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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宁波一家家庭小馆子里,眼前是老板刚端上来的清蒸东海带鱼。我感觉眼前一切不太真实,甚至有点不敢动筷子。作为东北人,带鱼算是我生活中最熟悉,甚至最喜欢的鱼类之一,但清蒸?我从来都没见过。我不敢想象那得多腥气呀,用清蒸的,能好吃么?

不过同桌的南方朋友说,这个季节的东海带鱼,除清蒸以外,任何的做法都是糟蹋。

好的,我默不作声地接受。

对于这种东北人餐桌上接触最多的鱼类,这两天我接触到的信息,几乎颠覆了前半辈子的认知。从小到大我见过的所有带鱼,都是冻着的:几十条带鱼冻成一摞,梆硬得能拿来做武器,以至于我活到 20 多岁都以为,带鱼这个物种,天生就是 “冻着” 的。

还是去年在《风味人间》里我才得知,带鱼不仅 “活” 过,还活得倍儿美丽,闪亮耀眼,跟彩虹似的,原来带鱼的带,是丝带的 “带” 啊!

我小心地伸出筷子,眼前一块新鲜的清蒸带鱼肉几乎毫不费力地掰下来,嫩得跟豆腐一样,一不小心就能断了。那口鱼肉我甚至没沾汤汁,就怕它碎。放入嘴里 —— 细腻,柔嫩,一抿即化,甚至感觉不到存在!这真的是从我从小吃到大的同款带鱼?这鱼都成仙了啊!

我有点消化不了这巨大的口感差异。难道过去几十年,我把带鱼都吃错了?

 

01

也不能怪我们东北人。

东北的带鱼,不会这么早出现在市场上。一来现在早上还不够冷,万一气温波动,带鱼容易化;二来我们的带鱼,是跟过年挂钩的。等到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货,带鱼就和瓜子花生猪肉一样,到了一年中自己最 “风光” 的时候。

什么 “九月后,带鱼肥” 这样的俗语,在我们东北是不存在的。我们鱼摊上带鱼、小黄鱼,鲅鱼,四季如一的,没有所谓应季,也没有所谓肥瘦,只有大张旗鼓的裸在摊子上,还是冷库冰箱里躺着。尤其是冻带鱼,通体雪白,被冰封得格外笔直,层层叠叠摆在那,就像一把把纯天然的 “冷兵器”。

《海错图》中描写带鱼,“望之如入武库,刀剑森严……”,放在冻带鱼身上,绝对贴切。

究其原因,还是东北冬日严寒,户外就是天然的冰箱和冷库,带鱼这身板又大又长,放在户外着实瞩目。腊月一到,少则两三斤,多则五斤十斤,往丝袋子里一装,挂在自行车车把上,叮叮当当带回家 —— 谁见到这阵仗,都得叫声大哥。还在冰箱没成为家中常备的时候,带鱼这个吸睛的武器,就已经 “伫立” 在东北人的阳台,“分解” 在东北人的厨房,成为餐桌上的一道寻常海味。

但如今对比起来,东北人家的带鱼远没有江南的矜贵。入(家)库的带鱼,时常就是被随意塞到米袋里,搁在背阴处,一呆就是一冬。在爸妈看来带鱼实惠,又是海鲜,在大部分年头,甚至比猪肉还便宜些。“有什么肉能好过带鱼?没有!”

东北带鱼好吃,但在东北买带鱼却是个运气活儿。由于带鱼冻着卖的独特属性 —— 几十条冻在一坨,并非形单影只地摆在那里供人挑选,根本没法分辨好坏。所以买带鱼就像拆盲盒一样,直接扛了一冰坨坨回家,只有到家化冻后,才知道这批鱼质量好不好。

所以哪怕我爸这样的家庭采购主力,也时常会买到 “伤热” 的鱼,也就是腐败变质了。可能是带鱼打捞之后,冷冻运输的时候温度把控不好,导致坏掉。这样的带鱼化冻后软趴趴的,用手一摁就知道 “坏了”,且散发着臭味,眼球浑浊,不新鲜,味道也不敢恭维。

02

开到好的带鱼盲盒,那就是上好的美事了。

相比于冬日鱼摊上的其他鱼,带鱼刺少好吃又常见,我从小爱吃带鱼的味蕾,也是多亏得这些带鱼。带鱼身型简单干净,比起其他鱼我也更爱收拾带鱼。找个 “吉日良辰”,也就是有太阳的正午,把冻带鱼放进冷水盆,待盆面结出一层薄冰,这是化冻的信号。鱼上的冰从水中吸热,水也释放了一定的热量融化冰,从而使盆中水到达凝结点而结冰。

