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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校园暴力与此间少年

我是90后,出生于鄂东南、相比于80后,我的初中校园环境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校园暴力仍然是那个时代的印记。上大学之后,我惊讶地发现,同省其他地区长大的同学也把校园抢劫称作‌‌“擂肥‌‌”。简单列举两个擂肥的典型场景:

一、晚自习后骑车回家,在某个路口被几个大孩子拦住,直接要钱,不给就会被打。

二、偷偷去网吧或游戏机室,陌生社会青年拍一下自己背部示意跟他出门。网吧、游戏机室内部一般不敢直接要钱,因为网吧老板至少保证内部的秩序才能期待稳定的客源,所以和常来的社会混混有约定,如果不出门,这些社会青年会一直守着,出门之后会迎接一顿暴打。如果出门,他就拉到厕所,递过一根烟来,要求认识一下新朋友,给他一些钱付网费加零食,并示意往后可以成为他的小弟,在外遇到麻烦可以喊他。如果不给的话,他们会搜身,实在身上没钱会要求你退掉网费给他。

前一个场景是偶然性的,建立局部的暴力压制获得金钱利益。后者则更为典型,将一种暴力场景为一种社会性的联结。与社会上的陌生人的一次性的抢劫不一样的是,这种‌‌“擂肥‌‌”往往会成为一种灰色关系的新起点。可以推想的是,被抢劫者可能会认为,通过这次认的大哥摆脱下一次的暴力欺压。长此以往,校园内部就会形成一个个的灰色空间。县城的司机曾告诉我,当年晚上九点之后司机们几乎不敢让几个初中生一起上车,‌‌“一般都是一起去网吧,到了之后一溜烟走了,追上去也打不过他们。‌‌”

在中部地区,一个普通的80后、90后的初中生大致是这样的,父母外出打工,读初中后开始在乡镇住读。他们在影碟机中已经充分了解了浩南哥和山鸡的行动方式,在初二初三后迅速具有了成年人的身型。乡镇意味着初步的行动自由,可以摆脱村里熟人社会的监督。乡镇意味着更多的诱惑,租影碟机、打台球、上网、打游戏机这些对于初中少年的诱惑是难以想象的。乡镇也意味着同龄群体的扩大,成绩上的竞争,异性之间的朦胧,各种新奇的体验开始进入大脑。

对于这群青年来说,校园暴力是弥散性的,也是建构性的。校园暴力并不专属于没出息的坏孩子,相反一群兄弟组织之中不乏成绩优秀者,他们甚至会负责引开老师为其他朋友打架制造空间。打架受到老师和家长的严厉惩罚,但是对这群青年来说,校园暴力是校园灰色空间内权力格局的分配。一个小矛盾,可以会引起双方不断往上找‌‌“大哥‌‌”支持,小学的可以找初中的,初中的可以找社会青年。在谋划打群架时,为了争夺胜利,必须认真评估对方的实力,是否有武器,钢管还是刀具等等。‌‌“大哥‌‌”的实力评价标准非常简单——‌‌“一次能叫来多少人‌‌”。社会上的大哥在集结了足够多的小弟之后,就可以收取寝室、网吧游戏机厅的保护费,甚至向当地强行承揽工程。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这些毫无资本的学生来说,‌‌“学‌‌”是一种前途,‌‌“混‌‌”也是一种前途。

这也意味着,学校和社会之间是高度连接的。初中生和社会的联结极其密切,两顿晚饭不吃就可以节约出六块钱,翻墙去网吧从晚上十点通宵至第二天六点,别人的大哥可能欺压自己,自己认大哥又可以保护自己,这都将社会青年和初中生紧紧联系在一起。当时的义务教育落实并不严格,今天的初中生可能就是明天的社会青年,我附近的初中,中考人数是当时初一人数的一半,这并不是一个特殊现象。在这种密切联系之中,整个社会的灰色空间的逻辑全面渗透进初中。

二、乖孩子的生成

不打架的00后面临的是一个新的成长空间。

00后的小孩基本没有村庄生活经验,童年开始就与周遭世界关联度就很低。我和00后的弟弟妹妹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有同村的同学,但是没有同村的玩伴。90后小时候跟着大孩子去玩弹弓,偷偷斗地主,打弹珠,烤红薯,钓龙虾,00后几乎都没有体验过。90后同村后仍然可以招朋引伴,对00后而言,这些非玩伴的同学在长大之后基本是陌生人。90后辨认村庄社会关系的重要依据是某位同伴的父母,小时候去他们家里玩过。社会性游戏的缺失,使得00后与整个村庄都极其陌生,仅停留在少数亲戚之中。项飚所说的‌‌“附近的丧失‌‌”,可以描述许多人成长之后进入陌生人社会的失落感,但对00后来说,他们从童年开始似乎就没有附近。

