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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农历初一、初九、十五,母亲都要烧香,她洁面、洗手、换干净衣裳,到街上的庙里去。花亭庙对面或旁侧有专门卖香线、红烛的店,店内红彤彤的,弥漫着香线独有的味道。老板客客气气,给母亲挑了一把香线、两捆纸钱和一副红烛。

庙里早有人烧香了,香火缭绕,烛火于风中起舞。从碑记看,花亭建于清代,原是通往旧县治双溪古道上的歇亭。除却今年疫情时期闭门,平日香火未曾断过。儿时,这里的华阳影剧院常有戏可看,庙内挤得水泄不通。我到人堆里凑过一二回热闹,视觉收获不大,多是在庙门外听曲。母亲燃烛、点香、叩拜、插香,恭恭敬敬。庙内的美人靠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翘着腿进入梦乡,他在香火袅娜中睡得极踏实。上一回来,是去年的时候,美人靠上坐了一名女子,头发蓬松杂乱,神神叨叨。她与前来庙里的香客讲自己会算命,且算得极准,能保人发财。有信众欣欣然向其讨教,一次一元。我看着既诧异又觉得好笑。

出庙门,几丝小雨落上我的额头,天灰蒙蒙的,风大了,吹着街两旁的树“摩拳擦掌”。有卖水蜜桃和葡萄的小贩,他们安坐在水果筐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母亲仍到刚才的香线店子,这回,她要买了些。

我们走出花亭街,经过青橄榄面包店,穿过人行道,抵达中心市场附近。母亲在一家服装店外遇见熟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我没有见过。她们寒暄了几句,相互告别。这条街,此时,已过了早上最热闹的时候,原摆着摊位的地方,还留有上午的些许痕迹,散落了菜叶子、塑料袋。空气中,还能闻着鱼腥味。

进入学府路,母亲与我习惯将这条街称为一中岭尾,如今,一中已经搬迁至国宝路一带。我告诉母亲,当年在此地求学,快迟到前爬这条长岭简直要命。如今,长岭静默了,像个老者,在这一隅既观热闹、阅寂寥,也目睹着变化。

母亲讲:“这条街不知道怎么了,冷冷清清的。过去可不是这样。”我仔细瞧着一家家铺面,的确与过去不同了。卖被面的店门外,一个阿姨正在杀鸭。拔鸭毛是个漫长的过程,阿姨的手速不快,显然她有一大把的时间用在这件事上。一家鞋店,老板坐在门槛上与儿子玩着手指游戏,店内空无一人;卖杂货的老店,老板趴在柜台前打盹……

在一家新开的精品店外,我看见了过去的记忆。

“清妹。”母亲喊了一声,名叫清妹的女子,瞬间将笑意铺满了整张脸。她应了母亲,又叫了我的小名,她竟还能认出我来。清妹是属于儿时回忆里的人,在她们的记忆中,我那时还只是小小的模样。

有一年端午,我去清妹家送节,她家养的一条黑狗在我临出门时,猛扑过来将我咬伤,十几年,伤疤成了一个烙印,每每见了,就能想起清妹家,想起那条可恶的黑狗。黑狗后来病死了,我再没去过。

“都长这么大了呢!”清妹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我们大约有十多年没见了,她那张脸还是我熟悉的,我这张脸呢,于她而言,竟也没多大变化,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多么奇妙。

我们在店门外寒暄几句,雨丝又来了,催促清妹重回杂货铺工作,我与母亲转身离去。而后,清妹从店内探出头来对我与母亲笑,她远远朝我们喊了一句:有空来家里玩啊!她的笑是那样灿烂。

街上的人极少,也许是因为下雨,中山揽胜的寺庙里,传来爆竹的炸响和牛角的“嗷呜嗷呜”声,我们这里的寺庙常是热闹的,尤其初一、初九或是十五。

两张并排的长椅上,一个人在玩手机——这是当下最庸常的姿势,眼睛、手指和屏幕构成黄金比例,经典得如同大卫。长椅上的另一个人在背一本巨厚的书,因为要考一个“上岸”的证,即使在求神拜佛的日子里也要努力。在他们中间夹着一位道长,绾着丸子头,身着深色道袍,晒着太阳闭目养神,用光合作用的能量场抵挡住这长椅四周的俗世感。

在北京,这样的景致,只可能发生在白云观。尽管是星期二,玉皇殿前依次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敬香的人,还是会让路过的你无处可躲。也许是因为上周要花500块钱预约参加的拜太岁法事没约上,人们赶着在正月里再拜拜。

阶梯上都是排队入场的信客,香火烧得观里烟雾缭绕,凭鼻腔里的烟灰,就能大概判断道教的神仙们今天要处理多少人间的烦恼心事。

当然,也有人是趁着北京春天里持续不了一周的好天气,在观里晒晒太阳,跟从小就摸过的石猴“交流感情”,再跟道长们聊聊套牢的股票该怎么解。这座城市在庄重之下的那点混不吝的劲儿,在车水马龙的国贸看不到,在需要蹑手蹑脚的圣所里也看不到,但在白云观里,你却多少能咂摸出一些味道。

