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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讲些故事。

1997年,我生平第一次当上房奴,以美好心情搞起了装修。我有幸碰上一家追求生活品质的公司,他们说,以发展的眼光看,一定要用中央供热系统,热水直接入厨入卫,才够中产。我是个虚荣的人,当即决定中央供热。屋子交付那天,我妈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嫌热水出得太慢。我耐心向一个传统劳动妇女解释中央供热得等一会儿,这就是高科技。然后我转身上厕所初女蹲,冲马桶……感到有点热,然后闻到一股味道。

以发展的眼光,他们把热水安反了,是的,安反了。

同月8日,三峡大坝胜利截流。当时报纸说以发展的眼光看,大坝会让我国变得冬暖夏凉,是这片热土很大的一部空调。可是现在,这部空调貌似也安反了……当然这极可能是造谣,这个连小区下水道堵了没半个月都查不出原因的地方,最大一根下水道是否影响了祖国的气候,更是证明不出来。这两天官方强烈要求质疑三峡大顼者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造谣。这很像杨志碰上牛二,杨志要证明他的刀杀人不见血,除非把牛二剁掉,可剁掉就犯罪,不剁就是造谣。黄万里们要证明三峡大顼真让气候大变,除非把三峡炸掉,可炸掉就是反革命,不炸掉就是造谣。当科学遇到政治,就是杨志遇到牛二。

我不懂科学和政治,我只是说些故事。七八年前,我很爱去诺尔盖草原骑马玩,中国最漂亮的湿地草原,那里有大片的花湖,风一吹过,花儿们就会弯下腰对你呵呵直笑。四五年前我再去,草原已有沙漠化迹象,很多山坡光秃秃地像长了癞疮。当地牧民说,一是为了大力提升GDP,领导要求多养牛羊马,牲口把草吃没了。二是因为大量开采优质能源‌‌“泥炭‌‌”,而泥炭恰恰是保存水量的重要资源,像海绵一样保护着黄河上游百分之三十的水分。三是因为三峡大顼……算了,牛二大哥又要说我们在造谣了。那个叫泽郎丹顿的藏族青年凝望了这片浩大的黄沙很久,回头认真地告诉我:再过十年,我们这儿就不养牛羊,改养骆驼了。

是的,骆驼。如画的湿地草原养起了骆驼。不过当下一次红一、红四方面军经过时,就不会有战士掉在沼泽里了。这才是长征壮举。

再有个故事是,昨天,著名革命根据地洪湖终于也旱了,七十年一遇的大旱,最深处才三十多公分。我小时候是看着‌‌“洪湖水,浪呀么浪打浪呀‌‌”剧情长大的,暗中曾很想跟女游击队长韩英一起躲在水里打游击。可现在别说打游击,下水洗澡连毛都挡不住了……即便当地渔民过不下去也不敢打游击,没有大片的荷叶与水草藏身,脑子里刚冒出点大泽乡的念头,联防队员十里之外就可漂亮全歼了你。可见旱有旱的好处,这样想来我们都肤浅了,三峡大坝除了是水利工程,也是一个维稳手段。

以发展的眼光看,花季绿坝,三峡大顼,一坝更比一顼强,前者只控制思想,后者直接在身体上把你消灭。算了,我还是讲些故事。前些时候有登山的朋友来成都,我本想带他去龙泉看桃花,可现在成都连天气都在响应政府‌‌“节能型社会‌‌”的要求,从冬至夏,直接把春天节省了。刚从四姑娘雪山下来的他穿着挺厚的衣服,站在雨地里瑟缩一团,只见雪花不见桃花。他刚走,成都就三十四度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去年十月,成都南门就飘雪了。西门吹雪算个屁。

从万年一遇,千年一遇,百年一遇,到现在每年一遇,讨论该不该炸掉。你看,修水坝是为了发电,发电是为了抗旱,抗旱就要修水顼,修水坝又得抗旱,这样生生不息。最新的消息是鱼米之乡的江苏盱眙停水了,上海也因缺淡水,海水倒灌进城区。好现象,以后阿婆们不用上街抢盐,直接从地沟里舀一碗就是含碘盐。这些当然都不是人祸,全是天灾。当做不到人定胜天,天本身就是灾,是厄尔尼诺。

