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朋友 下的文章

一场瘟疫,把无常淋漓尽至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人生苦短,人生无常,不用犹豫纠结,当断则断,当舍则舍。断舍离不光是指物质,更是指精神思想和人际。

把没有意义的人和事都放下。许多朋友是你们认识高度相同,能够互惠互利时期的伙伴。当空间和思想认识的距离越来越远时,就该果断放弃。缘分到此为止,彼此都会有清晰的感觉。彼此很久都不会给对方打一个电话,微信朋友圈只剩下点赞,连发一个表情都觉得多余。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互相都很默契。对方近况如何都懒得知道。不见面还好,再见面将会有说不出的尴尬。曾经关系越亲密,越尴尬,还不如从前的普通朋友可进可退。这种舍弃需要勇气和魄力。

过去相见甚欢,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渴望相互倾诉释放内心的朋友,很久不见了,偶尔见面聊天才发现,你们的喜怒哀乐早已不在一个频道。原来,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环境,让你们除了聊过去,竟然相对无言。而“过去”毕竟过去了,“过去”终究是有限的,你我都已不在当年的境遇里生活了。

大多数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诸多感情都是阶段性的,是有保质期的。认清了这一点,就学会了接受。在某一时间,某一空间,彼此利益相通,便互相捆绑在一起。当兴趣、特质不相当,价值观不一致,便很难有超越时空限制的长久坚固的关系。如果发现彼此的关系实在无法维持,别问为什么,相互默契的疏远,是对彼此最大的解脱。不必竭力去维持一段关系,它最后还是要断的。彼此本身没有变,变的是周围的环境,变的是彼此对事物的认识角度和高度。古人云:“其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忠于自己的内心,不要为维护关系而弱化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想法。

感情的本质就是交换,一旦这种交换完了,友情就结束了。然后新的朋友出现了,朋友的圈子始终保持动态平衡。你有价值,你有能力,你的磁场就大,就有吸引力。如果相互给不了对方需要的东西,你们就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起前行,却无法相交。任何密友忽近又远,事态摇摆,都属正常不必奇怪。曾经越亲密,关系变淡后会更疏远,即使表面维持旧状,心里其实早已通透明亮。如隔夜的水变质了,就不会去喝了。双方的关系越来越淡,成为了陌路人,就会比生人还陌生。那就不必勉强了,都累。该散则散,随缘随心。如此情况,断舍离越彻底,越会拥有自由自在的时间和空间。

远离来找你过度倾诉的人,倾诉是一场自我满足,对他人而言是一种无端的折磨。在你面前故意炫耀,打听你的隐私,对你都是一种伤害。远离沟通效率极低的人,不厌其烦的叙说自己的一件事,详诉事情的细枝末节,既浪费时间又折磨人。远离消耗你的人,不要强迫自己,而让自己的精神能量越来越枯萎。

人生短暂,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不要自欺欺人。人生本来就是一个筛选和舍弃的过程,如果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没有势均力敌来维持双方的动态平衡,远离是早晚的事。谈不拢没有共同话题,最终要被你淘汰。成为我们朋友的人,都是基于精神认同的自由意志,精神上的匹配尤为重要。一段高质量的友谊,不是彼此牵绊,而是互相成就,共同成长。如果不能给你的生活和精神带来任何愉悦和进步,就要当机立断的舍弃。

曾经的朋友,不必念念不忘,更不必期待有什么回响。在今后的路途中,你会有新的同伴陪伴你一同前行。古人说的好:“故人堪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曾经的无话不说,变成“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顺其自然,不必回首不必说。

时间是有限的,懂得为生命做减法。不要为杂人杂物徒然消耗心神。人际交往的质量会影响我们的幸福和健康。果断的剔除生活中的附属品,学会拒绝学会清空。用更多的时间关注内在,和同质量的人互相滋养共同进步。

