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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你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这句话可能很多人都很熟悉。

当老人给刚满月的孩子吃米糊的时候,当老人给孩子尝酒的时候,当老人给孩子吃中药的时候,你去劝阻,老人放出这句金句,你可能就哑口无言了。

事实上,很多人在面对一些科学观念的时候,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念头,自己以小时候没这么多讲究,现在也不过得好好的吗?于是就放弃了专业意见而选择了自己的直觉,一次次的尝试下来,好像也没发现什么不好的地方。那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个体存在差别,个例代表不了整体。

评价一种东西或做法是否安全,不是靠例子,而是要做整体的对比。比如一百个孩子同时吃某种变质食物,有的孩子好好的,有的孩子轻微肠炎,有的孩子休克甚至死亡。发生问题的往往是一小部分人,但他们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也没机会站出来证明自己是好好的。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孩子吃了好好的,就认为变质食物和新鲜食物一样安全。

此外,你觉得好好的未必真就是好好的。

有的不良后果会立马显现,比如吃了东西中毒,但有的后果是缓慢而持续的,可能在数月,数年甚至数十年后才能看到。

比如大人将自己嚼过的东西喂给孩子吃,可能当时并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反应,你以为就是好好的,等过了半年一年,孩子发生了龋齿,如果你没有了解相关知识,你可能想不到和你把自己口腔病菌传给了孩子有关。

先后发生的问题不等于有因果关系,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件,未必没有关系。相关性需要有专业知识的人按科学的方法进行对比评估,仅靠直觉是无法作出准确判断的。

再者,即便真是好好的,也不代表这种做法有必要。

比如给孩子用学步车会增加孩子发生意外伤害的风险,但有人可能会说,谁家的孩子用了学步车,不也没有什么事吗?确实大部分使用学步车的孩子也没出什么事,但使用学步车除了可以让父母们自己偷偷懒,解放一下自己的双手,并不能真的让孩子学会走路,甚者还可能影响孩子的运动发育。

一个做法到底合不合适,恰不恰当,不是靠自己的直觉,也不是听别人的传言,而是要根据证据去权衡利弊。如果自己辨别不了证据,省事的方法是听权威医学机构的意见。

仅根据直觉或传言去判断,会导致该讲究的不讲究,不该讲究的瞎讲究。

事实上,喜欢说“小时候没那么多讲究,你为什么还是好好的?”这句话的,同样也喜欢说:”现在不注意,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我想回到开头的问题,聊聊两三岁小孩不在公共场合哭闹的情形是如何发生的。

第一种情况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孩子今天出门浑身上下没一点不舒服,吃饱穿暖尿布干爽,昨晚睡眠充足早上没有起床气,家里人各种其乐融融,去机场的车上毫不拥挤,机舱温度合适,ta最喜欢的玩具熊就在包里……总之就是“今儿是个好日子”。

仔细想想,即使作为成年人,那种自己体验“浑身上下身心内外没一点不舒服”的日子又有几天呢?当然,成年人不爽可以打开手机发条信息吐个槽,但两三岁的孩子没有这个选项,能主动要求养育者抱抱自己安抚一下已经算这个年龄挺高级的功能了,但要是遇到养育者自己忙着或者太疲劳了,啪,最后一根稻草就断了。况且还有很多孩子需要的安抚方式也许并不是抱抱,这里的可能性太多了。

第二种情况是,这孩子已经因为过早与过于严苛的管教而长期处于“木僵”状态:包括人在内的生物在面对外界重大威胁时,会出现逃跑、攻击或木僵三种状态,被长期粗暴对待的幼童最有可能动用的机制是木僵。可能在一些人看来,即使是婴儿也需要通过打骂做规矩,尽早适应社会,(写到这里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胃部不舒服,因为在工作中的确见到不少养育者抱持这样的观念,内伤无数)

如果每次当一个幼童“行为不符合社会规范”就打骂一顿,你也许的确可以收获一个小小年纪就安静坐飞机的孩子,但相应的代价是,那样的孩子往往丧失了人生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力的,他们也许可以安安静静小透明读完幼儿园小学,但往往到了初中后期开始,无一例外会出现抑郁焦虑自我伤害厌学拒学的情形。因为当青春期的生命能量开始绽放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长期以来都是以一个大人们喜欢的空壳子的状态活着的,ta的“自我”不见了,如同一尊木乃伊。

