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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剧火热:遍地群演月入四五千

从河北职业艺术学院毕业有一年多的大雷(化名),曾在很多地方的剧组当过群众演员,而现在他站在了横店演员公会的门前。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脸上虽然化着妆,但仍旧遮不住茂盛的青春痘,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手舞足蹈时而又情绪激动地在表演着什么。他是来参加横店特约演员的考试,如果能一举成功,不仅他的演出费能上涨,而且还可能摆脱“人肉背景板”的角色,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某部剧里混上几句台词。

大雷已经来横店快两个月了,目前住在横店横漂广场附近的村屋,一个月400元的房租,如果有戏拍还能管一日三餐,月入在四五千元左右。类似大雷一样在横店影视城演员公会注册的演员人数超过14万人,而横漂广场则是他们演员梦开始的地方。

行政区划上的横店,是浙江省金华市下辖的县级市——东阳市的一个镇,而从产业上,则是以横店镇为核心的365平方公里的横店影视文化产业集聚区(以下简称“集聚区”)。自1996年谢晋导演在这里拍摄电影《鸦片战争》起,近30年的时光,影视将横店带向了全国,也走向了世界。在这个镇里,几乎全国头部的影视公司都有在这里注册,从剧本创作到演员拍摄,再到服装、化妆、道具,以及后期制作、院线发行、版权交易……可以说囊括了影视行业的产业链上下游。

在“地板砖”和“天花板”都能清晰可见的横店,有名与利,有爱与恨,也有喧嚣和落寞。名利场之外的横店,还有什么?

“横漂”的梦想与现实

相比大雷,来自黑龙江漠河的邱刚算得上是老横店人了,到今年年底,就是他横漂的第五个年头了。42岁的邱刚瘦高,浓密的胡渣显得颇有艺术范儿,每当聊到演戏,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从部队退役后,投资失败的邱刚思考着未来,出身文艺兵的他选择只身来到横店追逐自己的梦想,同时也希望通过演戏来改变自己的生活。2020年年初,刚来横店的邱刚同样也选择横漂广场附近的公寓作为自己的容身之处,入横的第五天就以群众演员身份接到了第一部戏,在其中饰演一位中医大夫。到目前为止,邱刚已经陆陆续续参演了100多部戏。

“刚开始作为普通群众演员,一天的工资有100多元,一个月收入能在四五千元左右。而成为特约演员后,每天能有300多元收入,如果演技好,工资还会更高。”邱刚说。因为自幼跟随家里学习中医,并且在前几年还考取了医师资格,所以这两年邱刚成了各个影视剧中的“医生”专业户,但他并非来者不拒。

“我比较喜欢拍电视剧或者大的网剧,不太喜欢竖屏的微短剧。”在邱刚看来,微短剧一是因为时长和屏幕所限,屏幕中呈现出的只是头部、面部,让他在表演上肢体放不开,而且需要情绪立刻激发出来,这对于他而言有些不习惯。二是竖屏微短剧中有一些植入性医药广告,这对于一个受过中医专业教育的人来说良心上过不去,担心会影响中医形象。

“作为群众演员,最初苦恼的是只有上戏时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台词,这就没有时间来仔细琢磨角色,虽然可能只有几句话,但我也想在有限的空间内做好表演。”为了精进自己的演技,邱刚只能在上映后,再把剧本翻出来,复盘一下别人和自己的演技。“因为我们在拍摄的时候拿不到完整的剧本,所以有时候感觉自己的表演有些古怪,只能一点点跟着老师们的表演来学习。但随着经验的丰富,很多情绪的表达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说来就来。”邱刚说,“将来希望能成为李启明或吴孟达一样的金牌配角。”

相比起邱刚将影视视为梦想,从业20多年,已经小有名气的冯茗惊则将拍戏视为一种工作,他一步步见证了影视圈从“北漂”过渡到“横漂”。从央视剧,到卫视剧,再到网络剧,冯茗惊上过古装,打过“抗战”,游走于各大电影、电视剧、网剧,如今他也已经开始涉足微短剧。

“以前北京有很多影视基地,筹备、拍摄也都基本在北京,现在大家基本都转到横店了。”冯茗惊说,“之所以愿意去横店拍戏,最主要的原因是方便。这里不仅有各个朝代的实景,更重要的是配套齐全,完全可以实现一站解决任何需要,甚至只需要带剧本来就可以了。而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可能连剧组的盒饭的盒都要自己去买。单就群众演员一项来说,别的地方都很难找到这么多且专业的群众演员。”

对于演员这个行当而言,如今的冯茗惊更多的是将其视为一种普通的工作。“谁年轻的时候都有梦想,早年间我特别向往北京人艺,但现在更多的是为了吃饭过日子。我们这批80后演员其实有点憋屈,我们年轻的时候火的是黄渤、李幼斌等实力派演员,当时的导演说等我们年龄再大点就好了,结果现在年龄大了,又开始小鲜肉火了。”冯茗惊玩笑式地说道。

近几年,随着大剧式微,以及微短剧的流行,让冯茗惊在横店成为第一批尝鲜的演员之一。“疫情刚结束的时候大剧非常多,但2022年之后就少了很多,而去年是最难过的时候。当时一位电视剧的导演找到我救场,才尝试了一下,以前觉得微短剧很劣质,没想到那次感觉非常好,而且直接成为爆款。”冯茗惊说,“对于我们而言,大剧虽然片酬高、时间长,但上映时间并不确定,甚至能不能上映也未可知,其爆火与否其实和普通演员关系不大,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主演,而是挣工资吃饭,但微短剧拍摄周期一般只有一周左右,而且自己就是主演,一个月后就能播出,就会让你特别有成就感。”