学会与自己相处,这个世界只有自己陪自己的时间最久。一个人越独立,就越能舍弃那些无用的社交。不需要别人来弥补自身的不足,不依赖更不依附别人,从中获得可怜的快乐。一个人需要不断的提升自己,追求独立思考,不再从众人云亦云。应对社会现象追求深入思考,不断努力,不再浑浑噩噩虚度时光。让自己生活简单,不要跟不靠谱的人纠缠,不让自己被拖入困境泥潭,宁愿与同类人在一起,获得快乐与幸福。

结束即开始,别那么害怕结束。绝大部分友情都会消失殆尽,值得珍惜的不过三五人而已,果断的结束,新的开始就在脚下。

我的搭档大个儿

一位老刑警跟我讲述了自己当年和搭档的故事。

半个世纪前他刚当反扒民警的时候,队里有个外号叫 “大个儿” 的人跟自己很不对付,俩人同住一层宿舍,互相犯相,动不动就拌嘴。

他打饭,打得多了,大个儿说,哟,贼没抓几个,吃饭真积极呀?打得少了,又说,嗬啧啧啧,挑三拣四的,怎么那么难伺候?

他也不甘示弱,看见对方泡麦乳精喝,说够讲究呀,坐月子吗?我给您再来点儿红糖?

说急了,俩人就旁若无人地在楼道里对线。

“老子一脚给你踹天堂河去!”

“老子一掌给你扇半截塔去!”

有一回大个儿在宿舍跟人下象棋,他咋咋唬唬地帮对手出主意。大个儿被将军后揪着他脖领子要出门单挑,被领导看见臭骂:“你们俩怎么那么烦人?打今儿起你俩一组,白天不许回宿舍了,就在外头抓贼!”

一开始俩人还别别扭扭的,没想到抓起贼来,竟是天作之合。

他是机灵鬼,遇到困境经常有脑洞大开的主意,大个儿力大无穷,以一敌三都不在话下。每回都是他先发现贼,然后给大个儿使眼色,大个儿在远端潜伏,随时等候他发出行动讯号。

抓贼都要抓现行,那时候讲究 “出壶就攥”、“一米之内真功夫” 的绝活儿,动作必须稳准快。他身材矮小,虽便于藏匿和观察,上手控制时还是得靠大个儿镇场。常常是贼刚下手,他冲上去把人按住,远处大个儿看见乘客们四散退后,便冲到风暴中央如超英救场一般压制住嫌疑人。不得不承认,大个儿虽然嘴碎傲娇有带着那么点儿盲目自信,但抓人的瞬间确实总能把人帅到。

不过光靠蛮力也不行。有一次公交车上四个贼,他和大个儿一人按了一个,剩下两个同伙躲在人堆里假装无辜。他就寻思这样不行啊,铐子不够用了,俩人带四个贼回单位也不现实啊。于是他低眉顺眼地走到那俩家伙面前,挤眉弄眼说同志,你俩帮我们警察到公安局做个证?就做个笔录就行。

俩同伙本来就心虚,忙说行行行。

结果马路边等单位的车来了,四个贼全被按进车里。两个同伙儿大叫:“我们不是证人吗?”

大个儿叉腰大笑:“小样儿演的还挺像!”

他又不服了:“你挤兑谁呢?”

有一次两人跟踪一个贼,是个笨贼,偷了一上午都没得手,中午还下馆子去了。两人跟着去了饭馆,贼点了一桌子菜,俩人就躲在门口啃烧饼。下午那贼终于在车上得了手,趁着车开门之际逃了出去。俩人一路狂奔追到了胡同里,他绕进路先堵住对方,对方顺手绰起路边煤堆上一块蜂窝煤朝他脑袋上砍去。这会儿大个儿赶到,看他受了伤立刻血脉喷张。

他怕大个儿一激动把贼打坏了,忙站起身来大喊:“我没事,煤块子是软的,跟海绵似的!” 没走两步又一屁股坐进煤堆里。

我问他,你们俩人一共抓了多少个贼呢?他寻思了一会儿,说没有上千个也有大几百吧。那会儿颐和园门口有俩大缸,缸里有水,据说往里扔钢镚,谁的钢镚能浮起来谁就交好运。于是俩缸旁边游客总是乌泱乌泱的,我俩在边上蹲一天就能抓十几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佩服,就说,真好。

