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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过的一个虎狼班

最近在开发如何解决孩子玩网游的课程,想起了一些当年教书时的往事。

有一个学期分给我了一个年级里的虎狼班。虎狼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年级主任要把这个班的班主任和所有课任老师叫到一起单独开会,商量这个班到底怎么管。

那个会给我的印象深刻,当时所有的老师发言都在吐槽这个班的学生坏,素质差等等,到我发言的时候,我说我觉得孩子们都挺好的,我上课也没啥问题。

这话后来回想起来说的有点缺心眼,当时也没考虑到其他老师的感受。但我说的确实是事实,我在他们班上课,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

有一次,我去给他们班上自习,正好语文老师在里面布置一点事,学生们就像没看到语文老师一样,该说说,该玩的玩。

教室里吵成一锅粥,后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站在门边说,我数三个数,然后数到一的时候,全班唰的安静了下来。

语文老师被吓坏了,下课就来找我,问我怎么做到的,其实也没什么方法,只不过我和孩子们相处的还行,他们跟我比较讲道理而已。

其实应该是反过来说,当老师的经历,给过我两个受益终身的教育。

一个是让我得以观察人最初时候,很多心理和人格形成的样子。孩子们让我重新去从另一个角度,回看我自己的成长经历。

另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经历,就是与人沟通。在当老师之前,我是一个经常放弃沟通的人。

但是当老师不行,因为这是老师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

虽然按照理论上讲,老师把课程讲好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老师和学生之间互相仇视,没有默契,没有感情,孩子们是可以让你每天上班都生不如死的。

所以我当时就想,哪怕是为了每天把课顺利上好,也必须坚持和学生沟通,不能随便放弃。

毕竟一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要在学校呆12个小时,日子是自己的,过的难受,都是自己难受。

还有非常明确的一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十四五岁的半大的孩子,而我是一个成年人。

所以每当沟通不畅的时候,肯定不是他们去找办法,而是我去找办法。

第三点就是,我还是自视甚高的。总觉得,我一个大人,我读过这么多书,我有这么多经历,我还是写东西的人。

如果遇到孩子胡搅蛮缠不讲理,就只会无能愤怒,那我这么多书白读啦?这岁数白活啦?那可不行,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心态吧,后来遇到问题的时候,就特别爱琢磨,特别喜欢想办法。

慢慢养成习惯了,遇到事都会主动想办法去解决。就发现自己的潜力也被逼出来了。后来发现,自己的办法和点子是挺多的。

也正因为如此,我常常碰到一个所谓的“问题少年”,我能琢磨他好多天,才谈一次话,有的时候就会有效果。所以大多数学生和我相处得还不错。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发现,其实所谓“不懂事”的小孩,是因为我们很多大人,先不懂他们,就武断的审判他们,有些道理是对的,但是根本没有用孩子能听得懂的语言去讲。

当我转化成他们的语言,学会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真心为他们考虑后。

我发现大多数的孩子,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有情有义的,而且他们听得出好话和坏话,你不用挂在嘴边,他们也知道你是为他们好。

完全说不通道理的,极端的孩子,真的是极少数。

前两天我在微博推我的网络游戏和青少年心理的课程时,就有读者说孩子有“网络成瘾”的课她已经听过两个了,也听听你这个……

我说咱们不要上来就用“网络成瘾”这种词儿哈,好像孩子是什么精神病一样。我给大家讲的是,游戏为什么这么吸引人,满足了青少年的哪些需要……

因为你只有知道了这些,才会明白少年内心深处的欲望和痛苦。

才明白,咱的孩子,也是和别人家孩子一样的,很好的孩子,他不是个神经病,也不是一无是处,他需要的可能是被人看见,被理解。

在这个碎片化的时代,咱们大人也一样面对着各种时代的问题。

孩子们需要的是帮助,是我们永远站在他们身边,我们一起去想办法克服这个时代。而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一味地去指责他们。

青椒的生活到底有多苦

师兄入职已三年,刚刚中了国家西部项目课题。我们都以为师兄出身985,有车有房,风光无限,前程似锦,却从未想过他(一枚青椒)是如此的不容易。

直至我走进师兄家的门。

嫂子工作在异地,虽然不远,但车程也有一个小时。平时住校,一周回来一次。师兄只能化身“超级奶爸”,照料孩子,整理家务,兼顾学术。

据师兄说,他现在每天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到7个小时。孩子上幼儿园,7点起床,他6点就起来。晚上11点哄孩子睡觉,自己到1点才睡。白天时间,除了接送孩子,还要买菜做饭,收拾家务,能干活的时间所剩无几。晚睡早起,都是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做课题。