最后一个故事是:前天,重庆市交旅集团的豪华邮轮‌‌“长江黄金1号‌‌”下水。该轮是目前长江上游最豪华的邮轮,长136米,宽19.6米,高6层,1.2万吨级,总投资1.3亿元……董事长王永树称,最贵的总统套房每人3.6万元,船上有商业街、游泳池、桑拿中心、雪茄吧、电影院,不仅可停靠直升机,还可以打高尔夫,还有露天游泳池,就像一座漂浮在江面上的五星级度假村。‌‌“十二五‌‌”期间将陆续投资二十亿元人民币,长江上还将新增九艘五星级豪华邮轮,在长江沿岸各5A风景区游玩。

看到这条新闻,我第一个反应是,不是都没水了吗?吃水这么重的船不怕搁浅?后来我以发展的眼光想了一想——可以再次启用纤夫,顺道解决下岗工人就业问题,为表明已是新社会,纤夫须得边拉纤边高唱红歌,高声歌唱我们的长江观旱旅游团,歌名就叫《2012,就是好,就是好》。

很长时间,我为没深刻理解利国利民的工程原理而深深惭愧,这几天一通恶补大致搞明白,其实,它就是利用鸡国西高东低的地势,把高处的水先行存到一个叫三峡的水箱里,然后由_个叫三峡公司的阀门,爽了就冲一下,冲一下,不爽就憋着,憋着……至于什么时候它爽,什么时候憋着,要以发展的眼光来看。以发展的眼光看,它就是一只马桶,只不过安反了热水。

25/05/2011

把这段时间发的朋友圈综合一个帖子

1,中国足球从来都不是体质问题,而是体制问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心智问题,不是缺乏为国争光的拼搏精神,而是不尊重自工业革命文艺复兴以降的现代体育精神。

对,这两种精神完全是不同的。你别说我拽大词,因为就是缺这些核心价值观的东西。

2,换谁当主教练也没用,比如芯片,你换谁当中科院院长也没用,比如说牛逼抗癌药,你换谁当药监局局长也没用。你都没有一个自由环境,没建立以个人奋斗为中心但佣有广泛参与的社会基础,足球永远没戏,蹴鞠肯定行,我们不缺高俅和公务员。梅西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海量对足球抱以狂热的孩子堆出来的,需要自由的精神、玩耍的心态,而不是你建二万个党支部去领导足球。

3,你也别说我们玩乒乓球的人很多,这项目,老外不怎么玩,你看过几个老外打乒乓球?估计只是在《阿甘正传》里惊鸿一瞥,他正在在治疗心理疾病。世界范围内乒乓球的竞技含量低,康乐意义大。咱可以为国乒骄傲,但别太自嗨。

4,别人家孩子在踢足球的时候,我们家孩子正在做数学题,在背公式,在反复估量哪部分是送分题。家长亲目下场,一代人轮回上一代人的悲惨生活。我们管这叫:起跑线。

5,另外,足球是一个需要大空间的游戏,我们的空间已经被房地产占据,而前些年房地产火爆的原因是政府需要卖地赚钱……得,说到这儿我们怎么聊下去。

6,总有很多朋友希望我重新评球,别碰社会,别写杂文,别关心那些不公,挣点钱不好吗。这其实是个好建议,在漫山遍野的伞兵爬满互联网的时代,挣钱这行为,充满了理性的光芒。可是我研究了半天,发现加缪作为一个专业足球运动员后来去写作了,专业足球运动员的保罗二世也传教去了,顺手支持了一把热爱自由的波兰人民,东欧就xx了,才发现一个真谛:足球这项目说到底就是社会运动。无数南美拉丁系大牌作家们,写作之余顺手就写了多少篇牛逼球评,跟胡适逛八大胡同似的……你能见到朝鲜在主体思想鼓舞下勇夺世界杯冠军吗。

7,当年我批评国足,足协主席和某上书房行走怒斥我这样球评人搞乱了国足,那时没给国外递刀子的说法,但汉奸封号不断扣在我头上。我批评你时,你好歹能混进世界杯,老子懒得骂你了,你连越南都输。

8,今晚中越足球之战是不是未来中越制造业之战的预告片。

9,中国足球之蠢超越正常人想象。可要是行行都有世界杯,谁更蠢更坏还真说不清,中国芯片,中国医疗,中国社保,中国教育,中国旅游,中国高速,中国春晚,中国税务,中国物业……你细想。

