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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剧从业者:我们劳作在猝死的边缘

短剧财富神话的背后,是演员、服装化妆师、导演等岗位的高强度劳动和艰难生存

春节前后,一部名为《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的短剧在人们的手机上刷屏。上线一周后,其在抖音上的话题播放量超过4亿。据报道,这部82集的竖屏短剧拍摄耗时仅10天,后期投入约8万元,却创造了上线当日充值超过2000万元的财富神话。随着短剧的爆火,资本蜂拥而入,行业热火朝天。但在各种‌‌“8天充值破亿‌‌”等神话背后,却是7天拍摄100集、每天20小时的高强度工作。

1月初,演员邓友在社交平台上透露,仅他认识的人中,过去一年就有5人因短剧剧组的高强度工作而猝死,包括副导演、化妆师等工种。‌‌“捉襟见肘的预算和拼命压榨的周期让大家都疲于奔命,特别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底层,完全就是耗材。‌‌”

近日正午采访了短剧行业的几位演员、经纪人、服装化妆师和导演,以下是他们对工作压力的控诉和对这个火爆行业的反思。

小羊:演员的焦虑,不只是赚不到钱,还有容貌

我2019年从表演专业毕业,2021年参演了第一部网剧。在疫情影响下,影视行业进入寒冬,那一两年我几乎看不到网剧、网络电影开机的组讯,更别说接到工作了。一直到2022年七八月才出现转机,短剧正是从那年夏天开始流行的,我也重新拥有进组演戏的机会。

如今的短剧拍摄周期通常是6至8天。因为场地、设备都按天计费,为了节省成本,剧组只能不断压缩拍摄时间。我曾遇到把10天的戏份压缩到5天内拍摄的剧组。怎么压缩呢?整个剧组连续工作24小时、休息6小时。那部剧集的男主角凌晨一点半结束拍摄,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做妆造,只睡一个小时,他直接崩溃了。拍摄的工作量是恒定的,现场还会有一些突发状况,不熬夜不可能完成拍摄任务。在剧组里过劳是常态,我曾经遇到一部剧——先是连续拍摄20小时,休息3小时,又继续拍摄22小时,然后休息4小时,再工作26小时。连续熬夜工作,所有人都状态不佳。

我有些演员朋友在短剧里担任男主角或女主角,累到后来,连一句台词都背不下来。因为主角的戏份和台词本来就很多,再加上连续长时间工作,所以,拍的时候必须有人在旁提示台词,提醒一句说一句。连续熬夜之后,脑子特别疼,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有些剧组会和演员约定加班费,但在连续熬夜之后,加班费最终都变成了医药费。

作为演员,如果真的熬不住了要求休息,势必影响工作机会。有良心的甲方和制片人会适当体谅,但大部分资本方不在乎工作人员的身体状况。他们只会觉得,‌‌“我都给钱了,你少睡一点又怎么样‌‌”。

前几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个演员和剧组互相指责。演员认为,经纪人和剧组压榨工作人员,不仅不允许休息,还克扣工资。剧组和经纪人则认为,这个演员不敬业,并希望其它剧组能够‌‌“避雷‌‌”此人。作为小演员,我们想要休息的话,只能少接一些通告。说得好听一些,是能够自己支配时间,但是,如果有进组的机会,谁不愿意赚钱呢?

我工作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接到4部短剧,但2024年1月我一部戏也没接到。演员要面对‌‌“今天有工作、明天就失业‌‌”的可能,所以非常焦虑。我没有签约经纪公司,一直是单打独斗,工作也很不稳定。我曾向前辈请教,我为什么难以获得更多机会,是我的演技不好,还是资历不够?但得到的答案很相似,主要是因为外貌形象。演员的焦虑,不只是赚不到钱,还有容貌。

行业里比较能接受‌‌“白幼瘦‌‌”的第一印象美女,但我并不是这种类型。所以,我能够获得的角色大多是女二号、女反派。而角色的重要程度直接与片酬挂钩,尤其在短剧这个行业里,只有成为爆款剧的主角才能涨片酬。一部剧火了,只有男女主角能够获得加成,其它角色吃不到红利。我有很多朋友开始考虑转行到收入更稳定的行业,但我从没想过转行,一方面是自己喜欢表演,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目前找不到比当短剧演员更赚钱的工作。

演员受压榨的情况的确很严重,但这个行业也为很多新人创造了出镜的机会,提供了‌‌“饭钱‌‌”。我参演过的短剧有70%已经播出,最火的是2023年夏天上线的《我真不是昏君啊》。目前我能做的,只有努力获得更多不同的角色,让选角的人和导演看到我的更多可能性。

千千岁:就算充值破亿,也不会影响演员薪资

我2014年入行,当经纪人已有10年。我带的演员刚结束一部短剧的拍摄,这个剧组每天早晨八点开工,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收工,剧组的拍摄周期是七天。我后来才知道,七天不是短剧剧组连续工作的上限,而是人类身体的极限。我曾经见过一个演员,拍摄到第五天被拉到医院抢救,幸好抢救回来了。竖屏短剧剧组真不拿人当人看。

正儿八经的演员也不愿意出现在竖屏短剧里,因为短剧投资低,制作粗糙,短剧的受众群也一直在下沉。竖屏短剧主要是没有资源的新人演员在参演,但也不是所有演员都能获得参演的机会。竖屏短剧有特定的演员偏好,‌‌“男频‌‌”短剧的男主角不一定要是‌‌“花美男‌‌”,但通常要外形硬朗,女主角需要‌‌“白幼瘦‌‌”,同时有‌‌“人妻‌‌”气质;‌‌“女频‌‌”短剧的女主角可以有各种风格,但男主角必须长得帅气高大。

竖屏短剧的演员很少有出演横屏剧集的机会,所以,他们的出路是出演爆款剧。我听说,有的爆款的演员日薪最高能达3万元。但爆款的主角只是少数,大部分演员的工资都比较低。竖屏短剧的投资通常在30万到70万,演员的预算在总投资的3%到5%。大部分演员只能获得固定片酬。竖屏短剧上线之后是否充值破亿,并不影响演员的薪资。只有少部分预算紧张的剧组能够接受演员以片酬入股。举例来说,一部短剧总投资是30万元,某演员的片酬是1万元,演员可以不拿片酬而拿到这部剧3%的股份。短剧上线之后,这个演员就可以按3%的比例获得分成。

大部分演员都是因为对行业抱有幻想才入行,可现实很残酷。行业内科班出身的演员很多,非科班出身想当演员的人也很多,而能够开机拍摄的剧组又有限,演员都面临无戏可拍的情况。即使和经纪公司签约,也不能保证演员有固定的收入。对于没有人脉、没有流量的演员来说,没有戏拍就意味着颗粒无收。

三九:拿最低的工资,挨剧组最狠的骂

我叫三九,是剧组的服装师和化妆师。我曾跟过横屏网剧、网络大电影的剧组,也在《上新了!故宫》等综艺剧组里负责演员的服装和造型。在各种剧组里,熬夜工作很常见,只是短剧剧组熬夜格外严重。毕竟,要在7到8天里拍摄一百集,虽然每集只有几分钟,但总长度和一部网络大电影相近,而网络大电影的拍摄周期通常是一个月。我曾经连续工作28小时,从早上五点一直工作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我也遇到过连续一个月每天只休息一个小时的剧组,后来有一天我实在起不来床,就不干了。因为底层的服装师和化妆师没有和剧组签订合同,所以也没有被追责。

