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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怕冷的人,但是并不排斥冬天,在每个季节去享受当下的风景是一个不错的生活态度。

近来气温骤降,路旁的梧桐树叶还灿烂的黄着,却已感受到了冬天的到来。虽然已是小雪节气了,但是冬天的步伐要越过秦岭淮河线到达这个小城,还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阴雨绵绵的天气里,适合怀念,那些人,那些事。午睡后去项目的路上,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个下午。

农村的冬季总是很悠闲,大人吃过午饭串门打牌消磨去了。我刚刚睡醒裹着父亲的军大衣,坐在走廊的小凳子上,旁边是一座煤球炉子,上面坐着一壶水,因为不是饭点时候,炉子只为延续里面的火种,保存了很多的能量,烧的并不旺,但是温度刚刚好。

外面还飘着细碎的雪,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当然屋檐下也飘进了一些,围着煤球炉子画了一个圆。院子里来了一群麻雀,趁着母鸡在窝里打盹的时刻,叽叽喳喳地捡拾大人喂鸡剩下的谷物。

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邻居院子里偶尔传出来打牌的人爽朗的笑声,农家人笑的时候和他们干活一样的麻利,不存在什么笑不露齿,却也从来不会吵到什么人。

可能因为雪的缘故,画面里很是安静,水壶里的水也安静地散着蒸汽,母鸡还在打盹,公鸡倒是偶尔叫一声,黄狗估计也耐不住这寂寞,和朋友约着鬼混去了,天知道哪个野兔子要遭殃了。院子外光秃秃的白杨树林里,我总是找不到那只咕咕叫的斑鸠。

可能是寒假还很长,我不需要为寒假作业焦虑。那个时候没有辅导班,我也不会为了哪个课外技能而辛苦。当时也不知道有岁月静好这个词,估计知道了也不会理解,人们总是会把身处其中的东西以为是生活的常态。

当流水般的岁月经年之后,我在城里应付着自己生活的鸡零狗碎,虽是双层的中空玻璃,我还是能听到源源不断的嘈杂。空调已经开半天了,但是我还是体会不到那张军大衣加煤球炉子给我的充实的温暖。

但是庆幸的是,算是童年在岁月里给我留了一份惊喜,在二十几年后的异地他乡,某年某月某日的时间,突然让我回忆到这个画面,让我平淡的某天有了意外的色彩,不能不感叹生活的奇妙了。

估计我们与小时候想象的形象大都相差甚远,毕竟现在仗剑走二十步可能就会被抓起来。但是能拥抱真实的日子,用心去寻找一些平凡日子里的光,同样也会在经年之后,在不经意的某年某月某日,送给自己一份惊喜。比这更重要的是,你去寻找的光,会让你有勇气一直走下去。

‌‌“小豆冰棍,3分一根‌‌”,这是我少年时期经常听到的吆喝声,这声音就像一阵清凉的风刮到心里,对我充满了诱惑。小时候,一到夏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手里能举着一根小豆冰棍。可惜的是手里1分钱也没有,我舔着嘴唇,咽着口水央求着姥姥:‌‌“给我买一根吧,就一根。‌‌”任凭我怎么软磨硬泡,姥姥从来不为所动,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是不搭理我,直到卖冰棍的吆喝声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挨到三伏天,热得实在不行了。姥姥这才大发慈悲,给我们几个孩子发放防暑降温费,一人一天3分钱,人人有份,不多不少,刚够买一根小豆冰棍的。捏着这来之不易的3个硬币,我欢天喜地跑到街上去买冰棍。

那年头城市里个体经营的商贩基本绝迹了,只有家庭困难的老年人,街道才给起照卖冰棍。这些老头儿老太太有时沿街叫卖,有时就把冰棍车停在路口的阴凉处,一只漆成白色的木箱子,里面用一层层棉絮包裹着冰棍。我神气十足地递上钱,指定让卖冰棍的给我拿箱子底层最硬的冰棍,硬的冰棍凉,冻得结实。