10,咱总不能比烂吧。

11,祝大家好运,当此盛世。

李承鹏(我叫李爱国)

那年川西坝子的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很多天,人们没有意识到什么。那时人们还相信专家,专家说花期推迟很正常,大片大片青蛙涌上街头也很正常。我正在书房赶一篇文章,地板晃动时,还以为是家猫在脚下调皮……直到窗外传来上百台起重机一齐发出的低吼,满书架的书弹飞出来,我才明白是地震,那声音,是地吼。

大地像煮沸的开水一样抖动,又像无数双手在抓脚后跟。我拼命逃到楼下空地,高楼摇晃、灯杆倾斜,天边发出妖冶的蓝,把侥幸逃脱的人们脸上照出了一阵异光。总之那个景象十分特殊,像末日降临……

入夜,慢慢才知道都江堰死了很多人,北川封路,血库缺血。那时我正处于一个爱国青年的尾声,纠结处激情最猛烈,我认为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我们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清晨时分,我揣上钱和几包衣服上路,在北川界口与唐建光、郑褚汇合,进到山里。

可是我在北川一中面临着人生最大一个困扰。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教学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也无法解释大楼像饼干般脆掉后,碎渣里竟没什么钢筋,以至于在一楼上课的学生全部没来得及逃脱。有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神经质地走来走去,她已不太哭得出声,只是嘶哑地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看,那是我娃娃呀,她的手还在动,还没死,但我扯不出来她啊,她还在动……”,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裙子的一角,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们中很多还在动,手在动,脚在动,有细小的呻吟。

但部队禁止我们上前营救,没什么钢筋的废墟根本不能站人,上去会引起二次崩塌。

那个情景令人崩溃,就这样,我看着孩子们在扭动、在呻吟,夕阳西下,他们的身体与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最终悄无声息……我竟无能为力。

在此之前,我是个爱国青年,相信生活的不幸是敌对势力造成的。我曾在球评里写“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骂过CNN长了口蹄疫。我也不反对抵制家乐福,认为这至少可以唤醒民族血性。我家离美领馆很近,1999年美国导弹轰炸我驻南大使馆时,我在美领馆外高举过愤怒的拳头,烧过报纸,同年前往美国采访时,我还写过一句“像一枚导弹打进美国本土”,深觉这句子十分有力。

站在北川学校废墟前,我却很困惑。我依然爱国,但渐渐明白碎渣里的钢筋并不是帝国主义悄悄抽走的,那些孩子也并不是死于侵略者的魔爪,而死于自己人的脏手。我更困惑,为什么911死难者都有名字,我们的孩子没有名字,如果你想索要名字,你的名字也会成为敏感词……

如果晚年写自传,我将以2008为基点。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混蛋,自以为是,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像握紧自己的指纹一样自以为掌握人间道理。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北川山里如孤魂野鬼一般晃荡,搜寻幸存者,偶尔也与其他志愿者救出一些老人和小孩,但更多的时候束手无策。我顿生沮丧,有时就对着残垣断壁发呆,一愣神就是一个下午,终于知道自己被折磨的并非身体,而是信念。

有天我看着山上,无意发现有一所学校竟然完好无损,甚至玻璃窗都没怎么震碎。才知道这是一座希望小学,地震发生后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翻过三座大山,全部安全逃到山下。我问校长和老师为什么出现这个奇迹。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感谢那个监工。

那个监工是捐款企业派来的,他天天用小锤子敲水泥柱子听声音,工程兵出身的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柱子里沙子的含量、圆石比例、水泥标号是否匹配,如果不合格,就责令施工队返工,如果施工队不愿意返工,他就大吵大闹纠缠不休。老师们告诉我,那些日子工地上除了施工声音,就是这个监工跟人吵架的声音。除了因质量问题吵,就是为了追款跟当地政府吵。众所周知,企业捐款大多先交当地政府掌握,再由政府拨给下一级政府,再拨给再下一级,最后才是指派的施工单位,一百万捐款最后就只剩二十万……最后一次争吵是关于是否修建一个操场,工程兵出身的监工吼出一句:妈的,你们黑什么,不能黑教育。终于追款成功修妥了操场,很小的一个操场。

