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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泡的不只有小轿车。在北拒马河与京白路交汇处的村子里,一位司机将卡车车头前倾,俯身探入车身连接处尝试修理。这辆卡车已经在水里泡了好几天。随着水位下降,他从城区赶过来,再一次尝试保全这辆车。

几天前,水位刚开始猛涨的时候,他便来到这里,在将另外两辆叉车开到地势较高的公路上后,他猛然发觉洪水已经没过膝盖。司机说:‌‌“我当时害怕了,就没再回去开卡车,现在(没开上去的)全淹水了‌‌”。

修车大约需要一万块钱,‌‌“车里的电路系统都泡水了,车上的电脑也不工作。‌‌”

我问他水位最高时到哪里了,他指了指车门把手上沿的黄泥:‌‌“两米多高‌‌”。

在做初步调试后,他尝试点火。随着引擎轰鸣,卡车竟然发动了。司机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但几乎所有仪表盘都无法正常工作,亮起红灯。我低头一看,或许是泡在水里时间太长,卡车的排气筒里竟开始往外冒水,显得有些滑稽。过了一会,引擎停止了工作,与轰鸣声一起消失的,还有司机脸上的笑容。

‌‌“我没买涉水险,保险公司不赔,只能自己掏钱(修车)。‌‌”说罢,他又钻进车下摆弄。

我继续向茨村大桥的方向前进,洪水的痕迹愈发明显。

一人粗的树被连根拔起,突兀地躺在路边。道路两侧尽是洪水褪去后留下的垃圾,木板、石块、纸箱、塑料瓶,偶尔看得到死去的青蛙尸体。镇上交警大队的院子也未能幸免,零星的沙袋没能阻挡洪水灌进楼里。

还有一些物资分发点,周围的人不算特别多,看得出食物和水并不短缺。志愿者手里拿着物资清单不时抬头核对,身后堆满了成箱的矿泉水和面包。有些村民坐在附近打牌,他们在手提箱上盖着床单作牌桌,男人上身赤裸,衣服挂在旁边的绳子上等着晾干。

沿街商铺几乎都没在营业。路北的商店情况稍好,门窗玻璃没怎么受损,牌匾也还清晰可见:晋乡美食、大盘鸡、烤串、米其林轮胎等等。

路南的店家们就没那么幸运,洪水冲走牌匾,冲破窗户,裹挟着别处的垃圾涌入店内,可能是泥沙和石块,也有自行车和树杈。

在一家看不清门面的餐厅里,大厅的地板上沾满了泥渍,地面上散落着树叶,铁皮柜子倾斜着靠在椅子上,角落里还有未干的泥水。餐厅后厨更是狼藉,门被水冲掉,斜躺在地上,原本靠墙的冰箱现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门板上。天花板的风扇扇叶上挂着泥沙跟铁锈,木梁也受潮发黑。包间里,迎面而来的洪水将窗框冲裂,直接陷进屋里,墙上的水渍分了好几层,最高的一处大约有两米。

imageimage从餐厅出来,我拐入附近的村子里,大部分房子都未能幸免。

一辆小卡车侧翻在路边,身后的小轿车被高高顶起,支在电线杆上。有些村民已经在清扫路边的垃圾。他们说,村里要求大家先把街道清扫干净。

我询问他们的受灾情况,没等我多说,一个女人便邀请我去她家看看,‌‌“来,给你看看我家现在啥样。‌‌”

我跟着她走到院门口,地上还有大概两脚深的水,垫着破旧的轮胎和塑料泡沫。我踩在上面小心踱步走近院内,院里堆满了木板等装饰材料。女人的丈夫经营着装修的生意,洪水之后,这些材料几乎都已报废。院子地面和屋子有大概一米的高差,在这次洪水面前显然无济于事。走进她的家里,我有些踉跄。除了震惊外,还因为室内地面在洪水的浸泡冲刷下,一侧已经向下塌陷,有了一定坡度。靠墙的鱼缸里早没了鱼的踪影,电视机趴在地上,卧室的门也被冲掉了一角,斜着靠在门框上。整个屋子里潮气很重,所有墙面都发灰发黄,屋里混杂着泥土和纸屑的味道。image女人今天刚返回这里。她说:‌‌“家里贵重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她指了指地上的电视和旁边的打印机,还有屋外的建材。‌‌“时间太赶了,那天晚上大概7点半,我正吃饭着呢。通知让9点前撤离,根本没时间收拾东西。‌‌”

女人说这几天她暂住亲戚家,过几天打算在外面租房。‌‌“安置点倒是有,可一个屋子里住十几个人,条件很差,我们拖家带口的,很不方便。住亲戚家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现在,她最担心的是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回到这里,她自己的家。