到了周末,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陪孩子。孩子才5岁,是最能闹腾的时候。师兄的脾气很好,从未见过他凶过孩子。所幸师兄现在的课少了,每周就周四两节。但师兄上课极其负责,备课几同写论文,今年又负责6个本科生的论文,可谓压力山大。

望着师兄疲倦不堪的脸色,真是让人心疼。我去的那晚,本想和师兄痛痛快快喝几杯,但师兄为了孩子,坚决没喝。一个如此好酒的人硬是陪我喝完一大瓶牛奶,我不能不感叹、称赞师兄真是一个好父亲。

师兄跟我说,他一个人的时候无人帮衬,无人倾诉,无人言欢。他曾提议将老母接过来帮帮他,但老母放不下老家“一亩三分地”;他曾恳求嫂子多待几天,但嫂子每次都是当天回隔天走。他是多么想和弟兄们聚一次,吐吐心中的块垒。他跟我说了两句话,我久久不能释怀。

一、下辈子能不做人,就不做人。二、下辈子能不结婚,绝不结婚。

当然,师兄绝不是“负能量”的人。这是困境、压力之下无力的呼喊。我和师兄出身差不多,都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无论成家还是立业,都只能靠自己。师兄大我几岁,他现在所经历的我以后或许都会经历。这个世界没有人容易,女人不容易,男人同样不容易。

师兄的课题要求5年结项,2篇C刊,难度不是很大。但师兄却不能凭此评上副高,学校规定还要一个省级教育部以上的课题。师兄现在每月到手工资五六千耳,入难敷出。悠悠苍天,你教教青椒该怎么活?

入职三年以来,师兄忙于行政、打杂、上课,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学术时间。三年来,师兄没有写成一篇文章,写过一篇但中途废了,倒是指导研究生发了几篇文章。我们常劝他赶紧写,哪里知道他的“难言之隐”。

师门中,师兄是最大的师兄,也是学问最好的师兄。他在本科、硕士时,广泛涉猎,博览群书,打下了扎实的底子。不像我们,钻于一隅,视野怎么都打不开。我常向师兄请益,他总是想到我所想不到的,总是能让我茅塞顿开。

师兄常说看一个问题,要多想,要看到问题的本质。每次跟师兄交流,总是叹服他能反过来看,跳出来看,思路极其广阔,逻辑总是无敌。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由此也彰显出我和师兄的差距——在读博士和跟读出来的博士完全不一样。

博士生的生活多是单调、枯燥、乏味的。师兄的爱好不多,好烟、嗜酒而已。每次经过他的工作室,总有一股烟味。师兄有一项特殊技能,是可以倒着认字。做古代文学的,面对的都是繁体竖排古籍,师兄辑录时都是倒着看的,他说这样方便。

师兄做学问,始终没有太重的功利心,这也是难得的品质。师兄读博期间,发了两篇很好的C刊,竟然不去申请国奖。老师都提醒他去,他也不去,真是一股罕见的清流。不像我,一年发好几篇普刊,不就是为了能多拿点奖学金嘛。

入职以来,师兄虽然很苦,但从没有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从始至终,师兄都很踏实,没有忙于营营苟苟。师兄说他就想认真做点事情,说点自己想说的话,能不能换来名利不重要,靠学术发不了财。而且师兄不选择啃老本,他的博士论文写得很好,若拆分出来几乎十几篇C刊。但师兄没有这么做,这不是笨,而是对学术的态度和坚持。

这次申请的国家课题,完全是一个新的领域。按师兄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项目,自己级别不够,不然拿个重大也可以。我是课题组成员之一,也是最后一位,原本就是用来充数的。没想到,我竟沾了很大的便宜,这次用来申请奖学金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多才多艺,是师兄的另一个标签。能诗善词,是基本功,暂且不表。师兄动手能力特别强,其它手边事不说,就连电钻、安装水管、水平仪之类的,师兄都信手拈来。有次工作室的门坏了,本打算报修,结果师兄自己操刀,我们买器件,分分钟就搞定了。

师兄的办公室里有很多理工科的器械,一旦换上工装,谁能猜到他是文院的老师?在学习能力方面,师兄也是出类拔萃。前段时间,师兄竟准备法考,买了一堆书,然后参加考试。第一次客观题差几分,第二次竟然通过了。鉴于法考的难度,让我对师兄的记忆力和智商又有了新的认知。