事实上,能像冯茗惊肯出演微短剧的传统影视演员还是少数。也有“北漂”演员还是不愿意脱下“长衫”沾上“横漂”两个字,直到《我是路人甲》上映前,“横漂”还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词汇。“很多演员现在看不起微短剧,觉得一旦出演了微短剧以后可能很难再拍电视剧、电影,或者即便能拍,也怕要不上片酬,但实际上这两年大多数北京演员都快吃不上饭了,真正风光靓丽的是明星大腕儿,是娱乐圈,而对于普通演员而言没有几个是风光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另一位要求匿名的演员说,“虽然横店的演员可能起点低,但实际拍戏的机会是非常多的,由此在表演经验上现在也很专业。”

据记者从集聚区管委会了解到,横店现有注册“横漂”演员14万余人,产业配套基础工种人员12000余人,影视美术工匠3000余人,基础工种人数位列全国首位。在横店,拥有浙江省目前唯一以“影视”为特色的高职院校——横店影视职业学院,现有在校生1万余人。

横屏与竖屏的两难抉择

从业多年的三少(艺名)如今已经是一家影视制作公司的老板,从早年间的电视剧、网络剧,到2021年转战微短剧的制作,在与记者的言谈间,兴奋中似乎夹杂着些许惆怅。

“当时疫情期间没有事情做,那时候刚好有信息流广告的需求,所以就做了,而这正是横店微短剧的起源。例如一部小说,我们截取最精彩的一段故事情节,用真人实景拍摄和呈现出来,当观众被这个剧情所吸引点击进去后,就会进入到电子书页面,然后会产生阅读付费或购买会员行为。”三少说,相比电视剧、网络剧等动辄需要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筹备、拍摄、制作,这种信息流广告或短视频从剧本到杀青则只需要7天左右。“每个剧的时长也就是30秒到1分钟左右,我们一拍就是几十个,甚至也不用专业的设备,手机都能搞定。”

三少说,大剧和微短剧的区别非常大,其中最主要的是二者观看模式的转变,以前是宽屏,后来变成了横屏,到现在变成了竖屏。其次是在投资制作上,电视剧的投资往往几千万到几亿元,即便是网络剧可能也要几百万元到上千万元,而现在的微短剧往往投资可能在三四十万元,可能精品点的微短剧也不会超过百万元,但其实它们总的播出时长并没有太多变化,自然微短剧的质量是下降的。

“其实现在的年轻人观看的习惯已经改变,他们不会在一部剧上太过耗费时间,更多的是将微短剧当作‘电子榨菜’,利用自己空闲时间通过微短剧来满足自己内心的小欲望。”三少说,“微短剧要的是观众的爽感,也不需要被观众记住。观众想看的是普通人迎娶白富美,逆袭成为首富,今天我被踩在脚下,明天能爬上别人的头顶。”

在三少看来,微短剧和电视剧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工艺品,一个是艺术品,艺术品能让人回味和记忆,而工艺品则是一种商品,观众记不住才是正常。如果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他还是想拍横屏的大剧,因为这才是属于他自己的作品。“微短剧到目前我拍了130多个,很多连我自己都记不住名字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要先活下去,如果将来有机会再去拍艺术品。”

对于横店的影视制作公司而言,横屏与竖屏哪个更赚钱似乎是一门玄学。“现在只能说是维持。横屏的影视剧一方面是钱少了,另一方面是不知道拍了能否播出,播出了有没有观众看,即便看了又能否回本,这都是问题。而短剧或者微短剧不存在回本的问题,只有要么赚、要么亏这两种结果,就是在赌。”三少说。

他向记者算了一笔账。一部投资三四十万元的普通微短剧,拍摄周期在7天左右,平均一天成本就在5万元左右,如果是古装剧可能每天要到七八万元,精品一点的可能每天要10万元。其中演员成本占整个预算的20%—25%,如果使用爆款的男女主可能光主角片酬就要每人每天1万—2万元,其他的费用是在导演、制片、灯光、摄影等团队,光这些班子配齐要差不多30人左右,外加每天1000—4000元不等的片场租金和数量不等的群众演员费用,剧组花钱如流水一般。“所以剧组对效率的要求非常高,而这正是各大剧组和公司愿意来横店拍戏的原因,在这里演员、场景、工作人员等各类生产要素都能迅速匹配。”

“如果论制作数量,我们可能是横店微短剧方面的第一,但如果论赚钱,我们绝对不是。单纯看银行流水,可能我们至少有五六百万元,但实际余额可能只有零头。这两年很多都是应收账款。”三少说,“现在都在讲降本增效。”

也正是因为“降本增效”,大剧在选角上已经不单看演员演技,而更看演员背后的资源。“短剧或者微短剧喜欢用合适的演员,而大剧往往看的是演员背后的老板是谁,要看演员是制作方的人,还是投资方的人,至于是否合适有没有演技并不重要。现在视频平台只有4家,大剧的数量和资金也是有限的,那就只能卷资源。”上述要求匿名的演员说。

另据来自上海戏剧学院的业内人士介绍,随着竖屏短剧的火爆,横店甚至被业界戏称为“竖店”。

影视行业从高速发展到高质量发展,经历许多阵痛。从市场数据看,优质作品依旧供给不足。这个问题,横店也意识到了。记者从集聚区管委会了解到,对横店而言,当前一方面是题材类型较为单一问题,依靠强大的实景基地群,横店虽然生产了全国三分之二的古装剧,但是其他如科幻、现代都市、农村等题材的影视剧摄制还较少。另一方面,内容质量仍需提升,横店出品的精品力作仍显不足,在观众中受到热烈追捧并产生极大影响、在一段时间内能引领行业创作和引发创投热潮的爆款类型片较少,尚未完全形成真正的“横店出品”品牌。

