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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第一次去看史铁生。曾经为之做过长久的准备,首先是读过他的好小说,尤其是《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再是听人叙述他坎坷的经历以及他的为人,然后就与他开始了通信。

他的信写得很好,以那种简单明白的语言论及小说的艺术。这一切,都使人对他怀着神圣的想象,觉着自己的凡俗。其实,在这一切之前,我是见过他一面的,在1980年时,文学讲习所里,有朋友推他来听课,我们还握了手。印象是模糊的,觉着似乎是一个腼腆的青年,还有就是,他坐在轮椅上,那轮椅显得空落落的很大。等再次看见他时,他已巍然将那张轮椅坐满了。那次去看他,是到国子监的路上,已经到了雍和宫大街,要躲过史铁生,就躲不过去了似的。否则,还是要推迟。因为这个见面是那么重大,叫人觉得有着遥远的距离,总也走不近,总也做不好准备。现在,却兀自到了眼前,无法回头了。我们敲了院门,他父亲出来开门,听说我们的来意,便指着门上的告示让我们看,上面写着见客的时间,这时,正轮到不见客。我就说,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并且立即就要离开,这时,他父亲似乎是接受了某种暗号,忽然改变了主意,拉开门放我们进去了。

王安忆(左)、陈村(中)、史铁生(右)

史铁生很不好意思地朝我们笑着,似乎他犯了个淘气的错误。我们问他父亲怎么又让我们进来了,他伸手在窗户上敲了敲,说听见我们的声音,就给了个暗号。这天是星期天,他家里人挺多,妹妹、妹夫都回家了,在外间做饭,里间是史铁生的房间,生着铁皮的烟囱炉,有着一股日常居家的温暖气氛。他说起上回在讲习所的见面,说我那时候特别瘦。我说那时在北京生活,必须吃大量的面食,我很不习惯。他就说,面食里的饺子还是可以的。然后又说到了北京的大白菜,整整一冬天,主要就是吃它,也是个问题。他说,那么包饺子呢?最后,我们要走,他不让,拉住我们说:别走,今天我们家吃饺子。就这样,这一次见面,我们基本上在说饺子。当时不觉得,过后想想却觉得出乎意外。因为,像史铁生这样,坐在轮椅上,是有权利说许多高深的哲理,人生的感悟,生命的体验,存在的真谛。他说什么我们都会相信,也会感动,可是,他只是说饺子。后来,他的家就成了最经常去的地方。他的家和所有的家一样,生活照常进行,你完全不必像歌里唱的那样,“多给一点爱”,你也完全不必有那些戏剧性的想头,以为在那里会得到灵魂的升华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一切如常,不同的只是,你用脚走路,他用轮子走路。你所以去敲他的门,只是想同他聊天。你所以更喜欢同他聊天,是因为他有好的头脑,以及非常好的天性,这两条都是使人愉快的。

记得有一年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搞了一台文学晚会,我和知识青年史铁生,还有王朔、刘庆邦、刘恒、何志云等作家朋友们在一起。知青出身的作家各自诵读一段话,表示对那段岁月的态度。我们十几个人被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的几位年轻导演,分配在场子四角上的平台,等待轮到自己说话。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史铁生。开头是这样的:空廓的场子里暗了片刻,忽然亮起一束追光,光圈中空无一人,然后就响起了史铁生的声音。他是以探讨问题的口气,很中肯,也很平静,并且是列出“第一”“第二”,这同现场所营造的悲剧气氛格格不入。提起来的一口气一下子瘪下去的感觉。忍不住要笑,在这样的语气对比之下,周围所有一切都变得虚张声势了。要说史铁生教育你,就在这地方,那就是,真实。可我们依然不要忘记,史铁生确实是一名截瘫者,他要抵达真实的途径要比健康人曲折。许多事情,他是以心智去体验,而不是感官。那么,你就可以了解,史铁生与这个世界所建立起的真实关系里的含义,他的日常化里的理性的力量。