同样,因为没有和剧组签订任何合同,能否拿到工资、能拿到多少工资,都看运气。服装造型从剧组开机前一周开始筹备,工作包括确定演员在整部剧中所有的服装、妆容、造型。开机之后,服化也需要在现场调整造型和妆容。剧组里有专门负责演员服装造型的组长,组长对外招聘服化的大助、二助、小助。越高级的人负责的演员越重要,在剧组的权力也越大。大助也叫‌‌“主盯‌‌”,既要在现场负责主要演员的妆容造型,也要监管和安排其它服装师、化妆师的工作。

有时候,拍完一部戏,组长会以各种理由拖欠工资,而底层干活的人找不到维权的对象,也没有维权的途径,工资就要不回来了。就算能拿到工资,也是从上往下层层克扣的工资。举例来说,组长向剧组上报的预算是,每个服装师、化妆师6000元每部剧。组长可能找那些没有经验的从业者,以提供学习机会为由扣除5000元,只给新人1000元。更有甚者一分钱也不给,只提供往返剧组的路费。还有一种情况,组长不想费事,只对外招聘大助,让大助自己决定二助和小助。这种情况下,大助就会直接向想要机会的人表明自己要吃多少回扣。服装师、化妆师这种幕后工作者,能否得到工作机会,靠的就是人脉,所以,层层克扣避免不了。

我在短剧剧组里通常担任大助,短剧的大助平均每天收入是300至400元。服装师、化妆师上升的极限是组长,但成为组长需要长时间的人脉积累。大部分服装师、化妆师都熬不到组长就转行了,毕竟二三十岁还可以熬夜,到四五十岁就不能连续十天半个月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了。

我以后也不想再接短剧剧组的工作了。拍短剧能赚钱,但对我们来说,赚得不多。而且剧组管理混乱,演员有工会来保障权益,但幕后工作者没有。在短剧剧组里,幕后是最高危的职业,服装师、化妆师更是剧组的最底层,不仅待遇最差,也是承受最多谩骂和指责的人。其他工种都认为服装师、化妆师是‌‌“现场没事人‌‌”,都觉得我们碍事儿。但假如我们离开现场,演员又不乐意。我们拿最低的工资,挨剧组最狠的骂。

马鹏:其实短剧在救赎整个行业

我2004年入行,最初是演员。2023年5月,一个制片人朋友着急拍一部竖屏短剧,但原定的导演突然有事无法进组,他就找到了我。此前我从没当过影视剧的导演。

我后来去进修过导演专业。竖屏短剧的导演和拍横屏的导演还是很不一样的,前者需要操心的事更多。举例来说,横屏的网络大电影投资通常是300万元,给服装师、道具师、摄影师等各工种的预算更高,这样就能组建更专业的团队,所以各部门能给导演提供很多有效的参考意见。而竖屏短剧的预算低,报酬也低,只能请到经验较少的人,这些人在大的项目里可能只是助理。他们不会有自己的见解,只能听导演安排。比如需要一个道具,在网络大电影的剧组里,道具师能够给导演提供多种不同的选项,而竖屏短剧剧组里,导演甚至需要自己提供参考图。

拍摄头两部竖屏短剧的时候,我平均每天工作20小时,连续工作5天。而现在,我会尽量压缩工作时长,通常每天拍摄16至18小时。我从没听说有哪个竖屏短剧的剧组能在16小时内收工。

我没亲身碰到过剧组人员过劳猝死的情况,但多少有所耳闻,我觉得这是必然的。除了拍摄时间,有些工种在拍摄之外还要做很多准备。比如演员,收工之后要卸妆,拍摄之前还要化妆。虽然竖屏短剧对于内容质量的要求相对比较低,但也有质量的底线。所以,既要保持长时间的工作,又要保证一定水准,工作人员过劳很难避免。短剧的每天拍摄时长,会从20小时下降到16至18小时,这其实是从业者自发的行为,因为大部分人都扛不住高强度的连续工作。

剧组的拍摄时间不会再往下降了。即使听说有人猝死,剧组的制片人也不会下调工作时间。他们的想法是,这么下去可能出事,那就等出事之后再进行赔偿。但在出事之前,还是得按照预算来决定拍多少天、每天拍多久。

即使出现这些过劳现象,我仍然觉得,短剧火起来对于影视行业来说是好事。因为资本市场对于长视频并不看好,传统的电影电视剧很难融资。而竖屏短剧是影视行业中的蓝海,一部竖屏短剧投资是网络电影的十分之一,从筹备到上线最多不超过两个月。所需资金少、回款周期短、可预期的利润高,竖屏短剧必然会成为投资人的选择。如果没有竖屏短剧,这些资金不可能进入影视行业。我担任导演的竖屏短剧《豪横大宋之武大郎传奇》去年8月上线,总充值已超过700万元。

竖屏短剧也为很多从业者提供了机会。入行5年以内的人其实得到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从2018年到2023年年初,能够开机的剧集和电影寥寥无几。如果没有竖屏短剧,很多人就只能转行。而且,从业者的演技和各种技术,都需要在剧组里不断磨练,没有剧组开机就意味着很多人没有实践提升的机会。短剧至少为这些人提供了机会,让他们能够交得起房租、吃得起饭。所以,其实短剧在救赎整个行业。

(应采访对象要求,小羊、千千岁、三九均为化名)

 

 

在某二本院校读大四的从业者,Adam向南风窗总结说:‌‌“(这份工作)不需要技术,只需要时间。‌‌”枯燥和高度重复性的程度,可能跟真实种植园的采摘工人相当。

Adam正是在游戏《原神》中的提瓦特大陆,帮他的客户们做采摘或者物资收集工作——俗称‌‌“代肝‌‌”。

《原神》是一款风靡全球的开放世界冒险游戏,以休闲著称,但又有着庞杂的收集和养成系统。这也让很多公司和个人看到了赚钱的可能性,年轻人纷纷涌入,做起了‌‌“代肝‌‌”,在微博、B站或者抖音等平台,都有他们招徕客户的身影。

与传统讲究天赋和技术的‌‌“游戏直播‌‌”‌‌“代打代练‌‌”不同,这些工作高度重复性且枯燥,加之利润微薄,‌‌“代肝们‌‌”更像是赛博世界的采摘工人,甚至有的还自嘲为‌‌“提瓦特黑奴‌‌”。

近期,一位准毕业生直播代肝猝死,将这份隐秘工作的残酷性暴露了出来。

坠入云下

离世2个月后,主播‌‌“云落于幻‌‌”的粉丝,来到了1700人。在动辄千万百万的主播世界里,这个粉丝量只能说微不足道。其中大部分还是他离世后才关注的。在生前,他的粉丝只有200人左右,他抖音主页的粉丝群里,也只有25人。

闻讯而来的人表示不解,200个粉丝,是怎么跟直播公司签约的。

尽管看直播的观众寥寥无几,但‌‌“云落于幻‌‌”依然勤奋。直播动态显示,他的直播时间大多是晚上9点到第二天早上6、7点。与其他表演才艺或者技术的游戏主播不同,‌‌“云落于幻‌‌”主要直播内容是代肝。一位粉丝说,在他直播间,‌‌“榜一‌‌”的福利是可以享受无限代肝的。

‌‌“云落于幻‌‌”自我介绍也颇为朴实:‌‌“新人主播,原神代肝,过任务,地图探索,搜集材料,清体力,请多关照,您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粉丝们并不知道的是,‌‌“云落于幻‌‌”是河南平顶山职业技术学院一名大三学生,李昊(化名)。在这所职业学校里,准毕业生需要在毕业前完成六个月的专业实习,因此在2023年的10月份,李昊找到了一家直播公司,和三名室友一起开始了实习,成为游戏主播。

