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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断房房型室内

后续几个房子,更烂更破,看完几个房子后,她已经完全被现实打败。

‌‌“在离自己工作单位30 分钟左右的地段,还要求独立卫浴,在2000 元的预算里,这已经是最佳选择‌‌”,迫于资金不足,一番犹豫后,小林最终还是租下了这个房间。

租下的时候,她说服自己——

住下几天后,隔断房的最大的缺点暴露无遗——房间隔音效果无从谈起。

几乎每个夜晚,室友们都会演奏‌‌“深夜狂想曲‌‌”。左边房的室友,雷打不动晚上十二点开始放水洗澡,接着是持续近20 分钟的吹风机声音。这边刚偃旗息鼓,右边的邻居便开始接力。

右边住着一位有些富态的小哥,凌晨一点起来做饭吃夜宵,‌‌“锅碗瓢里哐当的声音,会让人彻夜难眠‌‌”,为了防噪音,小林每晚都带着耳机睡觉。

除此以外,高昂的电费更是让小林心痛。

她的租房在顶层,夏天的顶层隔断房就像蒸笼,空调就等于命。如果每天无休止开空调,电费开支无异于是给紧巴巴的小林雪上加霜。

小林完全舍不得开空调。为了开源节流,她每天只敢睡前开1 个小时空调,睡的时候一定会关掉,后来小林找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方式,每天自愿加班,有额外时间就会出门锻炼或是去图书馆看书。

住在里面的室友看起来都像刚毕业不久的学生,都比较年轻,有的还是两个人住一间房。

由于小林每天早出晚归,在租房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才第一次正面碰到室友。让小林印象深刻的是,由于过道过窄,和舍友碰面时,小林还退出了门外让了让他。

租房绝对是打工人迈不过的一道坎,‌‌“口袋空空是既定事实,那只能降低消费,减少享受,让事物发挥本身的作用,就跟拼多多购物一样,发挥事物作用就是目的,‌‌”小林笑着说。

二、share 一间房,和陌生人共处一室

小樱毕业之前没想过,和陌生人share 一间卧室,甚至是一张床的租房方式,在上海会有那么大的需求。

每年与毕业季一起到来的是租房季,总有一群毕业生对自己的梦中情房望而却步。但对于今天这种到处求pxx 网购好物的大学生来说,‌‌“省钱小妙招‌‌”总是层出不穷,租房也不例外。

Share 一间房似乎是上海的租房特产。在小红书里搜租房,即便不提区域,也会出现一堆上海寻找share 房间舍友的信息。

在上海,和别人共享房间稀疏平常

6 月份毕业,小樱5 月初就把租房纳入紧急‌‌“to do list‌‌”当中。害怕遇到黑心中介,害怕遇到无良房东,害怕严重踩坑,小樱怀着一颗敬畏之心面对租房市场,穿梭在各大租房平台上,混迹各个转租群里,把要注意的事项全都列出来。

一天刷小红书,大数据推了‌‌“share 一间房‌‌”的帖子。

‌‌“房租1 开头‌‌”几个字样吸引了小樱。对方是女生,房子地段好、房间装修好、室内家具全、小区环境好,博主还表示自己爱干净、好相处。唯一缺点就是需要两个陌生人share 一间房,每人一张床,水电费均摊。

这对于带点社恐属性的小樱来说,刚开始她觉得,和陌生人分享同一个房间,似乎是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只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鸿沟要比没钱更可怕。

小樱出生农村,家里还有在上大学的弟弟。即便父母节衣缩食后给小樱提供了5000 元的支援,但面对需要押一付三的房租,她依然感觉吃力,1000+的房租刚好符合她现在的消费能力。一顿挣扎后,小樱私信了博主,约了看房时间。

一到小区,室友就下楼来接,态度非常热情,这个初印象让小樱放下了一层防备。

电梯上楼到房间,房间非常宽敞,摆了两张床,一张木制的,一张铁制的。房间朝南,这是合租中的一间主卧,装修看起来很是温馨。

房间内摆了两张床

合租房里公共区域有双开门冰箱等配套设施,距离地铁站近还带阳台。‌‌“在一线城市,1000 出头能租到这么好的房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这些住宿条件远超小樱的预期。

经过深思熟虑,小樱答应合租下来。她和室友是同道之人,一个人负担不起高昂的房租费,但又希望住房的配套设施能尽量完善,两人share 一间房,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合租方式。

share 一段时间之后,小樱和室友的合租小船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两人的生活习性以及爱好都不在同一轨道上。

小樱吐槽:‌‌“基本每天早晨六点我就会听到舍友清脆的闹钟,先低音量响半分钟再高分贝响半分钟然后归于平静,5 分钟一循环,循环个十几遍等到我实在忍不了自己去划她的手机才会结束。周一到周五这样也就算了,周末这样难顶。‌‌”

室友还不太有界限感,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吹风机、洗发水全都拿来用,冰箱里的食物常常不翼而飞,那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有时候也被搜刮一空。

随着两人的矛盾点逐渐显露,小樱索性减少两人日常相处时间的事项,晚上简简单单睡个觉。

‌‌“缺乏实现空间宽敞、配套完善、通勤轻松等全方位要求的资本,就要知足常乐,目前已经实现了通勤轻松足矣。‌‌”小樱说目前合租小船还将继续前行,还会继续share。

三、直接住公司,水电网全薅公司羊毛

李泽是妥妥的工地佬,在国企工作,每年到手10w 左右的工资,上班三年已经存下20 几万。李泽的存钱大法就是住在公司里,水电网全薅公司的羊毛,自己不花一分钱。

李泽的工作属性是按照项目制,跟随项目调动。每个建筑项目都会在开工前搭建一个临时办公的场地和员工宿舍。

说是宿舍,但实际上就是几间水泥房,有的项目住的是集装箱式的板房。

员工宿舍一般是两层。一层是公共卫生间和淋浴区域,另一层是宿舍。宿舍室内会准备的只有几个远古时期的铁制床架子和一台空调。

‌‌“这床跟我在我们镇里中学是一样的,但比上学时好很多,起码水电网都日夜提供。‌‌”李泽说自己常这么安慰自己。

李泽所在项目的宿舍

工地住的都是男人,根本没有‌‌“环境‌‌”这一说。

‌‌“我们都是好几个大男人住一堆,味道和声音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李泽虽然不在乎住得多好,但是依然忍不住吐槽环境。

他口中的味道,除了汗味外,还有楼道转弯很大的尿骚味。声音更是内外夹击,内有每晚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外面有无数鬼火少年飙车,发动机加大马力的声音更是刺耳。所以李泽争取最早睡,希望能尽可能隔绝掉这些声音。

李泽的床位靠墙,‌‌“水泥制造‌‌”的宿舍墙,经常把喜欢光着背的李泽刮伤。同时,也正是因为‌‌“水泥制造‌‌”,房间地面总是尘土飞扬,需要泼水来减少冲入鼻腔的灰尘,房间总是湿漉漉的。

环境简陋尚可克服,上下班工作界限不分明才是令李泽最头疼的事。

一次晚上十点,李泽已经躺下休息了,加班的同事直接敲开了他宿舍的大门,叫醒李泽,眼巴巴地让李泽提供部分数据。因为这位同事的ddl 就在当晚,而自己提供的部分数据是核对问题所在的关键信息。