揭开包装的蜡纸,我举着冰棍一边走一边慢慢地享用。小豆冰棍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红小豆,颗粒饱满,没有磨成豆粉,下面是红褐色的豆汤冰块,货真价实,又凉又甜,绝对是冰棍中的上品。

吃冰棍时先一点点舔,上下左右在嘴里慢慢吮吸,那凉冰冰、甜丝丝的感觉立时传遍全身。一般情况下,冰棍都是在嘴里舔化吃完,我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咬,我希望那种美妙甜蜜的感觉在嘴里尽可能地无限延长。有时,碰到关系非常好的小伙伴,对方就会尾随在我身后,忍不住乞求着:‌‌“给我咬一口,就一小口,行吗?‌‌”咱从小就仗义,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我停下脚,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眼睛紧盯着他的嘴,心提到了嗓子眼,把冰棍的底部冲着他,嘱咐道:‌‌“小点口啊!小点口!‌‌”能分得我一口冰棍吃的小伙伴,那关系,绝对铁得‌‌“杠杠‌‌”的。

一位曾和我有过‌‌“同棍之谊‌‌”的小学同学,出国十来年了,如今混得不错,前几年春节回来相聚,说起小时候时吃冰棍的情景,老同学感慨万千,为了报答我当时的慷慨,借着酒劲,他拍着胸脯道:‌‌“这样吧,就冲当年的冰棍,你今年带全家到美国玩玩,来回的机票吃住旅游的费用我全包了。‌‌”真没想到,一小口冰棍能换来一次美国之行,早知如此,我当时真应该把整根冰棍都叫他吃了,即使游不了全球,欧洲10国总不成问题吧。当然,我是哪也去不成,不为别的,到了国外,想吃点煎饼果子锅巴菜上哪找去?

记忆中,当时的冰棍有两种,3分一根的水果冰棍和5分钱一根的奶油冰棍,奶油冰棍不仅贵,而且有一股黏糊糊的奶腥味,不如水果冰棍清凉爽口,所以一般孩子更钟情水果冰棍。而水果冰棍中最受欢迎的无疑就是小豆冰棍,它是当年人们夏季消暑的首选,即使只卖3分钱,一般家庭也只能偶尔满足孩子的需求。

现在孩子的冷食数不胜数,无论是食品店、超市,还是街头小摊,各种冷食琳琅满目,带棍的、装盒的、盛碗的,口味齐全,应有尽有。即使是冰棍,花样也多得数不过来,有的还是中外合资生产的名品,价格少则几毛,多则十几块钱,而且一年四季都有卖的。但是这么多的冰棍、冷食都唤不回我对小豆冰棍的感情,它陪伴着我度过了一个个难忘的童年夏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豆冰棍渐渐流淌成记忆中的脉脉温情,化为挥之不去的恋旧情怀。

 

这些天,孩子们开始放寒假了,身边的很多家庭都在安排或者已经出行,或旅游探险,或访友探亲。这让我不禁想到我的孩子矿矿一次特别的马戏团观看之旅,从那件事情之后,我第一次被孩子眼中的世界所惊艳。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家的好朋友海琳告诉我们,有一个世界著名的马戏团要到辛辛那提巡回演出,她准备带她的儿子泽克和矿矿一起去看马戏。那年矿矿六岁多,来到美国已有一年多。当时我们还住在远离城市的一个小镇,平常很难碰上这样的机会。

马戏与孩子有先天的‌‌“亲缘‌‌”关系。别说矿矿,60年代初,齐齐哈尔市马戏团到柳州去表演,我看过至少两场。四十年过去了,表演时演奏的主题音乐,至今我还能哼出来;那个神奇的宽敞的半圆形帐篷,恐怕会永远留在我的童话世界里。

我非常理解矿矿的心情。他一听说要去看动物表演,就一直坐在门边傻等,然后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跟着海琳一家去了辛辛那提。从我们所在的小镇到辛辛那提,开车一个来回要两个小时。再加上看表演、下馆子,等海琳把矿矿送回家,已快半夜12点了。