他常常使人忘记他和你不一样,因此,同他说话就无所顾忌。有一次,与他聊天,聊到有些外来妹在城市扎根的事情,我随口就说“或者嫁个瘸腿的”,话出口多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犯忌,先就尴尬起来。我一尴尬,他便也不自在,这局面确是有些难堪的。

后来,我在他的一篇小说里看到了一个相类似的细节,一个少女对一个瘸腿的男青年说到一只鸽子的名字叫“点子”,说这名字叫人以为它是个瘸子。这小说是多年前的,这也许说明史铁生早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种情形在他身上发生已不止一次。就这样,史铁生破除了迷信。他并不给人们提供神话,只提供真实,却是上乘的真实,因为他是穿透身体的隔阂,用心力去撞击现实所获得的。他的真实是有力量的,是由无数超感的玄思组成的。这些玄思最终落成了平常状态,虽然也是你我他的状态,却又不全是。你我他的状态是盲目不自觉的,而这却是自觉的思想的果实,有着切实的理由,更使人信服,也具有理想的性质。他其实是比许多健康人更多更深刻地享有这个世界,我们完全不必对他抱有怜悯。这就是你无法对他去唱“多给一点爱”的缘故。(本文原题为《王安忆:残疾人史铁生》,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永远的史铁生,本文选自《铁生铁生》)

作为读者,我喜欢有“越轨的笔致”的散文作品,那种不做庸常之言的作品。“越轨的笔致”最初来自鲁迅对萧红《生死场》的评价,今天读来更像是对一种优秀作品的判断标准。

读萧红的作品,会深切认识到“越轨的笔致”这一评价的精准——这位青年作家身上流淌的是不安稳的血。似乎一拿起笔,便会凭借本能去破坏那些既有“规则”。即使是书写鲁迅本人,萧红也是如此。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这是《回忆鲁迅先生》的开头。起笔即是真率,起笔即是日常,起笔即是深情,怀念故人的文章之所以写得如此生动、跳脱、灵性、别具一格,都是因萧红的笔致: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鲁迅先生就在躺椅上看着我;鲁迅先生在北平教书时,从不发脾气;鲁迅先生很喜欢北方饭;鲁迅先生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冬天穿着黑石蓝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灰色毡帽,脚穿黑帆布胶皮底鞋;鲁迅先生坐在那和一个乡下的安静老人一样;鲁迅先生吃的是清茶,不吃别的饮料;鲁迅先生住的是大陆新村九号;鲁迅先生的书架;鲁迅先生的客厅;鲁迅先生的书桌;鲁迅先生寄书时喜欢码得齐齐的;鲁迅先生新剪了头发;鲁迅先生又咳嗽了;鲁迅先生一夜未眠……鲁迅家的居住陈设,许广平的忙碌,海婴的顽皮……鲁迅生活中的所有琐屑都永远被悉数刻在了萧红的文字里。把回忆写得细微逼真,鲜活生动,恐怕只有彼此坦诚相知、亲切相待的人之间可以做到如此。

面对人人称颂的“民族魂”,萧红书写的是通常意义上陌生的鲁迅。——后世读者发现,鲁迅在萧红文章里的某些地方“竟以脾气坏、固执而又刻薄的形象出现”(葛浩文《萧红评传》)。但是,这恰恰是萧红的魅力,她不是要写光环下的伟大人物,她要写的是生活中可亲可感的那个人。在她天真而富有活力的文字世界中,从不会遗失我们生命中那些“灰色地带”、那些被刺目的光环所忽略的“活生生”;她要书写的有音容笑貌的鲁迅,一个多重身份的人:父亲,丈夫,朋友,导师,男人,老人。情深意浓,但行文欢脱,未曾渲染过一句想念,但想念却如空气般浸在文字的肌理。

正是因为这“力透纸背”的书写,在无数的回忆与缅怀里,萧红的回忆才脱颖而出:她写出了“这一个”鲁迅和鲁迅一家;她写出了立体的而不是扁平的鲁迅。八十多年来,她的回忆一枝独秀,为无数人诵读和感怀,她使历史长河中刹那的鲁迅变成了我们面前永远鲜活的那个人。