最开始,他只在白天直播,从早上的9点钟播到下午6点;从11月开始,他接受了公司的建议,改成了通宵直播。直播记录显示,11月5日开始,他晚上9点左右开播,一直播到第二天早上6点,如此连续通宵了5天。

2023年11月10日,他是凌晨一点开播的。这一天,直播超过五个小时后,他回到校外的出租屋休息时,突然猝死离世。

事发后,李昊父亲对媒体表示,李昊的身体一向很健康,也没有心脏病既往史,去年体检显示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李昊父亲曾找到和‌‌“云落于幻‌‌”签署协议的琴意传媒文化有限公司,希望公司能给出一个说法,但公司的法务把协议拿给他,告知双方并非劳动关系,而是合作合同,只愿意出于人道主义目的赔偿5000元。直播协议还显示,李昊每月保底收入3000元,每个月的开播时长要求是240小时。

公司还称,游戏直播行业存在劳累隐患,对于其悲剧感到遗憾,并将对主播进行培训,强调劳逸结合和避免熬夜的重要性。

被媒体曝光以后,琴意传媒文化有限公司原有的招聘信息已经消失不见,但大学生的代肝业务则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代肝,是游戏行业里并不陌生的工种,指的是代替他人完成游戏里的任务,而这些任务大多费时间、费精力,比如采资源、完成每日任务等等。实际上,这些为了维持日活的游戏设定,会影响那些纯粹想要娱乐体验的玩家,代肝业务应运而生。

犹如这条游戏链条里的流水线一员,‌‌“代肝们‌‌”负责完成这一系列的‌‌“伤肝‌‌”‌‌“费肝‌‌”的工作。除了个人代肝,还通常会形成团队化、公司化的运作,实现不断外包,砌出一条层级分明的流水线来。

代肝门槛很低,既能人手完成,也有专门的代练平台——比如代练通、代练妈妈等,后者通过或人手或机器的方式完成任务。

除了‌‌“云落于幻‌‌”,还有很大一批年轻人正在各种购物、社交平台上放出代肝业务,‌‌“纯手工代肝‌‌”‌‌“良心代肝‌‌”‌‌“肝一切‌‌”,是他们喊出的口号。

成为游戏世界里的劳工,他们试图借此获取一些现实世界的自由。

赛博劳工

2020年9月,《原神》正式开服。这是一款开放世界游戏,它有一个温情的寻亲主线任务,和人们想象中打打杀杀的场景不同,游戏的最大卖点是其柔和的故事、开阔的风景和饱满的角色。

游戏的主角为‌‌“旅行者‌‌”,是一对在无数个世界中旅行的兄妹,因遭遇陌生神明阻拦,在提瓦特被迫分离。

提瓦特大陆,是游戏中七个国家的疆土,有不同的背景、剧情和风景,形成一个完整的虚拟世界,给了玩家沉浸式的体验。有不少玩家在提及玩《原神》的感受时,都提到这种美妙的‌‌“探索感‌‌”——一名网友记录到:‌‌“还记得逃出雪山后,第一次看见璃月的万家灯火,真的有冒险家的感受了‌‌”。

但是,想要推进故事,途径是完成每日任务、探索地图、找宝箱和神瞳、收集繁多的物资来养成角色,这些重复性很高的操作,给代肝带来了空间。

其中,很多果实、花草、矿石,正是角色养成、或者料理制作的必需材料。‌‌“代肝们‌‌”根据获取难易程度,进行明码标价。比如随处可见的风车菊、落落莓、小灯草等,采集难度低,市场价大多为0.15元一个;海灵芝、柔灯铃等单价0.2元;蒲公英、幕风蘑菇则是0.25元。

‌‌“神瞳‌‌”是原神里特殊的任务道具,用以提升各国家神像的等级,但是,找齐神瞳也是一大苦差事,它们分布在地图各个角落,有的还颇为刁钻,甚至需要一系列解密才能获得。

在大三学生小伊的业务清单里,风神瞳全包价格是35块,这是原神中第一个国家蒙德的神像升级道具,数量较少,只有66个。最贵的是雷神瞳,高达180多个,全包价格要95。

冒险等级不同,价格也会有些变化,‌‌“如果一个只有五级的玩家想要收满风神瞳,那我要先帮他打到18级,再完成主线任务序章的第三幕,最快16个小时能肝完。‌‌”

由于原神的游戏设置,他一次只能肝一个号,而这一单,他的收费是140元。

如果说代打还会考验玩家的技术含量,那代肝就完全是重复性的工作,在一所二本学校读大四的Adam总结说:‌‌“代肝不需要技术,只要时间。‌‌”

捡材料的难度不高,但地点分散,电脑端需要你一直跑,并且按着F键,小伊说,‌‌“很多玩家只想下班回家放松一下,他们想要纯粹的游戏体验又想升级,就会找到我们。‌‌”

每次解锁完地图,游戏就会开启新的世界。小伊说,他最害怕接到的代肝项目,是‌‌“森林书‌‌”。这是一个‌‌“系列任务‌‌”,‌‌“很繁琐,玩起来感觉闹心,所以玩的时间最长‌‌”,但是,他最喜欢接到的任务也是‌‌“森林书‌‌”,因为‌‌“赚得最多‌‌”。

他认为,《原神》世界有自己的魅力。但是代肝久了,他难免感觉‌‌“像上班一样,毕竟睡醒了就在干活。‌‌”

小伊因为家庭环境不好,他很早就想干个兼职赚赚外快。如今,代肝《原神》一年多,现在他每个月能多赚几千块,‌‌“也可以了,但也比较累‌‌”。

他知道有人会更卷,‌‌“那些一天能肝上8、9个小时的,能赚更多,但那真的是想钱想疯了的。‌‌”

竞争内卷

因为代肝的门槛低,入行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也变得不那么好做。

小伊提到,他其实不看好代肝,‌‌“这个行业不行了‌‌”,原因之一是行业内竞争激烈。2023年初,一次包月的代肝业务还要45块,现在已经降到25块,‌‌“原本干这个人人都能接到号,但有人恶意减价,我们也跟着减。‌‌”

尤其是如今《原神》玩家在流失,竞争、内卷,在这个隐秘的行业也无处不在。

对于Adam来说,在网上开店接代肝业务,其实也像是某种程度的线下生意。Adam说,开代肝店以来,自己学到最多的是,只有和‌‌“老板‌‌”搞好关系,才有合作的可能,‌‌“有些方面会受委屈,多忍一忍。‌‌”

由于竞争激烈,不同的店铺,都有自己的附加服务:有的会随时汇报任务完成进度,有的还称,可以直播,供客户随时查看。

所以,代肝们也在抢滩登陆视频平台,当起了主播,一方面是作为吸引客户的噱头,另一方面也能建立自己的IP。

从纯粹的人工代肝,进化成有点名气的游戏主播,在这条漫长的道路里,想要进一步扩大知名度,加入工会、签直播公司是其中一个选择,就像‌‌“云落于幻‌‌”所做的那样。

Adam自己也有做直播的打算,目前还在某平台开了号,但是平台有规定,粉丝数满1000才能开播。

涨粉的道路不容易走,Adam的进展并不顺利,发视频吸粉是常规途径,但现在有了播放量,粉丝也不一定涨。最笨的办法,就是不断延长直播的时长,等待有缘人的光临。

Adam表示,自己并不想签工会,‌‌“会有些约束的条款或者限制,比如强制直播,或者收益要给直播工会分红的,要不然就是违约赔钱,他打算‌‌”只靠自己‌‌“。

直播工会的招聘,在各个平台上并不少见,但是条件都很苛刻。有直播工会的负责人告诉南风窗记者,兼职的游戏主播很少有底薪,除非能保证每天都打满4—6小时,该负责人比喻说,‌‌”当主播就相当于在线上开店,你得守着店才有可能有生意‌‌“,而且‌‌”尽量不要断播,断播了下一场直播的流量就没那么好。‌‌“