像北京很多大隐隐于市的场所一样,拐进西便门外的白云观街,会觉得白云观门口跟自己老家华北平原上的寺庙没什么区别。街对面是看风水、起名之类的店铺,白云观大门前则围着引导人流的围栏。观门前有个长长的影壁,朝着山门的一侧上有琉璃瓦嵌字“万古长春”,只不过现在壁前是个小型停车场,不注意的话可能会错过赵孟頫的这幅字。

与众多要预约的场所相比,白云观只需10块钱便可随买随进的门票显得亲和很多。进入山门后是一座枯水旱桥,叫“窝风桥”。“窝”在这里是个动词,“属云”的观怕风,这座桥就把风都“窝”在这里——风水的知识,进门就教你了。

桥洞两侧各挂有一个方孔圆形大钱币,孔里悬了一个铜钟。在边上花10块钱就可以买50个铜板“打金钱眼”——别看有这么多机会,想把铜钟打响还是需要一些庙会上打气球和套圈的准星。亲身体验后,我觉得这是一项集民俗、健身、治愈、娱乐和出窝囊气为一体的活动,性价比方面,堪称“京城情绪价值体验第一”。

对于一个在家附近的宗教场所,去或者不去都不需要理由。一个说法是,曾经的北京,无论你站在何处,方圆100米内总能发现一座或多座寺庙。据《北京晚报》的报道,就寺庙数量而言,北京在全国各大城市中首屈一指。仅乾隆时期绘制的《京师全图》,就标出内城、外城寺庙1207处。1930年,北京市区、近郊登记造册的寺庙有1734处,而1936年还有1135处,到了1941年则仅存783处。

老北京的寺庙中,有一些小庙是民间信仰、祭祀的地点,不佛不神也不道。当年阜成门外有一座小庙,人称“穷神庙”,庙高不过10尺(约3.3米),进深3尺(1米),小得可怜。庙里的神是“穷神”,即老北京专司红白事的杠夫所供奉的偶像。旧日的杠夫被雇出殡抬棺时,大多戴一顶清式的破毡帽,一身花衣裳。毡帽上有一乌翎,翎毛朝上,但与大清官员的“顶戴花翎”还不大一样。如果替人家办婚事,衣服则换成绿色的。

古都的老百姓并非都是香客信众,但他们在求神祈福之外,也将这些场所变换成一种生活的惯性。民俗学研究者们认为,北京的寺庙与道观承担着这座城市现实的功能,正是这些前史,让寺庙与道观流入生活时,永远不会显得突兀。

比如,明代皇宫里的太监在年纪大了之后,要解决养老问题,就要修庙;庙也可以作为古人的一种房产投资行为,置业买了宅子,空在那里还需要管理成本,那不如就暂时改作一个庙;清光绪年间刊刻成书的李虹若的《朝市丛载》,其卷二甚至记录了北京31座寺庙都有出租殿房作旅店的服务。

而到了现代,寺庙其实更像公园。法源寺的丁香、大觉寺的玉兰、红螺寺的银杏,不少寺庙都有标志性的植物,在观赏季节游人如织。白云观也有个小蓬莱的后院,建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由三个庭园连接而成,三山环峙,古木参天,适合遛弯儿。

不过,真正让白云观融入北京市民生活的,大概率是它的庙会。白云观庙会是自清朝至1950年代,北京地区春节期间的著名庙会之一。

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韩书瑞(Susan Naquin)研究仪式、朝圣、寺庙以及老北京的历史。在《北京:公共空间和城市生活(1400—1900)》一书中,她认为,北京的寺庙是城市公共生活真正的中心,演剧、市场、慈善救济、士大夫讲会、节庆进香、藏书、出版、艺术与休闲等活动都在寺庙中进行,这些公共活动有助于北京构建共享的城市文化,最终有助于形成各个阶层、各种身份共同认同的“北京市民”身份

在这个空间里,皇室、贵族、官绅、商民、工匠、仆役、兵丁、文人、僧众,甚至来华外国人,等等,都依照自己的区域、规则和习惯来进行自己的日常生活。可以想象,每天早晨,当皇帝起床后开始自己刻板的政务时,挑粪工正担着粪桶,吃力地行走在胡同里,菜贩正吆喝着牲口,赶车进城……

在阶层如此分明的城市里,挑粪桶的粪夫是几乎不可能和不知稼穑的皇帝发生交集的,但是他们都有寻求心理安适的需求,而宗教就在很大程度上为他们提供了心灵安适之地。

求佛后的嬛嬛开启了事业运爆棚的人生。(图/《甄嬛传》)

每天拈香供佛是皇帝和皇家女眷们的日常礼仪,而平民百姓也时不时地到寺庙里烧香还愿。皇室还屡屡向寺庙布施金钱和土地。由此,寺庙成为连接北京社会各阶层的纽带之一。

天长观是北京地区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座道观,诞生于唐玄宗时代。后来,雍正、慈禧都是道教拥趸——毕竟,上位者有谁能拒绝长生的诱惑呢?