想到李娟的散文,这是位深受读者喜爱的散文家,“越轨的笔致”在她那里是一种别样的行文。我们只要看她的开头,便会了解她声音里的欢脱与活泼。比如“我在乡村舞会上认识了麦西拉,他是一个漂亮温和的年轻人,我一看就很喜欢他”;比如“在库委,我每天都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不睡觉的话还能干什么呢?”;再比如“我听到房子后面的塑料棚布在哗啦啦地响,帐篷震动起来。不好!我顺手操起一个家伙就去赶牛”……十多年前,第一次读李娟的作品我便想到了萧红,她的叙述声音和萧红作品里的天真、自然、率性有某种神似,不过,李娟的声音更趋近清新,带着对世界的好奇和年轻姑娘的娇憨。

在那篇《我所能带给你们的事物》里,李娟讲述了给母亲和外婆买宠物兔子的故事。“我从乌鲁木齐回来,给家人买回了两只小兔子。卖兔子的人告诉我:‘这可不是普通兔子,是“袖珍兔”,永远也长不大的,吃得又少,又乖巧。’所以,一只非得卖二十块钱不可。结果,买回家不到两个月,每只兔子就长了好几公斤,比一般的家兔还大,贼肥贼肥的,肥得跳都跳不动了,只好爬着走。真是没听说过兔子还能爬着走……而且还特能吃,一天到晚三瓣嘴咔嚓咔嚓磨个不停,把我们家越吃越穷。给它什么就吃什么,毫不含糊。到了后来居然连肉也吃。兔子还吃肉?真是没听说过兔子还能吃肉……后来,果然证实了兔子是不能吃肉的,它们才吃了一次肉,就给吃死了。”

行文坦率自在,生动活泼,有趣的故事内核里别有深情:“兔子死了的时候,我妈对我说:‘以后再也别买这些东西了,你能回来,我们就很高兴了。’我外婆对我说:‘以后再也别买这些东西回来了,死了可怜得很……你回来了就好了,我很想你。’”讲到这里,叙述人引领我们看到了远方,外婆已经离开:“又记得在夏牧场上,下午的阳光浓稠沉重。两只没尾巴的小耗子在草丛里试探着拱一株草茎。世界那么大。外婆拄杖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暂时的欢乐,因这‘暂时’而显得那样悲伤。”欢快幽默但又曲折辗转,看似真率的文本深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情与忧伤。

刘亮程散文的魅力在于,他生成了一种独特“透视法”。这位散文家以一种空着双手进入事物的方式来书写。所谓空着双手进入,是排除“定见”“偏见”以及“庸见”等先入为主的理解方式,是使自己变成“无知”。他喜欢站在角落看世间;喜欢站在野兔、站在树木、站在风、站在狼,乃至站在不知名的小虫子身上以“无知”的方式去认识世界,某种意义上,这种“无知”便成了另一种迷人的“有知”。

《剩下的事情》是他的代表作。哪些是剩下的事情呢?“我们在坟墓旁边往下活。活着活着,就会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是谁留下的。那件事谁做过了。这句话谁说过。那个女人谁爱过。”剩下的事情在一些人看来不重要,但其实很重要:“如果我还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一棵草的事情,一粒虫的事情,一片云的事情。”

要舍弃人比草木高贵的念头。人与草木是平等的。“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人和草木之间有内在的呼应关系。“一个人头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好笑,在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

空着双手去理解眼前的事物,是属于刘亮程的“越轨”,于是眼前事物便发生了颠倒和错位:铁锹是有生命的,野狼也是有思维的。草木是人,人是草木;野兔是人,人也可能就是一只野兔。都是生命本身,互有不可知的部分。于是,《寒风吹彻》中,人与寒冷的关系变得微妙:“我掖紧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由此,在寒冷的世界里,才能看到那些以往看不到的人,猜想他们度不过这个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境……而后整个人生。”——谁能看到一个人一生中的雪呢?“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