后来聊到退休后的近况,他跟我说,抓贼抓一辈子,感觉很奇妙,就真跟锻炼了什么特异功能似的,坐公交眼都不用怎么看就知道周围有没有乱臣贼子。前两年满头白发的他坐 123 路车去牡丹园,蓦然发现车上有一个贼。

“但那是个笨贼,偷了半天得不了手。”

他说发现贼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就往车厢后面找大个儿,想给他使眼色。瞅着被窗外阳光镀上了金边的人群他才忽然想起,大个儿没了十多年了。那年冬天在火葬场送大个儿,瞅着他的遗像,总觉得在黑漆漆的夜里,他又要忍不住嘴欠:“瞅啥瞅,回家瞅你媳妇去!”

临下车之际,那贼还在人群中兜兜转转,他朝着车内大喊一声:“大家小心,车上有小偷,保护好随身财物!”

车门关闭,站在路边的他,早已泪流满面。

友谊是当今社会最珍贵的宝物,但想要获得友谊,还必须从人的社会性质说起。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在社会关系中生存,本质上是获得经验。因为我们的精力有限,靠亲身实践能获得的经验有限,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学习或者使用他人的间接经验。

友谊就是在学习、使用、分享经验中建立起来的。这个过程我们获得了信任。

///

那什么是经验呢?按照经验的知识性分类,可以分为生存、生活、生命这三种。

1.生存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生存换句话说就是活下去,在当今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活下去还是比较容易的,只要你用心不会挣不到生活必需品所需要的金钱,只要你会走进商场,你不会买不到你想要的物品。

能够在生存方面影响我们的,大多数是母父、同学、朋友。如同当我们无助时,向人求助,交朋友也要在生存方面赠人玫瑰、雪中送炭。

2.生活是品质与效率。生活就是你知道哪里的菜最鲜,怎么做饭更好吃,怎么玩更开心,怎么安排周边事物价值更高,怎样学习、工作以及构建人物关系。生活与生存的差别,大概就是效率与质量的差别吧。

要想获得生活的质,就必须参与到人际关系中,学习他人的间接经验。我们在交谈中知道如何度过春秋,在八卦中获得最有感情色彩的信息,在关系中获得快乐与悲伤。

愿意跟你建立友谊的人,一定是愿意把TA的正向经验分享给你的人。在分享过程中,听者获得了信息,知晓未知的快乐就得到了传播,关系也更稳固。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直播购物那么火吗?主播和观众甚至建立起了感情链接,这就是利用了友谊的分享机制。

3.生命是一种价值观。能够进行价值观交流的人,那一定是同路人。交到这样的朋友可遇不可求。

但也不是毫无方法,跟上述方法一致,做一束光,微光吸引微光。正如同你把自己藏在主流价值观下,他们也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有一句俗语说,成功的路上根本就不拥挤,那么我愿意把这句话修改为,走在你想要走的路上,自然就会吸引同类。但是前提是——你要首先去做,万不可等待看到他人在路上,才去追逐。

///

在这三方面积极分享的人大概率有交友的诚心。我说大概率,是非常准确的说法。因为,不法分子与人品很烂的人也利用这三方面来欺骗人。

给老年人推销假冒伪劣产品的是利用了老年人生活情感需要与生存需要。满嘴跑火车的男人骗女人肚子的时候,往往利用抽象,制造假象,许诺未来。抑制不住自己表达欲权力欲的中年油腻男往往吹嘘自己,对你指指点点,利用你年轻时的求知心。

可见,积极分享的人也不见得真有诚心,TA很有可能属于骗你的荷包、人身,又或者是通过打击别人来满足自尊心的那一类。

所以,在此还是要提出一个原则——注意过程与方法

第一,注意边界与进度。从小事开始积累,关系并非一蹴而就,那些还未跟你有过生活方面接触的人,就大谈特谈价值观方面的大概率是骗子,不是骗子也是满腹牢骚的‌‌“人生导师‌‌”。