变化的是业务的表现形式——珠串、字符、福米,甚至素斋、清修、打坐、悟道。送“福”字是白云观在2009年推出的活动。道长们第一年只写了2000多张,第二年写了3000多张,2019年写了1万多张——“写‘福’字写到肩周炎”可能不是道长们的玩笑。会神仙、顺星之类的表现形式不够通俗,但过年期间老律堂的开光,人人都可以参与。理论上费用随喜,且不可以扫码支付,基本上人人都会拿着现金前来。

作家史铁生写过散文《庙的回忆》,其中讲到小时候奶奶带他去过一次松柏森然的庙院,他只向门缝中望了一眼,立刻跑开,那一眼的印象却极深。“现在想,大约任何声音、光线、形状、姿态,乃至温度和气息,都在人的心底有着先天的响应,因而很多事可以不懂但能够知道,说不清楚,却永远记住。”

那大约就是宗教形式的力量,气氛或者情绪,整体地袭来,它们大于言说,进入了言不可及之域,以致每一个进入者本能地审视而不单是看见。

有这一瞬的体验,人心足以得到宽慰了。无为之地要灵验几分呢?谁也说不准

(节选)

 

决定去红螺寺的前夜,蒋怡辗转反侧到夜里的两三点。那一阵,朋友给蒋怡介绍了相亲对象,一个在房地产公司上班的35岁离异男人。好事的朋友补充说:‌‌“挣得可能没你多,但人老实……‌‌”

没等朋友说完,蒋怡就喊了停止,‌‌“离异‌‌”两个字像是一个巴掌,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28岁,如同一件货品快到了保质期,一不小心,看见了自己降价的价签。

从市区到红螺寺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车程。蒋怡起了大早,冒雨冲进寺里,穿过冻得面色发青的游客群落,直接跑进大殿。她双膝跪倒,双手合十,跟菩萨报出了自己彻夜思索出来的择偶标准:

‌‌“菩萨请给我一个男的,最好是北方人,年纪不要太大,工作稳定有发展,家里没负担,以后能在北京定居。‌‌”

蒋怡担心自己提出的条件过于具体,显得功利,菩萨会嫌弃不帮自己。拜到第二间大殿时,她决定补充解释一下:‌‌“菩萨啊,我真不是拜金,他有没有车,有没有房都行,只要有上进心,我们可以一起攒首付。‌‌”

来到红螺寺的人们,总是怀着各种心事,小心翼翼在这个静谧之地打开。大殿旁边的小店,信客和游人们的烦恼则被清晰分了类,里面出售各种信物,仅许愿带就有七八种:求姻缘、求事业、求健康、求学业,求孩子……

人的欲望被命名,挂在墙上条条分明。拜完了大殿,蒋怡和女伴走进小店,还没等开口,售货大姐就塞来两张布条,说:‌‌“一条写你名字,一条不写,两条绑一起,保你有段好姻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红螺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售货员都有这样的洞察力。蒋怡倒是有些沮丧,仿佛自己的额头被刻了‌‌“恨嫁‌‌”两个字。

蒋怡的世界失控在两年前,她与自大学相恋的男友结束了六年感情。男友是四川人,年近三十,认定漂在北京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动了和她回成都安居的念头。

刚开始蒋怡还在犹豫,等到男友辞了工作,收拾好行李,她考虑了一整夜:当初好不容易考进事业单位,为的就是熬个北京户口给孩子;老家在河北,母亲身体不好,一直想让她留在北京;男友父母是普通职工,估计到了成都还是要从头奋斗;结婚后…….

第二天一早,没等男友开口,她直截了当告诉他说:‌‌“算了。‌‌”

左右思量,蒋怡觉得自己已不是满眼只有爱情的小女孩。办公室年纪相仿的同事都已在北京安家,谈论的话题从包包、鞋子变成了摇号、学区房。从上大学算起,北京已经占据了她8年的青春,她想在这座城市扎根,结婚正是扎根的路径之一。

自此,蒋怡开始了漫漫相亲路,她会挤晚高峰地铁去和人见面,再独自回单位加班。对婚姻的规划太过现实,导致她两年间一直没遇上合适的人——条件好的年纪大,工作忙的不顾家,太老实的又聊不来。

挑来挑去,两年过去,蒋怡悟出一个道理:二十八九岁是都市女性想结婚的高峰期,她现在正在坎上,必须抓紧时间。迷茫中,同事给她出主意,‌‌“你去八大处拜拜,那最灵‌‌”,‌‌“潭柘寺求姻缘很准的,我老公就是那求来的‌‌”,‌‌“还是得红螺寺,术业有专攻‌‌”。她半信半疑,挨个定了行程。

燕山南麓的红螺寺,人往来络绎不绝,一位中年男子每拜一次,就塞一把零钱到殿前的果盘里,几个年轻女孩给山路上十几尊观音像都送了花,还有一身灰袍的女子,从山脚一路拜到山顶,三步一磕头。北京这座巨型城市的情感与悲观,摇晃着的欲望与执念,在这里有了一个出口。

直到回程路上,蒋怡听见邻座的小女孩聊天,女孩和男友吵架,这次特意来求菩萨保佑感情顺利。蒋怡嘴上笑话,这都是小女孩心思,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么多回求来求去,她从没求过菩萨保佑,还能拥有爱情。

红螺寺的大雄宝殿前有两棵古银杏树,一雄一雌,茂盛数百年,来往的人将此视作神迹。入秋后,银杏叶逐渐泛黄,在漫山红叶里格外惹眼,常去的人说,国庆那一周是最佳观赏期,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够美。