影视造富神话的名利场内外

横店的发展变迁,也是中国影视行业的一个缩影。

其开端要追溯至1996年,当时谢晋导演正在筹拍香港回归献礼片《鸦片战争》,但苦于没有场景,是横店集团创始人徐文荣力邀谢晋来横店拍摄,并承诺三个月建成电影实拍场景——广州街,也正是由此才开启了横店影视文化产业的精彩篇章。“120多个施工队同时施工,最终如期完成。”横店集团内部人士说,当年这么大规模的造景工程,也只有在东阳能建得起来,因为东阳是建筑之乡、百工之乡。

历经近30年的发展,东阳被影视企业赞誉为“最懂影视的政府”,目前已吸引正午阳光、爱奇艺、博纳影业等2000余家企业入驻,全国排名前10位的影视企业就有8家,通过各种方式进入资本市场的有34家,是全国头部影视文化企业集聚度最高的地区。“横店现有50余个影视实景基地和130余座摄影棚,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影视实景拍摄基地。”上述横店集团内部人士说。

“来横店,就是因为有戏拍。”大雷在进入演员公会考试前,对记者说。

这么多年,横店迎来送往了一批批横漂的“大雷”们。他们的故事在戏里,也在戏外……

真实的霸道总裁爱上我

真实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就发生在我们杭州的事情,前段时间短视频网站上还挺火的。

有个姑娘,二十多岁,安徽人,离异带着女儿,在杭州工作,职业是美发师。

姑娘喜欢健身,有一天在外面跑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霸道总裁,这个总裁在杭州还挺有名,是知名连锁餐饮店的老板,当时是离异状态,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

两个人一见钟情,原地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火速同居怀孕(没领证),但是,在姑娘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霸道总裁提出分手回归家庭直接失联。姑娘坚持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并找总裁负责,双方签订协议,总裁每个月支付 8000 块抚养费 + 负责 30 年的医保了断。

结果姑娘大概是觉得总裁给太少,然后开启了漫长的维权之路,采用的方法主要有:

1、反复去总裁的公司大吵大闹;2、在短视频网站发各种维权视频和直播,诉说自己是如何被骗的;3、跟总裁的母亲打架多次进出派出所;4、去总裁的连锁餐饮店假装吃饭开直播闹事;5、讨要抚养费,据说诉求是给买房子和支付几百万的抚养费。

期间各路网友都给这个姑娘出主意,教她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我看了下,80% 都是馊主意,10% 是理性劝说让她见好就收毕竟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买单,剩下的 10% 的就是 “哇这儿有个傻子” 的观众。

最后的结局是啥呢?

1、总裁按原协议支付每月 8000 的抚养费以及孩子 30 年的医保费用;2、总裁起诉姑娘造谣诽谤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要求赔偿 203 万的,最后大概赔了 2 万;3、总裁全家完全把这姑娘和孩子当透明,你爱闹闹,有事法院见。

现实生活中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没有多金帅哥只有不洗澡长得老,没有爱得死去活来只有干仗干到鸡飞狗跳,没有豪车豪宅两个亿只有斤斤计较八百块,没有追妻火葬场娇妻带球跑只有法院派出所轮番跑。

我每天晚上刷完各种帅哥美女拍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短剧以后,一般会去刷一下这姑娘的短视频醒醒脑,梦想和现实对冲一下,努力达到一个线上恋爱脑线下人间清醒的平衡点。

供各位恋爱脑和爱做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白日梦的姐妹们参考。


这个案例中,我发现部分网友有两个常识性的错误。

那就是,给霸总生了孩子,不等于能要到高额的抚养费以,也不等于能继承霸总的丰厚家产。

首先是关于抚养费。

我国法律对抚养费的规定是比较明确的,对于有固定收入的,抚育费一般可按其月总收入的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给付,但一般不得超过月总收入的百分之五十。

如果霸总月收入是 1 万,那么抚养费最多也就是五千,如果霸总的月收入是 1 块钱(比如刘强东),那么抚养费就是五毛。

那既然是霸总,把自己账面上的收入控制在万八千甚至是零的,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且合法并被法院认可。所以走法律途径要抚养费是下下策,这也是为啥杭州版霸道总裁爱上我案例中的姑娘死活不肯去起诉一直在短视频网站闹的重要原因。

第二是关于继承权。

有网友说怕什么生出来就有继承权以后总能拿到钱的!too young too naive 啊姐。

虽然私生子和婚生子的法定继承权是一样的,但想通过法定继承权拿到遗产需要同时满足两个前提,一是霸总名下有财产,二是霸总没有遗嘱,一切按法定继承流程走,以上条件缺一不可。就是说,如果霸总挂之前,把名下的财产全部转移,或者挂之前立好遗嘱指定给其他人了,那么这个私生子就是一毛钱都分不到。而这两点,无论哪一点,操作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大家发现没,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想靠给霸总生孩子发家致富,简直难于上青天。要想多拿钱,只能曲线救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当然,能要到钱的最最重要的实力,还是运气,看对面霸总是不是个心软的傻 der。韦雪能靠生娃发财,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运气好碰到了秦奋,而不是所谓的她有手段情商高,她这点本事,她要是遇到杭州版霸总一样是白搭。

给霸总生孩子就一定发家致富这个误区,就跟前几年网络上很流行的出轨就要净身出户一样,在法律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有用的知识还是要给大家科普一下。

年轻人写,年轻人演,年轻人拍

中老年短剧火了,但背后的制造者是一群年轻人。

比如1984年出生的演员刘阜新,在一个月前接到剧本,需要把自己扮老一点。因为大学时就有一头「少年白」,他反而需要把头发喷黑些,化妆师又替他描深额头上的皱纹,这样才既显年龄,又有精神。穿上格子西装,金属眼镜配名表,「再加上一点信念感」,他就成了一位标准的50岁霸总。