我去过师兄家两次,第一次是和另一个师兄一起去的。那天嫂子在家,师兄亲自下厨,做饭又快又香。记得我们仨喝了一瓶后,师兄酒兴上来了,非得开第二瓶,怎么劝都劝不住。还好我和另一师兄及时装醉认怂,师兄自斟自饮没啥意思,也就罢了。

师兄时常开玩笑,自己还不如食堂打饭的阿姨,阿姨打饭添菜是多是少,还得看她心情和眼色。一个青椒在学校里只能任人“宰割”,充当廉价劳动力,不是“跑腿”就是“苦力”。唯一欣慰的是,学生还比较认可自己,多少还有点成就感。

虽然生活不容易,但师兄总是以乐观的心态对待生活。他虽时常抱怨吐槽,但都是自嘲,从不牵连他人。对于我们这些师弟,他还是端起大师兄的架子,勉励我们好好干,早点出来。他开我玩笑,快点毕业,过来帮我做课题。

师兄的现状虽不尽如人意,但我相信凭借师兄的为人、能力、态度,未来一定会如其所愿。我一直觉得大师兄像《笑傲江湖》的令狐冲,果敢、跳脱,不拘规范。古往今来,真正能成就大事者,往往是那些“叛逆者”。我会永远将师兄树为自己的榜样,勉励前行,随心所往,保持纯真,永不言弃。

很快我也会成为一枚青椒,也会迎来一个又一个风雨和挑战。生活大多不如意,但你必须去生活。罗曼罗兰所说的“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但我们绝非英雄,不过俗世凡人,除了家庭、责任,如果还有什么事是你心甘情愿去做的,说的高大上点,那就是理想吧。

现在很多小孩都在吃药

@顾扯淡:和一个朋友聊天说现在很多小孩都在吃药,抗抑郁抗躁郁的……这么吓人吗

@寝取的史官:朋友女儿二年级就吃抗抑郁药了

@stage1st 宅社区:听亲戚说小孩学校里 1/3 学生有精神情绪问题,求医吃药都有。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常说的好学生,精神压抑的主要问题都是来自学习压力。换个说法,很卷,卷的精神都不正常了。

@国营伦敦机械厂: 隔壁邻居家孩子在上高中,说班上 45 个人有 29 个在吃抗抑郁的药

@阿毛不是全宇宙最可爱鸡毛: 小孩不想上学,带去精卫中心做几套题 (自费不能走医保统筹),然后二流子精神科医生就咔咔给开药,俩星期后复查问感觉好了吗?没好那就加大药量吃俩星期。再不好就换药效更强的药继续吃俩星期。看五个精神科医生里能撞上一个靠谱的都是烧高香。

@黑糖珍珠拿铁多冰: 现在的孩子压力百分之 90 来自家长,原来我觉得年轻一辈的家长会开明一点,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刺玫蓝: 我带高二,我班 41 个学生,3 个抑郁症的,有一个已经开始双相了…… 家庭是核心,学校是催化剂。家庭环境比较幸福的小孩,即便是学校境遇不好,也没那么容易抑郁。如果家庭环境有问题,那么在学校碰上点事就很容易出问题。

@ID 被占用 ing: 现在中学生压力太大了,比上班还辛苦。每天七点到校九点回家,回家还要写作业,十一点能睡都忍不住感慨今天好幸福。周周小考,月月大考,120 满分 110 以上过半,这样的高压下不出毛病得心理非常强大。

@碳基生物 - C30:我老婆刚接的班,初三,有一个家长说小孩抑郁,带去看过医生;有一个自己找我老婆说自己抑郁。然后还有女孩没来学校,联系家长,家长说她都没回家,不想管了,十天前有一次,两天没回来还是报警帮找到

@璞园的小蒲扇: 我身边就有个女孩子,初中休学了一直在吃药。小时候我们还一起聚会过,那时候看着很活泼可爱,这才没几年就这样了,她父母我也认识看着也很像普通人,但仔细观察又觉得女孩抑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但别人家的事具体也不是太了解,只觉得这女孩真可惜啊。

@胸中有丘壑 - hh: 中产鸡娃 太严重了,学业压力太重,校园暴力,青春期等因素

视频中画外音的那个女士在非常严厉的谴责带队老师的不负责任。的确,视频中的老师确实处理非常欠妥,不仅是那个男老师,你可以注意到,就在孩子倒下去的后面不远,一位女老师也在那里刷手机,可是自始至终,她居然都没回头。

果然,事发后不久,校方就发布通报,说要严肃处理涉事老师的失职行为,我觉得这是应该的。

可是我看了这个视频之后,感到最触目惊心的,却不是这两位最该受谴责的老师,而是这个倒下孩子身旁的那些同学——

怎么去评价这些同学的表现呢?