在游戏直播的世界里,通宵直播是家常便饭,而主播的勤奋程度,也和收入直接挂钩,除此之外,主播的个人特长也在招聘里有着重要的加分因素——比如声音好听、能露脸、有才艺等等,满足这些条件是加分项,‌‌”才艺越多,底薪越高‌‌“,它们成为了流量的保证。

而代肝的重复性与枯燥性,又悖于人们看直播的本质需求。

不管是小伊还是Adam都提到,代肝是个性价比不高的工作,小伊说:‌‌”找到一份正经工作就不打算干了,毕竟游戏是吃青春饭。‌”

 

 

当农田和树林隐入深夜,黄中原家的灯还亮着。

黄中原的邻居、一位60多岁的大爷还在睡梦中。他曾在半夜刷到过黄中原的直播,看到黄中原猛灌啤酒,他没看两眼就关了,‌‌“这东西没啥价值。为了挣钱不要命了‌‌”。黄中原在村里名声不太好,就连不看直播的老人,也知道他吃老鼠。

凌晨4点左右,邻居大爷突然被黄中原家人的电话叫醒,让他帮忙找村卫生室的医生。

‌‌“中原不行了‌‌”,电话里说。

没人能说清楚,黄中原当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平台上已经找不到这场直播的截图或视频。有粉丝后来告诉黄中原的妻子,黄中原喝了两三瓶白酒后,有‌‌“10多分钟大喊大叫‌‌”,然后直播就终断了。一名粉丝称,弹幕里有人说‌‌“打120吧‌‌”。但最终没人打出这个电话。

黄中原出殡那天下着大雨,粉丝和朋友把他的棺木抬上了山。

死亡的循环

15天前,吴力和黄中原参加‌‌“三千哥‌‌”王兆丰的葬礼,主播来了好几桌,还有人试图直播。

相比黄中原,王兆丰直播时更亢奋,在圈子里朋友很多。王兆丰经常在直播中喝醉,他把醉酒也当作表演的一部分。有次喝多了,他躺在洒满彩色纸片的地上打滚,摇晃着跳舞。粉丝在屏幕上高呼‌‌“666‌‌”‌‌“有两下子‌‌”。姐姐王丽打电话让他下播,他反而把她拉黑。

5月17日凌晨,在直播中喝下7瓶白酒和3瓶红牛后,他就一直趴在桌上,随后直播中断。他平时一个人在乡下的房子里直播,妻子带着孩子在县城上学。下午被村民发现时,他已经死亡。

吴力回忆,王兆丰性格大大咧咧,为人仗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他自称‌‌“互联网第一能喝‌‌”,为了显得夸张,他用比脸还大的巨型酒杯装酒,把头埋进去喝。但他的朋友和家人说,他真实的酒量只有半斤。

王兆丰生前直播的房间里,由于担心扰民,窗户被全部封死。墙上贴满了A4纸,上面写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灭你只在挥手间!‌‌”

他初中毕业就进社会闯荡,卖过水饺、做过猪脚饭,后来做生意赔了钱,2020年为了还债做直播,有不少‌‌“大哥‌‌”‌‌“大姐‌‌”(财力雄厚的打赏粉丝——记者注)给他打赏。

今年年初,王兆丰终于在老家买了套房子。王丽劝弟弟转行开个小店,‌‌“总归要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但王兆丰已经离不开直播。他过年吃饭时也拿着手机,‌‌“走到哪播到哪‌‌”。

王兆丰去世后,家人从他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沓电话卡。每次被平台封号后,他就用这些新号码注册小号继续播。

去年9月,王兆丰因直播中饮酒过量住进了ICU,诊断结果包括急性酒精中毒、急性胃黏膜病变、肝损害等,直到出事前,他还在喝中药。

去年出院后没多久,他又开始在直播中灌白酒。他觉得自己进ICU是因为喝了假酒。一名粉丝回忆,王兆丰曾在直播中说,‌‌“做主播光宗耀祖‌‌”。

网上流传着王兆丰生前最后一场直播的截图,他趴在桌上,弹幕里有人开玩笑,‌‌“直播睡觉月入百万‌‌”。

王兆丰的葬礼上,王丽记得黄中原一直‌‌“愣愣的‌‌”,盯着王兆丰的照片不说话。她用手指着黄中原,流着泪说:‌‌“尤其是你,千万不要再喝了。‌‌”

王丽也看过黄中原的直播。她知道黄中原和弟弟一样喝酒‌‌“实诚‌‌”,从不兑水,甚至总是压着不吐。

‌‌“他都点头了。他都答应我了。‌‌”王丽对记者说。

15天后,王丽得知黄中原去世的消息。‌‌“听到这个,我真的挺生气,好恨他们。‌‌”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半年前,江苏盐城患肺结核的主播‌‌“耀子‌‌”去世,也和直播中长期饮酒有关。那时王兆丰也参加了他的葬礼。

没人知道第一个因直播而死的主播是谁。

2017年11月,高空极限运动第一人、在花椒直播等平台上进行高空表演的‌‌“网红‌‌”吴永宁,在湖南长沙华远国际中心攀爬时坠楼。

2020年6月,沈阳一名‌‌“大胃王吃播‌‌”王先生在准备直播时突然出现身体发麻、头晕目眩等症状,在医院连续抢救7天后去世。

2021年3月,吃播网红‌‌“泡泡龙‌‌”离世,生前体重已达320斤。

2021年10月,网红‌‌“罗小猫猫子‌‌”在直播中喝‌‌“敌草快‌‌”自杀,经抢救无效去世。直播间有网友起哄让她‌‌“喝下去‌‌”。

今年5月27日,312斤的网红‌‌“翠花‌‌”在减肥训练营离世。除了白天训练,她还会在晚间直播,当着粉丝的面加练。

某直播平台财报显示,2023年该平台第二季度收入277.44亿,平均日活跃人数达3.76亿,再创历史新高。线上营销服务和直播是主要营收来源,分别占52%和36%。

在巨大的收益面前,一些主播和流量赛跑,直到死亡。

奇观的诞生

这些为流量越来越拼命的主播,让观众的兴奋阈值不断提高。

‌‌“那些才艺,什么唱歌、跳舞软绵绵的,没意思‌‌”,54岁的杂货店店主李秀莲对记者说。她喜欢‌‌“狠PK‌‌”那股子热闹劲,主播声嘶力竭地拉票,‌‌“屏幕上的字唰唰唰往上飞‌‌”。她平时看店无聊,就会点进直播间。

主播也会用话术刺激观众,‌‌“有没有家人救救我‌‌”‌‌“大家守一下塔‌‌”。

李秀莲喜欢一位30岁出头、长相帅气的男主播,每次听着对面主播骂得难听,自己支持的主播不断求救,‌‌“恨不得我上去帮他拉票‌‌”。她很清楚主播和现实中的朋友不一样,‌‌“网上有什么真朋友?但被气氛带进去,管他真朋友假朋友,有钱就支持他‌‌”。