这里扯开说几句,有一些木乃伊孩子会通过成长过程中的各种契机找回自我,但也有一部分木乃伊孩子长大后自己做了爸妈,不知不觉成为当年对自己施加暴力的人的样子;或者看到陌生孩童哭闹时,会暗自希望那个孩子也能像自己当年一样,被大人打骂斥责一顿。这些心理机制背后都是“向攻击者认同”,俗称“打不过就加入”,里面其实有许多未被看见的创伤与强烈的无力恐惧感。

第三种情况是,我自己在国内和国外都见证过,公共场合有幼童哭闹时,倘若周围人的应对方式友善温和,既不过度侵入(比如焦虑地给孩子塞糖或扮鬼脸逗笑),也不过度冷漠,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幼童还是其照料者,都能有物理和心理空间让自己和彼此安定下来,在不羞耻的情况下共同调节,“适应”当下的情境。

某次坐飞机时我的邻座是个带着两个幼童的妈妈,两个孩子从上飞机开始就很焦躁,那个妈妈明显是对社会公德有意识的,难以安抚孩子的时候也会越发着急。我当时和她开了个玩笑说,“还好我的孩子都长大了,当过爸妈的都知道这个年纪简直太难了,你需要搭把手的话告诉我哦。”这个妈妈当时朝我无奈地笑笑,但也明显放松了一些,其实最后她完全没有“麻烦”我什么,但也许在陌生场景下的一句小小支持,就能让养育者放松一点去更有效处理眼前的状况。

这里还想补充说明的是,对于有神经多样性需求的孩子(例如孤独症谱系障碍ASD,注意力缺陷及多动障碍ADHD),他们在公共场所要“管理”自己不管到了几岁都可能很难。这里面既需要对公众进行科普给予包容的社会环境,也需要有社会力量帮助养育者们知道如何在公共场所减轻神经多样性孩子的压力。

其实,对公共场所陌生幼童吵闹的“不耐烦”背后的隐形动力包括但不限于:1)一个人非常脆弱失控的幼童态被唤起,以至于即使作为大脑发育多一些的成年人也难以自我调节;2)平时各种“时空”空间被挤占太厉害,没有足够的假期与休息,没有相对独立的生活与工作空间(比如逼仄的宿舍),以至于花钱坐飞机还要被影响时会唤起许多愤怒;3)幼童那种“无需承担所有社会责任”的状态令一些不得不长期面对各种压力的人嫉妒忿恨;4)“儿童友好”型公共环境设计的缺失向下层层传导,让用户和孩童都变成了替罪羊;5)因为种种原因渴望对弱小的东西施虐霸凌。

我坚持认为,一个成年人要充分拥抱儿童的“好”,前提是自己有被尽可能多的照顾到。如果你察觉自己有“厌童”的倾向,先试着朝内看看有没有需要自我照顾的部分,尝试先安抚好那个心里无声哭泣的“小宝宝”。儿童福祉对一个进步文明的社会而言意味着什么在此不赘述了。但愿上面的这些讲述,能帮助一些对于“为什么小孩子不能在公共场所保持安静”的小伙伴多一些视角。


阑夕:和菜头昨天写也写文章聊了飞机上路人把1岁小孩关进厕所教育的事情,今天他又专门把底下的一条评论摘了出来,又写了一篇新文章,我看了那条评论,确实值得分享给更多人:

「多年前有次出差结束,疲惫不堪登上北京回重庆的飞机,没想到边上坐一位抱着几个月大婴儿的女士。起飞后全程小孩的哭声就没停过,一开始我整个人非常崩溃,可是又没啥办法,只好干瞪着眼睛看窗外的流云。飞到中途的某一刻,我内心突然一下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发现那位母亲的宽慰声其实也一直没有停过。想到了我在那毫无自我意识的年纪,我的母亲应该也如她这般温柔。」

觉得值得分享,并不是出于暗戳戳的教育世人的目的,事实上情感是相当私人的资源,没有任何私情是该被灌输的,我也不指望谁——包括自己在内——总能拥有如此清澈的心态转变。

只是真的很欣赏那些通过自我对话与生活和解的动念,不是自我感动,也不是自我麻醉,甚至没有所谓的内心理论,仅凭直觉,就像是无边荒野里倏时燃起的火光,让旅人可以席地而坐,排干潮湿,凝聚勇气。