应该说,这些孩子很乖,军训或者体育课上出现了这样的突发状况,都能够严格遵守纪律,先向老师打报告,而绝不自己乱动。

可是另一个角度说,我又觉得这些孩子很冷漠,物哀其类,看到身边有同类倒下了,过去伸手扶上一把,这是人类理应刻在基因里的多么简单的本能啊。可是我们却看到,一群六年级的孩子,在遇到这次突发状况的时候,硬生生的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在人性的本能和学校的纪律之间选择了后者。

而且居然没有一个人是例外。

怎么评价他们这种不约而同的行为呢?

我只能说,这些孩子的确很乖,但却也乖的很冷漠。

冷漠和乖,这看似是两个互相矛盾的词汇。记得以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乖”这个词在英文中没有对应的翻译,有读者不太同意,说“乖”翻译成“kindness”或“goodness”不就可以了么?

但我想,这个视频,似乎可以成为对这种翻译最直接的反驳,英文中无论Kindness、goodness,乃至docile(温顺),其含义中都有善良、温和、宽容、友好的意思。可是,这个视频中,这些孩子们的举动,恕我直言,真的和这三个词都不搭界——一个善良、温和的人,可以看到自己的同学这样倒下,而不去施救么?

我想不会的,这个视频里孩子们不约而同选择的反应,真的只能用中文的“乖”去形容,而这个含义的本质中,有一种对学校的规则、老师的训令,麻木到近乎机械性的服从。

当然这些孩子们不应被过度指责的,他们人格还在被塑造期。

但我疑惑的是,他们这样的反应,是怎样的教育练就的?

我想起若干年前,当我还是这样一个学生时,因为要开运动会,也是一个酷暑难消的夏天,我们也被拉到操场上去练习站队列。

其实今天回想起来,我总觉得站队列这件事是军训中特别莫名其妙的一个活动,在人类滑膛枪时代已经结束这么多年,任何国家打仗都不再用“排队枪毙”的时代,有一群学生在接受军事训练时,其主要科目不是军事常识、射击打靶,而是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站队要横平竖直的,纹丝不动。

当然若干年后我知道,这样的训练主要是为了增加士兵的服从性,但当年,我一边站就一边戏谑的想,将来真的上了战场,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走方队打败入侵的强敌。

让然后,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女生方队那边有人晕倒了。队伍顿时炸了窝——今天想来,我们那一代学生,比如今的孩子还是要“不守纪律”的多,看到同伴有人晕倒,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赶紧上去扶或者至少打破先前的列队状态,女生们在叽叽喳喳的围观,男生或有想上去把女孩扶去医务室的。

但是这个时候我就听见带队的老师在那里喊——“都站好!都站好!”

然后把涉事女生扶到阴凉处休息之后,就对我们开始训话,说刚才大家纪律不好,怎么能因为队列里有人晕倒了,就这样乱了窝了呢?真上了战场打仗的时候,看见战友被炮弹炸死,也应该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继续往前冲的……

那天的太阳很毒,但少年的我当听到这些话时生平第一次的——就像坚硬的脑壳裂开一道缝隙,有一束阳光招进来一样,好像对什么事情开了窍。

我觉得那老师说的这个比喻纯属是在扯淡——这是战场吗?我们是一群要上阵的士兵么?瞎扯!我们不过就是一帮刚上中学的学生而已。爹妈送我们来是接受教育、将来找个好工作的,没让我们这么没苦硬吃。挑太阳这么毒的时候,配合着老师你在这里无休无止的向左转向右转,为的不过就是过两天运动会时,方队走的稍微齐整那么一丁点,然后对着校长喊“首长好”,满足一把校长和老师的虚荣心……

这本已让我觉得非常荒谬了。

而现在有同学昏倒了,老师你连扶不让我们扶一下,还说这个时候站的笔直才是好学生——要不然您从阴凉地里出来,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晕一个试试?