从进入小学开始,00后也遭遇的是一个极其纯粹的校园。在一轮又一轮的扫黑除恶行动之后,校园越来越安全和纯粹。校园的周边也不再遍布黑网吧和游戏机厅,有一段时间,校园门口都有公安驻守。偶发的争执和打架不可避免,但是像之前社会青年到校园之内的系统性校园暴力环境已经不复存在。对学生而言,他们不用动脑筋避免被欺压,与调皮捣蛋的同学周旋,要思考的是学习本身。

安全校园同样克制老师的行为,禁止体罚是一种进步,但是与之伴随的是老师管教权的式微。另一方面,老师需要承担愈发繁重的行政任务和愈加杂乱的检查,还有各种‌‌“进校园‌‌”活动,学校中师生关系的主线被冲淡。我的高中老师在列举了各项任务之后,有点气愤地告诉我:‌‌“这也进校园,那也进校园,从来都是教育引领社会,现在是社会压制教育。‌‌”管教不是知识的传授,而是对青春期孩子的行为习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修正,这对血气未定的初中生尤为重要。面对后进生时,老师们更加无计可施。亲戚告诉我:后进生读不进就想辍学,国家要求控辍保学,老师就只能去家里求他们回来读,回来之后他们还是调皮,对其他同学影响更差。不少老师告诉我,越来越多的老师选择上完课就走,师生关系降格为单纯的课堂授课关系,初中生的成长就缺失了重要的一环。

很难说初中生拒绝了社会性,毋宁说他们已经进入一种新的社会性,这集中体现在手机进校园。小小的手机可以代替游戏机、网吧、MP4等等所有的产品,令老师头疼的是,十年前只要守在校园里那个低矮的墙头或者是进附近的网吧,就可以抓到偷偷上网的同学并严厉处罚,现在只能在第二天课堂上看着学生布满血丝又惺忪的眼睛才能判断出这个孩子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从校园与社会的关系上,手机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手机高度集成,成本极低。在00后进入高中后,手机硬件迭代基本到达瓶颈期,千元机就可以有128G内存,满足日常所有需要,而且在未来几年内都基本不会落后。90后开始上大学用手机时,手机在快速更新,今年买的手机可能隔年就打不开新版的微信。即使家长没有买手机,有些初中附近的商家已经开始购买一些二手手机出租给初中生。我上次回家时就惊讶地发现,我表弟和其他同学一起合租一个手机玩游戏。不用翻墙,不怕被擂肥,也很难被老师抓到,几乎毫无成本。

更重要的是,在物理空间上,学校与社会的区分愈加明显。但是以手机为载体,整个社会直接涌入校园之内。学生在摆脱了附近的混混和调皮学生之后,直接进入了王者峡谷、吃鸡战场和各种短视频与直播间。手机也提供了一种新的参与感。以游戏为例,对90后农村孩子来说,在家里买电脑基本不可能。即使家里有电脑,也不可能像网吧一样安装各种类型的单机游戏、网络游戏。更重要的是,网吧能够和一起逃学的兄弟联坐,键盘声此起彼伏,配合着各种战术安排的前呼后应、在手机上,无论是王者荣耀还是抖音,这些大众化的流量产品基本能在各个型号的智能机流畅运行。手机使得开黑的成本大大降低,随时实现线上和线下的联动。之前访谈的初中老师曾谈到他的困惑,虽然教书的经验越来越丰富,但是也确实越来越不知道这些课堂上的初中生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手机让学生可以保持随时逸出的状态,这反过来使得已经十分稀薄的附近感更加破碎。

三、无名之辈

2018年上映了《无名之辈》,章宇扮演的胡广生的一句台词一度广为流传——‌‌“老子整把AK,给你弄把莱福,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在影片的最后,他被警察扣倒在地上,努力抬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反复苦涩地迷惘地念叨:‌‌“耍老子‌‌”,似乎一切都是命运开的玩笑。

