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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是在中秋前开放的。花梗处、叶子荫下,黄色的小花细细碎碎地开,像无惊无澜的日子。小时候,当院子里飘来了桂花的缕缕清香,我就知道,我魂牵梦萦的中秋节不会远了。

每年过节前,小姨都会和母亲一起做白糕。母亲先把糯米炒熟,碾成粉末儿,随后掺上白糖浆搅匀。糕料制作好了,她就在桂花树下摆好桌子,准备开启‌‌“磕糕‌‌”的大工程。小姨带来的那套糕印模,古色古香的,让我向往不已。她们用木模子把糕料压在镂凹进去的部分,压结实了,磕出来,一块块大小各异、花纹精致的白糕便做成了。

小小的我,总是不甘寂寞的。我悄悄地爬上桂花树,从枝梗上往上捋,好半天才收获半篮桂花。采好桂花,我又挑出最小的糕印模,笨手笨脚地学着母亲‌‌“磕糕‌‌”。桂花香幽幽盈怀,我随手抓几朵丢进糕料里。这是桂花啊,想想,我都觉得太隆重,太奢侈。可是,桂花隐在糕料里,不言不语。

最后一道工序,是在糕面上点红曲水。月光迷离,照着糕面上的红点,如漂在水中皓月上的点点桃花,煞是好看。母亲和小姨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着成品,在淡远的桂花香里,笑成两朵盛开的牡丹。

很快地,中秋节到了。晚饭过后,母亲把供桌搬到桂花树旁,准备拜月娘。供桌上摆着柚子、石榴、林檎等五样水果,果香里隐着若即若离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母亲已将水果洗过一遍,月光下,一个个晶莹剔透的,闪着动人的光泽。我早就按捺不住,悄悄将手伸向最喜欢的林檎。母亲眼尖,一把打掉我的手:‌‌“还没拜月娘呢,小馋猫!去,把你们的新本子拿过来放着。‌‌”

在潮汕,孩子的学习用品是可以用来拜月娘的。我早早就准备了练习本、笔和课外书,只等中秋夜一到,郑重其事地摆放到供桌上,祈盼月娘保佑自己聪颖灵性。之后,任父母怎样劝说,我都固执地不肯上床睡觉,只等香烛燃尽,亲自撤下各种学习用品。烟雾缭绕,长夜漫漫,香烛好似怎么也燃不完。我实在太困了,耷拉着眼皮,有风吹过,细碎的桂花落在发梢也浑然不觉。我只觉得,老师在讲台上念我写的作文,声音是那么动听,同学们纷纷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

‌‌“小妹,醒醒,去看烧塔了!‌‌”是哥哥在摇着我的手臂。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随哥哥跑到晒谷场。此时,月上中天,妇女们开始火化元宝,烧塔的吉时已到。我们一群小毛孩,七手八脚地把稻草、干柴、树叶等填进空心瓦塔里,随着某个大人泼上煤油、点烧,塔顶蹿出了一串串火舌。我学着哥哥的样子,不时往塔里撒食盐,瓦塔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我们欢呼着,火光熊熊,与月争辉,映红了半个天边。

玩累了,我和哥哥又跑回院子里的桂花树旁。母亲此时已经闲下来,斟了三杯汤色亮丽的工夫茶,切好了朥饼,唤我们过去。我轻轻地朝母亲撒娇,道:‌‌“没有泡桂花,我不喝的。‌‌”可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还没等到新泡的桂花茶,就在静美的月色和清雅的桂花香中,枕着母亲的腿进入了梦乡。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又是一年中秋。老屋院子里一树桂花依旧开落如常。母亲老了,已经许多年不拜月娘。桂花院落里,月色溶溶,虫鸣啾啾,我似乎又听到母亲用温柔的声音教我念童谣:‌‌“月光月疏朵,照篱照壁照瓦槽,照着眠床脚踏板,照着蚊帐绣双鹅……‌‌” 

 

与妈妈大吵一架说出年少时的委屈

起因是说到我女儿的学习教育问题。我跟我妈说以前你们在我学习上就教育得不好,方式方法就不对。也总喜欢拿我和别人比,这对我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

我妈就破防了。她觉得她那么辛苦把我培养出来,我还说她做错了。她说她这辈子活得没意思,我只懂记仇。

我说你能不能说出我三个优点?这辈子我就没得到过你的认可。

其实我妈当年养我真的很辛苦,我身体不好,小时候养我要比养一个普通小孩多十倍辛苦。到现在也把我当小孩,帮我带小孩,帮我做很多事。

并且从我个人来讲,虽然中学成绩不好,大学上了个艺术院校混了本科,但凭着英语好还出国读了一个不错的院校混了个硕士,起跑线比起很多人已经不差。这些都是因为父母支持的结果,我自己也不是彻底那么没用。