紧接着,用剪刀斜着剪掉鱼头、鱼鳍,顺势再把带鱼开膛破肚,掏内脏、洗黑线一气呵成,剪成约三寸长的小段,再反复清洗几次。收拾带鱼要速战速决,拉长战线只会冻手更久。洗干净的带鱼段,分散铺在塑料薄膜上。撒几遍水,鱼就又冻上了,放冰箱或户外,随吃随解冻。

就在这一次一次的的冻冻化化里,带鱼完成了它从 “武器” 到食材的蜕变,直到最后来到东北家常餐桌上。

清蒸是不可能清蒸的。化了冻的带鱼,远远就闻到一种属于海鱼的腥气,油炸和红烧才是东北人对带鱼的最常见礼遇。尤其是我爸哪天决定在家干炸带鱼,那天绝对是我的幸运日。大油熬半锅,硬白色的带鱼在热油里浮沉,整个居民楼都能闻见香气,荤香四溢。出锅后趁热吃,香死个人。

如果是我妈,处理带鱼方法再多变一些。她会把化冻的带鱼段辅以料酒、姜蒜、花椒、盐,抹匀腌制十分钟以上。热锅凉油,待油温五成热,把带鱼放在面糊里滚一圈,让它挂上厚厚的面糊,再扔进油锅。面糊是面粉混上鸡蛋液做的。裹面多,我妈说是为了炸出来的带鱼 “出息”,面多肉少,只需一条带鱼,就能炸出一大盘。要是不挂面糊,一盘至少要用两三条带鱼。再加上厚厚的面糊形成了保护膜,炸出来整齐又好看,鱼肉还更嫩。

后来生活水平好了,带鱼能可着劲儿吃了,老妈的做法就 “下岗” 了。老爸干脆一次性炸一锅,一次吃不完就把炸好的也冻上,第二顿第三顿回个锅加点老抽烧一下,就是东北人另一道心头好:红烧带鱼。

东北的红烧讲究两点,一是炒冰糖上色,二是加啤酒去腥。

起锅烧油加冰糖小火慢熬,冰糖慢慢融化变红,起泡,直到变成透亮的焦黄色,就熬到时候了。加入煎好的带鱼、倒入啤酒,姜蒜花椒等调料,咕嘟几分钟,出锅前再勾以薄薄的芡汁,娇嫩入味儿的红烧带鱼就做好了,吃时还带着淡淡的啤酒香。

大概这时候也没人会记起,这曾经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冻带鱼了。

03

鱼鲜无止尽

我爸说,他也不是从小就吃带鱼。人生第一次吃带鱼,还得是在工作以后,哪一年他忘了,但记得是过年前食堂的最后一顿饭。巨大的铁盘里,多了这么个一段一段的红烧鱼,它拿了一块,发现不仅没刺,肉还可以一整块取下来,最后剩一个完整的鱼排骨。可太奇妙了。

他就那么爱上了当年还算少见的带鱼。

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带鱼作为一道集肉与海味一体的食物走进东北,为东北餐桌多带来了一些远方海洋风味的新鲜滋味,也给了东北人和家人一起吃点不一样好东西的选择。

后来捕捞带鱼的技术成熟,冷链运输条件也提高了,东北菜场里的带鱼就多了。它从过年的特别菜肴,变成了日常随时可以来一顿的存在。但我爸说,他一闻到的炸带鱼的味儿,还是会条件反射地觉得要过年了。

我比我爸幸运些,从小就能吃上带鱼,但跟我爸相似,我们对带鱼都有着吃到就会马上高兴,发自内心的喜爱。有一年上学路上,骑着自行车经过一片居民楼,偶然闻见一阵炸带鱼味,也不知是从哪家的窗户溜出来的。那个清冷的冬日里,就那么一瞬间,我整个人获得了如过年般的原始愉悦,即使不是我吃的,即便味道是别人家里的。