看到对面主播输了做惩罚,李秀莲从不会心软。有次李秀莲支持的主播赢了一个女主播,惩罚是喝6瓶水,然后把自己绑在树上,两小时不能动。最后那个女主播尿了裤子。

李秀莲心中闪过一丝内疚。她知道那个女主播是单亲妈妈,当时‌‌“也有一点心疼的感觉‌‌”。但她马上被满屏的‌‌“大姐威武‌‌”字幕,转移了注意力,‌‌“被那个气氛一带,啥都忘了‌‌”。

接受记者采访的‌‌“狠PK‌‌”观众中,有人说自己刷礼物就像是‌‌“买张动物园门票‌‌”,有人把看惩罚当作‌‌“压轴节目‌‌”。

他们表示,PK过程中最刺激的环节,是‌‌“大哥‌‌”‌‌“大姐‌‌”出手时。巨大的特效占满大半个屏幕,弹幕清一色的‌‌“感谢大哥/大姐‌‌”‌‌“大哥/大姐威武‌‌”,将直播间的气氛烘托到顶峰。所有人共享‌‌“碾压‌‌”和‌‌“反转‌‌”带来的快感。

出手越阔绰的‌‌“大哥‌‌”‌‌“大姐‌‌”,平台显示的等级数字越高。砸钱是最快速升级的方法,一开始升级不难,从1级到10级只用20多元。从40级到50级,所需金额已经达到了100多万元。升到60级的人屈指可数,因为需要消费2000万元。他们被称为‌‌“神豪‌‌”。

李秀莲虽然不怎么刷礼物,但几乎每天都看那位主播。花了两年,主播把她拉入粉丝‌‌“家人群‌‌”,她觉得‌‌“倍儿有面子‌‌”。

群里的粉丝都把‌‌“守护主播‌‌”当作共同使命,有人说自己月底才发工资,拜托别人‌‌“好好守护‌‌”。有人开养殖场,说‌‌“等我这批猪出了,我来坚守‌‌”。为了表达感谢,主播会给群里的粉丝寄些小礼物,比如家乡的农产品。

有时刷礼物也是种发泄。一位26岁的年轻‌‌“大姐‌‌”,半年内刷了120万元。她的家境很好,不愿透露自己的工作,她告诉记者,自己平时工作强度不高,一般都是白天戴着耳机听直播,晚上陪家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看某个主播‌‌“长得不顺眼‌‌”‌‌“嘴这么贱‌‌”,就会故意给这个主播的对手上票,为了看他输了做惩罚。有次直播惩罚是1000票吃一个鸡蛋,她讨厌其中一个主播,就给对面主播上了10万票。

‌‌“没有PK我肯定不会上票‌‌”,她承认,‌‌“你一旦看了,那种氛围就像吸毒一样,会上瘾的。‌‌”她觉得看直播就像购物,‌‌“有些人不上票只是因为没有消费能力,而不是因为理智‌‌”。

赌徒的命运

吴力很感谢那些‌‌“大哥‌‌”‌‌“大姐‌‌”。他们决定了自己在‌‌“赌局‌‌”里的命运。

每次直播的PK倒计时开始,屏幕一分为二,主播的票数被量化成一道光条,主播也叫它‌‌“血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吴力嘶吼着拉票,劣质话筒‌‌“滋啦滋啦‌‌”直响。

当PK结束,自己的票数超过对手,‌‌“冠军‌‌”二字跃上屏幕,吴力会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喊‌‌“谢谢大哥!兄弟们把解气打在公屏上!‌‌”鞠躬时,头快要低到地上。

每次PK他输了,做完惩罚,有人佩服,‌‌“你也是个狠人,关注你了‌‌”。有人讥笑,‌‌“哈哈,炸熟了‌‌”。有人对惩罚不满意,‌‌“不够狠,再加20个‌‌”。

渐渐地,吴力认为‌‌“狠‌‌”才能帮他赢得尊重。‌‌“我的心理就像那些挑战冰山的,徒步的。我挑战的东西,没人能完成。我完成了,就有一种成就感。‌‌”

粉丝的回应让他更加确信这点。有个经常刷礼物的‌‌“大哥‌‌”,自称是某集团老板,私信夸吴力,‌‌“感觉你跟我年轻时一样,打拼的时候有一股韧劲儿,输了也不服输‌‌”。

如果不笑,吴力看起来很不好惹。他头顶有块拇指大的地方,刚长出嫩肉,他用那里砸碎过啤酒瓶、磕烂过红牛罐。肚子上形状不规则的疤是鞭炮炸的。手臂上有密密麻麻隆起的、烟头烫的疤痕。

他嚼过玻璃碴,含过鞭炮,刀片划过舌头,这让他失去过半个月的味觉。去年6月,因为把鞭炮夹在耳朵上面,他感觉耳朵里疼了两天,去医院被诊断为耳膜穿孔。

他住在国道边的一个修车行楼上,货车的轰鸣和修车的噪音是他直播最好的掩护。

从黄中原葬礼上回来,二女儿的班主任发来信息,催他交4900元的学费。他一个人拉扯3个女儿,每月要还1万多元的网贷。即使是大年三十、女儿们的生日,吴力也没停播过。两个朋友因直播离世后,每天晚上8点,吴力还是准时开播。

3人最后一次聚会是今年2月,吴力和王兆丰去找黄中原玩。三门峡的高阳山上,风还带着寒意。吴力看着远远被落下的两个朋友。他们气喘吁吁。‌‌“身体都×××喝废了‌‌”,吴力开他们的玩笑。

在山顶,他们拍了张合照。照片里,黄中原站在中间搂着他们,吴力和王兆丰在旁边竖起大拇指。

王兆丰和黄中原相继离世后,3人的合照广为流传。主播群里有人发语音‌‌“@‌‌”吴力,‌‌“(你)能不能死?新闻还没过呢‌‌”。直播间里也有粉丝提醒他,‌‌“就你还活着,你要注意了‌‌”。

吴力经常提到‌‌“几率‌‌”,他现在不接喝酒的惩罚,不玩‌‌“点单‌‌”(粉丝直接出钱指定主播做任务,任务的难度和礼物的价值挂钩——记者注),他觉得这样出事的‌‌“几率‌‌”会小很多。他现在玩的惩罚都是外伤,‌‌“外伤顶多是流血,去医院包扎一下就行‌‌”,他这样说服了自己。

他用身体,赌一次‌‌“天时地利人和‌‌”——正好定的惩罚足够刺激,正好‌‌“大哥‌‌”‌‌“大姐‌‌”来了,正好自己的表现让‌‌“大哥‌‌”‌‌“大姐‌‌”开心。钱就到手了。

王兆丰入行是因为做生意赔钱,黄中原读大专的时候就欠着网贷,吴力是因为网赌欠了70多万元。

直播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想再赌一把。吴力告诉记者,‌‌“感觉就像是,即使我只是初中毕业,我在这里也能赚到第一桶金‌‌”。

2016年作为‌‌“直播元年‌‌”,中国大陆提供互联网直播平台服务的企业超过200家。据某家平台官方数据,2018年,中国有超过1600万人从这家平台获得收入。

相比才艺和搞笑主播,‌‌“狠PK‌‌”入行门槛很低,只需要有一部手机和一具能忍受疼痛的身体。他们管自己叫‌‌“互联网上要饭的‌‌”。

《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3)》显示,以直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中,95.2%的人月收入为5000元以下,仅0.4%的主播月收入10万元以上。