我们家来讲,一家人亲情很重,也很相爱。但性格问题也很突出。急性子、说话重、脾气大,我妈爱拿人比较,有些地方控制欲也强。

这次说起这个话题,目的是说不要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我女儿,也不要用打压和泼冷水的方式。

其实我家境是从大学的时候才慢慢变好的。中学时期,我的成绩不好。其实不笨,小学在班上都拔尖的,到了中学,课变难了、同学们都厉害了、又因为住校自制力不强,成绩一滑再滑。我受的批评比较多吧。也拿我去跟别人比。以前常常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到了现在才和自己和解。

也正是因为和解了,我也开始思考我要怎么样教育女儿。就拿学习来说。我知道要努力,应该要学会自学。但我不知道怎么努力,怎么自学。我就想如果当时在批评我的时候,能再多给我一些帮助,是不是就更好?比如以前老爱拿我和别人比,事实证明无用,我就要做到不拿我女儿去和别人比,要和自己比。

我妈破防了之后。我告诉她我知道她们爱我,也为我付出了很多。我只是把以前觉得不开心的地方说出来,这样大家共通理念教育下一代。

但我妈说话很伤人。她问我她拿我和谁比了?我说 1234。她说 “也许当时就是一句话,你要记那么久。你记得的都是这些事。”

我说 “你怎么就没觉得我现在都还记得这些事,是真的这些事情对我产生了影响呢?”

她:“那是你自己问题。你自己不努力怪我们吗?”

我:“你一辈子就喜欢打压人,用这种教育方法。你就看不到我身上的优点。这个教育方式是错的。”

她:“我打压你什么了?是你自己撇!”

我:“那你现在说出我三个优点。”

她:“翅膀长硬了,我把你培养出来就是来收拾我们的!还来质问我。”

继而:“这就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培养出来,我这辈子活得没意思活成这样我自己活该。”、“我现在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了,我活该,我就不该对你那么好。”、“我要走在你爸前面,不然不知道你要怎么对我。”

很典的中国式家长吧。爱很多,付出很多,但……

中年人了,感觉亲情是斩不断了。其实自己也不想斩断,我有良心的,我以后还要照顾他们呢。但就这么个事,感觉短时间和解不了。说出了多年的想法,我不后悔,但目前这个氛围挺难受的。


@丁小云

很多父母嘴上说希望孩子有出息,但潜意识里因为想控制孩子,表现出的行为反而是朝着想让孩子没出息的方向使劲儿的。例如打着督促孩子好好学习的旗号,不断抨击孩子,贬损孩子,把孩子搞得低自尊,蔫儿了吧唧,窝窝囊囊,干什么都不起劲儿,上不了台面。这样的孩子可能会在大人那里得到这样的肯定:‌‌”这孩子可听话了!‌‌“一个孩子想成长,真的不容易,首先在他父母那里就会得到巨大的成长阻力。很多父母这样做可能完全是无意识的,因为他们承受着各种焦虑。想排解焦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要有生活。这么简单的答案,想做到却很难很难。原本没有生活的人想要有生活,需要脱胎换骨的改变……

那些小时候总是被父母苛刻对待的人,自己为人父母后,很可能也会经常苛责自己的孩子。这种苛责,几乎都是下意识的瞬间反应,这感觉就像我原来说过的‌‌”鬼上身‌‌“。这些父母对于孩子的苛责、贬损和攻击,其实也是自我苛责、自我贬损和自我攻击。例如有些父母总在孩子身上挑毛病,说孩子一无是处,其实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一身毛病、一无是处。这些父母自己也是可恨可怜人,因为这主要是由其出身家庭决定的。众所周知,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些父母自己也很痛苦,因为来自其潜意识里的声音,不断对他们说:‌‌”你啥也不是!你干啥都干不成!你就是一个XX!‌‌“从这个角度来看,有些父母很爱自己的孩子,总想温柔对待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一种‌‌”鬼上身‌‌“。因为小时候被爱过,被温柔对待过,长大后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也值得被爱,也值得被温柔对待。很多孩子的问题,都是他们父母的问题。很多父母的问题,都是他们缺乏自我价值感的问题。如果缺乏自我价值感,就要想办法重建自我价值感。如果严重缺乏自我价值感,那可能就需要看心理医生了。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 