于是,李泽被迫驱散睡意配合同事完成工作。当然,也经常会收到领导额外的召唤。当领导急需某项工作报告时,‌‌“李泽,你不要回家,稍微加会儿班,把xxx 弄一下发给我‌‌”;当领导深更半夜需要司机,‌‌“李泽,我现在有急事要去xxx 地,不方便开车,你开车送我一下‌‌”;当领导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时,‌‌“李泽,xxx 不见了,你昨晚看见了吗?帮我找一下‌‌”……

他也想过,如果没有住在公司,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接受这些临时又额外的工作要求。

‌‌“住工地上,环境差了点,但水电网可都是全包。如果你不想花钱的话,那真的可以做到不花一分钱。我的钱就这么攒下来的。‌‌”李泽一想到自己存下了20 几万的老婆本,就不自觉嘴角上扬起来。

四、伟大又辛酸的梦

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希望在大城市探一探自己的能力边界的年轻人,在异乡做一个突破舒适圈闯荡者的第一课,便是整租不起一间带温度的房。

他们尝试着逃离生活的荒芜,却在闷热拥挤的隔断房,破旧的城中村,以及和陌生人的共处一房的现实里笑中带泪。在半夜舍友的吵闹声中,他们只能躲在被窝里,想起当初背起行囊离开象牙塔的模样,被背井离乡的痛苦和孤独慢慢侵蚀内心。

但他们还是决定努力一下。大城市青年的鸿鹄之志,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又最辛酸的梦。

当初决定奔赴这座城市的目标,是与命运对抗,也是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有一个完整的家。

 

 

城中村野生房介的 6 大套路

有人说,租房是了解社会阴暗面的第一课。

还有人说,租房是年轻人迈入社会,逃不过的第一顿‌‌“毒打‌‌”。

根据数据,深圳约有1340 万人住在城中村,而每4 个深圳人里有3 个在租房,以此推算,至少有超过1000 万人租住在深圳大大小小的城中村里。

市场越大,乱象越多。庞大的城中村租房市场,就催生出了一个同样规模庞大的群体——城中村野生中介。租房时遭受的‌‌“毒打‌‌”,往往少不了他们的参与。

之所以说‌‌“野生‌‌”,因为他们或附属于不知名不正规的中介公司,不受公司和领导的管理,从未有过正规培训;或自己单干,自负盈亏。

他们则自称‌‌“自由中介‌‌”,因为‌‌“自由职业‌‌”,上班时间自由、地点自由。

这类‌‌“野生中介‌‌”可谓无孔不入。他们的身影遍布城中村的大街小巷、地铁口,他们背着斜挎包,开着小电驴,熟练地载着租客穿梭在城中村的自建楼、握手楼和公寓楼之间。

他们还会藏身小红书、抖音、闲鱼等年轻人获取租房信息的社交平台,但往往不表露身份,只挂出物美价廉的‌‌“虚假房源‌‌”,混淆视听,以便‌‌“钓鱼‌‌”。

有人感叹,在深圳租房,没被中介套路过,都不好意思说租过房,更不足以谈深漂。

想租一个满意的房子到底需要踩多少的坑?我进行了一场实验,以找房者的身份,两天时间,从5 个不同的平台约了6 个中介看房,总结出了城中村野生中介的‌‌“六大套路‌‌”。

一、‌‌“中介套路,防不胜防‌‌”

按照经验,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在深圳租房子说不定可以。

这中间的租房套路实在是太多,而且环环相扣,是一场体力和心理双重博弈。

套路01:线上引流——以假乱真,诱客深入

我在小红书、抖音、闲鱼、豆瓣和58 同城五个平台中随机找了几个房子:位于城中村、带家具、近地铁、价格相对合理。

‌‌“房子还在吗?‌‌”我咨询了发帖的人。

‌‌“还在,可以加下微信看一下。‌‌”五个平台六个中介,无一例外给出肯定回复并引导我添加微信。

加了微信之后,还是高度统一的话术:那个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有的甚至懒得找借口,直接就说房子没有了,可以发下找房需求,或者看看他们在朋友圈和视频号发的房子。

开局即套路,因为我发现那个他们口中‌‌“已出租‌‌”的房子,至今仍旧作为‌‌“诱饵‌‌”被挂在社交媒体上,‌‌“诱捕‌‌”下一个‌‌“猎物‌‌”。

随后,我便依言翻看他们的朋友圈,第一个‌‌“货不对版‌‌”出现了,朋友圈里的房源,和原本挂在社交媒体上的房子,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同样的条件价格翻倍、同样的价格环境恶劣。

当我问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欺骗客户时,有人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又不是只有我们这样,大家都这样,我们不这样就没生意,理解一下啦。‌‌”

为了获取更多‌‌“商业机密‌‌”,我尝试声称自己也想成为一名中介。热心的中介小许便给我支招:各大APP 的低价房99%都是在以假乱真,都是用来引流的。

他还透露,中介们还会用假的美女图片来引流。将一些面容姣好、身材性感的美女当头像,让人误认为是本人,吸引更多的男客户。

套路02:线下对接——移花接木,摆烂到底

为了节省时间,我先在微信上和中介确定了几套房子,准备实地看房。

临近碰面,先前线上沟通的中介纷纷借故不现身:有些说自己临时有事走不开,有些说自己还在带别人,都找了另外一个人来线下对接。

一个这样可以理解,都这么默契就肯定有妖了。我试探着说今天遇到了好几次线下换人的情况,其中一位中介透露了内情:他们有明确的分工,线上的推广中介负责引流,线下的地推中介负责带人看房,拿到的提成对半分。

换人不影响看房,倒也无所谓。但没想到,换了人之后,连之前在微信上沟通确定好的房子都没有了。

六个地推中介中有五个说不清楚我想去看的房子,‌‌“那是那个人(线上中介)随便发的,我没见过这个房子。‌‌”于是,前面的沟通全部作废。我只能再次告知需求,他们现场安排。

因为新中介更熟悉现场的租房情况,所以只能跟着他们的节奏走。期间他们还会强调,‌‌“这一片的房子都是这个价位这个装修,来都来了,你找谁租都一样。‌‌”

小许说这是他入行中介学到的第一个关于心理博弈的‌‌“专业知识‌‌”:不管房源真假,在线上尽量吸引租客,先把人引过来了再说。来都来了,没人会想白跑一趟。

但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不禁感叹:真把人当猴子耍。如果你有打算了解那个片区的房源情况,可以跟着走走看看,如果兴趣不大,建议你不要浪费时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及时找个理由走人。

套路03:看房途中——一层一层麻痹你的身心

实地看房,则往往是大型的买家秀和买家秀现场。

视频上显示采光还可以的房子,现场的采光却不是一般的差。关了灯,白天也懂夜的黑。中介当时也慌张,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可能拍的时候开灯了,加上滤镜拉到最大,所以差距有点大。‌‌”

还有视频里空间看起来还可以的房子,实际上,房子里的家具也小,空间相当紧凑。视频里的房子,到底是加了多大的广角才能这么迷惑。

每当你满心期待吭哧吭哧爬上那些没有电梯的农民房,果不其然,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房子,实际上跟视频里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整个城市最划算的房子永远建在中介们的嘴里,而最好的永远会是下一间,价格当然也会是最贵的。