放心,我绝对不扶您。我就展现一把您教育我们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老师有难不动如山的钢铁意志……

当然,我想的这些事情也都仅仅是想想而已,没敢说出口。但从此我变得极度厌恶一切和站队列有关的事情,整个中学时代所有运动会我都故意走不齐队列,让老师把我从方队里“刷下来”,借此不参加入场方阵仪式。并且从来不以为耻,后来学习好了,仗着任课老师照顾,甚至课间操、体育课这种但凡有队列事情,我都是能逃就逃。

若干年后我回头想来,小的时候做的可笑的事情很多,但唯独这一件,我从来没后悔过。因为我太反感这种规训了——一个鲜活的同类、甚至和你有交集的同学,倒在你面前,你想上去帮,规则却喊你“站好站好!有事举手报告!”而站好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向那个阴凉地里背着手的老师展现你的服从和乖巧。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绝不让他接受这样的规训,我不会让他为了成为老师眼中的“乖孩子”而变成一架站桩机器。

因为,万一有一天倒下的是我自己,而老师或别的声音却要喊他“站好、站好”他会怎么做?

我不希望迷离中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的迟疑,觉得应该为了遵从某个劳什子的命令而置他亲爹的性命于不顾。那会让我感觉死不瞑目。

所以我也希望,看到本文的所有的读者,都给孩子讲那个故事——明末有个破山禅师,是得道高僧,张献忠为了羞辱他,在打下当地之后就跟他说:你破戒吃一碗肉喝一壶酒,我就饶全城百姓不死。

破山法师当即应允,吃肉喝酒毫无挂碍。

他说:“但救百万生灵,何惜如来一戒”。

是的,但能救人命,何惜破戒命?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你要第一时间冲上去帮自己的同学。什么校规校纪,都去他妈的,这个时候,当然救人第一!

我当然知道,站队列纹丝不动,这是种训练,吃苦的训练、服从的训练、一切命令听指挥的训练。

但看到他人、尤其是同伴危难的时候伸手施救,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训练?人性的训练。

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太过重视前者,而却常常忽略了后者?

但孩子,你不是机器,你是人,你所接受的人性训练本应该高于服从的训练。

当人性和“乖”、和服从命令冲突的时候,你应该听从人性。

孩子,你记住,你要听从人性。

结尾说个夙愿吧,我希望它实现——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希望他受到的教育是人性高于一切的,我希望当他遭遇意外倒下的时候,身旁的人,会本能的施以援手。而不是做一个很“乖”却也很冷漠的看客。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关进小黑屋里,明明知道出口在哪,但是怎么都出不去。有种绝望的感觉。”

8岁的男孩坐在精神科医生对面,描述自己的感受,在门诊里,很少有孩子能这么清晰准确地描述自己的情况。

几个月之前,他和妈妈都察觉出了一些问题。他无法完成作业,妈妈越催促,他越烦躁,咬自己的胳膊,全是牙印。每到快睡觉的时候,他都跟妈妈抱怨,睡不着,“觉得恐惧”、“烦”。

各种辅助检查后,男孩被确诊为抑郁。妈妈问医生,“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样能准确描述自己情况的孩子并不多”,医生说,在临床上,大部分孩子只能向家长和医生描述身体的痛,冒冷汗、发抖、拉肚子、头痛。一些孩子在来到精神科门诊之前,可能已经在消化科、神经内科转了一圈。

即便常被误诊,因为抑郁症辗转来到精神科门诊的孩子还是越来越多了。精神科医生们发现,过去在门诊就医的孩子们更多是孤独症、抽动症这类发育障碍疾病。近年来,抑郁焦虑的儿童青少年越来越多,年纪也越来越前移。

2019年刊发的一项关于中国中小学生抑郁的荟萃研究显示,2005年-2016年的相关研究报告中,儿童青少年的抑郁症状时点患病率(观察时间一般不超过1个月的患病率)为4%到41%,儿童青少年抑郁症状汇总患病率为19.85%。在中国的临床案例里,医生甚至发现了3岁、4岁的抑郁儿童。

这种前移,有部分原因来自诊断标准的变化——过去几十年里,关于抑郁诊断的年龄标准不断降低。

一项2021年发布的调查显示,在来自北京、湖南、江苏、辽宁和四川城市和农村校园中的7.3万多名6-16岁的中小学学生中,1.4万多人被确定为精神疾病高危个体。这些参与者中,一种或多种精神障碍的总体患病率为17.5%。注意缺陷和破坏性行为障碍的患病率为10.2%,焦虑障碍患病率为4.7%,抑郁症患病率为3.0% 。

研究团队提供了一个观察:抑郁症和焦虑症的患病率在女孩中较高,而行为障碍的患病率在男孩中较高。这与医生们在临床的观察相符合。

除了反复查不出原因的躯体化症状外,许多家长带着孩子走进医院的直接原因是,孩子已经无法正常上学了。

但在这之前,这些孩子已经与痛苦周旋了很久。他们被裹挟在人际交往、学习焦虑、家庭照料、童年创伤事件中,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当做成长过程的注脚。

他们是在替家庭生病吗?