大地震发生时,正是这个小小操场庇护了几百名孩子。

然后,这个监工凭经验指引着出山的方向,让老师们带着大部队出山,自己在原地守着几个因为家在山上不愿离开的孩子,直到他们安全得救。那些老师按照监工指引的方向,带着孩子翻过了三座山,趟过已经被地震弄得无比浑浊的河水,穿过森林中形状怪异的瘴气,那些瘴气不断变幻形状,有时就变成一群厉鬼的样子,孩子们吓得大哭……终于跌跌撞撞到达了县城。当监工打电话确认孩子们安全得救,忽然大哭,向着山下城里的方向跪下。

我问,为什么要跪下。他说,是向当初的努力跪下,幸好坚持下来了。

我曾问他,这所学校是不是用了特殊标准才修得这么坚固。他说:不,只是按国家普通建筑标准修建的。我又得知,这个监工监理了五所学校,在那场大地震中奇迹般无一垮塌。他说:没什么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你修房子时,能在十年之前想到十年之后的事情。

他从来不能被主流媒体宣传,名字也一直不能公布,因为这会让国家出丑。后又传出他所属的企业涉黑……前两年一个晚上,他忽然打来电话,说正在被精神病医生治疗着,老婆也离婚了,他现在想带着女儿逃出四川,问我能不能帮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在北方找一个工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从2008年开始发生变化,一个人看到那些多孩子压在碎片下,慢慢死去,肯定会变化。那些碎花花的衣角、还在动着的小手,之后一年之久不断出现在梦中,而我并不知他们的名字。我持续了四年的困惑是:我们不能公布那些孩子的名字,也不能公布那个救了很多孩子的监工名字。今天,是汶川大震四周年,这里正式公布他的名字:句艳东。

最近大家很爱谈爱国。我认为,不能狭隘理解爱国就是抵御外敌,爱国还表现在敢于抗争内贼。这正如你说你爱你们村,不仅表现在同别村抢水源时敢于打架,更表现在敢于反对村长欺压村民、调戏妇女。如果一边跟别村打架,一边帮着村长欺负本村人民,这不叫爱国主义,这叫勇当家丁。

我们当然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可长城也应该保护我们的血肉。爱国主义应该是双向的,单向收费的不是爱国主义,是向君主效忠。

我认为句艳东是十足的爱国者,他没去攻打钓鱼岛,可他救了很多孩子,他应当得到声名的彰显,可事实刚刚相反,他正被生活惩罚,流离失所,仓惶不安,而此时宏大的舞台正被声誉雀起的骗子们占据。以我在灾区的见闻,多少骗子被当成英雄,让青年们热烈膜拜,比如……我不安地知道,这恰恰是更大的灾难,我们深爱的祖国正在逆淘汰、逆宣传、逆真相,如果一个国家的爱国主义是宣传一些骗子,这个国本身就是骗局。

我的爱国主义:给应得者以所得,给窃取者以剥夺。国家始能昌盛。

有件小事,5月13日下午再次强烈余震,部队命令我们外撤。走了几公里撤到山口时正碰到央视张泉灵在时空连线,我一身雨水和血迹无意经过了镜头。刚到山下,一个素以厚道著称的央视记者打来电话:“你丫真会出风头,没事儿你跑北川干嘛呀,抢我们台镜头”。我说:“日你妈”。绝交至今。”

一月后回京碰到央视的仁义大哥。聊起豆腐渣工程,我说:贪官该杀几个。仁义大哥深邃地看着我:“不,中国的事情要慢慢来,否则就会乱,毕竟重建还要靠他们呀。”又过了三年,我批评“共和国脊梁”倪萍。仁义大哥极为不满:“你骂倪大姐干什么呢,人家倪大姐可是好人哪。”我在香港书展调侃于丹余秋雨伪善,为权力洗地。仁义大哥再斥:“想不到这几年你变成这种人,承鹏,咱不能只破坏不建设,不能见着政府干的事都是错的。”

我曾经欣赏仁义大哥,现在天各一方,形同陌路。那些并非出自他口的公平正义名言在微博、朋友圈流传着,星星点点,被脑残推崇。那些跟仁义大哥一样的爱国者们总说:无论国家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我们仍要爱这个国,爱它,就要爱它的全部。我觉得这是个病句,因为爱国就要打包杀死孩子的豆腐渣工程,那得多邪恶。所谓爱国,就是会为这个国家发生的一些操蛋的事而感到羞愧。所谓卖国,每当这个国家做出丢人的事,你却满脸红光地宣告这是“中国特色”。