‌‌“我摸了大象,还差点骑了老虎‌‌

矿矿蹦蹦跳跳地跑进屋里,人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和妻子描述起马戏表演来。那老虎、大象什么什么样,那个小丑又怎么怎么样……

洗了澡,躺在床上,矿矿问我妻子:‌‌“妈妈,你摸过大象吗?‌‌”

‌‌“没有。要摸到真正的大象,要到东南亚国家去,那儿的人把大象当马骑‌‌”,妻子不经意地回答道。

‌‌“妈妈,告诉你,我今天晚上摸到大象了,还和那只白老虎玩了一下。‌‌”矿矿很认真地说。

‌‌“什么?‌‌”

看着妈妈惊讶的表情,儿子很是得意地详细描绘了他当晚的幸运奇遇:‌‌“表演结束后,海琳带着我和泽克走进了表演场,所有的动物都在那里,老虎啦、狮子啦、大象啦,还有狗熊啦小朋友们可以和动物们玩。我摸了大象的鼻子,它的鼻孔里有鼻涕.湿湿的。后来,我又转到大象的后面。呜!大象的屁股好臭好臭,泽克还骑了二下那只白老虎。我太重了,人家没让我骑……

矿矿的神情是那么的陶醉,说话间,还把手伸给他妈妈闻-闻,也想让她分享一下大象的鼻涕味。

这怎么可能?尽管我没看过美国的马戏表演,但按照一般常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有哪个马戏团会让一群孩子戏弄他们的‌”明星‌‌“呢?就算是马戏团允许,孩子的安全问题也得考虑呀!难道美国的马戏团竟然如此的不拘一格、超凡脱俗?莫不是海琳为了让孩子能摸一摸那些动物,又花了一笔钱去买张什么特殊的票吧?

我还没回过神来,儿子已经睡熟了,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可能在梦中,他正骑在白老虎身上威风凛凛地驰骋呢。

孩子眼里的世界,与你的大不相同

第二天,我给海琳打了个电话,一是再道个谢,二是也想证实一下矿矿昨晚的故事。

电话那头,海琳沉默了一下,说:‌矿矿说的事并没有发生。那是他想象出来的。‌‌“

海琳是生理学博士,对心理学也并不陌生。她解释说,‌‌”矿矿一定是太喜欢那些动物了,想象着能和它们玩一下,结果就把想象当成现实了。要知道,孩子常常是生活在幻想的世界里。‌‌“

听到这里,我并没有责怪孩子说‌‌”谎话‌‌“,你不能简单地将孩子描绘出来的童话世界斥责为谎言。孩子们喜欢在他们的游戏里揉进童年特有的神奇想象力。如果你是一个细心的爸爸或妈妈,如果你能在你的孩子嬉戏玩耍时细细地、静静地观察,你一定会为你的孩子的想象世界惊奇。孩子眼里的世界,与我们成人所看到、所触摸的世界大不相同。

中国有个十分古老的说法,老人们总是告诫说:孩子可以看到大人们眼里看不到的东西。当这话从年迈的奶奶嘴里说出来时,你可能会感到有些神秘的、远古的色彩。

大卫·科波菲尔:我的魔术小孩子最容易看懂

我小的时候,也曾拥有看到大人看不到之物的‌‌”魔力‌‌“。那是我上小学时,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一个练摊的,离上课还有些时间,我就挤进围观的人群中去看热闹。

练摊者‌‌”练‌‌“了什么、‌‌”耍‌‌“了什么,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在吹嘘他有‌‌”隐身法‌‌“时人们怂恿他表演,于是他摆开了架势……正当大家都等若看时,他突然说:‌‌”今天不能表演,因为有孩子在场。‌‌“