我尤其喜欢那篇《先父》,读来让人心内柔软。“我的有一脚踩在他的脚印上,隔着厚厚的尘土。我的有一声追上他的声。我吸的有一口气,是他呼出的。”

“你死去后我的一部分也在死去。”

“你在世间只留下名字,我为怀念你的名字把整个人生留在世上。”

这是儿子向已逝父亲的诉说,是关于逝去的“你”如何长成今日的“我”的诉说,是关于骨血的接续和情感的流淌,其中饱含了儿子对父亲最深沉的爱与思念。

当然,一想到“越轨的笔致”,必定要提汪曾祺那篇《跑警报》,作品写的是战乱时代的西南联大生活,警报几乎天天都有。

“联大的学生见到预行警报,一般是不跑的,都要等听到空袭警报:汽笛声一短一长,才动身。新校舍北边围墙上有一个后门,出了门,过铁道(这条铁道不知起讫地点,从来也没见有火车通过),就是山野了。要走,完全来得及。——所以雷先生才会说‘现在已经有空袭警报’。只有预行警报,联大师生一般都是照常上课的。”

即使是战时,年轻人也要寻找生活的滋味。

“‘跑警报’是谈恋爱的机会。联大同学‘跑警报’时,成双作对的很多。空袭警报一响,男的就在新校舍的路边等着,有时还提着一袋点心吃食,宝珠梨、花生米……他等的女同学来了,‘嗨!’于是欣然并肩走出新校舍的后门。‘跑警报’说不上是同生死,共患难,但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危险感,和看电影、遛翠湖时不同。这一点危险感使两方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名为“跑警报”,写东躲西藏、慌张逃跑似乎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如果读过这篇作品我们自然要会心一笑,汪曾祺所写固然是警报飞过时的日常,但最终落在“日常”,落在作品的结尾:“不在乎”精神,那才是“永远征不服的”。紧张、沉重、欢笑、庄重,读《跑警报》的过程有如有趣的过山车之旅,这是属于汪曾祺的以轻写重,这是属于他的越轨笔致。每一次读《跑警报》,都会感叹,每部经典作品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其实都有它的“越轨的笔致”,有待我们学习,有待我们发现。

(节选)

 

写一首诗,写给一样爱读海子、叶芝的姑娘,写给创造生命的母亲,写给二十几岁赤诚天真的你。

我写给你一笔一画、板板正正的喜欢,我用三言两语下的惊涛骇浪对你致意。

由上海交通大学主办的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于四月开始征稿并直播入围。

在这些大学生诗人的笔下,一切能触动他们的细节都被记录下,他们一边书写一边探索,一边整理自己一边理解世界。

当拿起纸笔的时候,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心情再不需要躲藏。

我们从入围作品中精选了一些短诗和评论,不知它们是否有戳中你呢?

《桔子》

高龙 | 国防科技大学

我是春天里出生的绿皮野兽

在秋夜里悄悄吞下十瓣月亮

@余北溟·Ben:《橘子》那篇用来写《山竹》似更形象:“我是春山中出没的绿皮野兽,秋夜里偷偷吞下十瓣月亮。”

@张诗梦:简短的24个字,比喻拟人,竟如此生动可爱地写出桔子的特点。深绿的青皮,里头藏着十瓣月牙似的酸甜金黄的果实。生于春夏,成熟于天地萧杀的秋日,橙黄色泽驱散寒意,弯弯似带笑意的桔瓣甜上心间。“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对桔子的喜爱,古来有之。

《那些使我柔软的》

李瑞 | 贵州师范大学

所有那些使我柔软的顺时针转动的钟表毛发柔顺的小动物小雪一边下一边化薄雾笼罩时楼下那颗小松树

以及昨夜梦见你时到了嘴边却又忘了说的话

@一个可可:标题就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渺小的事物,看似不起眼,但是却能以自身的存在给观者带来幸福感。很喜欢这种白描的表达方式。