坐在这家宁波的小店里,我一边吃着人生第一口新鲜带鱼,一边听着南方朋友聊天。

他们说,小时候觉得带鱼上不了台面,是所有鱼中最不值钱的,没想到现在反而贵了起来;紧接着他们说,带鱼没有黄鱼好吃,有机会还是要去吃一种叫梅童的鱼,肉质更细腻。他们对自己家乡的海域很是骄傲,认为东海的带鱼品质还是要比潮汕的高一点 “这里的带鱼小眼睛,买带鱼就得买这种小眼睛的,比南海的大眼睛带鱼要更鲜甜。他们还让我记下,说再等一个月带鱼更肥,到时来了就得包艘小船去找海钓的带鱼,那口带鱼,会让人生对 “鲜” 字有了重新的定义。

我听着,吃着,想象着,羡慕着。但不知怎地,竟突然想吃爸爸的炸带鱼。东北的带鱼或许没有那么新鲜,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和鄙视链,它只是台面上的一道菜,一道爸妈不断地往我碗里夹的菜,一边夹还会一边吩咐我可劲吃,喜欢吃都管够。

我心想下次要不也带上爸妈来宁波吃顿新鲜带鱼,但也大概能猜想到他们会说的话:“这带鱼价格太不实在了”“还是你妈裹了面粉那炸得香。”

有时也会分不清是老人嘴硬,还是冻带鱼的滋味也真不差,已经牢牢占据东北人味蕾的最高领地。虽然新鲜的带鱼的确很好吃,用 “人间绝响” 四字形容也不为过。但听到带鱼两字,我也还是怀念那股被油炸的味儿。数数日子,是啊,也该准备回家过年了。

复刻完美的两道菜

和朋友们去一家熟悉的饭馆吃饭,其中两道菜我很喜欢,一道是砂锅焗海鲈鱼、一道是家常葱烧海参,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腥味;

我是从来不喜欢吃海参的,就是怕腥味,于是找老板问这两道菜的做法,老板就毫无保留的教我怎么做,做法其实非常简单;

我准备给爸妈露一手,要复刻这两道菜,老妈有点不敢相信,怕我又弄得四不像,反而浪费食材,但最后还是同意让我试试;

结果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挑剔的老爸老妈尝了都说好吃,我也没想到复刻得如此完美,关键以后我再也不会反感吃海参了;

而现在一些餐厅把精力放在营’销上,尽搞一些所谓噱头,做的菜扔地上狗都不要吃,做生意确实离不开营’销,也确实需要做概念;

但最关键的是要把事做好、把菜做好,而不是舍本求末去追求一些花里胡哨的所谓卖点

砂锅鲈鱼:一个砂锅一条鲈鱼,其实很多鱼都能用这个方法烹制;先在砂锅里铺上剥好的大蒜头、姜片和洋葱,用以去腥增香;

鲈鱼处理好后抹上适量盐,放入砂锅中,淋上些许黄酒后即可开火烹制,不需要加水,先开大火,等看到有蒸汽冒出来就开小火;

20分钟后开盖淋上蒸鱼豉油,再关盖小火烹制十分钟即大功告成,肉质鲜嫩香滑;

葱烧海参:海参改成条、大葱改段再改成条,起锅烧水,水开后把改成条的海参放入,加入少许黄酒,烫三十秒即捞出备用;

锅内加油,放入八角,小火煸香,放入改成条的五花肉,放入大葱煸至微黄,加入生抽耗油少许老抽上色,少许鸡粉、白胡椒粉、白糖;

加入一小碗鸡汤,放入海参大火煸炒,勾薄芡十秒钟即可起锅,口重的可以再加少许盐;

如果你想吃得考究一点,那么先把大葱切段,然后起锅烧油,把姜末和葱段放入炸至微黄,捞出后再把葱叶放入油锅练出葱油;

把葱油倒出,和炸好的葱段一起备用,其它的步骤和上面讲的一样,海参鲜香弹牙。

我经常周末从北京开车去天津吃熬鱼。只要老陈给我打电话,说弄到了三四斤的大鳎目,我就立刻启程。

北京有些餐厅也做,但是价格奇贵无比,一条两斤多的,卖价两三千块,做法又太精致。远不如跑天津吃一顿,还能饶一顿煎饼。这几年海捕的鳎目越来越小,渤海湾几乎被扫荡一空。但凡稍微上点斤两,玩小船儿的渔民搞个几条就能保住辛苦本儿。

老陈今年七十多了,比我爸还大十几岁,我都喊他大爷,他都喊我兄弟。开饭馆儿一辈子,也没发财。我跟他建议过扩张规模,以他的手艺,执掌个二三十桌的买卖应该问题不大,可他小店永远三五张,人多了还得到马路边支马扎。