为了研究短视频/直播主播的线上劳动特点,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研究员吕鹏从2015年起关注‌‌“草根‌‌”主播,和其中的70多位进行过访谈。

他发现,平台背后的隐形机制会让新主播不断尝到甜头,但绝大多数‌‌“草根‌‌”主播的成功只是‌‌“昙花一现‌‌”,由于缺乏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他们无法持续生产优质的内容。他访谈的部分‌‌“草根‌‌”主播,直播生命周期只有几个月。

从云端坠落

吴力从没体验过当‌‌“大主播‌‌”的感觉。但他的朋友黄中原从流量的云端狠狠摔下来过。

7年前,黄中原还是个在郑州上大专的学生,19岁,美术专业,喜欢捣鼓画笔和文玩。他家里至今还存着他曾在学校师生技能大赛中,荣获素描一等奖的奖状。

黄中原第一个‌‌“小火‌‌”的视频,是在学校的超市里,他在镜头前随手拿起一瓶白酒,一口气灌下去,再把瓶子放回去。那个视频让他涨了几千名粉丝。

此后黄中原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李飞是黄中原的同学,也是他的‌‌“摄影师兼经纪人‌‌”。李飞觉得,‌‌“火烧鸡‌‌”事件是黄中原人生的转折点。

那是一条2016年拍摄的视频,视频里,黄中原先把杯中的酒点燃,再蘸取燃烧的酒点烟。‌‌“喝杯火酒‌‌”,他端起带火的酒往嘴边送,手一歪,带着火焰的酒洒在裤裆上,火苗瞬间上窜。黄中原痛苦地叫着,‌‌“快来打!快来帮我!‌‌”他惨叫着跑出屏幕。

这段视频播放量超千万人次,点赞量五六十万,让黄中原涨了几十万名粉丝,卖假鞋、卖二手组装机的纷纷找他打广告,好友申请能翻几页。

李飞说,这其实是一场预料之中的‌‌“意外‌‌”。

着火是计划内的,第一次拍摄,火苗打一下就灭了,‌‌“要的不是这个效果‌‌”。第二次拍摄,由于裤子上洒了两次酒,火势开始不受控制。由于事先穿了防护的裤子,黄中原的腿没事,但火苗把他的肚子烧伤了一大片,他在医院躺了两天。

但这让黄中原觉得‌‌“很值‌‌”。‌‌“火烧鸡‌‌”事件后,他有了名气,1个月最多能挣5万元。

他对自己越发狠了,李飞说:‌‌“他对我说过,摄像头一开,给他什么他都吃。‌‌”黄中原在镜头前吃下过生鸵鸟蛋、活蝎子、蝌蚪、老鼠。

有次他把燃烧的烟头都吃了。‌‌“是铁粉就双击,双击双击再双击。‌‌”他在镜头前表情痛苦地说着。

不到半年,因为直播内容违规,黄中原被平台多次封号。

几年下来,黄中原没存下什么钱。有时候一晚上赚的钱还不够买酒。

李飞回忆,黄中原对钱一直没什么概念,‌‌“具体怎么花的我也不知道,就是还网贷,然后吃吃喝喝,玩老虎机‌‌”。大学的时候,黄中原买苹果手机、请朋友吃饭,借了不少网贷。

去年盖房子的时候,黄中原只凑出1万多元,借了30万元的贷款。

吕鹏发现,自己接触的大部分‌‌“草根主播‌‌”,都会堕入到‌‌“挣钱-挥霍‌‌”的循环。其中一些是初高中刚毕业,很早接触短视频,没有金钱的概念。‌‌“有人说他1个月十几个‌‌‘W’(代指‌‌”万‌‌“——记者注),但绝大部分都挥霍了。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吕鹏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底层气质让这些主播火起来,但最终也会制约他们的发展。

其实黄中原不喜欢喝酒。有时他会大半天都趴在画纸上。他也拍过不喝酒的视频。他拍过自己炒家常菜,做过旅游照片的集锦,拍过自己在卫生纸上画的西游记人物。他还拍过搞笑段子,坐在公交车上,头上戴一块榴莲皮,脚踩在砖头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黄中原的妻子回忆,‌‌“他感觉没有流量,没有人欣赏‌‌”。

在他做菜的视频下面,有人评论,‌‌“关注你是因为喝酒,美食博主取关了‌‌”‌‌“你绝对在备孕‌‌”‌‌“赞没有原来多,不反思一下吗‌‌”‌‌“用酒熬的粥吧‌‌”。

后来,他的视频封面又变回不同度数、包装鲜艳的劣质白酒。成为‌‌“狠人‌‌”

中国人民大学传播学学者董晨宇把直播行业比作‌‌“黑洞‌‌”,对于主播来说,‌‌“不断地吸引他们,管理他们,规训他们‌‌”。

他曾经在一个平台对多位女主播进行过1年的观察研究,他认为直播背后的‌‌“非道德经济‌‌”伤害的是从业者的价值观。这种伤害是隐形的,被短期的盈利所掩盖。

3年前刚开始直播的时候,吴力还会因为紧张结巴。那时他不怎么懂网络,常年在新疆的戈壁滩上开货车,满眼都是黑色的山丘和沙土,没有草,也没有信号,打电话要爬到半山腰。他们跟着工地跑,空闲时就打斗地主,或者把矿泉水瓶盖里塞上纸片,做成象棋。有次他在工地上受了伤,在病床上休养期间接触了网赌,欠下了七八十万元的网贷。

他四处打听赚快钱的方法,朋友让他试试直播。

吴力开始每天都发一个喝酒的短视频,混着鸡蛋喝,混着料酒和油喝,或者跑到富士康门口、在下班的人流中喝,‌‌“想各种方法博流量‌‌”。

不到1年,吴力一次能喝下的生鸡蛋,已经从20个涨到了250个。

接着是学习‌‌“拉仇恨‌‌”,PK时两个主播骂得越凶,‌‌“大哥‌‌”‌‌“大姐‌‌”越有上票的欲望。

他还砸坏过空调扇、吊灯、新买的发财树。他也不想砸,但他没有话语权。惩罚是‌‌“大哥‌‌”定的。

他的冰箱里还堆着几十个砸开了口的红牛,他不舍得扔,‌‌“一罐6块钱呢‌‌”。除了自己喝,他把破的口子朝上,装回箱子,送给亲戚和朋友。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砸的,别人问起就搪塞说,‌‌“买来就是这样‌‌”。

在现实生活中,吴力很害怕熟人问起他在做什么。

他让女儿在父亲的职业那栏写‌‌“农民‌‌”。一次他去信用社办理贷款业务,业务员认出来了他,问他是不是那个很能喝酒的‌‌“网红‌‌”,他连忙否认。

他几乎斩断了所有社会关系。他白天睡觉,晚上直播,很少出门。

戈壁滩上开货车那种和世界‌‌“脱轨‌‌”的感觉又回来了。吴力已经很久没回过家,连续3年,过年他都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开着直播包饺子。

因网赌欠债后,吴力到处借钱,亲戚都对他避而不及,妻子和他离婚。于是他离开家,在县城租了房子专心做直播。走前,他在父母面前重重磕头,‌‌“不挣到钱,就不回家‌‌”。

他躲进了直播,直播也让他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吴力有时会去以前买的宅基地看看。那是他原本准备盖房子的地方,现在被拿来种菜,黄瓜、苋菜、小青菜在太阳下炙烤。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希望直播能把他带出赌博的阴影。事实证明,直播确实帮他还了一些债,但也让他的生活陷入了新的阴影。