@Kelsey: 引人遐想的无限温柔,正藏在没说出来的话里。那些将发未发的,才是最美的。

《天马即景》原石 | 中南大学

我们从电影院起身,退场,在高悬的幕布上一闪而过,那些影像不安地晃动 我们晦暗的湖面,一些很深很深的波纹便显露了出来。

看,街道中央幽灵在路灯下游泳,他们的短暂多么快乐,可以用二十岁的眼睛接吻可以轻易地如交换云朵般 交换欲望他们说:潮湿的词语,像是记忆他们在柏树与桦树之间渐渐隐身

春天的夜晚,人群把我吐出是的,我将写一封无用的信我是在纸面上溺水的那一个

@告别儀式:我在解放西路等待解放……我是在纸面上溺水的那一个,哇,真的是神仙写诗 ,我爱了,这样的小哥哥能介绍给我一个吗?

@Wayne:看到“天马”二字的时候,我一愣。对于别人来说平凡无奇的,甚至是能唤起的联想的只有“天马行空”这个成语,但却承载了我一长段的回忆。也许不仅仅是我的,还有湖大、中南、师大三所学校无数人的。作者的描述充满了张力,勾起了我的记忆。不知道对于那些不知道“天马”的人,勾起的记忆又是怎样的呢?

《火车》朱正阳 | 大庆师范学院

火车经过月台夜里,车厢的灯是常亮的光线联通了地球另一端的阳光摧毁了人们的作息一个一个相连的狭窄空间把人从远方运输到远方

@虞子都:月台、火车、狭窄,这些词语足够让人想起乘坐长途火车的那份心绪。长途跋涉不禁让人忘记今夕是何年,如此奔波,自己到底朝向何方,又能圆满到达哪个远方。

@四喜:是从已远的出发点送到尚远的目的地?还是将向往远方的人送到远方?又或者,是将久已迷失的灵魂带去未知的希望?常亮的狭小车厢里有太多故事,满载苦乐年华。火车如是,人生亦然。短暂的年岁中,我们从远方走来,相聚后又一同走向下个远方,直到终于在某个远方四散开去。幸而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我们有无限的远方可以憧憬,有无数的故事能够分享。

《外公》陈紫婵 | 湖南城市学院

阳春三月花儿都开了那外公你什么时候发芽呢

@栗子7078924372:《外公》虽然短,但是看完以后,真的让人很有感觉。

@Ellie:想起了外公下葬的那一天,家力最长跟他相处的小侄女彼时不过四五岁,当她参加完葬礼坐上回家的车时,她突然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妈妈,外公是不是知道我们要回家了,一直在跟着我们”。不过短短几句思念外公之情溢出屏幕,叫人心酸。外公,若是我们还能重逢就好了。

 

下面再跟大家分享几首

第一届和第二届部分获奖作品

其中包括,当初刷爆网络的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不急》《流浪》《路人》等等

流浪(柒叁)上海交通大学

大风吹着我和山岗我面前有一万座村庄我身后有一万座村庄千灯万盏我只有一轮月亮

不急(夏南)香港浸会大学

我想变成天边那朵白云用尽整日晴天只从左边移到右边

路人

(西贝)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话。却骗你说,风雨正好,该去写些诗句。不必嘲讽我,你笑出声来,我也当是天籁。不必怀有敌意,你所有心计,我都当是你对我的心意。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仿佛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脱脱不花)北京大学

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职称、房贷、牛肉的价格我跻身其中,最为持久我是这对中年夫妻唯一相符的病症共同的疾患,二十三年来无时不在考验他们的婚姻我差不多就是耐性本身我是疲惫的侧面、谩骂的间歇我是流水中较大的那块石头将眼泪分成两份

评委点评:平白如话,但每一个字都很痛。没有很深的体验写不出来。入木三分,如浮雕,如可怕的静默,结尾处又如岁月流水,突然石头将眼泪分成两份,又非常重。节奏、画面感和抽象感,都好。华东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 胡晓明