经历2008汶川大地震,我对爱国主义重新定义:爱国主义不是一边指责外人抢劫我们的土地,一边又无视拆迁队强拆我们房子;不是一边怒斥美帝亡我之心不死,一边又把子女送到洛杉矶富人区;不是一边宣称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一边让他们在碎片下慢慢死去。

所有人都该记住这个细节,那个妈妈看得见自己孩子碎花花的衣角,看得见小手还在动,甚至听得到孩子一直呻吟着,说“妈妈、我疼,疼……”,但妈妈竟无能为力。

我这么说伤害了很多爱国者的感情,他们纷纷斥责我为汉奸。可我认为这仍然是个病句,在中国官不至厅局级,财产不超一个亿,哪好意思夸自己是汉奸。又说我是带路党,可是,如果没本事让子女拿美国绿卡读长青藤名校再在尔湾置几处房产哪有资格带路。还有一些爱国主义者训斥我:母亲无论怎样打骂我们,可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妈啊。我突然想起爱国者曲啸当初也这么说。但谁他妈见过亲妈这么下毒手打骂自己孩子啊。

有人跑来说:“我也承认这个国家有不好的事,但家丑不可外扬,重要的是抵御外侮,如果收复钓鱼岛黄岩岛,我第一个报名参军,但先收拾你”。这种粘副雄狮牌胸毛表演爱国主义胸大肌的作派让人鄙夷,也很容易让人想起五四运动中的梅思平,以爱国之名火烧了赵家楼,可当日本人打来时,他正是第一批就当了汉奸的。

爱国主义是给孩子修校舍时少一分回扣,多添几根钢筋;是少修点豪华办公楼,多建些让灾民们过冬的房屋;是少宣传些感动中国的虚假英雄,多公布些溘然逝去的平民名字;爱国主义不是去爱冰冷的国家机器、拥有广袤的领土,而是去爱温暖如冬阳的共同价值观,让每个人拥有生活的尊严,保护渺小的自己;你得在每一个纪念日,长歌当哭,让每一朵平凡的生命绽开如莲花……

小小黄岩,以我军威武几排炮就打成粉齑,收回失地指日可待,以壮国威;重重汶川,多少魂灵飞萦,如不惩前毖后,君将空负民心。

我是一个爱国者,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伟大胜利的路上立了多少座丰碑,我只在乎那些慢慢冷却的小小石头上,是否镌刻了成千上万孩子的真实姓名。

——是为写在5.12的爱国帖。

( 原文 12/05/2012)

春去春来,燕子飞去来兮,在红墙巷那被烟火熏得发黄的屋檐下,衔草筑窝,哺育儿女。每到入夜,黄桷兰飘香,香得人觉都睡不着——致母亲节我清晰记得妈妈年轻时的样子,眼睛大大的,是一种清丽的漂亮。一头黑黑的长发,像那个革命时代所有文艺女兵一样低调卷上去,以免闲言碎语。记忆中妈妈爱拿梳子慢慢梳自己的头发,有时也梳我的头发,边梳边说:‌‌“拉兹,长大了一定要当法官,当了法官才能保护妈妈‌‌”……这是印度电影《流浪者之歌》的台词,说到这里,她通常会哭。

后来知道,她的父亲一夜间被打成极右、现行反革命、历史反革命……最后死在一间阴冷潮湿的瓦房里,死的时候小腿肿得发亮,手指一戳就是一个坑。他和伟大领袖同一天死的。居委会说不准办追悼会,反革命分子怎么可以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同时办追悼会呢。

不能在院里搭灵棚,妈妈只好在屋里摆上照片,用棉被和布条把门窗捂紧,低低清唱了外公喜欢听的京剧片折子戏《断桥》。

妈妈在剧团里本来是唱全本《玉堂春》的,后来只能演台湾来的女特务,再后来就只许演偷公社苞谷的地主婆。这算幸运,有成份不好的女演员被剃了阴阳头,押上高高的板登坐‌‌“喷气式‌‌”,双手反剪,被人从后面踹翻凳子,整个身体向前猛摔出去。目睹此景,妈妈就活在巨大的不安里,记忆中,她和爸爸一直没完没了地吵,没完没了地哭,终于离婚。