大伙儿起哄:‌‌”为什么有孩子在场就不能表演?‌‌“

‌‌”你分明就不会,想糊弄人!‌‌“

练摊者一脸的委屈,一本正经地说:‌”老实说吧,我真正会的是‌‌‘障眼法’,不是‌‌‘隐身法’。孩子的眼睛很特别,‌‌‘障’他不了。有一次,我表演‌‌‘赶牛进缸’,大家都拍手喝彩……突然,一个大娘背上的孩子说:‌‌‘娘,水牛没有进缸,水牛就在缸旁边……’大人都没有看穿‌‌‘障眼法’,这法术就是给这孩子破了,因为孩子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就连美国最著名的魔术大师大卫·科波菲尔也认为,他的魔术小孩最容易看得懂。一次,记者问他:‌你的魔术从来就没有人破解过吗?‌‌“

大卫说:‌‌”我的魔术表现方式很多,如‌‌‘梦幻成真’就有四五种表演方式。如果发现有人看懂时,我会改变表演方式。一般来说,医生、心理学家及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容易明白,特别是小孩子,最容易看得懂。‌‌“

从20世纪到21世纪,从古老神秘的东方到现代科技最发达的美国,从街边走江湖的练摊者到世界公认的魔术大师.都异口同声地认定:孩子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难怪,《皇帝的新衣》里的皇帝光屁股,就是孩子看出来的。

让孩子安心做童话世界的国王

这听起来有点玄,但现代儿童心理学的研究也发现而且证实了这一点:孩子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一个是Reality(现实的、现象的)的世界,另一个是Fantasy(美丽的、幻象的)的世界;而且,这两个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同时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在人的生命周期中,只有在童年时期才有如此纯真的、美丽的、自由的幻象世界。

我想,也许正是因为儿童眼里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幻象世界,才有了童话一说,才有了矿矿在游乐场里的奇幻之旅吧。后来,我再也没有向儿子提起‌‌”摸大象鼻子、骑白虎‌‌“的事,但它确实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因为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孩子有孩子的眼光,孩子有孩子的世界,他们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国王、一个公主、一个最勇敢的英雄,不会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脸红,也不会为自己的‌‌”野心‌‌“的暴露而羞涩惊慌,更不会因为‌‌”瞎编乱造”而内疚。在他们的童年时期,能够拥有这样一个纯真的幻想世界,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开在工厂门口的小卖部

小时候有一年,我妈问我:“要你讲普通话,你会不会讲啊?”没过多久,我们就搬家了,搬到一家手袋厂外面。手袋厂外面有一排水泥平房,这是一排开店的铺位,我们搬到的位置,是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七间、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五间。这一年,是我们开小卖部的第一年。

只靠爸爸工作的一份工资,是不够养小孩的。妈妈问我会不普通话,是因为搬过来以后,我们就要用普通话跟人说话了。小店的目标客人是在手袋厂打工的人,而过来这里打工的,大多数都是讲普通话的人。可是其实,不会讲普通话的人是我妈,毕竟她一直生活在村里,以前她的生活只会用到白话和客家话。

手袋厂在一个林场下面,大概是一个新开的工业区。我们搬去的铺位很窄很小,连我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觉得它又窄又小。屋子中间,还做了一面木板墙,墙上开一个门,这样把整个空间前后隔开,墙的前面开小卖部,墙的后面放睡觉的床和吃饭的矮木桌。煮饭呢,就在铺位后面的空地简单搭一间棚子做厨房就好了,左边和右边的人家也是这么做的。小店的面积那么小,可是卖的东西却很多,那些货物绕着小店三面墙紧紧摆满一圈,又在店中间的不锈钢货架上摆满两面。面朝工厂门口那边,是小卖部的正门,那是一个卷帘门,卷帘门上面还做了一个往外伸出去的铁棚,支撑铁棚的柱子就是我们爬上爬下玩的爬杆。铁棚下面,摆着桌球台和冰柜,白天,冰柜摆在外面,晚上,要把冰柜推回来。那时候的冰柜都是要盛半柜子水的,啤酒啊,玻璃瓶装的汽水啊,都冻在冰水里面。冰柜上面,是放电子秤的位置,平时就用这个称来卖花生和鸡蛋,夏天还可以用来卖切片西瓜。