2018年10月,东北女孩筱然和同事去了趟红螺寺,正赶上银杏最好看的时节。三位女同事都有明确目的,求桃花,求宝宝。唯独她心不在焉。

来红螺寺前,筱然和丈夫冷战了20多天。最后一次争吵,两人彻底撕破脸,丈夫动手扇了她一耳光。她心里堵得慌,抱着枕头住进次卧。那是她北漂的第四年,新婚的第一年。

2015年,25岁的筱然辞了家乡政府工作,到北京学习茶艺。老板为她安排的住处和茶室只隔两条胡同,她是最幸运的北漂族,没有通勤、租房压力,到了周末,还能去学插画、摄影,父母甚至为她在沈阳买好了房,等她想安定了,随时都能回家。

一线城市多元、包容,唯独爱情是稀缺品。独处久了,筱然梦想能遇见一个男生,和她一起享受在北京的生活。2017年春天,筱然等来了这个人。他比筱然大四岁,高高帅帅,性格温和。恋爱时,男友帮她叫外卖,接她下班,周末带她去逛三源里菜市场,做一桌子拿手菜。

在厨房里忙活的男友,让筱然有了家的感觉,甜蜜恋情持续了三个月,两人就决定走进婚姻。涌动着年轻人的都市,轻易就可以抹去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进而发酵出爱情。

筱然性格慢热,第一次跟随丈夫回到农村老家,很难立刻与公公婆婆亲近,老人有些不高兴,丈夫指责她不懂人情世故。等到了女方家里,筱然父母认为婚后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北京房价高,也可以在沈阳买。丈夫却说‌‌“大部分时间在北京上班,没空回沈阳‌‌”。老丈人对女婿不满意,但顾及女儿,也不好多说。

回北京后,筱然发现丈夫态度变了,刚开始是家里的快递让他一脸不爽,后来是摄影课让他冷嘲热讽,责怪她浪费钱。丈夫节省惯了,除了日常吃喝,每月工资都存进银行,他希望筱然也这样做。筱然不解:‌‌“我又没花他的钱,为什么要约束我?‌‌”

当吵架成了沟通的唯一方式,冷暴力也紧随而来。筱然有时给丈夫发微信问:‌‌“今晚吃什么?‌‌”没有回音。晚上回家后,她问丈夫是否看见消息,得到的回答却是:‌‌“又不是什么急事,有什么可回的?‌‌”

热烈的感情遮住了北漂的孤独,但阶层与观念仍然难以弥合,动摇着人心。分房住后,筱然愈发透不过气,有天早上醒来,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关系好的同事对她的家事略知一二,约她假期一同去红螺寺。积压数月的苦闷,来不及跟佛祖一一细说,那天,她跪在一尊佛像前,脑袋只有四个字:‌‌“我想离婚。‌‌”

从红螺寺回来后,算命先生给筱然算了一卦,结果是:这段婚姻最多撑到年底。她不相信会这么快,想再挽回一下,趁着放假,邀请丈夫出去逛一逛,丈夫还是没领情。

佛前许下的心愿不得不成真,筱然心灰意冷,辞职离开了北京。她挑丈夫出门上班的日子,定好高铁票,打包好行李,运回老家。离婚手续是半年后办妥的。双方各自冷静了一段时间,认清无法统一金钱观,最终决定结束这场短命的婚姻。

4月底的一天,周凯开着车在路上闲逛。街上柳絮像往年一样随风飘来,他关上车窗,突然想去红螺寺看看。

上次去红螺寺已经是15年前,当时,女友非拉周凯去求感情有个好结果。两个人没钱打车,周末起个大早,倒三班公交,花两个小时从通州一路颠簸到怀柔。

看着女友跪在殿外磕头,周凯觉得尴尬,说什么也不肯靠近,抱着胳膊在后面琢磨,‌‌“这姑娘是不是有点傻X‌‌”。

22岁的周凯不信神佛,并且鄙视一切将愿望寄托给神灵的人。他刚入职北京一家大型保险公司,同期十多个年轻人,就他不怯场,逢人递烟倒酒,跟谁都能聊两句。前辈看重他,一次聚餐结束后,特意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

一条康庄大道在眼前铺开,那时周凯只觉得,信什么神佛,在北京只要他肯努力,财富、名声,一切都会被攥在手里。

4年后,女友在佛前许下的心愿实现,两人走进了婚姻。两人是高中同学,彼此知根知底,一个话多,一个安静,恋爱时没有大矛盾,到了年纪,结婚只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刚结婚那两年,周凯迷上了古玩生意,日常混迹在潘家园和宋庄,以结识不靠谱的神人为乐趣。晚上回家,清醒时和妻子讲讲发现了哪些商机,喝多了就往沙发上一倒,等妻子从房间里出来,用一米六的小个子把他硬搬上床。

离婚的事在那时埋下了伏笔。时间久了,妻子不想再听他的‌‌“商场战绩‌‌”,宁愿躲在客厅看八点档电视剧。喝多后,也没人来扶他上床,有时早上醒来,身上会多一条毯子,再后来,毯子也不见了,他倒在哪,就在睡一整夜。