跟以往一样,那部短剧7天就拍完了。故事里,刘阜新是「江城第一人」周爷,那个人人尊敬、最有钱有权的人物。但人到中年的周爷,没法满足让妈妈抱孙子的愿望,他「拥有子嗣的概率不到千万分之一」。天意还是发生了,一位40多岁的离异清洁工怀上了他的孩子,一方面是为了守护好不容易有的血脉,另一方面被女主的善良品格打动,由此上演了一段霸总护妻的戏码。

正是这部《一夜幸孕,闪婚老伴宠上天》,自十月上线以来,几次登顶了DataEye短剧热力榜。热力值越高,意味着投流越多,更多人有机会刷到这部剧,并为其买单。几个月来,这股中老年霸总的风强势吹拂。最早是6月,《闪婚五十岁》一炮而红,8月底,短剧团队听花岛又推出了《闪婚老伴是豪门》,播放量超过5亿。人们调侃,霸总梦,可以做到七八十岁了。

「中老年短剧能火,我们并不意外。」西安丰行公司的李涛就这样认为,他们是较早承制短剧的那一批。短剧刚出来的时候,主流的受众被认为是「三保」人员(保安、保洁、保姆),「那时候就有很多年纪偏大,比较下沉的群体」。他分析,随着题材拓宽,用户更普及,特别是女性用户高速增长,现在基本上达到了全员覆盖。

很多给中老年人看的短剧,其实是从年轻人的短剧平移过去的。西安丰行曾出过爆款男频剧《无双》,趁着这股风,他们顺势推出了男频的中老年短剧《上门岳父万丈光芒》《家族最后一个男人》。女频那边,古早的「玛丽苏」也在突破年龄边界。最近几天,一部《保洁老妈无极归来》的短剧被吵翻了天,讲述的是27岁总裁爱上45岁保洁阿姨,而后者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世界首富。

短剧《保洁老妈无极归来》中27岁总裁霸气求爱45岁保洁阿姨图源网络

这些剧不止让中老年人沉迷,也让年轻人「上头」。《闪婚老伴是豪门》的观众画像,是50+观众爱看,二三十岁打工人也爱看。剧里的女主角石小秀,由1990年出生的邬倩扮演。「冲浪」最前端的年轻网民,就在她的社交账号,亲切地称呼她为「姨」,「叫得都有点年龄焦虑了」。

暖光打在脸上,照出斑点和坑坑洼洼的痕迹,为了演出四五十的女性,邬倩穿着最素的衣服,身体前倾,走路再带点外八字。「我毕业的时候拍电视剧,是绕过谈恋爱,直接演三、五岁小朋友的妈妈。现在突然演奶奶,刚开始我还有点接受不了。」反而是演起奶奶之后,角色开始谈恋爱了。「所以为什么90后、00后喜欢看,也是他们想知道老了以后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她说。

风向变了,处在上游的编剧也在转换赛道。今年年初,20岁出头的麦北,决定从网文作者转行成为一名短剧写手。她特意报了个线上写作班,「学习怎么把剧情写紧凑,怎么让台词更犀利」。刚刚「毕业」,麦北一鼓作气写了三部短剧,只是海投之后,都没有收到回音。「大家都是看排行榜,什么火就写什么。」到了第四部,她终于瞄准了中老年短剧。

这条路是可行的,虽然还未最终过审,但多家制作公司表达了兴趣。麦北一直记得,她的奶奶,因为打算在四十多岁时再婚,被伯父一家赶了出去,「他们觉得她很丢人」。奶奶最后还是嫁给了后爷爷,这都是妈妈讲给她的故事。有点以奶奶为原型的意味,麦北把这些情节都加进了剧本中,「其实我觉得把这种东西放大,反而能让很多人开始注意中老年人的婚恋自由。」

同样是一位短剧创业者,冬漫社创始人汤明明,打造了「艾青的女人剧场」,推出了一系列以30+女性故事为主的短剧。在前年,他们有部叫《娘仨》的短剧,因为讲述了一个寡妇独自拉扯女儿,一直到年老的故事,就收获了一批50+的观众。

银发短剧的方向得到了市场检验后,她们已经有2-3部这样的作品在筹备了。汤明明感叹,连她的婆婆也成了短剧的付费用户。休假的时候,她和妈妈出去旅游,在苏州的沙家浜景区,有很多像她妈妈、婆婆那样的老人都喜欢在那里休闲放松。她把沙家浜和中老年短剧联系到了一块,「这不就是他们的迪士尼吗?」

为老年人造梦的短剧里,话语权依然是年轻人的。年轻演员可以扮演老年人,但是老年人没有办法回到年轻时。老年人依然是短剧里的配角。

今年上半年,横漂的退休公务员路友,就曾被一批批媒体报道过。他的经历足够特殊:退休老人逐梦演艺圈,亦是表演培训班里年纪最大的学员,「横店有很多像我一样年龄的人,其中部分还是专业话剧团的演员,所以竞争压力很大。」

两年来,路友一共拍了30多部短剧,他经常演保镖、道长,还有霸总的爸爸。一部100集的剧,他最多只演到了40集。他说:「我们(老年人)主要是给年轻人当配角 。」

互联网上,有关中老年短剧的话题被激烈讨论时,六十多岁的路友,并没有接到更多剧本的邀请。现实是更冷色调的,最早一起学习表演的同学,超过一半都坚持不下去,离开了横店。剩下的那些人,有的坚持拍特约戏,还有的一边当群演,一边再找机会演特约。

路友有退休工资,他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剧本,如果没接到戏,那就在家看书、写字。演戏只是他老年生活的乐子,而更多的老人,作为被创作、被消费的对象,他们的面目仍然是模糊的,成为了短剧套路里一个又一个脸谱。

无论如何,老年短剧的火爆让老年人的需求被看到。引起吐槽的,是目前的老年短剧里「没有老年人」,由年轻人炮制、由网文梗粗糙拼凑而成,脱离老年人的生活,老年人依然边缘。