看了一系列房子之后,以我拟定的预算都只能租到差强人意的房子。无论哪个中介,最好的房子,都是最后一间,但房租远超预算。当身体和心里分别被疲惫和失望支配,人真的容易冲动消费。

中介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除了通过话术暗戳戳洗脑,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只会说裸租的价格——即不包含管理费、网络费、卫生费、非民水民电费这些必需支出,以免总额过高直接劝退。根据经验,这些费用加起来至少还要在租金基础上加个300~1000 元不等。

当你一时麻痹大意,后知后觉,就只能掐自己大腿了。

按小许的说法,让租客先感受差房子,再对比好房子,更容易下单,这是他学到的第二个专业知识。‌‌“有那么点像温水煮青蛙,尽量会在最后把租客往高价的地方带,因为一般情况下,房租越高,租金越高。中介的佣金,一般是按房租为单位的。‌‌”

套路04:定金支付——自导自演

在找房的最后拉锯战里,我发现了,如果我不小心露出了‌‌“这个房子还不错‌‌”的心思,那中介就来劲了,马上说服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赶紧买定离手。

在这个过程中,任何他们曾经的合作对象都能成为他们的‌‌“临时演员‌‌”

如有同行偶然路过,双方闲聊话里话外都会暗示,房子很受欢迎很抢手,最好尽快马上立刻付定金,否则被别人定了就没了。

好一招激将法,但对我没用。在深圳一年换一次租房,我的心已经像在大润发杀了几年鱼一样冰冷。

记得我刚毕业第一次租房时,中介也是这般催促。现场还有其他人在问,房子定下来了没有,没有的话他准备付定金了。千钧一发之际,在其他条件还没来得及确认时,我愚蠢且快速地中招,付了1000 元定金。

等到我回去拿遗漏在租房的雨伞时,中介在给刚刚抢租的‌‌“租客‌‌”付钱,那分明是作为托的‌‌“片酬‌‌”。后来,我因为房子的安保问题要求退定换房,中介已经失联,只能自认倒霉。

套路05:成交之后——事前小甜甜,事后牛夫人

我这次和中介的互相试探,止步于付定金这个环节。实际上,根据我和网友的经历,付完定金之后,套路并未停止。

很多中介为了尽快把房子租出去,会口头承诺‌‌“包售后‌‌”。租之前说自己和房东关系很好,各方面可以通融。租之后说自己又不是房东,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意。

姗姗来深第一次租房,中介许诺会帮她封窗,方便她养宠物,还表示到时候帮她一起搬家。然而等她签完了租房合同,联系中介帮助时,中介一直以很忙为借口,一拖再拖。

网友东东也被中介坑了。当时租房,中介把房子夸上天,承诺合约期间想转租,他可免费代劳。然而,等到转租时,中介表示房子条件差,转租难度大,要收一半押金作为中介费。东东多交了一个月的房租,给中介预留转租时间。中介嘴上答应,实际却不了了之。

小许说,真正实在的中介,从不随便许诺帮租客处理售后的事情,除非确实能做到。‌‌“有这个时间给前租客处理各种事情,还不如发展新客户。而且为了尽快拿到佣金这样欺骗人,非常不道德。‌‌”

套路06:免中介费——所有馈赠,早已暗中标价

我遇到的中介,基本上都说不收中介费,这也是‌‌“野生‌‌”和‌‌“正规‌‌”的一大区别。但往往,免费的东西就是最贵的东西。

第一次租房时,我因为轻信陌生人,稀里糊涂地签了定金收据,那上面写着金额和不退不换等简单字眼,并未规定退款条件。后来房子有问题,定金直接掉入中介口袋。

现在想起来,那定金单上白纸黑字分明写的是我给社会交的第一笔学费。

有些中介常说,‌‌“如果你诚心要的话,我就为了你两肋插刀去和房东砍价‌‌”。网友李莉莉起初还很感动,搬进去后,邻居说原本的月租还比她的低200 元。原来中介费尽口舌和房东砍下200,实际上暗地里和房东将房租提高200,转身赚佣金2000。

也有不愿意配合‌‌“减租‌‌”的房东,这个时候有的中介为了让房子尽快成交,口头承诺每个月自掏腰包补贴租客50 元。等签了合同后,中介拿了佣金逍遥云外,不知道那50 元姓甚名谁。

有的中介确实不收中介费,但会索要辛苦费、真诚费、服务费。我看房的时候就遇到一个,看之前确认了几遍都说不用中介费,看完后开始索要辛苦费,说辛苦带了一天,不能就这么离开。然而,他带我去看的都是不符合要求的房子。

姗姗也遇到过这样的勒索,看房不成,中介索要200 元辛苦费。姗姗不给,想要报警,中介恐吓她,‌‌“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不给就看着办!以后住在哪里我们都知道,最好小心点!‌‌”为了安全,她只能花几百块钱买了个教训,从此远离黑心中介。

二、‌‌“野生中介,自由无度‌‌”

并不是所有的深圳租房中介都会用这些套路,我也曾遇到过很仗义的中介,最后租到了合适的房子。

但租房过程中遇到这类‌‌“城中村野生中介‌‌”的概率,大概相当于听到深圳老板画饼的概率吧。

他们口中的‌‌“自由‌‌”,对于租客来说,是虚假引流不用负责的自由、是坑了租客能不管不顾的自由、是出了问题便查无此人的自由。

事实上,不仅租客讨厌,在中介行内,这类‌‌“连哄带骗‌‌”的中介也处于鄙视链的末端。

租房中介张建觉得现在租房中介的名声就是被这群人搞臭的,而且已经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好房嫌贵,烂房又看不上,又好又便宜,只能是上当,真实房源无人问津,虚假房源白跑一趟。‌‌”

在他看来,‌‌“谁都能做中介,这一行没有技术含量,只要把套路用好。做多了,租房旺季,月入几万都不是问题。‌‌”但入行以来,他坚持只发布真实房源,不用套路,却经常被埋没在营销里,‌‌“客户全被虚假的引流走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中介把客户骗到现场,连哄带骗后屡屡签单,‌‌“劣币驱逐良币,很多之前坚持发真实房源的同行都放弃了,也开始用套路。没办法,大家还要吃饭。‌‌”

公寓二房东也尽量不招惹这些野生中介。

坂田的一家公寓就和中介起了正面冲突。管理员三番五次地在楼道里捡到烟头,于是在近500 人的中介微信群里强调,禁止中介带人来看房时在楼道吸烟,影响租客。

有中介在群里破口大骂,组团诋毁公寓,劝退租客。‌‌“他们到处说只有傻子才会租我们的房子。中介规模很大,我们感觉苦不堪言。‌‌”

有些原房东则称,他们也绕不过中介,对中介是又爱又恨。

‌‌“我在一楼贴的招租信息,老是被中介撕掉,贴他们自己的‌‌”,房东徐伯愤愤不平,因为中介贴的电话信息,上面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写着‌‌“房东直租中介勿扰‌‌”。

他直呼受不了了,见一次撕一次,直到把租房信息反贴在一楼商户的透明窗户里面,才消停了下来。

‌‌“该怎么形容他们,像我这个老头每天贴的膏药一样。‌‌”

备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五年前夏天,我刚来北京工作时,麦子已在东城区和平里一带旧楼里租住了三年。是多年的老小区,最高不过六层,从外面看时,土红色砖楼间露出高大的毛白杨和洋白蜡庞大的树冠,带着旧日城市平民生活的近人气息,算得上是很好看的。里面住起来,则有许多北方老楼的问题。

