旅程的原因:因为不愿意错过任何一样美食,也不愿意放弃任意一处风景。

早餐:鱼肉粉与小餐馆清晨,被淅淅沥沥的春雨叫醒。四月,河内已进入雨季。

挡着窗帘的小旅馆内十分昏暗,我揉揉迷离的双眼,挣扎着起床洗漱,出门觅食。

雨越下越大,短衣短裤也难以御寒。忽然转身看见街边一家小餐馆,仅比走廊宽一点的狭窄店面,门口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坐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锅前煮着什么。她看见我停留的目光,面无表情的向我招手。

一碗金黄的鱼肉粉和一小筐蔬菜放到我面前。鱼肉因为裹了一层面粉油炸,所以看起来更像溜肉段,尝起来也更有韧劲。一小筐蔬菜里有生菜也有不知名的野菜,像羊肉泡馍一样,把菜丢到粉里,混上汤里原有的豆芽与西红柿,倒是很像上学时妈妈做的早餐。‌‌“吸溜吸溜‌‌”几下,雨水带来的湿与寒一扫而光,吃得人满头大汗。

几个穿着球服的少年‌‌“突突‌‌”的把摩托车停在门口。他们头发浇的湿湿的,脸上却还带着笑嘻嘻的表情。他们一边吵吵闹闹,像是在争论昨天的比赛,又像是在密谋什么鬼点子作弄人。总之,谈论学习肯定不会露出那么开心的表情。

他们风卷残云般吃完米粉,然后推搡着出门。他们不打伞也不穿雨衣,站在雨中,嬉皮笑脸的争论着谁坐在前面开车。连一直扑克脸的女人都露出了笑容。我突然想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及形象,不愿意痛痛快快的淋一场的呢?

夜宵:鸡肉粉与路边摊河内有三十六条老街,每一条街又有很多岔路。夜幕降临时,街上会有许多路边摊,满满当当的坐着食客。他们之中鲜少游客,都穿的很随便,点一盘小龙虾、粉或春卷,在钨丝灯泡的昏黄光线下聊天。那是在河内的最后一晚,已经深夜十一点,可是还没有吃到一直心心念念的鸡肉粉。于是我快步穿街过巷,终于在一条不算喧闹的街上看到一家充满‌‌“人气‌‌”的小摊。

点好粉后,我走到路边的桌子旁。旁边坐着一对年轻夫妻,丈夫似乎在讲些很有趣的事,惹得妻子直笑。那丈夫看到我站在一边,竟然十分殷勤的把自己干净的凳子和我的换了换。塑料凳子上还带着体温,惊讶之余我赶紧道谢,他笑着摆摆手,回头对上妻子嗔笑的目光,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继续他刚才的故事。

这时店主也将那碗滚烫的鸡肉粉送了上来。一声雷响,天上突然往下掉雨珠,店主不慌不忙地支起一把大伞罩住餐桌。周围的人依然如故,继续聊天、喝酒,不时拿起筷子夹一口米粉送入口中。我却有些心急,不等米粉再凉些,大口大口的把米粉吞了下去,然后咕咚咚的抬起碗喝了几口汤,一溜烟的跑回旅店。

我不记得米粉里到底放了什么,甚至看着照片都很难回忆起来。但是我只记得它很好吃很好吃,就算很久以后,我躺在床上,味蕾突然回忆起一个味道,就会想到那日尽管很烫、尽管很饱、尽管吃得很快,却仍然觉得很美味的米粉。

我想河内米粉,正是独处的时光,聊以慰藉寂寞的食物。它出现在一日三餐,不是只在黑暗中供应的深夜食堂,却能治愈你的孤独。离开越南后,越南米粉在国内火了起来,但是我再也没有吃过它。

因为残留在脑中的味道,会带我回到记忆深处,那些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