怎么让老年人「爽」

和年轻人一样,老年人也想通过网络逃离现实,做梦甚至发疯。

十多年前的网文烂梗正以短剧的形式侵蚀父母的时间和金钱。最近那部「27岁百亿总裁爱上45岁保洁阿姨」的争议短剧,就集合了「男主被下药女主舍身相助」「女主被女配辱骂红酒淋头」「女主真实身份曝光其实是世界首富」等套路。

恶俗但奏效的背后,是老年人被压抑的隐秘欲望。和依然处于婚恋主流市场的年轻人不同,老年人大部分已完成成家立业、养育子女的使命,人生也走向尾声,即便有遗憾,也成了「沉没成本」。他们追求刺激,但避免彻底的决裂。他们大多数将家庭和子女作为中心,但又幻想另一种人生。

51岁的朱妮也上演了「出走的决心」,只不过,她走得没那么远,而是住进别墅,成了一位住家保姆,日常是带4岁的小孩。今年是她玩抖音的第4年,短剧终于钻入了她刷到的信息流中。

东家是在宁波开工厂的老板,是现实生活中的「霸总」。那里有三层楼,屋外有花园和池塘,屋内有电梯、超长走廊,以及富贵的客厅大堂。三位保姆,两位分别带两个小孩,还有一位专门做家务。白天,朱妮引着小孩玩耍、吃饭,防止她哭闹淘气。晚上孩子睡着,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她就刷短视频,看会儿短剧。

短剧里的钱来得太容易了,她知道那「假得要命」,但还是非常相信「有钱才能幸福」。朱妮现在最大的焦虑就是二十多岁的女儿还没结婚。她希望女儿能够幸福,而嫁给一个有钱人是最好的。霸总爱上清洁工的故事当然假,但是「女儿又不是清洁工」。

现实中,朱妮不理解女儿那一代的婚恋观,「你们是要孤独终老吗?我辛苦挣钱还不是都为了你?」聊天总是以不愉快收场,她就又扎进了短剧的那个世界里。

《闪婚老伴是豪门》中,高密度的爽点也有,赘婿儿子、势利亲家、恶霸前夫等依次登场,但每次回到家,霸总老公都能无条件支持石小秀,两人在暖光下一起坐着吃饭,回到心灵按摩的温馨时刻。演员邬倩说,「我能感受到像我妈那个年纪,也就是传统家庭中的这些老年人,他们被孩子所牵绊,又渴望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像石小秀,能够冲破(束缚),以一种新的姿态出现,观众就会觉得有一股力量注入到他们原本的生活当中。」

短剧《闪婚老伴是豪门》男主深情告白女主图源网络

已经有不少电视、电影作品开始聚焦老年人的情感世界。在短视频平台上,也有一大波中老年粉丝曾为「秀才」「一笑倾城」着迷。就连直播行业,「收割中年姐姐」也成了某一类主播的内容策略。央视数据显示,我国网民数量高达10亿,而50岁以上的网民数量就占了其中三成以上,随着社会进一步老龄化,「银发经济」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

短剧团队听花岛,曾总结出中老年人群的三大核心关切:让子女看到他们的付出、为子女解决问题、爱与被爱。

「原来我们理解的爽感,可能是《墨雨云间》那种,啪啪给俩大嘴巴。但还有一种爽,是被看见,以及情感需求得到满足。」汤明明说,中国父母都会为子女无私付出,但儿女常常忽略不计,如果有一部短剧,能够展示这些付出背后的情感,父母辈看了,就会激起一种内心深处的「爽」。

《娘仨》播放量最高的一集,是女儿远嫁之后,过得并不好。玉芳得知女儿被家暴了,赶过去要把她接走。这时,女婿下跪道歉,女儿也选择原谅,他们都哭着承诺,「会好好过日子的」。短剧的情绪表达是外放和极致的,这里的情节触动了很多观众,他们都代入了玉芳,仿佛要喊出,「那个男人凭什么打我姑娘?」

中老年短剧就是要清晰洞察这一群体的需求。在李涛看来,这群50岁-60岁的前辈,很多都已经属于提前退休的那一批人了。他们经历过一穷二白的时代,也亲历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高速发展,因而有着丰富和复杂的人生阅历。正是这样一群人,当他们空了下来,会有很多情感中的空白渴望被填补。

妈妈喜欢,女儿讨厌

最初,年轻人只是吐槽老年短剧「癫」,但真正让他们警惕的是,短剧也像「精神保健品」一样,开始威胁父母的钱包。

社交平台上,网友分享自己父母在短剧上的花费,有的几千元,有的上万块,这些甚至不会使用截图功能的老年人,开始不断花19.9元「充K币」。

江苏的王婕,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暑假回家,她才后知后觉:父亲因为短剧,花了不少钱。「他还不承认,答应我以后不看了,然后第二天又充了9块9。」父亲睡觉后,王婕翻出那些支付记录,「很多小程序,全是39.9元、49.9元的充值」,她记了十几张纸,算出父亲总共充了四万多元。

如果仔细看张婕整理的账单,会发现父亲的看剧时间,大多是深更半夜。比如8月11日这一天,他的充值时间是01:03、01:21、01:35。很难想象,58岁的父亲,晚上9点上床,但凌晨还在被窝里玩手机。

张婕父亲的充值记录访谈者供图

父亲还没退休,他的生活算丰富,喜欢打篮球、打牌。「我妈说他一个月输钱也要三千块左右,还一天三包烟,他就是一个爱玩的人。」在家休息的时候,他就喜欢刷手机,「看到短剧推荐就容易上头」。为了防止他再在短剧上乱花钱,王婕为父亲下载了一个免费的看剧软件,每个月只给他花1000块。