我们住在一楼,夏天十分阴凉,我记得在那里的两个夏天都没有换过竹簟,仍然铺的床单,已经很老的空调也几乎没有开过,只靠放在凳子上一只小小四方形塑料风扇,就很容易度过了夏天。窗外不远处一棵洋槐,不知是生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叶色比一般洋槐软嫩,阳光很好的上午,坐在床上望出去,可以望见一树叶子明光耀眼。楼梯那面屋外,则是一排简易平房,平房边一棵高高的毛白杨,春天满树柔荑花序,落到地上厚厚一层,如同一地的毛毛虫。

这房间里起初没有一张桌子,只床尾一张电脑桌,被麦子已不用的旧台式机占满。台式机旁一面书架,塞满了书。这些书应当感到幸运,因为只有它们被插到了书架上,而剩下的几十箱书,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纸箱中,沿着底部石灰已经脱落得斑驳的墙面静静等待。床头的两人沙发上也堆满了书,在那里的两年,我从没能够在这张沙发上坐过一次,因为装书的箱子太多了,把一只简易衣柜挤得没有地方放,只好叠架在沙发上的书堆上,使人忘记了它原来还是一只沙发的身份。

第一次在这房间吃饭,因为没有桌椅,我们拖了三箱书出来,一箱放在中间,当作放菜的桌子,两箱放在旁边,当作吃饭的椅子。如是吃了几顿饭后,我敦促麦子买一张小折叠桌回来,他一拖再拖,最后终于在气得我短暂离家出走之后(因为怕他担心,不过二十分钟我就自己回来了),发愤在附近小商品市场买回一张八十厘米长的折叠桌子,靠床边放下,另一面加一只塑料方凳,如此有了吃饭的饭桌。加上房门背后地面上放着的电饭锅、电压力锅、电水壶,整个房间里剩下的地方只够一人转圜。

桌子是一种浓烈土黄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想到可以用一块桌布把它遮起来,那时候我还不会用淘宝,最后是朋友乐天从南方给我寄了两块桌布过来。

我们和人合租,另一个房间里起初住着三个姑娘,其中两个是姐妹,家在密云,一周只来住一两晚,于是便都睡在一张大床上。后来姐妹俩搬出去,只余下其中最胖的一个,又过了些天,多了她突如其来的男朋友。

房间之外,屋子里其他地方已十分逼仄,一条过道如并联电路般串起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厨房被冰箱、抽油烟机、燃气灶和水池填满,剩下一小块台面和柜子,几个人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不下,余下的只能放在房间里。冰箱里的食物常常过期了仍然塞在那里,因为不知道是谁的,也就任由它们在那里去。

那里的抽油烟机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见过的最脏的机子,燃气灶看起来也许有十年没有人擦过了,积满了炒菜落下的菜屑,被火烤焦了,与无法排出的油烟一同变成厚厚的油垢。灶上架一个不锈钢框子,将之三面罩住,框顶上一架简易的老式抽油烟机,油烟机上的灯坏了,炒菜时总是黑乎乎的,抽油口的钢丝上积满坚硬的油垢,几乎将风口都堵满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旧日的流行,我在后来的租房里也见到了一模一样装置的抽油烟机和燃气灶,其脏度仅次于原先的那一个。

据后来的房东说,是有一段时间把房子交给中介,中介弄的。因为这个不锈钢框,清理燃气灶的角落变成很难的事,框子内侧也溅满了炒菜带来的陈年污垢,使人望而却步,无从下手。在这第一个租房住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勇气和办法彻底清理这抽油烟机与燃气灶,只能每次在炒菜之前,用一点纸巾把抽油烟机风口仿佛就要滴下来的油滴擦去,以防炒菜时候上面的油忽然滴到锅里去。

卫生间是一个完全的暗卫,大约有一平方米。里面除一个蹲坑外,只有悬在蹲坑正上方的洗澡的水龙头。花洒在好几年前坏掉了,没有人换,洗澡时一条三十八摄氏度的水柱直接从头顶浇下来。我对这水温记得清楚,因为厨房里老式的燃气热水器调温度的开关坏了,无法旋转,就一直停留在这个温度。

然而,就连这微温的三十八摄氏度我也没有享用太久,冬天来临不久后,热水器就彻底坏掉,烧不出热水了。老小区没有物业,麦子不愿意联系房东,觉得她不会换,也不会叫人来修,而去哪里找一个能修热水器的工人,对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来说又是十分艰难的事。很不幸的,那时我也是一个生活技能很差的人;另一方面,各种家政APP也还没有出现,不若现在这样便利发达。隔壁女孩是京郊人,每逢周末回家洗澡,平常也极少做饭,对热水器的坏掉持无所谓态度,于是大家就这样一致沉默着任由它日复一日坏下去。

每隔一天,最多两天,我就要烧一壶水洗头。洗衣服洗菜时水太寒冷,也使人无法忍受。洗澡就更不用说。因为怕麻烦,几乎每一次我都拖延着洗头的日子,第二天顶着油光发亮的头发出现在公司,又觉得十分羞惭。

有一天我又一次无法忍受自己油腻的头发,和麦子大吵一架,责备他无法体会洗头洗澡对女性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而冬天没有一个热水龙头又是多么痛苦。他听了一声不发,第二天买回两个大水壶——一只插电,一只火烧。当我下班后,看见房间原本所剩无几的地面上又多了两个这样巨大的水壶,心里的愤懑几乎达到绝望的顶点。也许是气得大哭了一场,或是又大吵了一架,最后他许诺下周就会找人来把热水器修好,其后仍是不知日期的延宕。

那个冬天最后似乎就那样过去了,每次洗澡前,我要烧两大壶水,一只塑料大盆里接冷水,兑好其中一壶热水,一边洗,一边将另外一壶热水慢慢加进去。麦子自知理亏,常常帮我将水烧好放好,让我去洗。因为空间狭小,洗到后来水汽上升,冷其实是不冷的,只是这卫生间的可怕之处在于那道木门,因为地方太小,与高处水龙头砸下的水柱离得太近,早已被水泡得发松变形,门板上黄色漆块混合着木屑如鳞片般脱落,望去如严重的皮肤病患者的皮肤。每当洗澡时,我都小心翼翼,尽量和那道门保持距离,生怕一不小心碰上去。即使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眼,心里也忍不住为之发麻,很沉默地赶紧揩了水,抱着衣服逃出去。

同住的女孩子们房间里不设垃圾桶,一切垃圾皆扔往卫生间和厨房的小垃圾桶中,挤到满溢的程度,也很少主动倒掉。这些垃圾,大部分时候都赖麦子默默扔掉。大概对他来说,即使是这样,也比开口和她们说话,叫她们去买个垃圾桶来得容易些吧。

因为是老式的旧楼,院子里没有集中供暖的地方,每到冬天将烧暖气时,要自己买煤来烧。每年冬天,和隔壁胖女孩子平分交了煤钱,供煤站的人用板车拖来六百块煤,堆进靠着一楼外墙搭建的一间小平房里。烧煤的炉子也在那个小屋中,有一次我跟着麦子进去看,只是一个普通的像是南方人家烧饭的煤球炉子,只是上面有盖子密封住,向上连一根铁管。这铁管大约就连通着我们房间里的暖气管道。