在狭小的机舱里,在糟心的哭声里,既能将默契卑劣的人心具像化成那扇紧在功能上近乎用来训练动物反射的紧闭的厕所门,也有人愿意在大流量的文章评论区站出来和大家展示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展示高级柔韧的自控力。

人类是能点火驱散暗冷的物种,遗忘这项技能的人,理应感到羞耻。

儿子即将成为高中生,月初还在外旅行时,学校就发来了一串网课链接,虽不是强制,但明显是让学生提前进入状态。这也是中国社会的教育常态,尽管大家都不喜欢内卷,但无可避免。

儿子倒没什么抵触情绪,回来照样一一补上,可能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这事儿我也略有两分功劳,毕竟有句话我从未向他说过:“等你考完中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人管你。”

之所以没说过这句话,是因为我坚持认为,当年自己上过的当,就别又拿来忽悠孩子。谁都知道中考的残酷,但若以为中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就可以完全轻松,显然不可能。与其忽悠他能“尽情玩两个月”,不如老老实实告诉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早在网络时代初期,就有人列举过中国社会最常见的N大谎言,其中“等你考完试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人管你”位居前列,与家长口中的“压岁钱我给你存着”、老师口中的“我占用你们一分钟下课时间”、前女友口中的“其实你人很好,就是我们不太适合”、商家口中的“我真的不挣你钱,我按进货价卖的”、领导口中的“下面我简单说两句”等并列。

这句话还有不少变种,比如“现在辛苦一下,等你上了大学就好了”,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些话都纯属忽悠,谁信谁傻。

在中国做个学生非常不容易,从小学开始就处于高度内卷的模式,而且这种内卷又并非纯粹学业上的卷,每个学生都必须面对许多学习以外的东西、世界许多其他地方同龄人无需面对的东西,比如各种形式主义。甚至可以说,如今孩子面对的东西更多,相比祖辈的只搞运动不读书,父辈的纯粹应试教育外加偶尔的形式主义,现在的孩子要面对的是高度内卷的应试教育、以应试为底色的假素质教育、各种形式主义(比如迎接领导视察),这几样东西合在一起,压力比祖辈和父辈加起来更大。

越是这样,越不应该忽悠孩子,或者以和稀泥的方式教育孩子。中国家庭对孩子的教育,往往“走金不走心”,对金钱和物质非常看重,对精神层面的东西极度忽视。许多人理解的“条件”,被简化为“生活条件”,那些仅仅为孩子提供物质却疏于陪伴与沟通的父母,就可算是典型。也正是因为对精神层面的忽视,对个体缺乏尊重,所以许多假话都被视为正常。

比如“等你考完试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人管你”这种假话,许多人早已习惯挂在嘴边,自己当年被骗过小学中学十二年,如今还打算继续拿来忽悠孩子,等到真的考完试了,又开始给孩子找各种补习班、折腾各种新的学习任务。如果孩子因此认为家长“说话不算话”,家长的选择往往是强词夺理。其实,提前说实话不好吗?让孩子面对真实的处境,比用言语忽悠他、然后让他一次次失望要强得多。

别小看这些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假话,中国家庭的代际关系相对紧张、许多孩子不愿意与父母沟通,或者采取隐瞒式沟通,都与此有关。因为孩子对父母和长辈的信任,早已在父母与长辈的一次次谎言中被透支。谁也不能指望自己的孩子被骗过一千一万次,然后还要保持听话和愿意沟通的状态,你不尊重人家,人家为什么要尊重你呢?那些动不动就嚷嚷传统、呼唤国学的人,总以为当年说一不二的父权是好事,却不知道文明社会最需要的就是尊重。

同样,我也从不会对孩子说“考个好大学,你以后就会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我只会实事求是地告诉他,努力学习没有坏处,因为它确实会让一个人拥有相对更多的选择,但具体备选项的多少与好坏,谁也不能担保,因为一个社会的缺陷、一点时代的变化,往往会断送许多个体的努力。