就像一场权力和角色的转换,女儿成了给爸爸设置「未成年人防沉迷」的那个人。

为了防止父母为短剧乱花钱,一些年轻人开始行动起来,帮助他们寻找免费资源,更上心地去了解父母的兴趣点,某种程度上,老年短剧也让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展开了一场「跨服」对话。

由年轻人组成的创作者团队也一样,除了从社会新闻中找灵感,他们开始真正去了解身边老年人的故事和生活。

《娘仨》的3个编剧都在单亲家庭长大,有些剧情是从她们的亲身见闻中抽出来的:丈夫矿难去世后,妯娌上门刁难;婆婆走了,亲戚都过来抢房子;被同村男人性骚扰,找工作还会被造黄谣……「那个年代的寡妇真的会被欺负,要很彪悍去保护自己。」

编剧麦北也是为了写老年短剧,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妈妈和奶奶。妈妈卖过酸辣粉,也跟父亲一起做过教培,后来又去做物业管家、去炸臭豆腐,现在又开始在小区门口摆摊卖辣条了。「我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进的货,有时候又觉得她是我们家最前卫的人。」

在麦北眼里,妈妈是个有点「拧巴」的人。父亲一直是全家稳定的挣钱者,而妈妈的事业只是点缀在家庭事务之间的零零碎碎,她一直在抱怨家庭主妇的生活,却又无法舍弃家庭责任。

事业的高光期,她做物业的时候,有公司想把她调到另一个地方做主管,她觉得离家里太远了,就没有再工作了。从创作者的角度重新阅读妈妈,麦北觉得更理解妈妈了,包括她的抱怨和唠叨。

当老年人(即便是年轻人扮演的)成为短剧的主角,短剧里的老年人形象也在发生变化。

汤明明的婆婆曾向她抱怨,为什么电视剧里的婆婆都是坏婆婆。现在,当岳父、婆婆们成为主角,故事就又不一样了。《娘仨》主角就是一位勤劳的母亲、善良的婆婆。只是,她远嫁的女儿,丈夫不好,婆婆也不好。住在儿子家时,玉芳也会遭受儿媳妇的刁难。但最后,儿子、女儿、儿媳,所有人领悟到母爱的伟大,故事总会以合家团圆收尾。

麦北的创作中也会有一些挣扎。麦北意识到,短剧就像一张皮,它与那个真实又复杂的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断裂。

她再婚的奶奶,几年后又跟后爷爷离婚了。「奶奶是做护工的,后爷爷家里有一个鱼塘,但他们在一起时经常吵架。」麦北眼里,奶奶是一位真正独立自主、思想开放的女性。但作为编剧,把奶奶当故事的主角,她只能编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在短剧里,人们可以书写婚恋自由,却很难触及婚姻的困境。

不论如何,作为曾被整个影视市场忽略的一群人,中老年借由短剧正在被看见。汤明明记得,2018年,郭靖宇导演的《娘道》,以一种破天荒的力量诞生,它很罕见地以中年女性为主角,塑造了一个充满牺牲精神的民国母亲。年轻人吐槽剧情有违现代女性思想,豆瓣评分打到了2.5分。但就是那部悲情大女主剧,创下了同期黄金档的收视纪录,是很多没有发出声音的妈妈们,在故事里看到自己,感动得泣泪。

一众批判的评论中,一条评论在今天看来颇有先见之明:「欺负你妈、你姨、你婶儿、你奶奶不上豆瓣吧!……我相信,在招娣、念娣、盼娣的眼里,柳瑛娘是很美的……这是典型属于『互联网沉默的大多数』的剧集。」

老年短剧也是典型的「妈妈喜欢,女儿讨厌」的内容消费。「我的目标用户觉得吃得嗨就好了。」汤明明坚持,中老年群体被讲述得太少了,只要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这个市场大有可为。

北大教授张颐武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中老年群体对情感的想象一直被边缘化,现在这些需求从灰色地带「走」出来了,会有很多人感到不习惯。但老年短剧被诟病,也主要是内容格调不高,「老年短剧应关注老年人的实际生活和情感需求,而不仅仅是迎合他们的幻想。」

麦北研究了大量热门的中老年短剧,总结说「都是霸道总裁的逻辑,再融合一些中老年人经常遇见的问题」。

所有的家长里短,在短剧中都会表现为夸张、极端和冲突。比如,霸总剧情中常有的豪门宴会遇小三,在中老年故事里,就变成了相亲遇到糟老头子,以及被坏亲戚胡搅蛮缠。当然,无论女主角有多苦、遭遇了什么麻烦,总会有一个披着马甲的霸总悉心守护,一直到最后才亮身份,这是少不了的吸睛套路。

演过一部中老年短剧后,邬倩又接了几部类似的剧本,「都是在谈恋爱」。短剧里,女生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会遇到霸总。短剧因为「短」,表达有限,就更像同一个商品在不断被重复。

「套路好像用完了」

这阵风能吹多久,谁也无法精准预估。

可以确定的是,短剧的盘子还在变大,只是「饼」更难分了。一直有人入场,「进得比出得快」,连各地广电都入局短剧了。大的短剧平台绑定了最强的制作方,也匹配最好的投流团队,和更多中小玩家一起,将成百上千部短剧从流水线上推出。按照李涛的说法,今年的利润,比去年低了很多。

钱变得难挣了,尤其是对中小公司。「这个东西扎完堆之后,就看谁能吃着量,吃得饱」,西安木牛流马影视公司的陈楠说,大家现在都在比内容和资源,如果有新的好内容出来,立马就会有很多人跟着复制与缝合,用更快的速度、更低的价格找到演员和场地。于是,很多大差不差的内容,很快就被制作了出来。