从孩子走进门诊开始,医生的观察已经开始,他们需要在有限的门诊时间中跟孩子建立连接。黎景(化名)副主任医师告诉记者,他在儿童精神科从业十余年,“无论孩子说什么,只要能说就好,只要开始互动,基本能观察到孩子的问题特征集中在哪里。”

“你爸爸妈妈平常唠叨你吗?”

“谁照顾你比较多?”

“他们吵架吗?”

多项研究对于父母因素(如父母冲突、过度介入、父母关爱程度低)对青少年抑郁症的影响提供了充分证据基础。根据依恋理论,青少年与父母的关系质量高时,出现抑郁症状的可能性较小;更好的亲子关系可能导致更高的社会支持感知和自尊。

在诊室里的十几分钟里,每个家庭中成员的关系被高度浓缩短暂释放。一个父亲陪着女儿来看病,她主要表现是强迫症,还伴随抑郁的症状,问诊即将结束的时候,父亲问医生,“是不是平时她妈妈管她太过严格?”

另一个表现为典型抑郁的男孩,母亲提到,当他拒绝学习的时候,父亲没有听任何解释,暴揍了他一顿。

很多时候,孩子们还被卷入了成年人的关系之中,甚至包括代际之间的冲突。“我的爸爸妈妈总吵架,”一个7岁男孩告诉医生,“我爷爷和妈妈也总吵”。

一位妈妈曾向我描述她和丈夫带着13岁孩子去看医生的片段。医生问夫妻俩,“你们觉得孩子在哪些情况下会情绪低落?”

母亲说,“可能是我和爸爸一直给太多否定和批评,我们有的时候也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孩子学习已经很难了,还要面对这些批评。”

丈夫显然并不适应这种自我检讨,“那我也很难啊,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怎么就不能体贴体贴我呢?”

她拽了一下丈夫,“大人管大人的问题,你好意思让孩子来担(你的问题)。”

过去的许多报道中,展现过许多家庭冲突里艰难求存的孩子,有人提出一个观点,“孩子是替家庭生病”。

“但这个观点还是有些片面”,黎景希望对这一观点进行适当修正和补充,“如果一直强调,孩子的问题是父母的问题,那么父母的问题是谁的问题,这样往上追溯十八代没有意义。我们可以理解为是整个家庭系统(祖辈、父母辈、子女)出现了不平衡,而我们需要找到新的平衡点,这样的话每个成员的压力都会更小一些”。

“不然只会出现甩锅的情况,爸爸指责妈妈太过宠溺孩子,妈妈说,你平时不管孩子,这样不利于问题的解决”。

在给出诊断结果的同时,医生们还会适当帮助调整家庭的沟通方式,当然,这需要家长的配合。

最常见的嘱咐是,“不要再打孩子了,打得越狠,药吃得越多。”

一个父亲在门诊喋喋不休讲述孩子的问题,一再表达自己对孩子前途的担忧,“明年就中考了,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这个对你来说,对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

医生打断了他,“你说得太多了。让孩子自己说。”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被妈妈带来复查,她已经休学了一段时间,整天躺在床上,除了打游戏,对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上一次,医生除了开药之外,告诉母亲,“多陪伴,找一些非学习的事情让她做。”

这次再来门诊,妈妈的不满穿插在问诊过程,“一天到晚关着门拿着手机。我看她都没问题了,天天都挺开心的,吃饭睡觉都没问题,叫她运动也不去。”

医生说,“你如果不想让她玩手机,先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可以做到吗?尝试跟她一起玩游戏,不然你们两个聊天都不知道聊什么,先试着走进孩子心里。”

黎景也会遇到很多因为孩子生病而负疚的家长,“妈妈会更多一些。因为很多家庭中,妈妈照管孩子比较多,所以当孩子出现问题的时候,妈妈又自责又愧疚。”