女儿的出生曾短暂地修复过裂痕,在妻子和姐姐的硬性规定下,他每天都会早早回家陪几个月大的孩子。产后的妻子,胖得像一轮圆月,在家里乐呵呵地忙来忙去。

家庭和女儿都没能绑住周凯太久,大都市的名利才是周凯向往的。那时,他刚过三十岁,是车险部门的区域主管,又做着房产中介,周围人一口一个‌‌“周总‌‌”地叫着,成一单生意,就是几万元钱,回家的时间被越拖越晚。

两人的婚姻逐渐走向分裂,周凯有时会想起,分开前两年,妻子的话越来越少,甚至还瘦回了结婚前的体重,小小一个人睡在旁边,无声无息,像是溺毙在床里。

离婚没拖太久,周凯心里赌气,甚至搬出了‌‌“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们娘俩‌‌”的说辞。妻子倒是冷静,几次把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饭桌上,不多说一句话。2018年,35岁的周凯恢复单身。

他把市里的房产留给妻女,自己搬回通州老家,父母已在几年前相继离世,两室一厅的老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装修,晚上厨房偶尔会传来碗盘撞击的声音,周凯壮着胆子去看过几次,后来发现,是橱柜松晃。

离婚一年后,听说前妻和一个出租车司机一起生活,周凯气上心头,恨不得拎上酒瓶去砸人,心想着‌‌“我怎么也算个小老板,你居然还看上个司机?‌‌”怒火最终被姐姐的一句话浇熄,‌‌“你不就是个卖保险的吗?有啥瞧不上人司机?‌‌”

生活在那时逐渐露出寂寞底色,周凯盘算过几次,再升职已经没有希望,公司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学历高得吓人,还比他能拼。原来约酒的兄弟不再能喝,生意上的琐事也越来越多,房屋管道有问题都要他去处理,别人倒是还叫他‌‌“周总‌‌”,但听起来就觉得落寞。

后来,周凯交了个比小8岁的女友,两人因工作结识,很快住到一起,但没过几个月又匆匆分开。因为一天夜里,女友在看电影时问他,‌‌“老夫老妻一起生活真的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吗?‌‌”这话被周凯解读为故作天真,炫耀年轻,这让他觉得恶心。

兜兜转转,37岁的周凯有些想不清,年轻时到底以为自己能攥住什么?居然在寺庙里骂前妻‌‌“傻X‌‌”。那天开完晨会,漫无目的地开车兜风,他不知怎么就到了红螺寺。疫情期间,庙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磕头作揖向佛像求一点庇佑。

周凯还是不信神佛,只是抱着胳膊琢磨,当初是不是不该在菩萨面前,说那句脏话。

 

 

当‌‌“大家都过得不咋地‌‌”成为人们心照不宣的共识,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就成了人类社会里唯一有机会弯道超车的方式。

你说不清年轻人在佛祖面前长跪不起的30秒里,到底是在求一个暴富的机会还是一位神仙眷侣;

也弄不懂他们在庙里让法师给身份证和手机开光,到底是跟风还是真信。

图源:小红书@Jennifer

但就在人们挤爆雍和宫、给佛祖报身份证号的同时,有一拨年轻人另辟蹊径,直接上山‌‌“周末出家‌‌”,住进寺庙了。

年轻人想要上山出家的坚定程度,连甘露寺的甄嬛都甘拜下风。刚结束加班,就得收拾行李赶最后一趟绿皮火车进山;朋友聚餐要续摊,就得提前离开回家补觉,毕竟庙里要四点起床。

城市近郊的各个寺庙,在一夜之间让都市青年们趋之若鹜,他们吃完工作的苦,还要去吃念经打坐的苦。

想吃苦的年轻人太多,寺庙已经不够用了——现在想上山去庙里干活,床位都不一定抢得到。

在小某书上,这种趋势也愈演愈烈,从大学生到都市白领,从996的到不上班儿的,无数个‌‌“电子甄嬛‌‌”纷纷在评论区找起了同伴:

‌‌“朋友,周末一起上山出家啊!‌‌”

1:周末出家,怎么就成了宇宙终点

一到周末,山上的寺庙里就长满了‌‌“带发修行‌‌”的小年轻。

左手电子木鱼,右手3D佛珠,电脑前还摆着手机上香的写字楼社畜,去庙里干点轻体力活缓解精神压力,又在周一回归到都市的工作中去;

图源:小红书@躺倒鸭小红

看腻了都市灯红酒绿、陷入精神内耗的大学生们,衣食不愁却觉得生活没劲,决定和城市生活说拜拜,把周末上山当作‌‌“变形计‌‌”来洗涤浮躁的心;情场失意、职场碰壁的都市失意男女,一时间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只能抓紧‌‌“玄学‌‌”这根稻草,在寺庙干活积攒功德的同时,顺便把道长们当成了心理咨询师。

27岁的沪漂黄绿灯,经历失恋的打击后辞职飞到了江西,‌‌“入职‌‌”庐山的东林寺。‌‌“倒不是看破红尘,就是找个地方静静心。‌‌”到了之后,才发现山上的年轻人都和自己一样惨。

庙里的师父说,10个来寺庙里的年轻人,有8个生活不如意。考研失败的,裸辞找不到工作的,和家人吵架的,寺庙里的‌‌“同事‌‌”让黄绿灯见识了人类烦恼的多样性。来庙里修行的理由五花八门,有人是为了找师父算命,有人图清净来庙里复习考研考编,还有大学生问寺庙能不能给盖实习证明。