在人们都开始拍中老年短剧的时候,陈楠反而变得警惕,「没有必要做踩踏」。过去一年,他们公司从男频剧转移到了女频,因为后者风险更小,观众也比较稳定。除了为短剧平台做承制,他们也做起了自制剧,在一些免费的短剧剧场播出,挣广告和流量,「付费端这块是情绪付费,免费就是陪伴消费」。

短剧《闪婚老伴是豪门》截图图源网络

总有让人觉得倦怠的时刻。李涛的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产能也在提高,一个月可以拍十几部短剧。他们经常接到头部平台给的评级高的剧本,但内容团队已经「被养刁了」:「没有一个能让我有记忆深刻的差异化的东西。」现在的「过本率」低到,100个他看过的本子里,只有四五个是有一点微创新的。

故事的套路好像已经用完了。

同质化的后果是,连演员都很难找到他们演过的剧。路友一直在收集自己参演的短剧,「拍五六部戏,只能找到一两部」。横店剧组里,每天有二三十个霸总的故事在开拍,霸总们不仅长得一样、经历相似,连剧名都差不多。为霸总做点缀的路友,也不知道,他的剧到底是压根没上线、没被投流出去,还是因为太过雷同,被淹没在了一片填造的海洋里。

行业里也在期待有更多元的关于中老年的故事被创作出来。李涛说,「60年代这群人是最怀旧的」,如果不局限于家长里短,他甚至想拍过去,比如知青的爱情。短剧的制作周期短,这意味着它承载的内容可以很快被实现。不只是爱情题材,他举例,还可以拍中老年人被电信诈骗,或者老年人二次创业的故事,「只是这样想象,都发现有很多话题有很深的情感积压」。

政府部门也在鼓励新的内容方向。李涛有时候参加活动和会议,就嗅到一些信号,短剧内容的宽度、高度都可以再拔一拔。

李涛的公司,刚刚还拍了以电影《抓娃娃》《出走的决心》为灵感的短剧——《抓娃娃之子承父业》《出走的决心之走向幸福的我们》,对电影元素进行了一些借鉴。

《出走的决心》上映之前,李涛公司的总导演觉得那部电影的题材很有意思。于是,他们决定创作一部类似的故事,聚焦于中老年女性渴望独自远行,去追求新生活的思潮。四五位编剧一起写了二十多天,拍了6天。

刘阜新便是那部剧的男主。他说,和电影里女主角彻底「抛弃」家庭、追寻自我略有不同的是,在同名短剧里,男女主角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在中老年短剧里,出走之后,归来仍是幸福老两口。

(文中麦北、张婕、朱妮、路友为化名)_

参考资料:

[1]《50岁霸总甜宠剧,让2亿「咱爸妈」上头》,中国企业家杂志[2]《不结婚的年轻人,迷上老年霸总剧》,真故研究室[3]《年入百亿!最「下沉」短剧,硬控全国爸妈》,金错刀[4]《27岁百亿霸总爱上45岁保洁?短剧癫狂,收割中老年人》,蓝鲸新闻[5]《老年短剧「风口」尤需良性引导》,北京日报

看了一个晚上,大致捋了一下短剧的套路:1. 对豪门的超现实想象浮夸到了喜感的程度;2. 美颜滤镜拉满到了爆表的程度;3. 不讲逻辑到了令人惊奇,再由这种惊奇而产生快感的程度;4. 智商绝不在线,到了令人可以松弛身心,放下烦恼,怡情养性的程度;5.......欢迎补充。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看了不少短剧片段。没办法,到处都是,不小心就点开了。这些短剧,基本上都是粗制滥造,不讲逻辑,为啥那么受欢迎?感觉有一个抓人的关键,就是虐,你虐我,我虐你,大家相互虐来虐去。主角总是一开始就被虐,而且不是一般的虐,是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完全不讲逻辑地被虐。这就是秘密所在,不讲逻辑是短剧的最大特点,恰恰也是最大看点:那么好看善良的主角无脑被虐,观众当然就一肚子火,虐得越不讲逻辑,火就越大。这火一上来,观众也就不讲道理,失去理智地看下去,要看主角怎样脱困,怎样伸冤,怎样报仇。

主角会怎样回击被虐呢?当然是虐回去啊。观众也是有各种类型的,不喜欢虐的,喜欢虐的,喜欢被虐的,最后都能在这无穷无尽的互虐当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款式,难以自拔。

所以虐就是短剧的流量密码。又何止是短剧。网络又何尝不是如此。很久以前,网上有一个到处咬人的人,他一开口就称人小偷、骗子、弱智……怎么伤人怎么来。我刚开始还想不通,你批评别人可以,摆事实讲道理就好,为啥一上来就要侮辱霸凌对方。后来明白了,这是一种激怒战术,就是要让人失去理智,才能引得对方反击,而且还能让对方失态,更容易露出破绽,也能激发看客围观的兴趣。

再后来,网络霸凌战术扩大升级了,各种棍子和帽子不断扩大和升级。这和短剧的(不讲)逻辑如出一辙,都是诉诸人虐和被虐的本能。其目的也是一致的:眼球,观众,流量。

人的本能是客观的存在,不能消灭,需要与之共存,但也要小心,别被本能卷走和淹没。了解流量背后的本能动力,能让我们对任何吸引眼球和激发情绪的东西都有更清醒的认识,保持距离,保护好自己的心智。

“霸总只是载体,战神、王爷、首富都是载体,”他说,“当下很多人的生活并不如意。”

而节奏快、强调爽的短剧,就是一个负责生产幻象的泡泡机。

刘宇阳曾总结,男频短剧会迎合男性一夜暴富的幻想,或者是征服女性、赢得女性青睐的欲望;而在女频短剧里,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男主角,多金、专一、帅气、表面冷漠但是一定会“追妻火葬场”,很多女性需要这样一个“形而上的、抽象的人”。

把握了下沉市场的基本特征和情绪,刘宇阳说,你会发现,“这一代人的表面见识基本同频,臆想的世界大同小异”。

活在被数据操纵的时代,人会是像被逗猫棒逗的小猫一样吗?逗猫棒往左,猫往左跑,逗猫棒向上,猫立刻跳上去追。

此时,更上层的平台、算法、创作者,是否正在拿着逗猫棒,看着粉丝咯咯发笑?