如果在一个众多本科生和硕士正在送外卖、考公考编被视为唯一“上岸”选项的时代,还忽悠孩子“只要考上好大学,你就不用愁了”,那么孩子未来的失望可能是父母无法承受的。

我更喜欢告诉孩子的是这些:如果他喜欢历史,我会告诉他,世界上史学研究最为顶尖的院校是哪些,他读过的那些历史学家曾在哪些院校供职;如果他喜欢汽车,我会告诉他汽车工业的脉络,汽车产业与大学的联系;他去医院看个牙,我会开玩笑告诉他,世界上有哪些能够带动“牙科旅游”(即趁旅行机会去看牙)的牙科之城,哪个国家的大学牙科最为拔尖;他对西南联大感兴趣,我会建议他探寻一下西南联大学者群的教育背景,他们所就读的那些大学是怎样的,有什么样的历史和故事,如今又是怎样的……

物质上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智识和逻辑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倚仗。有目标的学习当然比浑浑噩噩的学习要好,有文明世界正常人的目标,当然也比那些打鸡血喊口号的假大空目标要好。

学习仅仅是一方面,其他事情也如此。许多人都会出于某种中国社会特有的谨慎态度,认为家长不应“诱导”孩子。

这里所说的“诱导”,其实就是典型的“中国处世哲学”,即不提阴暗面,不对着干、提倡“适应社会”。

不过,大多数中国人讲的“适应社会”,从不是文明社会的“适应”,不是适应自由独立、多元包容、法治框架、人文主义,而是尽力迎合社会最糟糕的那一面。所以,他们更喜欢说的是“不管社会有什么问题,你都要适应”“哪怕再不合理,你也要适应”,没几个人会天天让孩子努力适应世界潮流、科技变化、未来趋势。

我倒不反对明哲保身,这终究会是这个社会大多数人的选择,因为几乎别无选择,但这并不等于要对孩子隐瞒。我有个朋友说过一句相当粗俗却颇有道理的话:“这年头有很多家长,别人往他家孩子脑子里灌屎,他都恨不得现场拉一坨捧过去说‘快填上,热乎的’,但孩子要是想要点自由,学点真正的知识,或者对某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他们就能当场吓死。”

如果父母没有能力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环境,那起码要告诉他真实的一切。可以选择自保,但不能一边任由别人诱导孩子,一边将自己原本正常的教育视为“诱导”。让孩子直面社会的一切,包括各种不公平,他才会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自己不想要的,并为之努力。

因为,我们曾见过太多人,为了虚假的目标而努力,然后在面对真实社会时幻灭,无法忍受自己的努力原来不值一提。

面对那些自己当年上过的当,是任由孩子再被骗一次,还是告诉他真相,并努力为他创造更好的环境,其实是兽与人的区别。

渐渐有点懂了,为什么人年纪大了总想回到故乡,又或者在千帆过尽之后想要隐居小镇。因为在这些遥远的、缓慢的角落,还找得到一些微不足道却不可思议的东西——

1,我偶尔会去山下附近的小镇菜场买菜。最近差不多有一年没有回来,今天再去菜场,几个熟悉摊位的大姐居然还都记得我,“好久没看到你啦!”,她们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额外拿了一把时令青菜送我。事实上,不只卖菜摊位,小镇上的大多数餐馆、小卖部,无论人员还是经营,都十分稳定。你只要多去几次,就会被记得,从此都是按亲友的方式招呼你。

2,在快递点收了一大堆快递,想着就地拆完再拿回家。来送快递的小哥看到我徒手拆,立即把他随身带的工具递给了我,并蹲在我旁边帮我同步收拾拆开的快递包装。好不容易拆完,居然又下雨了,小哥坚持让我把物品放进快递车里,帮我送到了家门口。

3,某次路过一户人家,她家门口有一棵杨梅树,彼时刚刚挂果,特别漂亮。过了一阵子再路过,发现树下有个筐子,里面是新鲜杨梅,旁边还有一块纸牌,上面写着“家里吃不完,欢迎自取。”

4,吃的虽然花样不多,但都是新鲜现做。没有预制菜,没有料理包。油条现吃现炸、卖包子的一边包一边蒸、小饭馆都是有啥卖啥当面抓菜配菜再热气腾腾给你现炒出来——如同从前,实实在在。

一些日常小事,并无任何关联。但加在一起,便构成了小镇。

本分的、质朴的、人情尚存的,小镇


@Saltgossoon: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放学后和朋友结伴回家一到家就听到妈妈把菜放进油锅里的滋滋声。

看你回来围着围裙的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提醒你要先洗手。你急匆匆的不管不顾。书包随意地丢到一边就瘫坐在了沙发上。