作为一个南方人,此前我从未见过暖气长什么样,更不懂暖气的机制,等明白床头那根银灰色的管子就是‌‌“暖气‌‌”,且里面灌的是热水时,就觉得十分有趣。闲暇时靠在床头,喜欢时不时伸手去摸一摸那根管子,假如是微微有一点烫的热,就很喜悦,好像获得一个很好的秘密。

寒冷的冬天的清早和黄昏,麦子和胖女孩子各给煤炉里换一次煤。打开炉子,把最底下已变灰白的煤球钳出来,再在最上面放一块新煤,将炉子封好,只留一线缝隙,使它有一点空气可以慢慢燃烧。等到晚上回来,再把密封盖调大,让它暖和一点。

没有见过更高级的集中供暖是什么样子,我对这小小平房里自己烧的暖气已感到十分满足,直到那年过年我们各自回家,半个月后回来,暖气管因为长久没有烧热而被冻裂,失去了它的作用。这一年的暖气于是匆匆戛然而止,离温暖的春天来临的时间还很漫长,我们把两床薄被子拿出来一起盖着,好像也并不怎么难熬。毛白杨开花时仍然寒冷,山桃花开时也还是冷,等到丁香花开,北方的春天就真正来临,几乎是一夜之间温暖起来了。

也有可爱的地方。首先的好处是租金便宜,在北京城的三环边这样的地方住着,租金只要九百五十块一个月,即使是在四五年前,也不能不说是很难得的。房东虽不管事,但也不涨房租,平常也从不来视察指导,连续约的手续都免去了,只需按时将房租打到卡上,彼此就可以相忘于江湖。

其次是生活便利,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走路不过二十多分钟,坐公交十五分钟即可。下班时我常常走回来,寂静的小街两边,高大的洋白蜡枝叶交错,将街心也都遮住。我在树下慢慢走着,带着刚下班时茫然的空白,半途经过菜场,顺便进去买菜。十几家卖蔬菜的摊子,望上去一例绿油油的,实际并无什么特别的可买,一年四季中,都是些青菜、西红柿、黄瓜、土豆、豆角、大白菜之类。我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最后仍是去一家卖一点不常见的南方菜的老太太的摊子上,买一点菜带回去。

小区里也有卖菜的摊子,是一块空地上搭起的铁皮平房,冬天玻璃窗外挂起厚厚的绿色棉垫,里面插一台红红的‌‌“小太阳‌‌”,夏天撤下所有玻璃,里外通风,外面空地上铺上蛇皮袋,整堆的菜就堆在蛇皮袋上任人挑拣。卖菜的胖大女人坐在满目蔬菜和水果夹围而成的小块空隙里,飞快地称重、报钱、收钱、找零,买菜的人排成长队,她却从不记错每人应有的钱数,因此生意很好。菜很新鲜,除了品种不如菜场丰富以外,这里的菜价往往都比菜场便宜,后来我们就更经常在这里买菜。

买完菜回到房里,经过大杨树下那排简易平房,总能看到几个人在树下打麻将。这几户人家看起来像是熟人或是一大家子一起租的平房,每天看见他们,都是在打麻将,或者是吃饭。夏天晚上常常吃馒头,或炸酱面,男人每人手上一根剥净的大葱。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孩,有时候吃饭他们就把小孩放在旁边的摇窝里,里面放一台收音机,给他放佛音《大悲咒》,小孩子竟也就乖乖躺着,没有一点声音。

吃过饭以后,女人们打麻将,在杨树下支一张桌子,下雨天扯一片雨篷继续打。杨树对面一盏路灯,晚上黄黄的灯光从很高的地方薄薄洒下来,她们就借着这路灯的光打。男人在旁边另起一桌,他们一般是打扑克。有时我们去路灯下的大垃圾桶里扔东西,如果扔的是矿泉水瓶、报纸或纸盒子,一转身,旁边闲站着看牌的女人就会走过去把它们捡走,锁进侧边一个小屋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小屋子里就会收出好多东西,称给收垃圾的,破破烂烂堆在地上,要数好一会。

有一回我扔了几件好几年没有穿的旧衣服,转头就被其中一个女人拎回去了,晚上我就看见我的棉袄挂在他们扯起的绳子上,通风晾气,心里感到非常奇怪——要知道,我的个头很小,那棉袄看起来断不是她们能穿上的。那以后,每当不想给她们看见我扔了什么,我就只能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出来,赶紧把东西扔掉,再飞快地跑回去。除此之外,我还是很喜欢看见她们在那里,像是生活里某种笃定不变的存在,让人安心。

春天来临以后,麦子终于试着拨通了贴在热水器边上的厂家维修电话。没想到这样一个没有听说过的牌子的老热水器竟然真的有售后服务,于是第二天便有人来修,在花了两百块之后,热水久违地来了。困扰我们整个冬天的事情,最后竟然如此轻易地解决了,这样的事,在后来我们的生活里,还发生过好几次,提醒我们性格里深固的弱点,然而每一次过后,也不过是可能推着人稍稍往前进一点罢了。

六月将近,雨水降临,是一年中唯一多雨的季节,逢到下大雨的时候,在一楼阴阴的房间里,可以听见雨声蓊郁,使人想起南方。然而渐渐还是想离开这里,离开石灰剥落的墙角与屋顶,离开斑驳漆黑的厕所、藏污纳垢的厨房。渴望私人自由的空间,不愿再与人合租,虽然我们相互间很少说话,准备去厨房或卫生间之前,都要先听一听对方的动静,以免在同一时间去做同样事情的尴尬。我对隔壁女孩的了解,不过是每天早晨她都要烧一壶热水倒在盆里,然后双手扶盆,把脸深深埋进去,让滚热的水汽熏开毛孔,再噼里啪啦用爽肤水拍十几分钟,以期改善脸上层出不穷的痘粒。

女孩的男朋友是在冬天时来的。一个可与之匹敌的胖子,起初偶尔住一两天,过了大半个月,便稳定住下来。隔壁房间里原本很少打开的电视机,开始每天长久地响起来,因为很久不做饭而发霉的菜板,也洗洗用了起来。大约正是甜蜜的时节,他们每说话之前,相互间总要冠以‌‌“亲爱的老公‌‌”‌‌“亲爱的老婆‌‌”的开头,却又不关门,只在门上搭半截布帘子,在寂寂的冬天的寒夜里,忽然传来这样浓腻的爱语,使听的人心头免不了一颤。

偶尔的时候,很难说我的心里究竟是佩服他们有如此说话的勇气,还是羡慕他们有这样如胶似漆的感情。后来偶尔有事需要谄媚对方时,我们也偷偷学他们:‌‌“亲爱的老公!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亲爱的老婆,今晚我可以不洗澡吗?‌‌”话还没落音,自己也忍不住先笑起来了——实在是难为情。

夏天来时,胖子已住得很熟了。他似乎是在社区做着什么基层工作,时间很自由,白天经常光着膀子在房间里看电视,嫌热,布帘子也打到门上头。这样在狭窄的过道里不小心撞过两回,我的心里也很烦恼了。他很爱女朋友,常把菜洗好了放在厨房里等她下班。差不多七点时我第一个回来,打开门把菜放进厨房,再把自己的包放进房间,只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立刻奔到厨房,开始切菜炒菜。我在房间里坐着,听见外面的动静,默默叹一口气,给麦子发短信,‌‌“晚上去外面吃吧‌‌”。麦子说:‌‌“他们又炒菜了?‌‌”我说:‌‌“嗯。‌‌”就这样,等他快到站时我出门,在附近随便找一家餐馆解决掉一餐。