现在吴力害怕回家,害怕亲人问询的眼神,以及邻里间的闲言碎语。有次他开车离开,从后视镜里看到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侄子曾经在直播间举报过他,村里的小孩用他的网名编顺口溜,‌‌“跟着××混,三天饿九顿‌‌”。

吴力的父母都是农民,两个老人操持15亩地,收完西瓜,凌晨3点就要推着三轮车上村口卖。歇不了几天,又要收胡萝卜了。

吴力的母亲是个大嗓门,60多岁了,她回忆,吴力回来总带着一身伤,有时还要借父母和亲戚的身份证注册小号。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吴力是个‌‌“好儿子‌‌”,相信他‌‌“迟早有天会回头‌‌”。

女儿们也觉得吴力是‌‌“好爸爸‌‌”,虽然吴力平时邋里邋遢,白天眼睛总是困得睁不开。吴力周末都会带着女儿下馆子。他从来不在女儿面前骂人。他会坐在女儿旁边,监督她们写作业,虽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直播夺走了吴力的睡眠和大部分的精力,很多事情他无力改变。他的小女儿只有4岁,平时是爷爷奶奶带。二女儿上小学四年级。

大女儿上初二,最懂事,也最担心他的身体。有时候吴力账号被封停播,她会很开心,‌‌“至少不用再受伤了,也能好好休息‌‌”。

大女儿睡得浅,她知道,一缺钱,父亲的直播时间就会拉长。去年有段时间,她的学费很难凑齐,父亲凌晨5点才下播。她的目标是努力拿奖学金,虽然只有几百块。

吴力最怕女儿们看到他的直播。刚开始,吴力会在直播间里叮嘱,‌‌“在看的不管南南还是甜甜,早点睡‌‌”。后来‌‌“活儿‌‌”越来越狠,他专门检查过女儿们的关注列表,以防她们看到自己。

平时吴力在客厅直播,他会关上女儿们的卧室门,叮嘱她们不要出来。如果她们出来上厕所,吴力就立刻停下直播。

这只是种心理安慰,嘶吼声和鞭炮炸开的声音还是能传进卧室。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二女儿捂住耳朵,笑嘻嘻的,预报着鞭炮响起的次数。这是她玩过多次的游戏。

但在父亲面前,她们装作不在意,因为不想给父亲压力。有一次吴力下播后过来看她们,他的胳膊用纸巾缠了一圈,已经被血染透。吴力走后,小女儿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女儿有次忍不住,哭着对吴力说,‌‌“爸爸,你别喝了呗‌‌”。吴力的眼泪瞬间落下来。

家人的哀求撕扯着主播的心。董晨宇访谈的主播中,很多是单亲妈妈。一位主播告诉董晨宇,她平时在儿子熟睡后,才在客厅支起手机直播跳舞。不到半年她离开了这个行业,因为儿子对她说:‌‌“我睡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在外面跳了,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当时她说这话我眼泪都下来了,因为我也有孩子。‌‌”董晨宇说。

对于主播来说,平衡两个世界的生活并非易事。董晨宇认为,即使主播将经济收入作为从事这一职业的原始动机,但当工作和私人生活的界限变得模糊,他们很难消解和平衡这种失调带来的不道德感。

人生理想

进入新平台,吴力花了1个月,也没涨回原来的粉丝量。

为了吸引流量,他只能让惩罚看起来更狠一些。原来磕红牛罐,要磕七八十下才能磕烂,现在他最快5次就能磕烂。不过他的头也越来越不经磕,原来磕8个罐子头才会流血,现在磕1个就会流血。

吴力回忆自己有次因为封号换平台,为了快速积攒人气,打了一场‌‌“从没有人打过‌‌”的‌‌“生死局‌‌”:一次喝下5斤白酒,250个鸡蛋。

当时的对手是个叫倪小天的主播,1年后,吴力听到了他的死讯。

有次倪小天线下见了在直播间常给他打赏的‌‌“大哥‌‌”,吃了顿饭,又被带去酒吧,在线下接了点单,定的任务是喝酒。喝完他躺在卡位上睡觉,徒弟在旁边直播。过了一会儿,徒弟一摸,人已经没气儿了。

那是吴力第一次听说主播圈里有人喝死,他虽然感到震惊,但他不认为‌‌“大哥‌‌”有什么错,‌‌“现在(干这行)久了,没什么事儿不能理解。每个人的发泄方式不一样。只是我没钱‌‌”。

吴力每天一睁开眼,想的就是直播赚钱。他的人生两大目标是,买套房,然后买一辆奔驰车,‌‌“一定要大标的‌‌”。

他的手机铃声是‌‌“没活成想要的样子‌‌”。他开的旧车是10年前买的,车上震耳欲聋的DJ音乐中,网红叫嚷着,‌‌“输不起你就不要输,死不了你就站起来!‌‌”

他认为,混出名堂、赚到了钱,才叫‌‌“站起来‌‌”。

两个朋友离世后的那个月,他一晚上赚四五百元,少的两三百元,但上个月好的时候能有三四千元。他认为只要继续播,就能复制赚几千元的那个时刻。他从没想过回去开货车,‌‌“直播赚快钱赚习惯了‌‌”。

董晨宇分析,这种心理就像‌‌“抽彩票‌‌”,收入不稳定带来的‌‌“愿景‌‌”,是吸引很多人从事这个行业的原因。对于主播来说,‌‌“不稳定‌‌”的另一面就是‌‌“有希望‌‌”。很多主播并不会转型或学习新技能,而是只想就这样赌下去,等待下一个被流量砸中的机会。

吴力曾经做过老家的蔬菜产地代办,帮着乡亲们联系外地客商,他也想过做助农主播,但一直不敢踏出第一步。理由有很多,包括‌‌“水很深‌‌”‌‌“我没有渠道‌‌”‌‌“风险太高‌‌”。

在他看来,‌‌“狠PK‌‌”的技术含量就没那么高。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有直播公会、MCN机构或主播孵化机构提供‌‌“PK节目效果‌‌”‌‌“10分钟PK怎么打‌‌”等培训课程,有的还教‌‌“刺激‌‌”玩法。还有人发布‌‌“怎么通过PK要到大票‌‌”‌‌“直播间PK游戏惩罚大合集‌‌”等经验帖,并教授主播维护和‌‌“大哥‌‌”‌‌“大姐‌‌”的关系。

林健认为,平台作为一个生态集合,用户、创作者、MCN机构等多元主体目前并没有积极参与到平台治理中。他希望平台和社会力量可以向‌‌“草根‌‌”主播提供一些资源,帮助他们通过更积极健康的方式实现盈利和自我表达。

吴力把希望寄托在女儿们身上,准备明年带她们去北京的大学转一圈。

‌‌“你爸这辈子算废了,你们要好好学‌‌”,他常跟女儿们说。现在他最朴素的愿望就是好好睡一觉,‌‌“等还完债,我要大睡3天!不直播,不看手机,睡醒就吃,吃完就睡‌‌”。

‌‌“这个行业是糟糕的,但这些人只是普通人‌‌”,董晨宇在结束调研后这样总结。

最近,一批年轻的新主播也来到平台,找吴力当对手打‌‌“PK‌‌”。和当年的吴力一样,他们愣头愣脑的、弄不懂规则,又野心勃勃。

面对他们的挑衅,吴力只是宽容地笑笑,让自己的粉丝们帮他们点赞、关注。

他知道他们会碰见什么。他希望他们的路不再那么难走。

 

 