03

失意人生

创作者的理解,构成了对短剧成瘾者的一部分解释。

人们渴望的亘古不变:事业、钱、爱情,都是有关命运的轮转与逆袭。

与一切欲望都能得到满足的短剧世界截然不同,对很多粉丝而言,人生总是有很多不如意。

“80后”妮妮,真的靠着网络文学与自知没有营养的短剧,活了十几年。她是网络文学的忠实粉丝。过去十几年间,她爱看的文学,从清代穿越文变成了重生文,后来是宫斗文,接着又迷恋现代言情小说。

她向我分享了三本最爱的小说:《拒嫁豪门少夫人》《恃宠》《誓不为妻》。

《拒嫁豪门少夫人》的开头这么写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稀罕。有权有势,俊如神祇?她看不上。一年前毅然退婚,谁知竟再次落入魔掌。看着眼前男人妖孽的脸,白歌攥紧双拳,当年真是瞎了……”

《誓不为妻》的故事梗概也有些相似:三年前女主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小三,失去亲人、容貌、健康的身体。她誓言,要让渣男血债血偿……三年后,她华丽归来,变成了金牌分析师、楚氏投资CEO的合法妻子。

霸道总裁追妻,女性逆袭……这类情节陪伴了妮妮婚姻生活中数个失眠的深夜。这类喜好,她很少和丈夫述说。丈夫连电视剧都不爱看,更别提理解她的情感。

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最大的意义成了搭伙过日子。

“说来你可能不信,”妮妮说,“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再结婚了。”

过去,她以为婚姻是一个女性最终的归宿,在该结婚的年纪进入婚姻,从来没想过可能的心理错位。

“我想要霸道总裁,但最后嫁了一个木头。”她自我剖析道。在虚拟世界见过那么多意乱情迷,妮妮不断感叹:“我从来没有那种好爱他,只想和那个人结婚的感觉。”

她渐渐得出结论,婚姻应该要追求“双向奔赴”,否则没有意义。

遗憾只能从虚拟世界中填补。在妮妮之后,我找到了好些相似的人——现实生活有缺口的人。

39岁的广西人李佳乐,是我在短剧演员马秋元的粉丝群里遇见的。马秋元有一双水灵大眼睛,因出演了咪蒙黑莲花而知名,被称为“短剧女王”,近半年,她已经主演了20多部短剧。

李佳乐是群里低调的铁粉,也是马秋元直播间的忠实粉丝。每次马秋元开短视频直播,李佳乐在场的时候都要送礼物,有时候是火箭,有时候是玫瑰花。

但在某次交流时,得知我正在吃麦当劳,李佳乐感叹:“吃麦当劳,有钱人。”

马秋元演的爱情短剧,李佳乐差不多每部都看了多次。他给我分享自己的B站收藏夹,里面基本全是马秋元的短剧。

他还利用了自己的特长。有两次,他分别花了5天时间,给马秋元画素描画。

李佳乐主动和我提起他那段历时两年半的失败婚姻。据他的回忆,前妻是他在32岁时,因为父母催婚催得急,匆忙在交友平台上谈的对象。

婚后,他才认清对方的品性:“脾气暴躁、有洁癖、说话泼辣,吃饭不许吃出声音,还借高利贷。”最后,因为对方网贷,两人离了婚。

他与妮妮发出了一样的感叹:“我当初就不该跟她结婚。”

04

完美世界

遗憾都是过去式了。年近四十,李佳乐的信条是,“过好自己”。

比起年轻时对事业的追求,对房子与车子的渴望,他现在不会想那么多了。他更愿意接触那些让他快乐,“让生活乐观”的事物。

三年前,他决定结束打工生涯,在南宁摆摊为行人画素描画。个体户的生意不好做,有时候等了一天都没卖出一幅画。但李佳乐还会乐观地表达:“努力了就有收货(获)。”

反正,“我可不想在(再)帮人打工了”。

在过去15年的打工生涯里,他去过东莞,也到过浙江浦江县的化学工厂。后者是他认为最累的工作:每天穿着防护服,“晚上九点上班,白天六点下班”。最后,因为在外打工太累,他选择回到南宁。

在南宁的生活依然操劳。他干过网咖、金融业,又在房地产、信贷、pos机、安保等行业待过,“什么都做过”。最后,随着婚姻失败,事业也没起色,他终于决定放过自己,在虚拟的世界拥抱幻境。

在短剧与小说里,李佳乐寻找到了那个终极正确的世界。那里的女主角,“温柔和谐、甜美,又不爱发脾气”。男主角只要真心对她好,两人就会有长相厮守的结局。

“说白了,其实我就是不喜欢脾气暴躁有洁癖的女人。”李佳乐总结。

妮妮追求的也是这样的世界,一个建立在朴素善恶、因果报应之上,与残酷现实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短剧里,多数坏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好人结局美满。

躺在电动车上的陈强,也陷入这样的相信之中。至少在每个沉浸于短剧的凌晨,他相信并期待,穷小子终有逆袭、打脸反派、一呼百应的一天。

在那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里,外卖员不用在潮湿的冬季、露天的广场等待订单。生命的巨轮会将超脱的好运、天才的技能一并赠与他,像礼物一样深藏在他的命运中。

只要有一天,礼物开启,命运翻转,他再也不用穿梭在见不到阳光的石牌村窄巷里,任车轮将井盖弄得吱呀作响,与顾客的送达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