桌面上有一份当地的报纸书包里有几张未写的试卷。彼时的爸妈尚且年轻你亦没什么忧愁就算过几天要月考也丝毫不慌张。

每天回家都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饭会因为今天家里来客人妈妈炸了鸡翅而开心很久。

后来的你长大离开了家。父母逐渐苍老你不再是那个会骗妈妈说要查资料而偷偷上网的小孩如今的你有了24h自由上网的时间也很难再有机会在妈妈炸鸡翅的时候在一旁偷吃。

你离家越来越远可能也想过要闯出一片天幻想过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空间但偶尔迷茫、沮丧、失落的时候回想也还是觉得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好尚在年少。

我还记得那种感觉:四五点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金光灿灿的世界。它们就像是年少的缩影印在名为过去的明信片上永远发着光。


哪个瞬间让你知道自己已不小: 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小的日常小细节。

爸爸妈妈把我的电话与微信备注都改成了‌‌“女儿‌‌”。

过年因为疫情,在家的时间长了很多很多。

有天爸爸让我帮他弄新买的手机,我发现联系人里,我的备注从以前的名字,改成了‌‌“女儿‌‌”。

我笑着说:‌‌“咦?爸爸,你们以前不是说联系人里不能存关系嘛?怕别人诈骗什么的?‌‌”

很久以前是这样的,老人家们看了微信朋友圈里所谓的‌‌“科普视频‌‌”,觉得应该要存名字,不能让外人看出隐私

但现在却变了。

连爸爸妈妈都互相改成了‌‌“老公‌‌”‌‌“老婆‌‌”,而我则改成了‌‌“女儿‌‌”,林先生则是备注为‌‌“女婿‌‌”。

妈妈说:‌‌“我们去体检,那些护士教我们的。年纪大了,怕万一有个什么事医院联系不上直系亲属。‌‌”

那种突然嗓子一紧鼻子一酸的感觉。

大概就是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已经不小了,爸爸妈妈原来也已经变老了。

 

Alexandra的妈妈,非常优雅

Alexandra 34岁 现居广东广州

在我母亲得癌症之前,我一直觉得身为独生子女是100%的好事。

我的先生来自一个多子女家庭,说不好听一点,我是有点不屑的。在我以前那种狭隘的认知里面,不管是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关注度,还是教育资源,独生子女都是更好的。

直到2020年的10月份,我的妈妈和婆婆同时查出了癌症。

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多子女家庭的好处。我婆婆比较幸运,她是原位癌,只需要做一个微创手术。期间就是我先生的弟弟妹妹在照顾,他直接陪我回湖南看望我妈妈。

当时我在深圳的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在长沙医院的时候,我一边陪我妈妈,一边还要打电话会议打到深夜。

第一次手术还是成功的,医生说完全不用担心,定期复诊就行。没想到在2022年1月,查出了复发和脑转移。

我记得那是大年三十的前两天,我白天要烘托气氛,高高兴兴跟大家过年,一到半夜就在房间里一边哭,一边查肺癌治疗相关的资料。

那时候我刚生了女儿,还在哺乳期,本身就是严重睡眠不足,还有些产后抑郁。最后压力到了一个临界值,不得不开始看心理咨询。

从2022年上半年开始,我几乎是每两个周末就要往返于广东和湖南之间。当时疫情还比较严重,导致我的健康码经常就是黄的红的,去哪里都很不方便。

我妈回湖南的时候,我就让育儿嫂带着孩子一起去。这期间育儿嫂还提过离职,我只能给她加薪稳住她,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尽量就用钱解决。我的想法是让我妈妈能一直看到孩子,因为孩子很可爱,或许能让她产生更多生活的希望。

现在回过头反思,我也是在牺牲我孩子跟我之间的亲密关系,去帮助我妈妈。但是我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努力就是会有回报的,但是从我妈妈生病开始,我所有的认知都被打碎了。2022年10月份,医生跟我说,我妈的癌症已经转移了第四期,生存时间的中位数可能就是一年左右。

突然被告知妈妈的生命只有不足一年,谁能受得了?一开始我没有告诉我爸,我爸也已经60多岁了,一个人硬扛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和我爸说了,我爸听完直接就哭了。我一边要照顾我妈的身体,一边还要照顾我爸的情绪。