不过那么多东西,我最记得的是方便面和鸡肉肠的位置,因为有时候要偷吃的。店里卖的更多是日用品和大人吃的东西,几乎没有小孩子的零食,这一点说来还不如学校的小卖部。小店的客人,几乎全部来自马路对面那个手袋厂,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能看见工厂蜂拥出来好多好多人。包括我家在内的这一整片生活区,都是依赖他们养活的。

我们所在这排店铺,是离手袋厂最近的店铺,位置好,所以开的全是小卖部和小饭馆。再走远一点就热闹了,有小诊所,有照相馆,有做皮鞋的店,有摆了好多电话机专门给人打电话的店。有卖早餐包子的店,有其他小工厂,有拍贴纸相的店,还有傍晚才出来的卖西瓜、白瓜、葡萄或者意林、故事会的小推车。对了,还有一个电影院,可能应该叫放映厅吧,放映厅门外摆着手绘的颜色鲜艳又夸张的海报,有一次,两位在手袋厂工作的姐姐买票请我进去看,不过很快,就满脸尴尬地把我带出来。

客观来说,我们家小卖部在这个地方确实很不起眼。尤其是跟右手边第一家店比起来,人家的店几乎像一家小超市了,他们租了两个铺面,把中间打通,其中一个门改成透明的玻璃展示窗,又宽阔、又明亮、离工厂大门又最近,要是我,我也肯定喜欢去他们那里买东西。不过呢,我们家也是有吸引客人的办法的。

我们家有一部电视机,经常有人过来这里看电视。或者几个人坐在柜台旁边聊天,他们买一点吃的,买两瓶啤酒,要是需要杯子,我们可以提供给他们几个。也可以在这里打桌球,多少钱打一个小时那种,要是有人要打,妈妈就使唤我过去,拿一个三角形框框整理桌球。不过,我更重要的工作不是这个,我更重要、也是更喜欢的任务是——到工厂大门去送纸条。

那时候电话亭和BB机还没有普及,我们家有一部红色的电话机,那些离家在外打工的人,如果家人需要联系他们,就会打电话过来我们店里。我们把他们要找的人和要回拨的电话号码记下来,记在一张小纸片上。这张纸片,一般都是从整条的香烟盒上随便撕下来的。接下来的任务,就要交给小孩子了——我穿过马路,沿着工厂的一排铁栏杆跑进去,去把纸片交给门口保安室的叔叔。等到工厂下班,就会看见纸条上写的人过来我家打电话了。

不过其实,电话机别人家也有,电视机别人家也有。我们最厉害的,其实是我们有一箱的VCD。天黑以后,才是这一片生活区真正热闹的时间,工厂放工了,大家都下班出来,吃饭的吃饭,玩的玩,来看电视的看电视。有一年,表哥搬来我家一个纸箱子,打开来看——整整一箱,全是VCD光碟。箱子里面,有《小鹿斑比》,有《小姐与流浪汉》,有《猫和老鼠》,另外还有一个大大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套的电视剧,上面印着几个穿古装的人,还有四个大字:《天龙八部》。

于是从那以后的每一个晚上,电视机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播这个剧。不过我一次都没认真看过,因为大家要播这个,我就没得看《猫和老鼠》了。晚上睡觉更惨,我们睡觉的床头,跟那部电视机之间,就只隔了薄薄的一面木板墙……我一睡下,刚好电视机就在头顶上播啊播,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那些经常来我家看电视的人,来着来着就变成熟悉的人。有一个人是海南的,有一次他回家乡,再回来的时候送给我们一大袋黄色的米。他说,这种叫“小米”,是他们家乡的特产,吃这个对胃好的。于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们每天早餐都是这个小米煮的粥,我很不满意,因为我觉得这是喂鸟的东西。还有两位在手袋厂打工的姐姐,就是那两位带我去看电影发现不对劲赶紧把我带出来的姐姐,他们莫名其妙特别喜欢我,有一次到镇上买衣服,还把我带着一起去。对我来说,镇中心还只是一个只听别人讲过的、我觉得一辈子不可能去到的地方……回来的时候,我多了一条深红色的连衣裙。那是一条冬天穿的、似乎是灯芯绒的裙子,是两个姐姐一人出一半钱买给我的。