他孬鱼一绝,无论是鳎目还是平鱼,先煎后熬,用长鱼盘儿一盛上桌。卖相绝佳,薄薄一层红亮酱色,透着油下面的白肉,一筷子挑开,仿佛雕玉。

要看孬鱼的手艺,盘子里绝不能有多余的油,鱼身下隐隐一层汤。最绝的是炸成虎皮的蒜子儿,跟鱼熬炖一番,别有滋味儿。白米饭上一铺,再来一勺鱼汤,如果说‌‌“朋友‌‌”二字,有具体的味道,那就一定是熬鱼与大米饭,不必推心置腹,但总是可以相谈甚欢,一切都能聊一块儿,天南海北,世间万物,好不快活。

每当我去了,他总能陪我喝一杯,他高兴了茅台也能喝,直沽高粱也给我灌。喝多了他天津话连成串儿的骂,我跟着学了不少天津话。

什么‌‌“蹦锅儿‌‌”什么‌‌“嗦了蜜‌‌”‌‌“sun鸟‌‌”‌‌“BK‌‌”什么的。

还有乱七八糟一些俏皮话,什么‌‌“地球按把儿—大梨‌‌”‌‌“汽车压罗锅—死了也值了‌‌”‌‌“小刀拉屁股,开眼‌‌”‌‌“太监开大会,无稽之谈‌‌”,一筐一筐的。

他父亲九十四,身体硬朗,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巡店,拄着一根铁拐棍儿,我偷偷拎过,倍儿压手。见了他就骂,‌‌“你介倒霉孩子‌‌”,看他百般的不顺眼。

他有时候被骂极了也赌气,但是依然给老爷子孬鱼,烫酒。只是老爷子的鱼都是小鱼,小杂鱼几条,都是事先烧好了,老爷子一边骂一边吃,吃完了就自己拄着铁拐棍儿回家。也不用扶。

我有一次遇到了就取笑他,‌‌“爷爷脾气可够大的,这骂人的劲头。‌‌”

‌‌“我七十三了。‌‌”他抽了一口烟,‌‌“还能有人骂我两句倒霉孩子。‌‌”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我也懂的。

‌‌“他以前街面儿上也有一号,年轻的时候在海河上跑船,你看他那根铁拐棍儿,里面藏着剑呢。‌‌”

‌‌“这一辈子就爱吃孬鱼儿,好嘛,我小时候他做孬鱼儿,那大鳎目,十了斤。现在可没有啦,有也吃不起。‌‌”他比划着说,‌‌“我没嘛本事,这辈子也就跟他学了个孬鱼儿,他一身本事我也不爱学,也学不会。他也看不上我,我呢也这把年纪了,除了开个饭馆儿嘛也不会。‌‌”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可脸上笑嘻嘻的。

后来他饭馆歇了一阵子,才知道是他父亲阿尔兹海默症好些年了。后来卧床了很久,他索性把饭馆关了,去照顾。19年春节我给他打电话拜年,他很惊喜,说,‌‌“兄弟,你哪天来,趁过年,咱来家,我给你孬鱼儿。‌‌”

我问起老爷子情况,他说,‌‌“嗨,人都有这一天,伺候着呗。‌‌”

我说过几天我从山东路过天津,去您那拐个弯儿。

他说好嘞兄弟,我等着你哈。

可一直到了夏天,我才因公去了一次天津。顺便路过他的小店,一看竟然开着门。

他头发白了很多,正在店里收拾这一条四五斤的大鳎目,我喊了声大爷。

他猛地转过身来,看着我,憋了好半天才说,‌‌“兄弟,你来了?‌‌”

我说来办点事儿,顺道来看看您。

他说,好,还想着我这个老哥哥。

我不想您也得想您着孬鱼啊。我看着那条大鱼直流口水,‌‌“我这还赶上了。‌‌”

他摇摇头,‌‌“兄弟,今儿这鱼你吃不上了。‌‌”

我说怎么滴?被人订了?

他摇摇头,指了指里屋。

那九十多岁的老爷子,一身长袍马褂,带着礼帽,手持铁拐杖,端正在屋里一张桌子后面坐着。桌子上摆着一桌子菜。

俨然一个民国大亨的派头。他看到我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吃惊的问陈大爷,这这这…老爷子好了?