‌‌“我们现在真的是无家可归了,‌‌”她眼眶有些红,‌‌“网上有人说涿州被淹是保这里保那里,也有人说这里本来就是什么蓄洪区,我们老百姓不懂,说不好究竟是为啥,但涿州已经六十几年没遇到这么大的洪水了。这么大的洪水,我们是真的无家可归了。‌‌”女人重复说。

女人的母亲从我身后钻出,嗓音颤抖地说:‌‌“我60年生人,63年发大水的时候我还不记事,从那之后再没见过这么大的水。现在直接全冲没了,没家了呀!‌‌”奶奶戴着口罩,开始流泪。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便开口询问补偿的问题。

女人说,她听说补偿需要先拍照,‌‌“村里派人来家里拍,确认损失,然后才能上报。‌‌”她还听说,周边有村子已经开始派人去灾民家中拍照,‌‌“但我们村现在还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也没给通知,只是组织我们先把街面清理干净。‌‌”

我离开的时候,女人说:‌‌“不好意思,这次没能招待你,家里成了这样。‌‌”

离开涿州的时候,路过茨村大桥。河堤右岸大量田地被淹,洪水高度完全没过玉米杆的最高处,大片玉米倒向洪水离开的东南方向,发黄发黑。

在洪水尚未褪去的河堤附近,不少玉米还尚未露出。桥边一位老农说,他家在桥附近有一百亩玉米地,都被水淹了。

‌‌“也不是全坏了,水浅的地方下得快,苗就可能再长。要是水淹得深,一时半会下不去,就废了,就没办法了。‌‌”

 

 

1.涿州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是西边的几个镇子,刁窝镇、豆庄镇、义和庄镇和码头镇。这几个镇处于三条河流汇集处,又是平原,人口密集,水一来,损失相当惨重,很多水位都有三四米高,能完全淹没一层平房。据一位气象局的人说,他们测算,这次涿州最深的积水是9米。

2.我主要了解的是刁窝镇的情况,比较不幸的是他们的居民安置点静雅中学被淹了,所以有上千人被困,缺少食物,昨日人群被转移。但另外刁窝还有医院,里面有孕妇,老人,小孩49人,昨天下午打电话里联系时院长说,还没有得到解救,因为水太大了,救援队过不去。据救援队说,他们昨天在刁窝发现,有人已经被困四天,当时还未被救。

3.从救援队的角度来说,首先进入涿州的一道坎就是邀请函,在我所在的一个群里,至今还有救援队在等邀请函进入涿州。一位救援队员告诉我,在刁窝这种地方,水流特别急,如果船只马力低于三十匹,无法进入,会有侧翻的危险,确实也有救援队卡在了发送机这件事上面。另外也听说,这次救援队救援过程中,有翻船,船刮烂更是常见,因为在水里可能遇见集装箱的金属结构,房顶,铁丝,木头渣,这些都可能把船刮烂。昨天还有四个救援人员被困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是救援队员去救救援队员。

4.从物资捐赠的角度来说,我有跟随一家公益机构去一个镇子捐东西,其实有些东西是洪灾区是不需要的,最典型的就是桶装方便面,因为没有热水,根本吃不了。现在他们比较需要的是充电宝、被子,自热饭也挺好。因为有很多人离开家,转移到聚集点,还有很多救援队,他们都需要充电宝这些。在救援群里看到,汽油也特别抢手,因为船需要油,同时修船、修车的师傅也特别需要。

5.我跟的这家公益机构,他们捐物资需要发放到民众手里,但这个镇子的镇长不想麻烦,想直接接收,但这不符合做公益的工作方式,也过不了公益机构的审计,因此没捐成,所以最后换了一个地儿。

6.涿州全城停水已经三到四天,昨天太饿了,逛了一下,几乎所有的饭店都已歇业,最后是在味多美才买到了吃的,估计是别的地方运过去的面包。对于未受灾的地区来说,停水可能是个大问题。在我去的第一天,因为没办法洗澡,去药店买酒精棉片,发现几乎全部售空了。以及我感觉,还是有挺多市民离开涿州,去外地避难。现在买出涿州的高铁票很难,几乎都是售空,在高铁站我听隔壁一个三口之家说,他们要去北京住,这样就可以在酒店洗澡了。

7.一位救援队员告诉我,现在应该要关注灾后的消杀问题,他们看到的污水,里面是粪便,动物尸体,垃圾,集装箱粉末的海洋,按时间来算,也到了要消杀的时间。

8.和一位涿州市民聊天时他说,根据他的记忆,涿州对洪水其实是蛮陌生的。上一次洪水是北京2012年的7.21,在上一次就是1996还是1997年,再上一次是1967年。至于今年为何如此,在此就不谈了。

9.救援群里显示,现在已经有一些救援队离开了涿州,有的直接去黑龙江救援了。但根据昨天公布的消息说,上游至少还有3到4亿立方米的水要过境涿州,之后的情况就不了解,希望能看到更多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