等到十二月,坏掉的暖气仍然没有好(它自然不会自己好起来),眼看天越来越冷,我无法忍受在一个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度过北京的冬天,麦子却仍不想搬,或者毋宁说是一种消极怠工,只是一贯地不愿去变动生活里的什么罢了。房子在十二月底到期,月间我拖拖拉拉在雾霾天里看了两个房子,都不满意。一个窗外就是加油站,另一个房东把房子说得天花乱坠,到了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房子里一切皆破败黯淡,房东却还想让我们自己出钱简单装修一下。

拖到房子到期前最后一个周末,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躺在床上用那时还是2G的手机网络在租房网站上一条一条找附近正在出租的一居室。幸运的是很快便看到一条当天发布的房源信息,于是立刻给那人打电话,约好傍晚去看房。

黄昏时麦子和我一起去,两个房子之间实际离得很近,只是从一条街的东口走到西口而已。也还是一个老小区,房屋在顶层,爬上六楼,开门的是帮房东发布信息的租户。一走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我们几乎是搓着手赞叹,跟着穿过小小客厅,去看里面的房间。他怀孕七八个月的妻子正坐在床上,就着一张小折叠桌吃饭。他们说,已经买了自己的房子,马上就要搬过去住了。靠墙矮柜上一台大液晶屏电视里很热闹地放着什么,我看了电视一眼,男租客赶紧解释:‌‌“这是我们自己买的电视,房东的电视在阳台上。‌‌”我们只看了几分钟,便决定租下来,交了定金,第二天又来一次,和房东签合同。

朝南阳台上冬天阳光甚好,签好字回去时我们都很高兴,为终于有一个稍微新一点宽敞一点的地方可以住,不用再和人合租。虽然这一次的房租是三千二百元。

接下来一个星期陆续打包要搬走的东西。麦子终于把他自从上一次搬家过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的书箱拆开,重新检视了一番,许多当年念书时复印的资料与教材,因为放在最底层,已受潮发胀如糕饼。扔掉一部分这样的,又挑出一部分用不到或不会再看的专业书,装了十几箱子,打包卖给了布衣书局。

到正式搬家那一天,上一对租户在上午搬走,中午我们过去打扫一遍卫生,下午便搬了进去。帮我们搬家的师傅,还是五年前帮麦子搬家的那一个。试着拨通了手机里存着一直未删的电话号码,那边的人竟然也没有变,只不过挂电话前问了一句:‌‌“你东西多不多?我看要开哪辆车。‌‌”原来这几年师傅生意不错,已经又买了一辆大一点的面包车了。

麦子说不多。实际上,他严重低估了自己那几年积攒下来的书和各种舍不得扔的东西,最后师傅的小面包车塞满了,我们还有许多生活用品没搬上去,只好先就这样搬着,准备剩下的接下来几天再慢慢人工运过去。很快车开到楼下,书箱沉重,师傅和麦子各自一箱一箱搬着,爬两层歇一下,艰难地往六楼去。等到终于把所有书都搬完,两人已筋疲力尽。

在门口送别师傅,问他要多少钱,师傅略一沉吟,而后客气地说:

‌‌“给一百块吧。‌‌”

‌‌“才一百块!太少了,搬书那么辛苦,我还是给你两百块吧!‌‌

推让了一回,最后师傅收了一百五十块钱,和我们告别回去了。

第二天,朋友凯哥开着他的吉普车来,帮我们将剩下的东西塞了满满一车送过去。那个下午,我们回到旧居,和隔壁女孩平摊了冬天的水电费,在将钥匙交到房东手上之前,最后将屋子打扫干净。

当所有沿着墙壁边缘堆放的书箱移走,沙发上的书也都清理一空,小小的简易衣柜拿下来,靠在沙发边缘放着,壁脚剥落的石灰碎末也全部清扫干净之后,这个冬日午后略显阴暗的房间显示出它之前从未有过的整洁和空旷。‌‌“看起来竟然是一个还不坏的房间啊。‌‌”我心里想着,一边将沾满石灰粉的扫帚靠在门边的墙上。

关上房门,就这样告别了这个我住了差不多两年、麦子住了五年的小房子。

新的租房是一个南北向开间,穿过进门过道和小小的正方形客厅,里面是一个还算大的房间和阳台。卫生间和厨房在过道和客厅两边。虽是很多年前装修的旧楼,当年打的门和暖气片柜子却是一种旧旧的钴蓝,使这屋子还保有着一种朴素的基调。

除此之外,则如绝大部分我国的出租房一样,塞满一套房东不要的十几二十年前流行的深色板材家具。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电视柜,客厅里一张梳妆台,都是一样笨重的猪肝红色。上任租户将他们的新电视搬走后,将房东的老台式电视又搬回到电视柜上。我们搬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台宽厚的老电视又重新搬回到阳台上,仍旧用布盖起来。

原先租的房子没有开通网络,住在那里时,每天下班后回到屋子里,我就不能再上网,只能怀着坚强的耐心,时不时用龟速的手机流量刷一下网页。然而大概正因为如此,不能用电脑做别的什么,周末在屋子里没有事做,只好专心写一点东西。如今既然搬家,网络自然要开,上任租户的网络尚未到期,我们把剩下的钱大概折合一下给了他们,就开始了在家里也拥有网络的日子。是生活在城市的青年的标配了,此后沉迷于手机和电脑的时间,也迅速增长了起来。

这房间里原本的一张桌子,我刚用抹布去擦它一下时,玻璃桌面就直接从架子上掉下来了,恐怕扔了以后房东会讲,我们只好把它收拾收拾,也搬到阳台上堆起来。整个屋子里唯一一件新一点的家具,是上上一任租户留在床头的一张红色宜家沙发。我决心要比从前生活得认真一些,当天下午便拖着麦子坐车去了宜家,买回一个白色书架、一张白色桌子和一把白色椅子。回到屋子里,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紧接着就安装起来。

桌子容易,四条腿拧上就可以,书架我们把几层搁板都用螺丝拧好之后,最后要将背后薄薄一层挡板用小钉子钉上。刚钉了没几下,就听见横穿屋子的暖气管‌‌“当——‌‌”一声巨响,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钉起来。然而紧接着铁门外就传来‌‌“哐哐‌‌”的踹门声,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秽骂。我看了一眼手机,21:00。于是火气一下子蹿上来,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跑过去打开里面的木门,隔着外面上半截镂空的防盗门一看(并不敢打开防盗门,害怕被打),果然是隔壁住家的男人,这时候他仍然在骂,威胁着说要马上打110。我于是不甘示弱地回骂了一句,狠狠把门摔上了。

虽然显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实际上只是一种虚弱的色厉内荏罢了。关上门回来,七颗小钉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颗,我们还是停了下来,不敢再钉了。只是心里堵得闷闷的,搬家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在这样雾躁的情绪中度过了。已经成形的书架大剌剌躺在房间地上,我们走过来走过去,都要小心地不踩到它。