第二,依赖靠谱的人介绍,在你的年岁中,你一定积累了一些同学朋友同事,依赖那些靠谱的人,认识新朋友。

///

除了上述提到的经验内容、过程与方法,还有一条很关键——情感与态度

情感、情绪、态度、姿态就像细菌一样会传染,它们是这世界上最顽固不化的东西,尽管你忘记了当初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会记住当时的心情。这条生理机制帮助人们记住快乐,也记住悲痛。

经验是死的,但是人传递出来的情感则相当复杂。但无论有多复杂,那些愿意多分享积极层面,有意识控制负面新闻的人大概率是很有爱的细腻人儿。

TA 们知道情感、情绪、态度、姿态就像细菌一样会传染,你释放什么,对方就会吸收什么,就会反弹什么。分享积极的一面,你快乐,对方也兴奋。喋喋不休消极一面,你释放了假恶丑,对方也会吸收反弹假恶丑。

///

这世界能对你生存、生活、生命三层面影响的人,一定是存在你周边时间最久,分量最重的人,所以这一个人一定是你母父、发小。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很难从原生环境走出来的原因之一。但我们今天不是谈原生环境,之所以提原生环境,是因为具备在这三面影响人的人能量巨大,会潜移默化影响你。

所以,建立友谊时要慎重,与原生环境不同,当你慢慢成长,我们其实拥有了选择朋友的权力,选择小环境的权力。成长本身就是一种主动权。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有一点点小追求,有一些些小热爱,丰富的内心,才是找到同路人最重要的底气。从生存、生活、生命这三面入手,注意过程与方法,情感与态度。你一定会找到自己舒服的小圈子。

 

 

昨天坐地铁,听见邻座一对母女聊天,大概是母亲问女儿,高考完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你和 XX 联系呀?你们高中时不是天天粘在一起吗?她是考到外地了吗?

女儿说没有,就在北京,上了某学院。母亲说挺好的呀,离你学校也不远,你们关系那么好,“十一” 没约着一起出去玩玩?

女儿看手机,答非所问:也没多好吧。

母亲本来是随口一提,见她这般支吾,就有些好奇了:怎么了?那姑娘我看挺好的呀,来过咱家就多少次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女儿放下手机:没有呀。其实她这人毛病还是挺多的。

接着她给母亲讲述了一些两人曾经相处的细节,都是校园生活里的小插曲,有的是反映对方性格强势的,有的是体现对方爱慕虚荣的,其实都是交往过程中发生的一些龃龉,无伤大雅,我就不展开说了。

母亲一时难以理解:我可没看出来。那你们以前还那么好?而且我看她对你挺不错的,你也多想想人家的好,毕竟好几年的同学嘞。

女儿没搭话。

母亲说了句:还是多联系联系。然后我就到站下车了。

下车之后,我脑子里总是没来由地盘旋着刚才母女间的对话。因为太真实了,恍惚间将自己也代入了进去。

我想到我在中学时也有过一个同宿舍的好友。我们同级不同班,却很合得来。他是学理科的,成绩比我好,我总是近水楼台地向他请教数理问题。体育方面我俩都是球盲,在其他男生总高谈阔论 NBA 时,我俩则埋头在一边兴致高涨地探讨流行音乐。在我看来,他是为数不多的能与我直言快语的兄弟。高考前最难捱的那段时间,我一天下来最放松的时刻就是熄灯之后躺到床上,和对面铺上的他天南海北地聊天吐槽。

高考结束后,我考上警校,他则上了一所名校,自此分道扬镳。

可能少年和成人的区别就在于,新环境会给我们很强的可塑性。警校的四年里,我结识了很多新朋友,慢慢适应了军事化管理的生活,习惯每天闭门不出的作息规律,与曾经中学时的朋友联系就变得少之又少,其中当然也包括他。

在大学那段自认为心智走向成熟、逐渐见多识广的阶段里,我开始有意识地审视起了自己从前的种种际遇,而每当忆起有关于他的事情时,我的内心就好像一片水位渐渐下降的湖,从以前的波光粼粼,到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水底那些影响观感的沙砾泥石。