可是姐姐们不过是从家乡出来打工的人,而我也不过是她们常去的小卖部家的小孩而已。

在家里,妈妈是几乎不给我们买衣服的。生活很拮据,要生活,要交学费,要存钱回家建一个房子,小孩子穿校服就可以了,没必要为了漂亮多花钱。我们也很识趣,从来都什么要求都不敢提。只有一次,那段时间天天都在下雨,连续不断地下,我每天走路去学校,从早到晚鞋子都是湿透的……

闹了好久,爸爸终于答应给我买雨鞋。等到雨停这天,爸爸开摩托车载我出去,我们一家店一家店问,这家没有雨鞋卖,就去下一家问。最终,我得到了一双雨鞋。可是,在那之后,天好长好长时间都不下雨了。又过了很久很久,雨季终于来临,可是那双鞋子我已经穿不进去了。

即使是这样难得一次任性,我也很知趣地,只敢对爸爸任性。因为知道,对妈妈提要求一点都没有用,只会被骂一顿。妈妈对待小孩子,总是责怪,总是嘲笑,总是不考虑小孩子的感受。比如姐姐参加学校的野餐活动,回来给我带了一只烤鸡翅,我跑到厨房,妈妈已经把鸡翅扔了,因为“不准吃热气的东西”。又比如在路边看到空瓶子,妈妈想捡,又不好意思,就命令小孩子去,仿佛小孩子就没有自尊心。再比如二年级的时候我数学考试考了全镇第一,我光荣上台领奖,领回来一个装了100元奖金的信封。之后姐姐也上台领奖了,姐姐是他们年级的第三名,奖品是好多漂亮的文具。可是回到家,我的奖金马上被收走,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还不如不考这个第一名呢。一气之下,我再也考不上第一名了。

可是妈妈肯定是不记得这些的。她只会责怪我们不懂事:“我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你们!”

可是具体是怎么辛苦的呢,她也不会说。爸爸去工作的时候,就由妈妈一个人看店,普通话勉强说着,也就慢慢学会了。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妇女,可是要开店、要进货,要定价钱,要记住价钱,要接电话,要记住人,要留心偷东西的人,要留心假币,要留心骗子……被骗最多的一次,是一个人来到店里,说他们工厂出问题了,工资发不出来,所以他偷偷把厂里一批“金霸王电池”搬出来便宜卖。于是,家里多了一箱冒牌的假电池,没法用,也没法卖,骗子找不到了,只好自己认栽。因为这次贪小便宜,妈妈被说了好久。不光卖东西,有一年小卖部还开展了打耳洞的业务,那时候我大概在读四年级,妈妈给我打了两个,我还挺骄傲的,毕竟打耳洞那时是件很时尚的事情。可是回想回去,我妈能去哪里学习技术呢?不过是买一支耳洞枪,然后看别人打一次,就开始赚钱了。要说工具,也不过只有一支耳洞枪,和一支画定位的圆珠笔而已……而我,非常可能是她用来做试验的第一个试验品。

在我的脑子里拖沓又漫长的这段小卖部时光,算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四年而已。后来,家里的房子建起来了,回到村里,新房子一楼还是继续开小卖部,可是回来以后,更重要的事情似乎已经从“努力赚钱”变成“好好过日子”。生活悠闲起来,大家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冰箱的汽水和雪糕可以选着吃,无聊的下午,村里的人就聚集过来打麻将。村里从一开始只有两家小卖部,到后来有三家、再到后来的五家,到现在有了小超市和好几家连锁便利店,我们家的小卖部,也在今年正式转让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