随着革命形势日益高涨,她这种黑五类不可以留在文艺团体,要么喷气式,要么下放藏区。终于有机会去了一家街办工厂,工种是往电瓶里灌注盐酸、切割整根的钢筋。可自幼闻惯水粉的她,受不了盐酸呛人的味道,能把水袖舞得行云流水的她,抱不起粗重的钢筋。她做工时还戴着丝巾,怕被粗布工装磨伤脖子,下工后还用香皂洗手,再仔细抹上友谊牌雪花膏。大姐们就说,这是资产阶级小姐作风,要改造。

我妈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得到改造,扔掉丝巾,开始混迹于一帮孔武有力、大声说笑的女工中。她学习岔着腿蹲在马路边上吃饭,为了配合大家,听到粗俗的玩笑,也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于是,一个很好的青衣就这样被无产阶级姐妹改造了。

可是我妈还是很孤独,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爽朗地笑还是跟其他姐妹不一样。她常说自己有三个梦想,一是重新回到舞台,二是儿子能出人头地,三是重返小时候住过的四合院,成都红墙巷39号。她父亲是公派日本的留学生,因中日邦交恶化,愤而归国。归途中在对马海峡突遇风浪差点死掉,并先后在燕京大学、齐鲁大学任教,抗战时还被关麟征邀去黄埔军校兼任文职教官。那时文人富裕,外公拥有三进院落,养活着整个家族。

我妈回忆:那时候我们家啊,前庭种着两棵桂树,后园种着一棵黄桷兰,从夏到秋,香得人睡都睡不着……她常央求勤务兵带着她去后花园捉麻雀,撒把米,木棍儿支着笮盖,有麻雀跑来吃食,就把细绳一拉。她还喜欢穿红色跳舞鞋,学上海来的顾太太那样踮起脚尖跳交谊舞……总之,成都红墙巷39号是我妈关于美好生活的标志,春去春来,燕子飞去来兮,在烟火熏黄的房檐下衔草筑窝,哺育儿女。每到夏天,黄桷兰香得人睡不着觉。待到深秋,燕子走了,银杏树又把叶子洒落一地,碎金般夺目。

一夜风暴,就刮掉了燕子窝。我妈记得那天晚上枪声不断,就像爆豆子一样。等天光大亮,才知道父亲在凌晨开始的全城大抓捕里被带走。全家也被扫地出门,母亲带四个孩子四处漂泊,低声求人,终于在宁夏街一间铁皮和竹混搭的棚里安身下来。

可是,饿。

我妈说,那时饿得天都变成了青色的。那是缺糖的表现。她母亲让孩子们脱了棉衣棉裤躺床上保存体力,她从棉裤里掏出棉花做成小孩冬鞋,把毛线衣拆了勾成小圆帽,上街叫卖,一天能挣五六个烤红薯。命是保住了,但几天过后眼见棉花掏空、毛衣也没了……外婆卖血已无血可卖,正想跳沙河自杀,忽在河边听说鹅卵石可以卖钱,建军工厂用的,飞快返家带着我妈跑到沙河边,扑嗵跳下去。正是冬天,母女俩在刺骨沙河捞着石头,开心地捞着,数着冰冷的石头,像数着滚烫的烤红薯。

我妈总说:那时我才八岁,我这老寒腿就是那时落下的。

我妈之所以能进剧团,也是因为饿。那天听说到宁夏街排队可以领馒头,她飞快跑去却被流浪汉们挤出来,见不远处有个队列人少、干净,便挤进去……几个军人打量她,让她抬腿试柔韧性,又让唱歌,我妈就使劲唱起‌‌“燕子,燕子,你轻轻地来,燕子,燕子,又开心地走……‌‌”这是她在民国时基督教幼儿园里学来的,领头的军人沉吟一会儿,说了声‌‌“好,你来西南军区文工团吧‌‌”……

从此我妈每天都能吃上馒头了,还常偷回家,举家一起唱‌‌“燕子,燕子,你轻轻地来……‌‌”。几年之后,她的母亲便走了,走时两腿奇痛,低声叫着我妈的乳名‌‌“咪娃,咪娃,我痛啊、痛啊‌‌”。多年以后我妈都断定:那就是下沙河捞石头落下的病。