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只是到了这时候,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中渗透得深彻。上帝的考虑,也许是对的。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晚上梦到年迈而又渐渐失忆的母亲,再也睡不着了,三年来,最让我牵挂的也是母亲。母亲8 0岁生日那年,就想写一篇小文,记述母亲8 0年平凡的过往,母亲4个弟兄姊妹只有她活过了8 0岁,母亲的大哥也是我的大舅死时63岁,在家里干农活,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引发脑溢血致死,我姨娘死的时候69岁,小舅舅死的时候离80岁只差几天,表哥本来打算为他庆贺80岁生日,结果也是一病不起,沒有活到80岁。

人生八十古来稀,母亲80多年的人生,经历了这个国家的巨大变迁,也经历了家庭的悲欢离合,能够活过80岁,也算是高寿了。2019年春节正好碰上武汉病毒爆发,陪母亲在乡下住了一个多月,每天看着母亲早早起床忙忙碌碌,没有片刻的闲暇,把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幸福感常常由然而生。母亲在这个家就像磁铁一样,对于我来说,母亲在家就在,就会常常思念遥远的家乡。

我家的后院种了不同品种的果树,有成片的柚子树和小桔子树,还有嫁接的甜橙、水蜜桃和几棵枣树,20年前移栽的一棵杉树长的像一把巨大的伞,夏天站在树下会感到阵阵清凉,三棵八月桂长的很慢,每年八月也会散发出浓郁的桂花清香,后院里还有一亩多蔬菜地,似乎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无论吹风下雨,母亲总是一个人弯着腰在后院里停歇不下来。

果子成熟的季节,村民谁想吃谁都可以来采摘,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村民也不稀罕这些水果,一多半掉下来烂到了地里,我常常劝说母亲,种这么多菜又吃不完,干脆别那么忙活了,母亲总是笑着说不种菜这菜地就搁荒了,只要还能动,每天动一动手脚多好啊,等到那一天干不动了,就只能撒手不管了。

我曾多次把母亲接到城里,她实在不习惯城里枯燥乏味的生活,平时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像在村里,可以随时串门去闲聊,每次她到城里住不了多久就喊着要回去,总是惦记着自家的院子,惦记着村里的老人小孩甚至谁家的红白喜事,那是她的世界是她的精神寄托,至于城里的喧闹和美食,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

回想自己从年轻时外出闯荡,无论路途多远出行多不方便,我也会提前买好机票或车票,回到母亲身边,在北京时,还常常驱车一千多公里,一次也没有中断回家过春节。2021年2月从新加坡中转到美国后,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只能常常通过视频与母亲说话,母亲的听力越来越差,记性也越来越差,以前兄弟姊妹的生日、电话号码还有孙辈的生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到了去年连自己的生日也记不得了,有时候我会问她,还认得我吗?她脸一沉:“自己的儿子怎么不认得!”但我知道,这种渐渐失忆的症状到了最后,连天天照顾她的亲人也会认不出来。

母亲一生好强不认输,即使渐渐失忆,却从不肯承认。我常常想用几个字来形容母亲的一生,孤独、倔犟、节俭、友善……传统中国女人身上的美德都依稀可见,那一辈人所经历的苦难她都经历过,只是从未听到她抱怨,而更多的是感恩,她常常会提起那些在苦难中帮助过她关心过她的亲人和邻舍。

我的外祖父在民国时代毕业于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也是武汉大学的前身,毕业后一直在家乡教书,还当上了县里的教育局长,国共内战爆发后,外祖父的同学纷纷写信给他,教他辞去官职卖掉田地,外祖父预感到共产党来了天地要变,辞官回到山里去教书,把河边上百亩良田贱卖掉,外祖父还是在1947年没有躲过一场伤寒,外祖父死时母亲才9岁,母亲4岁时,外祖母也因病不治而亡,外祖父一死,这个家就散了,后妈很快就离开了,母亲靠哥哥姐姐拉扯长大。

我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一直照顾陪伴我奶奶,奶奶86岁去世后,父亲才考虑婚事,跟母亲结婚时,父亲已经36岁,父亲在搬运公司上班,也就是后来的交通运输公司,1968年文革波及到县城,父亲被強制性下放到祖籍地,开始学习干农活,那时候农村生活极其艰苦,1972年父亲因病死去,母亲一个人独自抚养3个子女,期间的苦楚艰难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我家的米缸常常空了,母亲拿着升子和袋子满村里求人赊米,为了让我和弟妹多吃一口饭,她常常一天只吃一顿,吃肉对我们来说更是奢侈,只有过年舅舅和姨娘送几块肉几条鱼,因为是超支户,生产队杀猪捕鱼,我们家也轮不上,有时候邻里也会送一点肉和鱼。