(罗俊鹏 )上海交通大学

三岁时,你说让我等你五分钟。二十三岁时,你却还没回来。爸,我现在不要马路对面的冰糖葫芦了。

评委点评:这是一首令人过目不忘的好诗,它就是一篇小说的浓缩版,父亲为孩子到马路对面买冰糖葫芦后就再也没回来,我的第一反应是遇到车祸了。

  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父亲,这种沉痛和负疚已经伴随孩子20年,必将继续伴随孩子直到孩子老去、死去。这首诗是能够让人心头一凛的,时间跨度特别大,情节特别丰富,感情特别复杂,都在短短五句的诗行中体现出来,厉害!诗人 安琪

宁坤要我给他画一张画,要有昆明的特点。我想了一些时候,画了一幅:右上角画了一片倒挂着的浓绿的仙人掌,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题了这样几行字:

“昆明人家常于门头挂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悬空倒挂,尚能存活开花。于此可见仙人掌生命之顽强,亦可见昆明雨季空气之湿润。雨季则有青头菌、牛肝菌,味极鲜腴。”

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谓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体感受的。

我不记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长,从几月到几月,好像是相当长的。但是并不使人厌烦。因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连绵不断,下起来没完。而且并不使人气闷。我觉得昆明雨季气压不低,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我的那张画是写实的。我确实亲眼看见过倒挂着还能开花的仙人掌。旧日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多是这样一些东西:一面小镜子,周围画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用麻线穿了,挂在钉子上。昆明仙人掌多,且极肥大。有些人家在菜园的周围种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篱笆。——种了仙人掌,猪羊便不敢进园吃菜了。仙人掌有刺,猪和羊怕扎。

昆明菌子极多。雨季逛菜市场,随时可以看到各种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青头菌比牛肝菌略贵。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格调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鸡土从,味道鲜浓,无可方比。鸡土从是名贵的山珍,但并不真的贵得惊人。一盘红烧鸡土从的价钱和一碗黄焖鸡不相上下,因为这东西在云南并不难得。有一个笑话: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土从,他跳下去把鸡土从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这笑话用意在说明昆明到呈贡的火车之慢,但也说明鸡土从随处可见。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真叫人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吃?!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里头还有许多草茎、松毛、乱七八糟!可是下点功夫,把草茎松毛择净,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还有一种菌子,中看不中吃,叫鸡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块银圆那样大,的溜圆,颜色浅黄,恰似鸡油一样。这种菌子只能做菜时配色用,没甚味道。

雨季的果子,是杨梅。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杨梅很大,有一个乒乓球那样大,颜色黑红黑红的,叫做“火炭梅”。这个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我吃过苏州洞庭山的杨梅、井冈山的杨梅,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

雨季的花是缅桂花。缅桂花即白兰花,北京叫做“把儿兰”(这个名字真不好听)。云南把这种花叫做缅桂花,可能最初这种花是从缅甸传入的,而花的香味又有点像桂花,其实这跟桂花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别处叫它白兰、把儿兰,它和兰花也挨不上呀,也不过是因为它很香,香得像兰花。我在家乡看到的白兰多是一人高,昆明的缅桂是大树!我在若园巷二号住过,院里有一棵大缅桂,密密的叶子,把四周房间都映绿了。缅桂盛开的时候,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就和她的一个养女,搭了梯子上去摘,每天要摘下来好些,拿到花市上去卖。她大概是怕房客们乱摘她的花,时常给各家送去一些。有时送来一个七寸盘子,里面摆得满满的缅桂花!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

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看了作比丘尼装的陈圆圆的石像(传说陈圆圆随吴三桂到云南后出家,暮年投莲花池而死),雨又下起来了。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磁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浊酒一杯天过午,

木香花湿雨沉沉。

我想念昆明的雨。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九日

想念地坛,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静。

坐在那园子里,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任何地方,喧嚣都在远处。近旁只有荒藤老树,只有栖居了鸟儿的废殿颓檐、长满了野草的残墙断壁,暮鸦吵闹着归来,雨燕盘桓吟唱,风过檐铃,雨落空林,蜂飞蝶舞草动虫鸣……四季的歌咏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地坛的安静并非无声。