这个国家的命运左右着所有女性的命运,命运一边摧毁着她们,一边让她们像竹子般坚韧。作为黑五类的我妈下放到街办厂后,一直梦想重回舞台,可是一次事故让妈妈毁掉嗓子。那天,为了给一个赶急路的司机电瓶充电,她手忙脚乱忘带口罩,吸进大量挥发的盐酸,当即哑了……她是半个月后才能说话的,但全无当年的‌‌“嘎呗儿脆‌‌”。当年在剧团,她能唱全本的《玉堂春》,当年在春熙大舞台选角,她师傅花想容曾这么夸赞:

这丫头的嗓子,能把井水唱成溪水。

我还记得,那天妈妈嗓子勉强恢复后,抱着我流了好久的泪,半晌,哑哑地对我说出一句:儿子,妈妈爱你……

我知道,这是在告诉我,失去舞台梦想的她开始着手实现第二个梦想了。她很想让儿子穿着体面衣服去上课,背漂亮的双肩书包,像同学一样吃着早餐面包,可她实在没钱。那天我因为没有白球鞋,老师禁止我参加校运会排练,让我滚回家。我妈像一头愤怒母狮冲到学校大吵一架,面目狰狞……她用全家积蓄给我买了白球鞋参加了第二天校运会,然后辞去月薪30多块的街办厂工作,办起成都第一家私人幼儿园,其实,就是帮别人带孩子。

妈说:妈除了唱戏,也不会干别的,妈得让你有体面。

那是一段艰辛岁月,无数夜晚,我看见我妈蜷伏在孩子们的床边,疲惫打盹,她生怕哪个孩子感冒发烧,出了大事。她每晚睡不安稳,至今患有严重失眠症。洁癖的她坚持每天给孩子们换洗干净衣服、熨烫平整。她说,‌‌“孩子们是我的体面,带到街上、公园,孩子们体体面面,生意也才好‌‌”。

可渐渐地,能翻出漂亮云手的手指,因天天洗衣物变得关节粗大、变形,曾在春熙大舞台走过曼妙台步的身材,也不可逆转地变形、丑陋。我妈眼角下垂,视力下降,因长期神经紧张,胃部也出现了问题。

终于一月能挣到两千块钱了,那天,妈妈带我去成都饭店吃了西餐,在小杜裁缝店里做了一件漂亮的旗袍,看着高岔,她突然害羞地悄悄问我:妈妈的边岔是不是开得太高了,妈已经老了呢。

我妈不可阻挡地老了,失去重回舞台的梦想,另一个梦想即儿子出人头地,也十分渺茫。我不知何时才能让她实现第三个梦想,住进带花园的房子。我是如此没出息的儿子,只能借钱买一处便宜的远郊顶楼,在屋顶上种了些花花草草。

花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太粗心,我妈身体已大不如前,高血压和骨刺常折磨她,每次爬楼,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她说:住得高好啊,空气清新。她脸上的痛苦表情告诉我,这是安慰我。这样的粗心给我惩罚。有一天我妈正在洗澡,悄无声息地倒下了……蛛网膜破裂导致脑溢血,医生说只有30%的生存机率。

那天晚上,我徘徊在省医院门口,我向苍天发誓,一定要给我妈买一处不用爬楼的房子。奇迹发生,我妈竟活过来了,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儿啊,我梦到院子里种了好多的花,花香真是浓啊,浓得把我抬起来了,我就在香味中飘啊,飘……

我知道,那是麻药的原因。

我不假思索跳槽到收入更高的报社,交了一套电梯公寓的首付。从此我妈不用与骨刺做斗争,但我仍没办法帮她实现第三个梦想:在缱绻如梦的花园里,让妈妈夏天嗅到黄桷兰,秋天闻到桂花香,在发黄的屋檐下,看燕子们飞去飞来……

那一年,致力于打造中产阶级梦想的我,对新房进行了一场所谓‌‌“新殖民地风格‌‌”的装修。我感到妈妈隐隐失落,她再也不能在家里做豆瓣了,全封闭落地窗的阳台,只能盆栽些花草。她搞不懂我为何要在客厅里装一个假壁炉却不能取暖,中央空调又让她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最不爽的是,为了追忆一下曾经的青衣时光,刚在阳台上吊一声嗓子,保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楼提醒:太婆,有人提意见了……