就算进庙的理由再离谱,平日里成天发疯的年轻人,在这里就有样学样地把‌‌“随喜赞叹‌‌”挂在嘴上,不仅精神状态稳定多了,还散发着一种岁月静好的安详。备受生活摧残的城里人,深深地被这种‌‌“赛博远方‌‌”俘获了。

寺庙,就这样成了无数年轻人心中解决烦恼的万事屋、赛博世界里唯一的精神净土、宇宙的终点。仿佛周末出个家就能功德+1,一切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2:受苦又受罪,周末出家比上班还累

东林寺作息安排/图源:受访者提供

这种与都市生活的割裂让黄绿灯很是振奋,平时作息不规律的他,终于被迫进入了一种健康的生活。一开始他还觉得九点睡觉会太早,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太天真了,‌‌“干了一天的活儿,一沾枕头就着,睡眠质量嘎嘎好。‌‌”

没错,千万别以为周末出家很轻松,说白了,在庙里做义工是一份体力活。无论你在城里是Linda还是Lisa,在寺庙里统统变成了师兄,平时再光鲜的都市丽人,也得卸下美甲好好干活。

研一在读的Ayano,在暑假刷到北京近郊寺庙招义工的帖子,于是什么也没多想,直接和姐妹结伴上山了。当时她顶着一头挑染的辣妹发色,和寺庙里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一位女师父很客气地告诉她,染发会影响自己的运气,‌‌“她说我这叫作青黄不接。‌‌”除此以外,寺庙里的人对Ayano很包容,默许她穿破洞牛仔裤、戴耳环和涂防晒霜。

但是,平常根本不做家务的Ayano,高估了自己对体力活的承受能力。Ayano每天都要打水、擦佛像并去斋堂帮忙做饭,‌‌“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任何摸鱼的想法都会感觉自己有点缺德‌‌”。

连轴转的工作让她累到站着也想睡觉,例行的唱经更是被Ayano听成了睡前助眠曲,有一次甚至她在会上睡着了,结果被自己的呼噜声吵醒。

起初,Ayano会抱怨‌‌“活着已经是硬撑‌‌”,连看手机的精力都没有。后来她领悟到了‌‌“苦中作乐‌‌”的道理,庙里的工作的确很累,但好在不用动脑子。

当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时,她甚至体验到了‌‌“心流‌‌”。所谓心流,Ayano形容是进入了二次元的结界,‌‌“俗世的事情与我无关了,我只想做一个切菜大师。

切菜的时候,Ayano会对着眼前的景象陷入冥想

在寺庙里干活总逃不过受苦受累,但这没把一部分年轻人劝退。显然,在城里受够了精神的苦,他们觉得身体的苦不算什么。

况且,寺庙里的工作有时还能给人来点小惊喜。Ayano有天被分配到了月老殿干活,无聊时学着香客抽签,居然一下子就抽到了上上大吉的第一签,她很得意的告诉我,‌‌”这是月老奖励我认真干活的福报!‌‌“

3 第一批上山的年轻人,已经提桶跑路了

更让人难熬的是山里信号不好,小徐的猫还留守在市区的出租房里,平时闲下来就看一眼摄像头的她,在手机没网的时候总是心慌。

此外,寺庙里不是盘腿就是下跪,这让她本来就不咋样的颈椎状况雪上加霜。庙里没有人体工学椅,念经打坐时,小徐就会戴上自己从城里带来的颈枕。

带好了大量城里的装备,小徐却没发现自己的褪黑素已经见底。当她想从电商平台下单时,才知道快递根本送不到山上。每个睡不着觉的夜晚,小徐都会疑惑:我来这里干什么,又要到哪里去?最后她得出结论:‌‌”人活着就是想给自己找点罪受。‌‌“

除了肉体受罪,小徐的精神也在受苦。在她眼里,念经和大厂黑话的难度差不了多少,自己就像班里的差生,‌‌”既不知道别人在念什么,也插不上嘴‌‌“。本打算在山上待一个月的她,干了三天就火速下山,开始了报复性说话,‌‌”说人话太过瘾了‌‌“。

本来是想来山上逃离世俗,治疗生活带来的精神内耗,没想到堪比军训的日常,却把他们搞得比上班还累;

寺庙也无法真正解决年轻人的问题,说到底,只要你足够累,就没时间瞎想——下山后仔细一寻思,原来只是在体力活中耗尽了力气,没顾得上焦虑。

此外,在这个处处充满peace and love的地方,人们不会对他人做出评价,更不会‌‌”参与别人的因果‌‌“。你说了一大堆关于失恋、裁员的烦恼,师父顶多来一句,‌‌”但行好事,功德无量‌‌“。

ENDING:

周末出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入职寺庙也走上了‌‌”内卷之路‌‌“。

小某书上,开始出现了不少寺庙义工的吐槽帖。明明是想找个寺庙躺平,没想到却更加内卷:寺庙要求义工会茶道,会做饭,会做新媒体拍摄剪辑,甚至会医术……

原本是想去体验深山的清净,结果成了闲不下来的‌‌”流水线女工‌‌“;