我是长子,15岁高中毕业就回家务农,说是高中,其实只相当于小学,虽然读了9年书,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干农活,我回到生产队时还是人民公社时期,一个正常劳动力一年挣的工分根本不夠养家,到年底分红能夠分到10元钱就是好消息,我家是生产大队的超支大户,累计欠了500多元超支款,干一年挣不了10元钱,我当时觉得超支款一辈子或许都还不完。

好在两年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我们家落实了政策,母亲在家开了小商店,我到了公社工作,那笔巨大的超支款很快还清了。1983年我离开家乡外出读书谋生,只有春节才回去陪母亲住上十天半月,母亲在城里把弟弟妹妹的孩子带大,又回到乡下,一个人面对漫长的孤独和寂寞,这种孤独寂寞使她的记忆常常停留在过去的时空里,这种失忆症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不少医药公司投入巨资研发,直今效果并不明显。

原帖

夜里梦到母亲,我哭着醒来。醒来再想捉住这梦的时候,梦却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暗,一直看到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在发亮。眼前飞动着梦的碎片,但当我想到把这些梦的碎片捉起来凑成一个整个的时候,连碎片也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眼前剩下的就只有母亲依稀的面影……

在梦里向我走来的就是这面影。我只记得,当这面影才出现的时候,四周灰蒙蒙的,母亲仿佛从云堆里走下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同平常不一样,像笑,又像哭,但终于向我走来了。

我是在什么地方呢?这连我自己也有点儿弄不清楚。最初我觉得自己是在现在住的屋子里。母亲就这样一推屋角上的小门,走了进来,橘黄色的电灯罩的穗子就罩在母亲头上。于是我又想了开去,想到哥廷根的全城:我每天去上课走过的两旁有惊人的粗的橡树的古旧的城墙,斑驳陆离的灰黑色的老教堂,教堂顶上的高得有点儿古怪的尖塔,尖塔上面的晴空。

然而,我的眼前一闪,立刻闪出一片芦苇。芦苇的稀薄处还隐隐约约地射出了水的清光。这是故乡里屋后面的大苇坑。于是我立刻感觉到,不但我自己是在这苇坑的边上,连母亲的面影也是在这苇坑的边上向我走来了。我又想到,当我童年还没有离开故乡的时候,每个夏天的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起来,沿了这苇坑走去,很小心地向水里面看着。当我看到暗黑的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发着白亮的时候,我伸下手去一摸,是一只白而且大的鸭蛋。我写不出当时快乐的心情。这时再抬头看,往往可以看到对岸空地里的大杨树顶上正有一抹淡红的朝阳———两年前的一个秋天,母亲就静卧在这杨树的下面,永远地,永远地。现在又在靠近杨树的坑旁看到她生前八年没见面的儿子了。

但随了这苇坑闪出的却是一枝白色灯笼似的小花,而且就在母亲的手里。我真想不出故乡里什么地方有过这样的花。我终于又想了回来,想到哥廷根,想到现在住的屋子。屋子正中的桌子上两天前房东曾给摆上这样一瓶花。那么,母亲毕竟是到哥廷根来过了,梦里的我也毕竟在哥廷根见过母亲了。

想来想去,眼前的影子渐渐乱了起来。教堂尖塔的影子套上了故乡的大苇坑,在这不远的后面又现出一朵朵灯笼似的白花,在这一些的前面若隐若现的是母亲的面影。我终于也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看到母亲了。我努力压住思绪,使自己的心静了下来,窗外立刻传来潺潺的雨声,枕上也觉得微微有寒意。我起来拉开窗幔,一缕清光透进来。我向外怅望,希望发现母亲的足迹。但看到的却是每天看到的那一排窗户,现在都沉浸在静寂中,里面的梦该是甜蜜的吧!

但我的梦却早飞得连影都没有了,只在心头有一线白色的微痕,蜿蜒出去,从这异域的小城一直到故乡大杨树下母亲的墓边,还在暗暗地替母亲担着心:这样的雨夜怎能跋涉这样长的路来看自己的儿子呢?此外,眼前只是一片空,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了。

天哪!连一个清清楚楚的梦都不给我吗?我怅望灰天,在泪光里,幻出母亲的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