第二天起来,把最后一颗钉子钉上,两人合力把六层的书架竖起来,这才发现严格照着画得不够准确的说明书安装的我们,第二步就把一块板装反了,导致书架无法平放。除此之外,有两块搁板的里外也装反了。要完全拆下来重装吗?不知道宜家的家具有没有这种质量。犹豫了一会,我们遂把这个装反的书架头脚颠倒,头朝下放住了。一直到我们离开那儿,这个书架都一直这样立着。

接下来几天里,我把麦子所有的书箱拆开,在里面挑出一部分自己喜欢的书,放到这个书架上。之前吃饭的折叠桌,就放在书架前面,铺上桌布,配上椅子,成为后来三年里我拍照和写东西的地方。白色的宜家桌子作为吃饭的桌子,也和书架、折叠桌放在一起,靠在沙发旁。麦子又在网上买了一只稍小的铁书架,我们把它放在客厅笨重的梳妆台旁,又挑了一部分喜欢的书放上去。梳妆台则成为我们放买回来的菜的地方,买了烤箱之后,我做蛋糕也是在那个小小的台面上。

剩下的几十箱书,重又封好箱,客厅沿墙和阳台上各堆一堆,这小小的屋子也就没再剩下多少空间了。不久后我们去参加‌‌“自然笔记‌‌”小组的年终聚会,在那里吃到了朋友带来的自制的轻乳酪蛋糕。因为到得有点晚,只剩下特意留给我的一小块,我一面听他们讲PPT,一面小心把眼前的最后一点蛋糕渣舔掉,心里觉得太好吃了,想自己也会做,想吃的时候都能吃到。就这样,在朋友的怂恿下,当天我们就在网上买了一台两百多块钱的便宜烤箱,放在又一次去宜家买回的三十三块钱的四方蓝色小桌上,填上了客厅最后一块空出的地方。

这里楼梯口前的空地上,有一棵大山桃树。才搬来时是冬天,我没有在意,等到二月下旬,紫红树枝上淡粉花苞鼓包出来,才感到意外的欢喜。三月山桃盛开,人从楼梯上下来,于昏暗中跨出去,眼前总为这一树繁花一明。花下不知谁家丢弃的旧沙发,整个漫长的冬日被人用一大片塑料薄膜遮着,到这时塑料膜掀走,无事可做的老人聚坐在上面,晒太阳,间或说一点话。偶尔人多起来,沙发不够坐,也有人搬了小马扎在一边坐下来。也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人推来坐在一边。

每年山桃花开时,树下就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从楼梯窗户望下去,粉白的花下映着白头的人,在人心上击出微微的震颤。很快山桃即落,树下积满一层轻薄的花瓣。春天的和风吹过,等到满树绿叶成荫,带着茸茸白毛的青绿小桃结出来,就是夏天的空气了。树下晒太阳的老人不再见到,只在午后或黄昏,才偶尔有一两个出现,沉默地坐在那里,和周围寂静的空气融为一体。

除山桃外,这一块空地其余地方都被对面一楼的住户用竹篱笆围起,里面种满北方常见的植物。那个春天我收到一部盼望已久的单反相机作为生日礼物,兴冲冲拿着到处拍花,很快就随着季节的过去熟悉了这小花园里每一样东西。首先是几棵香椿树头上紫红的嫩芽,而后是一株细小的杏花、一株轻白的李花和一棵紫色的玉兰,晚春时两棵泡桐顶出满头乌紫沉沉的大花。一块空地上种着小片芍药,有一天黄昏时快要落雨,我走进去看看花开了没有,忽然听见后面一个声音说:‌‌“才开了一朵。等那个开了才好看呢!‌‌”我才发现原来身后一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正指着不远处一片玉簪给我看。我赶紧笑着点点头:‌‌“是的,玉簪夏天晚上开花很香!‌‌”

芍药盛开时,蔷薇逐渐开放。鲜粉的、多到几乎成串的花密密垂在叶间,落雨时花瓣层层蓄满雨水,重重向下沉坠。初夏是金银花、月季,盛夏是玉簪、牵牛,秋天一棵小山楂树的果子变红,冬天一切凋零枯萎。在这小园之外,小区里也有不少其他植物,连翘、海棠、丁香、晚樱、鸢尾、黄刺玫、木槿、紫薇,每种数量虽少,也算是具体而微。北京的春天去如飞云,上班的人没有时间,惦记着公园里恐怕什么花又已经开过了,上班之前或下班之后,经过了小区里的这几棵,也便算看过了一春。

阳台那一面楼下,隔着一条小路,是一所中学的操场。操场边缘种满国槐与悬铃木,春日大风的日子,树叶涌动,国槐背面淡白的绿色翻滚,播来细碎的涛声。这学校上课铃声是一段音乐,我换了工作后,上班路上要五十分钟,每每在床上听到音乐,就知道要赶紧起来,否则就要迟到了。有时走得晚,学生已出来早操,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在五叶地锦爬满的铁栅栏后,三三两两聚集着,像夏日午后洗干净贴了卫生纸晒在阳台上的白球鞋,给人以旧日青春的怅惘。

黄昏回来,走到红砖楼下,天气很多时候不好,灰扑扑的空气里,一楼人家养的鸽子在窗外搭出的鸽笼里吞声咕咕。对面四楼也有一户人家养了许多鸽子,黄昏时常能听见一遍一遍哨子的声音,催促鸽子回笼。空气洁净的日子,鸽子一遍遍在深蓝天空下盘旋,夕光照在翻飞的白色鸽腹上,给之涂上金黄,是难得的美好时光。

就这样一日日熟悉起来,探明了周遭的公交、超市、菜摊、烘焙用品店……厨房的煤气灶和抽油烟机,我先是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清理煤气灶下经年落进去的菜丝和各处的油垢,抽油烟机的钢丝口上结满油,钢丝球上滴洗洁精也擦不动,最后是用美工刀一丝一丝刮下来,刮不掉的又用手一根一根抠了一遍,才勉强干净。隔了几个月,又在APP上叫了一个清洗油烟机的服务,才算彻底清好。虽然这清理过的油烟机炒菜时仍然要用纸巾擦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往下滴的油,但好歹能看出不锈钢的颜色,也是一项很大的进步。住和平里时,我们也自己做饭,但一来地方拥挤,二来没有相机,因此很少拍照。

如今,出于一种虚荣心的驱使和偶尔对某些食物的想念,我做饭的热情遂大大增长起来。我们轮流做饭,路上经过的菜摊没有肉卖,平常下班炒两个素菜,有时搭一点外面买回的卤好的荤菜,吃饭时总也已七点半八点钟。想做费时间一点的菜,就只有等待周末,走二三十分钟到菜场采买。也无非是玉米炖排骨或卤猪蹄一类的,很简单地加些调料,电压力锅里焖一焖,就很满足了。

不久后客厅里冰箱坏掉,里面结冰,新鲜菜蔬放进去,过一夜就冻成烂绿,大概也已用了很多年,不堪重负了。拖了一阵子后,麦子上网买了一个简易温控器自己装上,就这样勉强地接着用了起来。仿佛是和冰箱约好,紧接着洗衣机也坏了,打电话给房东,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子说她两年后要移民美国,所以不给买新的。‌‌“你们把旧的扔了,自己买个新的吧!‌‌”我们想想洗衣机不贵,不愿多说,上网挑了一个几百块的回来。至于原先那个,麦子不愿找人上门来收,一定要将它搬到阳台上去,这样,原本已经很拥挤的阳台上,剩下的空间就又少了一点。