一位妈妈问医生,“是不是我做错了哪些事情”,快要哭出声。

“不是你的错,”黎景告诉她。这位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下,母亲是需要支持的,可能在原本的家庭系统里,母亲就没有得到应有的支持。在问诊中,哪怕是这么短短一刻,跟母亲稍微共情,她的情绪都会得到释放。这也能更轻松推动相关治疗,更好帮助孩子和家庭。”

孩子们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从确诊那一刻,家长们试图向医生讨要答案,这样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但这个问题太过复杂,直到现在,大多数精神障碍的确切原因都不够清楚,医生们只能提供与之相关的因素。

“可以分为内因和外因。”黎景说,“一个孩子出现问题,一定不是某个单一因素作用,而是诸多因素作用。”

“比如说,早期成长中的一些经历,父母的冲突,代际之间的冲突;或者父亲在教育中的缺失;还有一些在不同年龄段动态出现的问题,都可能导致发病。”

“在小学高年级和初中阶段,人际关系的冲突比较突出。这个阶段孩子们开始三五成群,一些孩子可能会被边缘化,融入不了其中,人际冲突的压力陡增。”

一个女孩坐在医生对面,讲述自己“想变得更漂亮一些”,想拍很好看的照片放在社交平台,“这样就会有人给我点赞”。

医生告诉我,这是孩子渴望“被看见”。

不只一个孩子为成绩苦恼。一个女孩告诉医生,她这次“考得不好”,只考了第七名。在她看来,考得好意味着“很多人喜欢” —— 在当下成绩为单一评价标准的系统里,对许多孩子来说,成绩好是一种社交名片,也是一种身份。成绩一旦下滑或失守,他们似乎也失去了身份的锚点,惶惶不安。

这一阶段的孩子大多10\~15岁,由于生物、心理和社会因素交互作用,他们正在逐步建立自我的认知,“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而这一过程并非一条坦途,充斥着怀疑、混乱和冲动,和外部的世界发生尖锐的碰撞。这期间,也是校园暴力和霸凌的高发阶段。(见旧文:陷入心理危机的农村青少年群体:隐秘而庞大|精神?精神!)

而长期生活在压力下的孩子,他们的大脑功能也出现了变化。

从神经科学的角度,相比成年人,青少年的大脑更容易受到压力的影响。受长期压力影响的三个重要脑区分别是海马、前额叶皮层和杏仁核,它们分别是记忆、执行功能和管理情绪的中枢,在青春期阶段,这些区域还未发育完全。

当一个人遭遇压力源时,会激活两种激素系统。第一种激素系统由交感神经系统的快速活动介导,这种即时反应介导了对压力的短暂“战斗或逃跑”反应。第二种激素系统则是一种较慢、更持久的激素反应。由下丘脑-垂体-肾上腺 (HPA) 轴介导,在这一反应链路中,产生了一个关键物质——糖皮质激素。它负责许多适应性生理和行为对压力源的反应,例如调动能量储备、增强免疫反应以及提高学习和记忆能力。但是,长期或更长时间地接触这些激素会导致许多适应不良的结果,包括代谢紊乱以及免疫和认知功能受损。

 

而对于青少年来说,他们的大脑对于糖皮质激素的反应性比成人大脑更强,时间也更持久。

诸多研究也报告了压力之下,青少年大脑功能的变化。比如长期处于慢性压力,青少年的前额叶皮层和海马的神经元结构发生改变,情绪功能、认知功能和记忆力都有所损伤。年龄越小,经历高水平的压力和疲劳,也会越来越容易感到持续焦虑,大脑反复受到抑郁情绪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压力对于成年人大脑的影响是可逆的,动物从压力源中恢复至少10天,参数会恢复到压力前水平。但是一些研究发现,即使青少年从慢性压力中恢复一个月后,一些结构和功能的变化依然存在。这意味着,即便同样可逆,与成人相比,压力对青少年大脑的影响也将持续更长的时间。

需要注意的是,青少年之所以会成为抑郁症易感人群,与其生长发育中的可塑性有关。但也正是因此,“治疗的价值和意义其实更大,越早介入有效性越好,”黎景告诉记者。

过去三四十多年,关于抑郁诊断的年龄标准不断降低。抑郁症最早被当做成年人的问题,一些精神分析学认为儿童并不具备出现抑郁的心理能力。

上个世纪80年代之前,人们还在讨论青少年到底是否会出现重度抑郁症。90年代,研究者们逐渐意识到,抑郁症状可能出现在8-10岁的儿童身上,“一些慢性心理疾病自我们幼年时开始萌发,在儿童时代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往往相当显著,并塑造着我们成年后的模样,”美国国家精神卫生研究院情绪与焦虑障碍症项目情绪与发展办公室的主任丹尼尔·派因(Daniel Pine)这样总结。

2000年以后,更多的讨论在于学龄前的孩子是否会得抑郁症。一些儿童精神病学家发现,抑郁症最早可在两到三岁的幼儿身上显现——这一点,中国媒体报道了一些个案,2013年出现了3岁的抑郁症患者。

诊室之外,如何拯救这些孩子?