有些早就淡忘的事情突然就变得不好释怀。比如他教我数学题时有意无意表露出的不耐烦,在众人面前随口一句让我很没面子的话,时不时秀出的优越感,等等。我也懊悔自己曾经在他面前不够自信甚至有些自卑的姿态,以及对他曾经表达的那些现在听起来幼稚至极的观点感受。

这种关系空窗期时的胡思乱想就让我很别扭,我甚至猜测,他也不曾主动与我联系,是不是也早就否定我这个人了?那就互不打扰,各自安好吧。

事情的转变在几年后偶然的一次相聚。那时我们都已经参加工作,多年不见,发现彼此还是老样子,话题也都是停留在上学时,就像是两人直接从兵荒马乱的高考前夕穿越过来,对于那段时光不停的追忆调侃。他记得我那时喜欢听的歌,我也记得他曾经喜欢过的姑娘。我们聊起了那阵儿经常光顾,现在早就面目全非的 24 小时便利店;聊起了那条我们经常去闲逛,现在早就人去楼空的磁带一条街。

啊,就很舒畅。曾经的不平和挂怀全都一扫而空。我也才发现,相比起对那时候自己、对他人的不满意和缺憾,那段时间本身恰恰是最珍贵的。我们互相都很荣幸能共同拥有那段经历。所以在真正面对面的相处交流中,那些琐碎的摩擦与龃龉,就真的隐入烟尘了。

也许朋友本身并没有渐行渐远,真正把我们隔绝的,是孤独和虚无为我们织出的一张网。它是我们想要剥离过去的结界,是我们虚张声势的外壳,而它挡住的却恰恰是我们成长途中对过去那些人和事,应有的认可与坦诚。多少一路走来的伙伴就这样从我们的人生中消失了。

那个妈妈说得对:还是多联系联系。

她肯定也不是完全出于喜欢那个同学,更多的,是为自己女儿好。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

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这个卖果子的和别的卖果子的不一样。不是开铺子的,不是摆摊的,也不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他专给大宅门送果子。也就是给二三十家送。

这些人家他走得很熟,看门的和狗都认识他。到了一定的日子,他就来了。里面听到他敲门的声音,就知道:是叶三。

挎着一个金丝篾篮,篮子上插一把小秤,他走进堂屋,扬声称呼主人。主人有时走出来跟他见见面,有时就隔着房门说话。‌‌“给您称——?‌‌”——‌‌“五斤。‌‌”

什么果子,是看也不用看的,因为到了什么节令送什么果子都是一定的。叶三卖果子从不说价。买果子的人家也总不会亏待他。

有的人家当时就给钱,大多数是到节下(端午、中秋、新年)再说。叶三把果子称好,放在八仙桌上,道一声‌‌“得罪‌‌”,就走了。

他的果子不用挑,个个都是好的。他的果子的好处,第一是得四时之先。市上还没有见这种果子,他的篮子里已经有了。第二是都很大,都均匀,很香,很甜,很好看。

他的果子全都从他手里过过,有疤的、有虫眼的、挤筐、破皮、变色、过小的全都剔下来,贱价卖给别的果贩。

他的果子都是原装,有些是直接到产地采办来的,都是‌‌“树熟‌‌”,——不是在米糠里闷熟了的。他经常出外,出去买果子比他卖果子的时间要多得多。

他也很喜欢到处跑。四乡八镇,哪个园子里,什么人家,有一棵什么出名的好果树,他都知道,而且和园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是亲家一样了。——别的卖果子的下不了这样的功夫,也不知道这些路道。到处走,能看很多好景致,知道各地乡风,可资谈助,对身体也好。他很少得病,就是因为路走得多。

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再下来是樱桃,红的像珊瑚,白的像玛瑙。端午前后,批杷。

夏天卖瓜。七八月卖河鲜: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黄金坠子‌‌”的香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入冬以后,卖栗子、卖山药(粗如小儿臂)、卖百合(大如拳)、卖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

他还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

不少深居简出的人,是看到叶三送来的果子,才想起现在是什么节令了的。

叶三卖了三十多年果子,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人了。他们都是学布店的,都出了师了。老二是三柜,老大已经升为二柜了。谁都认为老大将来是会升为头柜,并且会当管事的。