她还是想念红墙巷,想念燕子飞来飞去的样子,晚上黄桷兰香得让人睡不着觉……她提出能不能换到一楼住,种点花儿,再种点黄瓜、香葱,不打农药,比菜市场新鲜。可是一楼贵十几万,我哂然‌‌“你真是老土‌‌”。这时妈妈就不说话了,默默听我阐述‌‌“新殖民地风格‌‌”的理念和艺术气息。后来,她还会主动向来的客人转述:这新殖民地风格啊,其实跟殖民地不是一回事,很先进的。

于是,我定期带她去已不复旧时模样的红墙巷。她会指着某处说:看,这以前是四姑家的前庭,这是孙师长的后花园,这是外公的书房,每晚他都让外婆从窗户放下吊篮,买些醪糟汤圆、红油抄手,全家宵夜。那青石板路啊磨得亮亮的,能照见天上的月亮,斜对面土司的女儿太美了,可是总对着月亮梳头,也不怕白天忧愁……她念念叨叨,我就带她去旁边宽巷子吃醪糟汤圆、红油抄手,买些时令的花儿,她嗅着嗅着,眼神就变得年轻起来,亮晶晶的,但仍固执地说‌‌“如今的黄桷兰,真是没以前香了……‌‌”

我妈越老还小了,神情和行为显示出不可逆转的幼稚。除了缠着我要礼物,还缠着打扑克,还常常偷牌,得手后一脸诡异的微笑。可是老眼昏花,并没发觉她的儿子已偷走更多的好牌……有时我看不下去,悄悄把好牌塞到她的轮次上。她大获全胜,就很开心,又开始回忆小时候坐在红墙巷葡萄架下打扑克的光景,隔着镂空窗檩偷看大人们跳交谊舞,留声机里的黑胶唱片总有周璇唱的歌曲……她总重复这些故事,我并不想听,她就生闷气,又去看已经滚瓜烂熟的《大宅门》,一个人念叨好几个人的台词,感叹今不如昔……

我妈并不是苦大仇深的劳动妇女,也不是教科书里那种慈祥厚重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没落大户人家的女子,不喜欢工厂,不喜欢土改,骨子里反感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她认为那场革命拿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包括红墙巷的院子。她翻看发黄的照片总念叨‌‌“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就去念想她最好的时候,在春熙大舞台挥动长长的水袖,浅唱低吟‌‌“花光月影宜相照‌‌”‌‌“当肯嫁东风,无端却被秋风误‌‌”,嗟叹之间,徒增伤感。

她一生的经历让她无比敏感,心思细得可以穿过针孔,能聆听到针掉在地下的声音。一个旧式家庭的女子因中国革命的激荡变幻,命运多舛,只好追忆类似张爱玲小说中的某种老式浪漫,年华似水、抽刀难断。她甚至将她的儿子当成她对这个世界关于男人的全部希望。至少,儿子能让她保持重回红墙巷的幻想,对于她而言,这无比重要,而且神圣。

我只能不停地写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像一块砖、一块砖在修砌着一间大房子,让她真地能重回红墙巷39号,看春去春来,燕子飞去来兮,在被烟火熏得发黄的屋檐下衔草筑窝,哺育儿女,晚上黄桷兰飘香,香得连觉都睡不着……

那是一个曾经漂亮、被中国革命和中国式生活弄得无比神伤的女人,一辈子的梦想。

2006年5月15日,母亲节李承鹏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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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用的配图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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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章的一开始,大眼就写了这样一个段子,很俏皮,也很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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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构思了这样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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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说出了绿茶的真相,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化学添加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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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计算了奶牛的数量,于是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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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眼的笔下,大蒜和黄瓜也不靠谱了,不是硫磷就是蓝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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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大眼在翻看着2012年的高考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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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脑补出这样一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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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2年的火锅店常态,十年过去了,应该好一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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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这样的身体素质,才有了神农的后裔这么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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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被大眼写进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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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时,中国青年报还在显要的位置推荐了大眼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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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时人们对大眼的评价,说他的文章就像小李飞刀,又准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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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眼当年的相貌,很是帅气,也很是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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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开签售会的场面也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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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又是十年快过去了,一切俱已风飘云散,作为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也只能看看大眼的旧文以作慰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