陈大爷摇摇头,说他早上突然从床上起来,要吃孬鱼。自己换了衣裳,点了菜。一路走过来。

我心里蹦出四个字回光返照,但是我们都没说出口。

他说,儿孙们都在外地,也都通知到了。不知道赶得上赶不上。

‌‌“倒霉孩子!孬鱼呢?‌‌”老爷子在屋里骂了一句,我跟老陈赶紧进去。

老爷子看着老陈,招招手让他过去,老陈把孬鳎目鱼摆在桌上,蹲在他跟前,他吃了一筷子鱼,伸手摸了摸老陈大爷的头,叹了一口气,

‌‌“宝贝儿,你是个好孩子。‌‌”

我眼看着七十五岁的老陈眼泪不要钱似的流

 

 

广东人去广西餐厅点菜,看见“花甲螺”,往往不知所谓何物,其实就是广东常见的花蛤(花甲)。生物学上,螺也好贝也好,都归在软体动物门,统称贝类。广西人反过来,都叫它们为“螺”。去市场上买一斤花甲螺,往往还要再买一斤假蒌同炒,才是地道南宁风味。

假蒌正名假蒟,拉丁名Piper sarmentosum Roxb,是胡椒目胡椒科胡椒属的草本植物,算是一种香草。除了炒花甲螺,还可以剁碎炒肉,或者原叶包肉炸来吃。老南宁都知道这东西。年轻人不做饭的话,不知道也不奇怪,但如果本该放它的菜肴里没有放,大多吃得出来好像差了点什么。

湛江人叫它“蛤蒌”,用来做蛤蒌饭、蛤蒌粽。广东人讲究食疗,认为蛤蒌滋阴,于女性有益,取味反倒在其次。

我吃假蒌,不理它有什么药用价值,只觉得风味特别,刺激食欲。这两年,因为家事,偶尔要从广州去南宁。一早坐高铁过去,中午吃老友粉,下午办完事,专门跑到菜市场买一大兜假蒌,带回广州炒花甲做宵夜。比不了从香港飞去伦敦喂鸽子,却也是实打实的有趣生活。

花甲换紫苏或金不换来炒,是不同味道。金不换,台湾叫九层塔,英文是Thai Basil,是罗勒的一种。去菜市找潮州档口买一袋薄壳,必然附送一大把金不换。薄壳学名寻氏肌蛤,形状像动物肾脏,但细小如拇指末节。壳极薄,肉少但鲜美,一粒粒吃完,壳一大堆,也不饱肚,就像零食,所以又叫海瓜子。

在东南亚地区,金不换也是重要的食用香草。泰国人用它做黄咖喱和绿咖喱,不过做其他菜肴时更多用Thai Holy Basil,味道较重,与Thai Basil不是一码事。越南人吃河粉,桌上一定有金不换。抓一大把放在汤里,挤柠檬汁,再放几粒小米辣,是地道吃法。

云南人吃牛肉米线放薄荷叶。和罗勒一样,薄荷也有很多种,我在超市买错过香水薄荷,闻着香,吃着味道奇怪,大概用来泡水会比较好。薄荷是人类很早就开始利用的香草,到现在也是主要的口香糖香型。我喜欢拿它与水豆豉(贵州、云南出品皆可)同拌,清凉怡人,又有舌尖跳荡的香辣味,最能解腻。

罗勒、紫苏、薄荷都是唇形科植物。同属唇形科的常见食用植物还有荆芥。然而河南等中原地区吃的“荆芥”,其实是罗勒属,大名疏柔毛罗勒,并不是真的荆芥。

真荆芥叶片有锯齿,药用为主;我们平时吃的所谓“荆芥”,叶片边缘光滑,主要用途是食用和提取精油。初夏去河南面馆,叫一大碗羊肉烩面,再要一盘荆芥拌黄瓜,出一身汗,整个人都透彻了。

荆芥味道有点像木姜子,但木姜子是樟科木姜子属的,又叫山胡椒。新鲜木姜子可以用来拌烧青椒,也可以炒肉或打蘸水。贵州人最懂得吃木姜子,将它榨成油,放在凉拌菜或酸汤鱼里面,发明出奇异、独特的味型。去吃贵州酸汤鱼,叫老板多拿点木姜子油过来,一定被当作老乡,给予贵宾待遇。

有这些香草陪伴,那些肉啊贝啊鱼啊 ,下锅的时候,也不会寂寞了吧。

 