他天生是一块好材料。他是店里头一把算盘,年终结总时总得由他坐在账房里哔哔剥剥打好几天。接待厂家的客人,研究进货(进货是个大学问,是一年的大计,下年多进哪路货,少进哪路货,哪些必须常备,哪些可以试销,关系全年的盈亏),都少不了他。

老二也很能干。量布、撕布(撕布不用剪子开口,两手的两个指头夹着,借一点巧劲,嗤——的一声,布就撕到头了),干净利落。店伙的动作快慢,也是一个布店的招牌。

顾客总愿意从手脚麻利的店伙手里买布。这是天分,也靠练习。有人就一辈子都是迟钝笨拙,改不过来。不管干哪一行,都是人比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弟兄俩都长得很神气,眉清目秀,不高不矮。布店的店伙穿得都很好。什么料子时新,他们就穿什么料子。他们的衣料当然是价廉物美的。他们买衣料是按进货价算的,不加利润;若是零头,还有折扣。

这是布店的规矩,也是老板乐为之的,因为店伙穿得时髦,也是给店里装门面的事。有的顾客来买布,常常指着店伙的长衫或翻在外面的短衫的袖子:‌‌“照你这样的,给我来一件。‌‌”

弟兄俩都已经成了家,老大已经有一个孩子,——叶三抱孙子了。

这年是叶三五十岁整生日,一家子商量怎么给老爷子做寿。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门卖果子了,他们养得起他。

叶三有点生气了:

‌‌“嫌我给你们丢人?两位大布店的‌‌‘先生’,有一个卖果子的老爹,不好看?‌‌”

儿子连忙解释:

‌‌“不是的。你老人家岁数大了,老在外面跑,风里雨里,水路旱路,做儿子的心里不安。‌‌”

‌‌“我跑惯了。我给这些人家送惯了果子。就为了季四太爷一个人,我也得卖果子。‌‌”

季四太爷即季陶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里人都称之为四太爷。

‌‌“你们也不用给我做什么寿。你们要是有孝心,把四太爷送我的画拿出去裱了,再给我打一口寿材。‌‌”这里有这样一种风俗,早早就把寿材准备下了,为的讨个吉利:添福添寿。于是就都依了他。

叶三还是卖果子。

他真是为了季陶民一个人卖果子的。他给别人家送果子是为了挣钱,他给季陶民送果子是为了爱他的画。

季陶民有一个脾气,一边画画,一边喝酒。喝酒不就菜,就水果。画两笔,凑着壶嘴喝一大口酒,左手拈一片水果,右手执笔接着画。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叶三搜罗到最好的水果,总是首先给季陶民送去。

季陶民每天一起来就走进他的小书房——画室。叶三不须通报,由一个小六角门进去,走过一条碎石铺成的冰花曲径,隔窗看见季陶民,就提着、捧着他的鲜果走进去。

‌‌“四太爷,枇杷,白沙的!‌‌”

‌‌“四太爷,东墩的西瓜,三白!——这种三白瓜有点梨花香味,别处没有!‌‌”

他给季陶民送果子,一来就是半天。他给季陶民磨墨、漂朱膘、研石青石绿、抻纸。季陶民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很入神地看,专心致意,连大气都不出。

有时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一口气,甚至小声地惊呼起来。凡是叶三吸气、惊呼的地方,也正是季陶民的得意之笔。季陶民从不当众作画,他画画有时是把书房门锁起来的。对叶三可例外,他很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认为叶三真懂,叶三的赞赏是出于肺腑,不是假充内行,也不是谀媚。

季陶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

因为席间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谈阔论,因为季陶民是大画家,这些名士就特别爱在他面前评书论画,借以卖弄自己高雅博学。这种议论全都是道听途说,似通不通。季陶民听了,实在难受。

他还知道,他如果随声答音,应付几句,某一名士就会在别在应酬场所重贩他的高论,且说:‌‌“兄弟此言,季陶民亦深为首肯。‌‌”

但是他对叶三另眼相看。

季陶民最佩服李复堂。他认为扬州八怪里复堂功力最深,大幅小品都好,有笔有墨,也奔放,也严谨,也浑厚,也秀润,而且不装模作样,没有江湖气。有一天叶三给他送来四开李复堂的册页,使季陶民大吃一惊:这四开册页是真的!