不但青春期的大脑应对压力的工具很少,青春期的孩子应对压力的手段也越来越贫乏。

很多家长向黎景抱怨,孩子们刷手机毫无节制。在黎景看来,(过度)使用电子产品可能是孩子对抗现在情况的一种手段,因为他们能对抗压力的工具已经不多。

“我们应该问家长的是,孩子不玩电子产品,他还可以干嘛?一个8岁的孩子写完作业,有三个小时自己安排,他想去找爸爸妈妈,他们似乎都有各自的事情,他也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有趣的事情,只能回归电子产品。”

“当然,在普及化很高的情况下,接触电子产品是必然的过程,家长们需要掌握的是如何教会孩子有限地使用。”

《三联生活周刊》曾引用过美国国家儿童医疗中心成员、临床神经心理学家威廉·斯蒂克斯鲁德(William Stixrud)的一个猜测:新时代的生活削弱了孩子原本具备的压力应对机制。斯蒂克斯鲁德还进一步指出,制造这种慢性压力的并不是多么重大的危机,而是持续的失控感。

“今天的孩子们对自己的生活全方位地感到无力。研究显示,就算孩子在一个领域中没有控制感,只要他们在另一个领域中能实打实地有控制感,他们就能更好地应对挑战。但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问题——孩子在任何地方都缺少控制感:在学校,他们被管得很严;而在家里,也是如此。随着社交媒体的崛起,孩子在社交上的控制感也愈发缺失。”

类似的观察,医生和心理咨询师都向记者提到过,比如孩子们那些密密麻麻,被切割得以分钟计的日程表;还有稍早前,“为了孩子安全考虑要不要取消课间十分钟”的讨论。

黎景说,很多家长眼中,孩子是他们的延伸,但这忽略了他们和孩子的界限。“有些事情本身是孩子自己的事情,家长的越界会孵化副产品。你越界替孩子把他的事情都做了,他就可能变得无能,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和压力,孩子的第一反应是,回家找家长。家长替孩子完成了所谓的成长,却也剥夺了孩子的成长权利。”

门诊中,黎景尝试劝家长“放手”。一位母亲愤怒又疑惑地问,“你说不要催促他,不要逼迫他,难道我对他的一切行为都放任不管吗?”

“不是0也不是1,而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点。这个过程其实并不容易,需要家长和孩子找到彼此能接受的节奏和界限。孩子和家长的互动如果出现问题,就需要新的策略。很多家长的误区在于,一直保持同一种教养方式,用对待6岁的孩子去对待12岁的孩子。但你要知道,孩子已经长大,父母需要不断调整自己的策略,调整跟孩子的互动。”

对于这些处于焦虑和抑郁中的孩子来说,失去学习动力,无法学习是最常见的表现。他们的表现,从一定程度上,便是源于他们无法忍受旧有的评价系统带来的压力,无法接受自己可能不达标的评价结果。

但是,在提供多种治疗手段之后,医生们面临的最直接的问题是,如何让一个无法学习的孩子逐步回到学校,回到之前的轨道?

需要配合的不只是父母,还有学校。黎景说,他曾去一些学校做过讲座,尝试做医教结合的推动,希望讨论如何通过医疗机构、父母、学校三位一体的架构兜住这些下落的孩子。

但现实中确实存在难度,这更多仰赖学校和教师个人的认知。“一些老师向我表示,他们也在推动类似的事情,比如给这些康复中的孩子提供一些过渡的培养策略。从0到1比较难,但只要有了对第一个孩子的策略,后来者就会跟着受益。”

黎景表示,现实中一些学校已经建立了相关机制,以帮助孩子逐步恢复,比如先保持上学的节奏,不着急交作业,老师会安排两三个学生下课多陪伴。

但更多时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他更多是在诊室中和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孩子产生交集。孩子们总会走出这间诊室,去面对更庞杂的系统问题 —— 而这些,不只是这间诊室能解决的。

(应受访者所在机构要求,受访医生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