网文界卷更新量已经成了常态

最近一个月,听说了好几位作者身体出了状况,除了今天去世的七月新番,写《放开那个女巫》的二目说胰腺有问题,写《大医凌然》《国民法医》的志鸟村垂体瘤,还听说以更新量大闻名的老鹰吃小鸡眼睛出了问题。

原因很多,但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作者太累了!按照常规的想法,我应该劝作者们好好休息,保重身体,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但我想说一点别的。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文界卷更新量已经成了常态。20 年前,听说血红可以每天更新至少 3000 字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然而现在,每日一更早就已经满足不了读者们了,两更三更甚至发展到像老鹰那样每天 2 万字,已经成为行业的 “正常现象”。

我们今天能够享受到丰富多元甚至于可以说超乎世界所有国家读者想象力之外的网文内容量,原因就在于网文作者们都在狠狠地卷,不得不卷。因为读者已经养成了每天看两更甚至更多更新的习惯,如果你的更新量上不去,新人根本就出不了头,大神也很快就会被抛弃。

作者和读者的博弈,就像演化论中那个著名的 “红色皇后” 理论:如果你是一头羚羊,就必须竭力奔跑,才不会被猎豹吃掉;而如果你是一只猎豹,也必须竭力奔跑,才能追上羚羊不被饿死。由此带来的是全民卷上加卷的网文业态。作者们疯狂卷字数到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大家都精疲力尽,然而读者吃到的只有注水的乏味快餐。

写得慢一点,精雕细琢一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同时也能给读者更好看的作品,这道理我不相信作者们不知道,但他们还是必须投入这场无底洞一般的竞争中去,看不见尽头。因为总有人比你写得更快,你慢了就没有饭吃。

但是对网文平台来说,作者们越来越卷,显而易见是受益的。因为总有新平台涌现出来,你的作者写得慢,读者可能就去别的平台去看了。除非你有无可代替的内容优势。所以这个结很难解开。

我在想,网文整个行业,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游戏行业的防沉迷规则,打比方说,强行规定所有的每一本小说每天最多只能更新 3000 字,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吴庆成是一名代驾司机,2022年8月25日早上6点5分,他骑着折叠电动车,从位于东莞市谢岗镇某玩具厂返程、寻单途中,在莞长路颜屋路段倒地、猝死,年仅36岁。猝死近8个小时后,吴庆成还处于登录状态的代驾账号还能于当天下午13时56分37秒接到来自滴滴平台的派单。遗憾的是,这次,他没有办法再接单。

熬夜接7单,代驾司机猝死

吴庆成是广西容县县底镇上都村村民。今年10月16日,吴庆成的妹妹吴英(化名)告诉记者,早前哥哥一直在家养猪,共养了400多头猪,后来由于猪肉市场波动大而亏了钱。

‌‌‌‌“2020年,我哥就出来打工了,先在广州的户外帮别人装空调,我们担心不安全,劝他不做这行。‌‌‌‌”吴英介绍说,2021年,哥哥来到东莞市长安镇,和他表弟黄文全一起跑代驾。

此后,吴庆成专职跑代驾,而代驾主要服务酒后用车群体,夜间的需求较大。因此,吴庆成白天休息,晚上7点多出来接单。每天在饭店、KTV以及大排档的门口,吴庆成登录滴滴代驾的账号系统后,骑着折叠单车寻单。‌‌‌‌“哥哥当时已超过35岁了,加上只有中专学历,工作不好找。‌‌‌‌”吴英说,尽管代驾比较辛苦,但收入还行,‌‌‌‌“他很勤快,一个月下来,也能挣7千至8千元。‌‌‌‌”

吴庆成家人提供的资料显示,吴庆成平时由东莞珺豪汽车服务有限公司管理,工号为880130,上岗时间为2021年10月29日,截至2022年8月25日猝死,他上岗不足一年,但已代驾927次。

据了解,滴滴代驾的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事发前,吴庆成的等级已是‌‌‌‌“黄金‌‌‌‌”。哥哥去世后,吴英从他手机生成的订单中打印并梳理案发前哥哥接单的情况。

吴英提供给记者的订单显示,事发前一天的2022年8月24日,吴庆成于当晚8时40分(确认上车时间)在东莞市上南路接到第一单,从这里出发,代驾9公里,于当晚9时11分将客人送抵东莞市马兰路某百货,共花约半个小时……8月25日凌晨3点34分,他接到的最后一单是从东莞某酒店开往谢岗某玩具厂,行程18公里,当天凌晨4点27分送抵。

订单显示,从2022年8月24日晚8时40分开始接单到8月25日早上6点5分猝死倒地,吴庆成共接了7单代驾。‌‌‌‌“订单显示的只是上车确认和抵达的时间,事实上,从接单到目的地,还有一个过程,所以实际工作时间更长。‌‌‌‌”吴英告诉记者:‌‌‌‌“通常晚上7点多,我哥就出门了,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七八点,甚至更晚才回。‌‌‌‌”

‌‌‌‌“哪怕从2022年8月24日晚8点出门算起,到第二天6点5分猝死,我哥实际熬夜工作长达10个小时。‌‌‌‌”吴英说,订单还显示,前一天,即8月24日,他结束订单的时间为凌晨4点44分。

东莞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显示,吴庆成死亡原因为猝死。

记者了解到,代驾平台为代驾司机提供意外伤害保险服务。据吴英介绍,在每一单的代驾中,平台会从费用中扣除一些费用以投保。该保险承担代驾司机因意外伤害事故导致的身故、残疾、医疗保险责任,但‌‌‌‌“猝死‌‌‌‌”不在其列。

吴庆成家人以‌‌“提供劳务者受害责任纠纷‌‌”为由,将滴滴出行科技有限公司、滴滴出行(北京)网络平台技术有限公司、浙江外企德科人力资源服务有限公司、东莞珺豪汽车服务有限公司等四被告起诉至法院,索赔约282万元。

今年6月27日,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出具的(2023)粤1972民初4453号《民事判决书》(以下简称《一审判决书》)显示,该院经审理认定,死者吴庆成与被告外企德科公司之间为劳务合同关系,被告外企德科公司雇佣死者吴庆成做代驾司机,使用滴滴代驾业务APP进行接单。外企德科公司与珺豪公司系服务合同关系,即外企德科公司委托珺豪公司招募司机、管理以及培训司机等。一审判决书同时确认,从2022年8月24日晚8时到8月25日早上吴庆成死亡时,他一共跑了7单代驾。

不过,此案在审理过程中存在不少争议——

一审驳回原告诉讼请求,二审尚未宣判

黄文全是吴庆成表弟,也是一名代驾司机。和吴庆成一样,他也和外企德科签订《滴滴代驾司机劳务服务协议》,平时日常管理由东莞珺豪负责管理、培训和考核等。10月16日,黄文全告诉记者:‌‌‌‌“比如订单来了,90秒之内必须接,如果不接导致消单会被扣分,这可能引发个人账号被冻结,之后需要去公司培训、参与拉新等活动,才能解封账号继续接单代驾。‌‌‌‌”

一审法院表示,对于吴庆成猝死原因,原告方应负有举证责任,原告主张吴庆成死亡前连续工作导致精神疲惫,但未能直接提供证据证实。法院考虑到吴庆成死亡前最后一单结束时间至吴庆成死亡时有一个半小时,且吴庆成在每单结束至下单开始之间均有休息时间,故本院无法采信原告该主张,不认定吴庆成死亡前属于高强度工作。

据此,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2023年6月27日一审判决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