到了夏天,顶层楼房的燥热很快显露出来,每天晚上回来爬楼梯,在一、二楼尚觉得阴凉,三、四楼也还正常,等上了六楼,温度陡然就高了几摄氏度。还是六月,小风扇已早早拿出,彻夜吹着,很快也觉得炎热,不能再像从前住一楼时那样,整个夏天都不用换竹簟了。

有一天黄昏我实在热,走去菜场边小商品市场胡乱买回一床竹簟,开水烫洗过后草草晾干,铺到床上,扑倒上去,顿觉一阵清凉。睡竹簟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盛夏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妈妈都要端一盆滚烫的开水,用手巾把子把簟子擦一遍。这样睡觉时,皮肉贴着竹簟才不会觉得黏糊糊的。那时候我们不懂,只是嫌妈妈麻烦,她来擦竹簟时,我们站在蚊帐里,左抬右抬地把脚抬起来,缩到角落里给她让位子。想到如今我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做起从前看她做过的事,心里升起淡淡的无以名状的温柔。这样的事情,妈妈恐怕不会知道吧。

等天再热一点,小风扇已全不管用,有一天我们终于打算开空调(并不是不舍得开,只是出于一种乡下人的习性,觉得只有顶热的时候才需要开空调罢了),才发现房间里挂的那台老得连颜色都变作牙黄的空调,前任租户留下的万能遥控器是坏的。过了几天,麦子买回一只新的万能遥控器,试了半天,这一回终于把空调打开,但无论我们怎么调,空调温度都不变,始终停留在某个夏天有人设置的很低的数值上,人只消在里面待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最后我们只好放弃吹空调的打算,买回一只大的蓝色落地风扇,放在床尾与衣柜之间。

盛夏午后,风扇蓝色的光影转动,搅起温热的风。窗外蝉叫起来又歇下去,鸟声细碎,楼下锻炼的老人,一遍一遍执着不倦地拉着运动器械,发出敲锹头一般‌‌“哐哐‌‌”的声音。只有在最热的几天,我们才把空调开一会儿,它不停发出‌‌“嘎哒嘎哒‌‌”的响声,我们吹一会,觉得冷了,就赶紧把它关掉,把风扇打开,可以维持一小时的凉意。等到觉得热了,就再开一会,就这样度过了在那里的三个夏天。

我们搬进去不久后,便发现床垫靠里的一边瓤了下去。起初没太在意,以为只是像从前的租房一样,是床垫用得太久、太老了才这样。房东们总是这样,无论睡了多少年怎样烂的一张床垫,只要丢在那里有个交代就行了,至于租房的人睡在上面如何不好,就是他们绝对不会考虑的事了。有一天我们把床垫拖下来,想着翻一面也许会好一点,才发现原来是下面一块占四分之一的床板已经变形,翘了起来,没法搭住床架,掉进下面的储物空间里去了。

我对这坏掉的床板没有办法,又觉得每天睡在那样烂的床垫上背实在太痛,想买一张硬一点的棕垫回来。这个主意,其实在之前的租房里就已经有了,然而始终得不到支持,说来也并没有对错,只是各自生活的观念不同罢了。麦子认为租房不算长久的住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搬家,因此一切总以应付为要诀,哪怕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但凡开支较大,也觉得是不必要的浪费。而我觉得当下生活更为重要,为什么过得这么痛苦,却总是要一再凑合,只为了省那一点钱呢?

如今我铁了心要换床垫,麦子拗不住我,只好陪我去旁边的家居店看看。正好遇上打折,于是当天就订了一床薄薄的棕垫回来。新棕垫就直接架在旧床垫上,这样就不那么容易塌下去,好在棕垫并不很厚,睡在两张床垫上也就不觉得太高了。

睡上新床垫之后,我很高兴了一阵,自从离开学校的板床后,我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了,果然背很舒服!然而不久之后,坏掉的那一块床板上方的床垫又开始往下塌,我忧心忡忡,拖了很久,有一天下班回来,正好在楼下看见别人扔掉的一块方木板,夹在一堆板材垃圾里,于是偷偷摸摸搬了上来,想着也许能替换。以为肯定有点小的,塌的那边又一直是麦子睡着,因此又拖了很久,一直放在门背后,有一天我简直打算把它扔了,扔之前终于鼓足勇气和麦子一起把两层床垫拖开,我蹦上去把木板放上去一看,正正好搭住床框。完美!Perfect!我们喜笑颜开,终于有一张好好的床了,怎么没有早点把它放上去试一试呢?!

要到这时候,基本上这屋子里再坏掉什么,才能够不大再难倒我们,虽然也总免不了拖延。卫生间的花洒坏了,就自己买一个新的换上;洗脸池前的镜子掉了下来,就重新买一面全身镜,贴到客厅墙上。客厅的吸顶灯坏了,这一回麦子拖了太久,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晚上经过客厅,都靠放在那里的一盏台灯照明。直到有一天大姐夫带着女儿从南京来玩,帮我们把灯修好了。

这里的旧热水器在我们搬进来的第二年也坏掉了,洗澡时常常自动熄火,或是打不出水。这一次房东终于肯管,让我们直接买一个新的,于是我们买了一个有显示屏、可以直接按按钮调节温度的新热水器。厂家来帮我们安装的师傅很好,连同厨房里从房子开始出租时就坏掉的热水龙头,也费了很大力气用扳手卸下来,换上让麦子买回的新水龙头。至此,我们洗菜洗碗的时候,也终于有热水可用了。

回顾在那里的租房生活,我要深深感谢那几年电商的飞速发展,极大地便利了因为胆小和懒惰而惯于裹足不前的我们的生活,使我们在灰暗的日常里,也有能感受到幸福的时候。我买了一些新的桌布,轮番用在书架前的小桌子上,有时做了喜欢的吃的,或是烤得满意的蛋糕,必要拿到这小桌子上,拍几张照片,然后才吃。偶尔买了喜欢的花,回来插在屋子里唯一一只亚克力花瓶里,也放在这小桌上。屋子里唯有这一小块地方入得镜头,因为正对着书架,背景可以不过分杂乱,照片因此也总是相似,不同的只是花和食物罢了。

然而即便如此,每次也还是很高兴地做着这些事情,灵魂在遇到好花或好吃的时倏尔一现,灰暗的心灵也为之短暂振奋清明。试图捉摸的,是一种类似于生活的仪式的东西,一点自己也曾努力过的清浅痕迹。虽然实际上,在看似整洁的照片边缘,混乱的生活几乎就要潽溢而入。许多的时间在蹉跎中度过了,只有在愧疚心的驱使下,才能于深夜里写一点东西,偶尔反躬自省,得到的都是失眠。

然而,当某个周末,终于挣扎着将凌乱的房间打扫干净,看到拖得光洁的地砖、收拾整齐的桌子和新换干净的床铺,心里也会涌上难得的勇气与精神,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些事情,应当做一些事情。直到鲜花凋零,房间凌乱,下一次的无法忍受又如期来临。生活是一次又一次秩序的崩塌与重建,我沉浮于中,如一条溯游的鱼。

*本文发表于《花城》杂志,即将收入作者新书《拔蒲歌》。该书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今年下半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