压力太大的时候,Alexandra会选择徒步排解

工作上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因为休完产假,过往功绩和职能在互联网大厂里几乎被重置了。到最后几个月我的心理压力已经大到不行了,在办公室里好几次就提不上气,呼吸不了,直接去医院急诊了。

就这样到了2022年底,我毅然决定离开职场一年,回广州专心陪我妈妈治病,照顾孩子。

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担心过父母的养老问题。我父母都是国企职工,福利相对来说比较好,家里也有一定的积蓄,我也很早就给他们配置了商业保险。

我父母也是很独立的人,特别喜欢出国旅游,经常带着我们家的狗一起自驾。他们还计划在我爸退休之后,买一辆房车,一段时间在老家居住,一段时间在广州居住,一段时间全国自驾或者去全世界各地旅游。

各类医疗记录和保险报销都是Alexandra管理的

我妈生病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些只是很美好的设想。作为独生子女,要承担的实在太多了。

我妈以前是个充满求知欲的人,大到国际形势,小到亲朋好友家里的动态,她都会关心。但是最后的那一年,她的人生只剩下“癌症”两个字。

她经常半夜两三点钟就把我爸摇醒,喊他起来聊聊人生。和我们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开始讲自己的病情,给我们交代后事,全家的精神好像都被她拖垮了。

我妈所有的医疗方案,都是我来做决定的。是继续原有的治疗方案,还是尝试新药;是在中山肿瘤医院治疗,还是在广东省人民医院治疗;包括最后医生觉得没必要再治疗之后,是我决定放弃治疗,让妈妈转入安宁疗护病房。

她去世之后,我去医院办理结账手续,还去找了我妈的主治大夫,问我当时的决定做得对不对,是不是换一个方案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我妈最后走得很突然,家里很多亲戚都赶不过来,孩子和育儿嫂在家里休息,第一晚只有我、我先生和我爸在灵堂守着。那段时间我爸状态不好,我就让我先生陪着他在楼上休息,反正我也睡不着。

我人生可能最悲惨的瞬间,可能就是一个人给我妈守灵堂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先花了两个小时写葬礼致辞描述我妈的一生。到了后半夜,有时候就出去走一下。

那天晚上很多家庭在办仪式,我都走了一圈,看到门口的花圈和讣告,我就在找哪些人比我妈年纪小,但凡看到比我妈年纪小的,我心理上都会宽慰一点点。

陪我妈妈抗癌的过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我有兄弟姐妹就好了。后来我在小红书上表达我的这种想法,评论区就炸了。有一些人留言说,你想要一个兄弟姐妹,无非就是想要有人分你的账单。

我只能祝福他们,永远不要碰到这些事情,要不然他们只会比我更崩溃。我这还是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况下,精神压力已经承受不了了。

我以前是不考虑二胎的,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的女儿以后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我都尊重她的选择。但是我跟我先生迟早也会生病,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不希望她像我一样 ,独自承受我经历过的这些事情。

2

我把57岁的爸爸,送进养老院

牛油果和她的两个儿子

牛油果 34岁 现居河南郑州

我的爸妈在前年离异了,所以在父母养老的问题上,我可能比其他独生子女更麻烦。他们的父母可以互相照顾,而我要分头照顾两位老人。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和爸妈的关系不是很好。他们一直不太管我,我幼儿园上的就是全托,小学一开始在姥姥家那边上学,后来转到奶奶这边,每个亲戚家里我都住过。

我爸妈之间的感情也不好,在经济上都是自顾自的。在别人看来,我们家条件不错,我又是独生女,应该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实际上我每次要生活费都特别难,他推给她,她又推给他。

不管是我结婚还是生孩子,我爸妈都没有提供经济支持,也几乎没有帮我们带过孩子。我妈喜欢打麻将,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就瞒着我向我的老公和公公婆婆借钱,最后闹得特别不愉快。

但是因为我是独生女,给父母养老就是我的职责,我从来没想过不管他们。

我爸妈离婚之后,两个人各过各的日子。我爸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本来就有心脏病、糖尿病,后来得了脑瘤,前前后后住了好几次院。

最严重的是今年元旦的时候,我爸差一点就瘫痪了,处于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

我妈肯定是不会照顾我爸的,我虽然是全职太太,但是家里有两个孩子,实在有心无力。而且当时我爸上厕所、洗澡都要人帮忙,我一个女孩子不太方便,最后几乎都是我老公在伺候我爸。