有一天大雾迷漫,世界缩小到只剩了园中的一棵老树。有一天春光浩荡,草地上的野花铺铺展展开得让人心惊。有一天漫天飞雪,园中堆银砌玉,有如一座晶莹的迷宫。有一天大雨滂沱,忽而云开,太阳轰轰烈烈,满天满地都是它的威光。数不尽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年月,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了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地投靠这一处静地。

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人便不那么慌张了,可以放下心来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看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总之把你所有的心绪都看看明白。

因而地坛的安静,也不是与世隔离。

那安静,如今想来,是由于四周和心中的荒旷。一个无措的灵魂,不期而至竟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点。

记得我在那园中成年累月地走,在那儿呆坐,张望,暗自地祈求或怨叹,在那儿睡了又醒,醒了看几页书……然后在那儿想:“好吧好吧,我看你还能怎样!”这念头不觉出声,如空谷回音。

谁?谁还能怎样?我,我自己。

我常看那个轮椅上的人,和轮椅下他的影子,心说我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和他一块坐在了这儿?我仔细看他,看他究竟有什么倒霉的特点,或还将有什么不幸的征兆,想看看他终于怎样去死,赴死之途莫非还有绝路?那日何日?我记得忽然我有了一种放弃的心情,仿佛我已经消失,已经不在,惟一缕轻魂在园中游荡,刹那间清风朗月,如沐慈悲。于是乎我听见了那恒久而辽阔的安静。恒久,辽阔,但非死寂,那中间确有如林语堂所说的,一种“温柔的声音,同时也是强迫的声音”。

我记得于是我铺开一张纸,觉得确乎有些什么东西最好是写下来。那日何日?但我一直记得那份忽临的轻松和快慰,也不考虑词句,也不过问技巧,也不以为能拿它去派什么用场,只是写,只是看有些路单靠腿(轮椅)去走明显是不够。写,真是个办法,是条条绝路之后的一条路。

只是多年以后我才在书上读到了一种说法:写作的零度。

《写作的零度》,其汉译本实在是有些磕磕绊绊,一些段落只好猜读,或难免还有误解。我不是学者,读不了罗兰·巴特的法文原著应当不算是玩忽职守。是这题目先就吸引了我,这五个字,已经契合了我的心意。在我想,写作的零度即生命的起点,写作由之出发的地方即生命之固有的疑难,写作之终于的寻求,即灵魂最初的眺望。譬如那一条蛇的诱惑,以及生命自古而今对意义不息的询问。譬如那两片无花果叶的遮蔽,以及人类以爱情的名义、自古而今的相互寻找。譬如上帝对亚当和夏娃的惩罚,以及万千心魂自古而今所祈盼着的团圆。

“写作的零度”,当然不是说清高到不必理睬纷繁的实际生活,洁癖到把变迁的历史虚无得干净,只在形而上寻求生命的解答。不是的。但生活的谜面变化多端,谜底却似亘古不变,缤纷错乱的现实之网终难免编织进四顾迷茫,从而编织到形而上的询问。人太容易在实际中走失,驻足于路上的奇观美景而忘了原本是要去哪儿,倘此时灵机一闪,笑遇荒诞,恍然间记起了比如说罗伯-格里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比如说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那便是回归了“零度”,重新过问生命的意义。零度,这个词真用得好,我愿意它不期然地还有着如下两种意思:一是说生命本无意义,零嘛,本来什么都没有;二是说,可凭白无故地生命他来了,是何用意?虚位以待,来向你要求意义。一个生命的诞生,便是一次对意义的要求。荒诞感,正就是这样地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诞,要善待它。不信等着瞧,无论何时何地,必都是荒诞领你回到最初的眺望,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难。

否则,写作,你寻的是什么根?倘只是炫耀祖宗的光荣,弃心魂一向的困惑于不问,岂不还是阿Q的传统?倘写作变成潇洒,变成了身份或地位的投资,它就不要嘲笑喧嚣,它已经加入喧嚣。尤其,写作要是爱上了比赛、擂台和排名榜,它就更何必谴责什么“霸权”?它自己已经是了。我大致看懂了排名的用意:时不时地抛出一份名单,把大家排比得就像是梁山泊的一百零八,被排者争风吃醋,排者乘机拿走的是权力。可以玩味的是,这排名之妙,商界倒比文坛还要醒悟得晚些。