平时不努力一把,可能连出家都没有资格。

就算‌‌”卷‌‌“进去了,兴致勃勃上山出家的年轻人,看到发霉的床单和光秃秃的床板,可能干了半天就萌生退意。

如果你不够‌‌”出世‌‌“,结果就是像电子厂那样‌‌”提桶跑路‌‌“。寺庙里没有都市焦虑的解药,带着烦恼的年轻人们,最终还是要回归现实的生活。

‌‌”周一还俗‌‌“的小徐,在公司的咖啡机前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猫咪,松了一口气:‌‌”还是上班轻松多了。‌”

 

 

众多黄牛网红也瞄准这一商机,在雍和宫外把代请手串、直播带货、串珠改装等业务做到飞起。雍和宫手串的风头一时无两,搞得连在朋友圈再谈故宫文创,都显得过时和老土。

‌‌‌‌“上午拜完雍和宫,下午就接到offer。‌‌‌‌”万物复苏的2023,最近身边不止一位年轻人、一脸虔诚地告诉笔者这样的喜讯。

脚踢798、手捶三里屯、风头压过紫禁城。建成300多年的雍和宫,正成功凭借这种打油诗,在朋友圈夺取新时代C位。

若问为何一定是雍和宫,00后躺平的年轻人理由让人垂泪:‌‌‌‌“雍正是工作狂,来雍和宫拜事业肯定灵。‌‌‌‌”

雍正帝曾生活在此,乾隆皇也于此地出生,出了两位天子的龙潜福地,尽管前身是座王府,也不妨碍雍和宫成为北京香火最旺的寺庙。

可能连雍正本人也意外,他因为996,成了当代年轻人的楷模。

两年内七进雍和宫,这里已成为95后年轻人安汶新的遛弯儿圣地。关于雍和宫的新都市传说,正在以她为圆心,遍传朋友圈。

两年前,正值研究生录取名单公布前夕,从不礼佛上香的她机缘巧合进了雍和宫,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一开始也不信这些,但是越往里走就越虔诚,腰也越拜越低。‌‌‌‌”

第一次来雍和宫,安汶也是通过琢磨旁人,才习得拜拜真经——寺庙赠香可自取、上香三炷为宜、祈愿成真需要还愿。

回家后第二天,安汶就真收到了心心念念的研究生录取通知。

信则有,不信则无。故事说得多了,自己也就当真了。原本还不舍得花钱买雍和宫手串的安汶,在还愿后一连买下三条手串。

她按照小红书上的样式选款,寓意十全十美的香灰琉璃手串和心咒手链送给了自己,另一串寓意健康的红玛瑙手串则送给了母亲。

‌‌‌‌“香灰琉璃比较special(特别)的一点是,它里面装的是雍和宫的香灰。‌‌‌‌”在安汶看来,香灰承载着世间的痴念。

而之所以相中十全十美,安汶的理由是,‌‌‌‌“小孩才做选择,成年人我全都要。‌‌‌‌”

与雍和宫手串结缘,除了满足考研等功利性目标外,年轻人似乎还在这串珠子里,找到了可以停泊的心灵港湾。

因为2022年过得并不顺利,雍和宫和手串成了安汶的一种日常寄托。

‌‌‌‌“你看到原来大家都过得不好,心里也就没什么负担了,过得好谁还来这里拜拜啊。‌‌‌‌”

安汶的朋友,从她的故事中,比新冠更早地感染到了心动。

后来朋友和安汶两人一同前往雍和宫。回去当天朋友就收到了新的秋招offer,而且开出的待遇条件秒杀之前的所有。

由此,雍和宫的新都市传说,又多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安汶和朋友把这归缘于花890元重金请来的绿幽灵手串——这是所有手串里求事业最贵、也是传说中最灵的那一条。

张口必言‌‌‌‌“请‌‌‌‌”手串。在各种中英文夹杂的都市年轻人日常对话中,唯独这个‌‌‌‌“请‌‌‌‌”字,用得十分中华。

相比较于对事业的执念,时下的年轻人对姻缘却是一脸拉踩。‌‌‌‌“宁可把雍和宫的门槛踏烂,也绝不踏进红螺寺(求姻缘的北京名刹)一步。‌‌‌‌”这是另一位年轻信众雪藜,抛出的霹雳话语。

正在准备考公的雪藜一心只想上岸,她花290元请了一串寓意转运的香灰瓷手串,她的姐姐则分别请了两串150元的车挂、一枚390元的戒指和一串290元的手串,皆为求事业转运。

而对于粉色手串,姐妹俩不屑一顾,因为那代表姻缘。

恋爱疏离,国家着急。时艰当下,先找工作。

现在安汶即将研究生毕业,她正将所有心力投入到投简历和面试之中。每次面试前,安汶的标准动作是先摸一摸香灰琉璃手串。

除此之外,隔一天抄一遍《心经》也成了安汶日常的习惯。抄经前,洗净双手,点上檀香,戴上手串,如此步骤是希望能给请来的手串叠buff加点功德。叠buff来源于年轻人的游戏用语,意思是增加一个增益效果,或减益效果。

当每次谈及找工作时的烦心事,安汶只道,‌‌‌‌“今天的经抄得还不够多,回去还要多抄一遍。‌‌‌‌”