立春过后吃刀鱼的时候到了,老半斋门口又该贴出“刀鱼汁面”的临时招贴。我没有尝试过大名鼎鼎的老半斋刀鱼汁面,仔细想想清蒸刀鱼这一味,至今也只吃过一次。

 八十年代初期,爸爸在一家生意兴隆的国营企业任计划科长,管的几家外协作单位都是江浙一带新兴的民营小厂。那些脸膛透着黑红,言语木讷拘谨的农村销售员们 初初学着应酬,转弯末角打听到那些能给他们一些小订单的科长,主任们的住址,时不时开上小货车,带些当地农副产品,来上海搞搞最初级的公关。有时是一小篮 草鸡蛋,两串阳澄湖大闸蟹,也有时是一蒲包清香的菱角或几篓乌黑的杨梅。东西虽不值什么,但出品极纯正,且口味清新可喜。

 那时候我家住在淮海路的老房子里,淮海路晚上八点以前是不准大小货车驶入的,所以这样的拜访往往已经是九、十点钟以后了。

 记得有一晚,我已经睡下,被门铃吵醒,懵懵懂懂中听到爸爸说有人送了两条刀鱼来。妈妈去厨房看了看,回进房间后说:这么大两条江刀,真真少有,又那么新鲜,放到明天实在可惜了。没有多少犹豫,爸爸妈妈当机立断,决定挑灯夜食刀鱼。

 五两左右的刀鱼叫大刀,三、四两的叫毛刀,那次的刀鱼有成人小手臂般长,怎么也是条大大刀。蒸妥的两条大大刀排在头号的鱼盘里,因为洗刀鱼不用刀破膛而是 用筷子伸入鱼鳃处卷出鱼肠,所以鱼的身形仍然完整,呈狭长刀形,白银一样闪闪发亮,异常优美。年纪尚小的我,一眼之下也知道是好东西。刀鱼鱼肉细腻,色如 溶脂,几近透明,落筷不容易拣起,只能用筷头一点点挑起鱼肉入口,许是造物慈悲吧,也只有这样,才让人得以细细品味刀鱼的极致鲜美,同时避免绵密的鱼骨哽 了喉咙。那夜吃刀鱼,独沽一味,味觉自然非常专注,像是那种全力以赴的初恋,至今难以忘记。之后那么多年竟没有再吃过第二次刀鱼了。

有趣的是,第一次吃鲥鱼也是在完全相同的情境之下,只记得那夜更晚,好睡中被叫起来很有点不情不愿。鲥鱼在笼上蒸着,我睡眼蒙胧等得不耐烦,妈妈便给我讲故事:

 鲥鱼的鱼鳞富含脂肪,鲥鱼不去鳞,去鳞即变成洋盘(上海话:外行)。蒸时鱼鳞上的脂肪溶入鱼肉,才会丰腴鲜美。鲥鱼名贵,不是人人吃的起,普通人家难得吃 鲥鱼不知就里,一刮鱼鳞便露了怯。从前有个刁钻的婆婆吃不准她刚过门的新妇家底深浅,洞房次日即着人买来一条鲥鱼命新妇烹制,眼看新妇一上来就快手快脚除 去鲥鱼鱼鳞,婆婆暗叫一声不好,看来这新妇娘家没啥根基,连鲥鱼不能去鳞都不懂,可见即使有钱也只是个新发财主。婆婆转身回房,等饭菜上桌早已兴意阑珊。 新妇恭恭敬敬端上清蒸鲥鱼,却看见鱼身鳞光熠熠,分明是有鳞的呀?再看新妇,不动声色抬手举箸,只一下竟揭起全部鱼鳞,婆婆看傻了眼,原来新妇刮下鲥鱼鱼 鳞后,又用丝线将鳞片一一串成鱼鳞衣,再覆在鱼身上上笼蒸制。如此成品美观,鳞油尽入鱼肉,吃时又方便许多,如此讲究得体的吃法,自然是陈年大户人家才有 的道行。婆婆暗暗叹服之余,不禁自愧不如。

 故事讲完,我已食指大动。连夜蒸鱼,多少急就章,并没用网油,更不可能做那件传奇的鳞衣,只是蒸时加了些猪油,料酒,葱姜,绝对的清蒸,已是无与伦比的淳 厚鲜香。一条鱼吃净,妈妈下一小盘银丝面,热热的用鸡油拌开,淋上清蒸鲥鱼的浓汁,一人也就挑得两筷子,那滋味,岂是鲜美二字了得。

现在有的饭店半条清蒸鲥鱼二、三百元也不稀奇,懂得鲥鱼带鳞的,也不好就算饕餮客了。只是这进入寻常百姓家的鲥鱼和我曾经吃的,好像怎么也不是同一样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