季陶民问他是多少钱买的,叶三说没花钱。他到三垛贩果子,看见一家的柜橱的玻璃里镶了四幅画,——他在四太爷这里看过不少李复堂的画,能辨认,他用四张‌‌“苏州片‌‌”跟那家换了。‌‌“苏州片‌‌”花花绿绿的,又是簇新的,那家还很高兴。

叶三只是从心里喜欢画,他从不瞎评论。季陶民画完了画,钉在壁上,自己负手远看,有时会问叶三:

‌‌“好不好?‌‌”

‌‌“好!‌‌”

‌‌“好在哪里?‌‌”

叶三大都能一句话说出好在何处。

季陶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

叶三说:‌‌“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季陶民提笔题了两句词:

‌‌“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季陶民画了一张小品,老鼠上灯台。叶三说:‌‌“这是一只小老鼠。‌‌”

‌‌“何以见得。‌‌”

‌‌“老鼠把尾巴卷在灯台柱上。它很顽皮。‌‌”

‌‌“对!‌‌”

季陶民最爱画荷花。他画的都是墨荷。他佩服李复堂,但是画风和复堂不似。李画多凝重,季陶民飘逸。李画多用中锋,季陶民微用侧笔,——他写字写的是章草。

李复堂有时水墨淋漓,粗头乱服,意在笔先;季陶民没有那样的恣悍,他的画是大写意,但总是笔意俱到,收拾得很干净,而且笔致疏朗,善于利用空白。他的墨荷参用了张大千,但更为舒展。他画的荷叶不勾筋,荷梗不点刺,且喜作长幅,荷梗甚长,一笔到底。

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莲蓬来,季陶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

叶三说:‌‌“四太爷,你这画不对。‌‌”

‌‌“不对?‌‌”

‌‌“‌‌‘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是吗?我头一回听见!‌‌”

季陶民于是展开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题了一首诗:

‌‌“红花莲子白花藕,

果贩叶三是我师。

惭愧画家少见识,

为君破例著胭脂。‌‌”

季陶民送了叶三很多画。——有时季陶民画了一张画,不满意,团掉了。叶三捡起来,过些日子送给季陶民看看,季陶民觉得也还不错,就略改改,加了题,又送给了叶三。季陶民送给叶三的画都是题了上款的。

叶三也有个学名。他五行缺水,起名润生。季陶民给他起了个字,叫泽之。送给叶三的画上,常题‌‌“泽之三兄雅正‌‌”。有时迳题‌‌“画与叶三‌‌”。季陶民还向他解释:以排行称呼,是古人风气,不是看不起他。

有时季陶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有上款不好卖。‌‌”

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不卖。‌‌”

‌‌“不卖?‌‌”

‌‌“一张也不卖?‌‌”

他把季陶民送他的画都放在他的棺材里。

十多年过去了。

季陶民死了。叶三已经不卖果子,但是他四季八节,还四处寻觅鲜果,到季陶民坟上供一供。

季陶民死后,他的画价大增。日本有人专门收藏他的画。大家知道叶三手里有很多季陶民的画,都是精品。很多人想买叶三的藏画。叶三说:

‌‌“不卖。‌‌”

有一天有一个外地人来拜望叶三,叶三看了他的名片,这人的姓很奇怪,姓‌‌“辻‌‌”,叫‌‌“辻听涛‌‌”。一问,是日本人。辻听涛说他是专程来看他收藏的季陶民的画的。

因为是远道来的,叶三只得把画拿出来。辻听涛非常虔诚,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还先对画轴拜了三拜,然后才展开。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赞叹:

‌‌“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辻听涛要买这些画,要多少钱都行。

叶三说:

‌‌“不卖。‌‌”

辻听涛只好怅然而去。

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陶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在棺材里,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