这又让我想起我曾经写过的那个可怕的孩子。那个矮小瘦弱的孩子,他凭什么让人害怕?他有一种天赋的诡诈——只要把周围的孩子经常地排一排座次,他凭空地就有了权力。“我第一跟谁好,第二跟谁好……第十跟谁好”和“我不跟谁好”,于是,欢欣者欢欣地追随他,苦闷者苦闷着还是去追随他。我记得,那是我很长一段童年时光中恐惧的来源,是我的一次写作的零度。生命的恐惧或疑难,在原本干干净净的眺望中忽而向我要求着计谋;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计谋,是阿谀。但恐惧并未因此消散,疑难却因此更加疑难。我还记得我抱着那只用于阿谀的破足球,抱着我破碎的计谋,在夕阳和晚风中回家的情景……那又是一次写作的零度。零度,并不只有一次。每当你立于生命固有的疑难,立于灵魂一向的祈盼,你就回到了零度。一次次回到那儿正如一次次走进地坛,一次次投靠安静,走回到生命的起点,重新看看,你到底是要去哪儿?是否已经偏离亚当和夏娃相互寻找的方向?

想念地坛,就是不断地回望零度。放弃强力,当然还有阿谀。现在可真是反了!——面要面霸,居要豪居,海鲜称帝,狗肉称王,人呢?名人,强人,人物。可你看地坛,它早已放弃昔日荣华,一天天在风雨中放弃,五百年,安静了;安静得草木葳蕤,生气盎然。土地,要你气熏烟蒸地去恭维它吗?万物,是你雕栏玉砌就可以挟持的?疯话。再看那些老柏树,历无数春秋寒暑依旧镇定自若,不为流光掠影所迷。我曾注意过它们的坚强,但在想念里,我看见万物的美德更在于柔弱。“坚强”,你想吧,希特勒也会赞成。世间的语汇,可有什么会是强梁所拒?只有“柔弱”。柔弱是爱者的独信。柔弱不是软弱,软弱通常都装扮得强大,走到台前骂人,退回幕后出汗。柔弱,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静聆神命的姿态。想想看,倘那老柏树无风自摇岂不可怕?要是野草长得比树还高,八成是发生了核泄漏——听说契尔诺贝利附近有这现象。

我曾写过“设若有一位园神”这样的话,现在想,就是那些老柏树吧;千百年中,它们看风看雨,看日行月走人世更迭,浓荫中惟供奉了所有的记忆,随时提醒着你悠远的梦想。

但要是“爱”也喧嚣,“美”也招摇,“真诚”沦为一句时髦的广告,那怎么办?惟柔弱是爱愿的识别,正如放弃是喧嚣的解剂。人一活脱便要嚣张,天生的这么一种动物。这动物适合在地坛放养些时日——我是说当年的地坛。

回望地坛,回望它的安静,想念中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重新铺开一张纸吧。写,真是个办法,油然地通向着安静。写,这形式,注定是个人的,容易撞见诚实,容易被诚实揪住不放,容易在市场之外遭遇心中的阴暗,在自以为是时回归零度。把一切污浊、畸形、歧路,重新放回到那儿去检查,勿使伪劣的心魂流布。

有人跟我说,曾去地坛找我,或看了那一篇《我与地坛》去那儿寻找安静。可一来呢,我搬家搬得离地坛远了,不常去了。二来我偶尔请朋友开车送我去看它,发现它早已面目全非。我想,那就不必再去地坛寻找安静,莫如在安静中寻找地坛。恰如庄生梦蝶,当年我在地坛里挥霍光阴,曾屡屡地有过怀疑:我在地坛吗?还是地坛在我?现在我看虚空中也有一条界线,靠想念去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面而来。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