我们也尝试给他找过保姆,但是我爸脾气特别差,根本无法和保姆相处。也不可能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然一个家都会鸡飞狗跳。

最后我决定,把爸爸送进养老院。

养老院的环境和活动

我的奶奶和姥爷当年都是住的养老院,所以家里的亲戚对这个决定基本没有异议。但就是住哪儿的这个问题,我和他们吵了好几次架。

一开始我给我爸安排了郑州的养老院,条件肯定比我们老家巩义的好,再加上离我近,方便照顾。但是他说不要,硬要回老家,我没办法,只能给他拉到巩义。手续办好了,都住进去了,他又觉得巩义的养老院不够好,还是要回到郑州。

我那段时间天天拉着他到处跑,郑州的医院和养老院几乎跑遍了,他一会这儿住,一会儿这儿不住,一会儿住单人间,一会儿住多人间,给我折腾了几个月。

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刻地认识到,独生子女的父母养老问题,真的只能靠自己。家里的亲戚都是只动嘴,不会出钱出力,还要给我们添乱。

好不容易在养老院安顿下来了以后,我叔打电话给我,说他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姑在老家的养老院工作,想让我再把我爸转到那里去。

我当时特别生气,我没让他们出一分钱,出一分力,只是想落个心静,但他们指手画脚的劲儿一个比一个大。我爸生病这么多年,都没见表姑来看过他一次,还指望她能照顾好我爸?况且万一我爸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带俩孩子立马跑回去,也不现实。所以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

但是如果我有兄弟姐妹,他们和亲戚就不一样了,我也不用一个人来承担这些压力。

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和我的表姐表哥表弟在一块儿玩,连大年三十晚上我都是在我表姐家过的,特别依赖他们。

我的老公虽然有个亲弟弟,但是两人相差19岁,所以他的成长经历和独生子也差不多。因为我们自己成长过程中就没有兄弟姐妹陪伴,我们俩都觉得孩子越多越好,所以自己也生了两个孩子。

反观我的公公婆婆,和我的父母就非常不一样。特别是我的公公,他是一个特别有规划、未雨绸缪的人。不仅提前给自己买了保险,还因为担心我们有变故,连我们儿子将来需要用的钱都存好了。

现在我妈妈身体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我就定期去看望她。原来我还会给她买东西,但是我妈那种人,无论你给她买啥,她都给你骂骂咧咧的,现在我也不买东西了。

我爸的养老院就在我家附近,我每周会去看他几次,带他出去吃东西,出去转转。

养老院里的氛围也特别好,护工特别负责,还有其他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可以聊天打牌,生活特别充实。各种器械也很齐全,住了不到两个月,我爸就恢复可以自己走路了。

一开始每个月的费用是4000多,再加上药费,除去我爸自己的工资,我每个月也要补贴一些。现在因为我爸身体好了,养老院费用都降了将近1000块钱,经济压力又减轻了。

我爸以前也不相信可以靠我给他养老,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他现在特别信任我,见人就说:“谁说啥我都不听了,我就听我闺女的。”

看着我爸一天天健康开朗起来,我真的很欣慰,苦日子终于算是熬过来了。

3

希望孩子快快长大 父母慢慢变老

Summer一家四口

Summer 38岁 现居美国西雅图

从2009年去澳大利亚读研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海外,父母在南京生活。

我和先生是在澳洲认识的,然后结了婚。从2012年到现在,我们一直居住在美国西雅图。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大刚满8岁,老二还有一个月满5岁。

在国外的华人,多少都不太愿意谈父母养老的事情,因为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大家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父母身体健康。

虽然出国早,我一直和爸妈保持着很紧密的联系。疫情之前,我们每年都会回国探亲。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也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每年都会相聚,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

我爸今年65岁,我妈63岁,不算高龄。所以以前更多考虑的就是他们的退休生活丰不丰富,从来没有养老问题迫在眉梢的感觉。

直到2020年底我爸的一次意外中风,我才深刻感受到了海漂独生子女的痛苦。

当时正好是疫情,中美航班熔断,机票又贵又难买,就算回去了还有“14+14”的隔离,一个月时间就没有了。再加上那个时候我的孩子还特别小,我妈就跟我商量说,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安心待在美国养孩子。