为了赶上雍和宫这趟风,笔者也于昨日周三这个工作日,翘班来了一场心灵奔赴。

令人感动的是,早上8点上班起不来的年轻人,却在8点准时出现在雍和宫门口排队,明明离9点开门还有一小时。

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队伍即便被分成了3条,人群仍然挤到了150米开外的地铁口。雍和宫的香灰,旺到在地铁站内都能闻到阵阵香火味。

开门时间一到,只见平时上班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各个都像脚底抹油往前冲,目的地是雍和宫内三处法物流通处,也就是买手串的地方。

雪藜和姐姐是来得比较早的一批香客,仍挤不进柜台。怎样才能尽快拿到手串?社交媒体早有教专门攻略。

现场的队伍大致被分为选串和收银两条。为了节省时间,雪藜和姐姐各排一队,不过,现场的实际情况是,排队也很难挤进柜台前列。

这时,雪藜负责拿出提前在小红书上选好的手串照片,向售货员大喊‌‌‌‌“我要这个‌‌‌‌”,售货员听见后会立刻开票,姐姐拿到雪藜费劲得来的票据后,收银队伍的进度也差不多到了终点,只等掏出付款码。

‌‌‌‌“不这样,至少还要再排一个小时。‌‌‌‌”雪藜说,到最后她都没能挤到前面一睹手串柜台到底长啥样。

另一位年轻人施刚运气则好些,挤进了店内柜台,但还没等他看仔细手串,售货员就给开了票,这倒也符合北京服务行业一贯没啥耐心的风格。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请到的手串是女款,男款的珠子尺寸比女款的稍大一些,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这条手串的喜爱。

他一眼相中的是一条求事业和学业的香灰雪巴手串,绿色珠串里透着清幽。

年轻人不讲究的时候也可以很讲究,眼缘比规矩更重要。‌‌‌‌“管他男款女款,只要我看中了,就是我的款。‌‌‌‌”施刚说。

有人求手串是为了祈愿,有的则是为了把手串当作潮流品去追逐,这也催生了周边生意。

比如网上代请,也就是网上代购业务。在直播间搜索雍和宫,代请手串的直播间十分热闹。

这些直播间或卖力推荐明星同款手串、戒指,或花式搭配叠戴各式手串、手链,更有甚者直接一边在柜台买手串一边直播讲解。

嘉嘉是一名主播,替人代请雍和宫手串已经一年有余。在她的直播间,可以看到由导游现场排队开票购买,以确保正品。直播间下单必须在4点前,因为不管要买多少手串,雍和宫的售货员和僧人都不会加班。

这些手串一般在原价上再加10-20元左右,但无论买几条都不包邮。直播间对隔空请手串的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优惠,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生意。

另外一个生意则是改珠串珠。

雍和宫门外,几间实体手串店,早已与宫内展开了激烈的同业竞争。这里的特色是做改珠串珠服务,价格各有不同。

同时店里也有卖雍和宫同款手串,但价格要比雍和宫内的便宜60-500元之间不等,至于货源,店主说的则是‌‌‌‌“完全一样‌‌‌‌”。

相比较于宫内的矜持,外面就是赤裸裸的生意场。一位香客问价后悻悻离开,店主仍不停展开攻心营销,‌‌‌‌“心不诚就不要请串。‌‌‌‌”

如果不想受这些脸色,其实年轻人们也可以上淘宝、以及闲鱼这样的闲置物品交易网站。上面不乏价格实惠、款式多样的雍和宫手串,销量最高的一件商品月销超过了2000件。

雍和宫官方公众号,最近半年篇篇10万+。看其内容,多是游客信息服务的通知、公告。这让精雕细琢、也达不到篇篇10万+的故宫公众号情何以堪。

多年前,故宫文创以朝珠耳机成功出圈,如今潮流的风水轮流转,雍和宫手串成了C位。

在老北京阿煌的印象里,雍和宫在二十多年前就在卖手串了,彼时还无人问津。借着短视频、朋友圈,雍和宫在今天成功翻身,也算励志。

虽然做的是关乎内心的事情,但雍和宫手串里,不乏闪烁着让年轻人着迷的产品2.0及新营销法则。

比如产品上,马卡龙、樱花粉、象牙白、海水蓝等年轻化配色,既能适配于旅游博主,也能在国潮之下,满足时尚博主穿搭所需。以实现不同圈层粉丝互换,共振出圈。

另外雍和宫也重视打造年轻人重视的仪式感、注重与用户互动,比如现场开光。

所谓开光,就是僧人通过诵经,使物件具有神圣性,以受信众的顶礼。在信众看来,开过光的手串,才会更灵。因此也多了很多禁忌,比如开过光的手串不能被人碰、不能碰水、不能带着睡觉等。

公共社会生活实则贫穷到死的朋克少男少女,哪里在无聊的三里屯见过这阵势,纷纷在古朴的文化中,心甘情愿躺平下来,只求来一趟心灵的massage。

迎风落泪,是烟熏还是被火燎,已经不重要。关键是时下又重新火热的楼市太让人绝望,来雍和宫、进行一趟心灵元宇宙式的虚拟住宿也不错。

有网友这样评价,按摩店负责治年轻人的颈椎,雍和宫负责解决年轻人的精神内耗。

‌‌‌‌“人在心里得不到安慰的时候,就很容易借助这种力量,难道指望我们自己吗?‌‌‌‌”安汶既像是在问别人,也像是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