到了去年,我爸脑内积水的情况加重了,又需要做手术。我妈在我爸手术前一周也生病了,发烧感冒,在医院挂了好几天水,医生劝她住院,她说孩子在国外,老公要开刀,所以她不能住院。

我和老公在美国都是异乡人,举目无亲。我是全职的房产经纪,工作优点是时间灵活,缺点是收入不稳定,我先生是家里的经济支柱。

两个孩子刚开学,哥哥和弟弟上学放学时间不一样,而且兴趣班的时间有时候都是冲突的,平常我俩都分开各送一个娃。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回国探望父母,但又不忍心让老公在家里一拖二照顾两个小朋友,他还要工作,难度系数也非常大。

但是我先生很理解我作为独生子女的难处,支持我回国照顾父母,最后的方案是他在美国照顾哥哥,我带着我家弟弟回国,陪了父母三个星期。那也是哥哥弟弟第一次分别这么长时间。

现在我爸仍然在康复中,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是我妈妈在照顾他的起居。

上个月,我妈由于肝功能指标异常被医生要求住院检查几天,我妈只能拜托家里的亲戚帮忙照顾我爸。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妈是突然生了重病,那我是不是就要面临立马要飞回国,要在国内照顾多久的问题?在国内的父母突然生大病生重病,这是海外华人最不想面临的困境。

2023年6月回中国探亲,一家老小外出旅游

我的父母一直是非常开明的,不管是我想要去澳洲留学,决定和我现在的老公结婚,现在在美国定居,在这些人生重大问题的抉择上,他们都很尊重我的选择。

但是我能看出来,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们内心还是希望我以后会回国。可他们也做好了思想准备,知道这个事情对我来说不是那么现实。

我们开诚布公地聊过,我跟他们讲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就是你想人回去照顾你,那等于收入就没了。能够给你打钱,那说明有工作,恐怕没时间一直陪在身边。

特别是到我这个年龄,过了35岁,回国找工作难上加难。现在至少在经济上我可以帮忙,我妈觉得太累的话,可以找个阿姨来帮忙做饭或者请个护工。我爸一年还可以去康复医院住一段时间,我妈相对而言就能轻松一点。

这点想通了,孩子是在海外,还是在国内别的城市,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就算是在同一个城市,子女也很难做到时刻陪着父母,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和我说,很希望自己有兄弟姐妹帮她分担父母的养老重担。我开玩笑说:“理想很丰满,也许现实很骨感。”社会新闻里有那么多为了父母养老闹得鸡飞狗跳的兄弟姐妹,自己是独生子女可能也没那么糟糕。

其实养老是一个社会性的难题,社会和媒体不应该一味给子女灌输“养老”就是“守老”观念,也要多多鼓励即将步入老年社会的父母,锻炼身体,定期体检,保持好心情,接受新事物和新观念,尝试更多样的养老方式。

比如中国人不太考虑遗嘱的问题,觉得这是一个比较敏感和不吉利的话题。遗嘱看起来跟养老没有特别大的关系,但其实是我们未来留给孩子的一个“礼物”。

在老大出生之后,我和我老公就找律师立了遗嘱,主要是如果一方或者双方遇到意外,孩子抚养权交给谁,个人的很多医疗决策要怎么做。比如意识不清醒,不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决定权交给谁?或者医生判断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要不要插管,还是选择临终关怀?

这些事情我们都沟通交流过,确认好了,公证在了遗嘱里。遗嘱执行人就照着办就可以了,这样我们的孩子们在道德层面的压力会小很多。

下个月回国,我也打算和父母谈一谈这件事情,让他们也做一份遗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另外我也计划去考察一下南京的各类养老机构。

中国人可能觉得“养儿防老”,但是在外国人的观念里,孩子和父母是互相独立的个体,他们并不想依附于子女。所以大部分老人会自己去选择住养老机构,比如养老公寓、养老院、家庭护理院等等。

现在国内养老也是一个新兴产业,养老院的选择很多,条件也越来越好。如果人们的观念能慢慢改变,制度方面越来越规范的话,对父母和子女都有益处。

我现在毕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个年纪,很多事情难以权衡。如果我爸妈愿意来美国的话,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是他们也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圈。

我只能希望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在我有更多收入、有能力回国陪伴他们之前,孩子能快快长大,父母能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