对80、90后来说,鸡冠头发型的胡广生并不陌生。初中同学中,总有一些孩子留长发,甚至十分‌‌“杀马特‌‌”。这群青年正在稚嫩地表达自己的独特性,而且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见证了国家的快速发展,家里从一层楼到两层楼,从黑白电视到网络大电视,也急切地加入到这个快速变化当中。那个时候,老师们仍然会反反复复在课堂上跟学生们讲,城里小孩条件好,所以不努力,乡下孩子可以努力读书,这样才能从穿草鞋到穿皮鞋。不认真学习的同学并不觉得自己未来就低于成绩好的,他们从父辈听说了很多没读小学的南方有钱老板和村里某某人因为什么机遇成为了大老板,‌‌“读书无用论‌‌”甚至一度非常流行。像胡广生说的,‌‌“我们为啥子要进城,就是在乡下呆不下去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说白了,进城就是要换个活法,就是要奔命!‌‌”几乎所有同学都坚信,他们的未来会换个活法。有人高喊‌‌“fuck the world‌‌”,有人默念‌‌“dreaming about lions‌‌”。

00后见证着我们国家的发展模式逐步由重速度转化为重质量。就像手机硬件一样,00后的周围世界,发展也进入瓶颈期。村庄的建房潮过去了,家家户户都有了手机电视。成绩稍差的00后,既不愿意像父辈一样进入工厂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地赚取固定工资,也知道成为老板的机会越来越少。弱势积累的效应使得城乡教育水平差距也在拉大,在其他地区调研时也普遍发现,过去的十多年里农村的教育竞争愈发激烈,成绩稍好的孩子都会被家长送进县城读书,年轻老师、水平高的老师也会努力考进城里,乡村学校的学生的失落感越来越强。在我的县城,新城区的房价从2000多涨到5000多,进城买房的主要动力就是将孩子送入新区的中小学。除了学生之外,新区宽广的道路仍然是空荡荡的,大部分小区夜晚都是一片漆黑。

再次回到本文开头校长的感慨,对他来说,现在的初中生变乖了,但很难说更好管理了。在任何意义上,校园灰色空间的消失都是时代的进步。今年我偶尔路过一个我们县城几乎最乱的乡镇,一个刚上高中的弟弟告诉我,他从来没听说过‌‌“擂肥‌‌”这个词。农村教育面临的巨大困难在于,提供教育的场所已经成为没有附近感的附近,接受教育的对象已经成为没有少年感的少年。如果‌‌“无名之辈们‌‌”不再相信‌‌“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真正的无名之辈也就诞生了。正视并解决这一问题,考验着我们国家的良心。

电影结束后是片尾同名曲,一部分歌词是这样的:

卑微的骄傲的我的同类

眼神里不灭的生的光辉

誓不做我们世界的鸡肋

碎骨有何可畏

 

 

村镇宾馆里,沉迷看短视频的三个小孩(受访者供图)

这次访谈老师,明显觉得他们的抱怨和无奈更大了。老师们说,自从2020年疫情开始后,学校教学由线下转到线上,孩子们手机拥有率大增,几乎人手一个手机。在上网课时,因为彼此不照面,还感受不到手机给孩子的具体影响,只是觉得网课上几乎没有互动。但线下课程恢复以后,上课睡觉、注意力涣散的学生猛增。一个带初中的班主任告诉我,她们班里原本有一个孩子成绩拔尖,线下课恢复后成绩下滑严重,后来才知道他总是半夜躲在被子里玩手机,并严重成瘾。后来父母带他去医院治疗,也没有解决问题,这个孩子就休学了。‌‌‌‌“很可惜,重点高中的苗子,我们这七八百人才能有四五十人考上县重点。‌‌‌‌”

线下课恢复后,为了防止孩子们玩手机,老师们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收手机是最常见的。一个公办寄宿中学的老师告诉我们,学生周日晚上到校后上交手机,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后领走。学校还买了一个大大的保险柜,就是商场放包那种密码柜,所有学生的手机都锁在里面,然后放到的领导值班室里。但有的学生会偷偷带两部手机,针对这样的情况,老师们一般是午休、夜自修时突击检查,去年是发现两次就给违纪学生停课处理,今年发现一次就直接停课。他还告诉我们,在珠三角有钱的学校都用上安检机了,就是高铁站的那种,学生入校门全部过机。

但一旦离开学校,就管不住了。老师们之间普遍有一个说法,‌‌‌‌“5+2=0‌‌‌‌”,什么意思呢?学生在校上5天课,周末回家2天后,教给学生的东西就全没了,培养的习惯也是,一切得从头再来。一位乡镇中学老师告诉我,他们班上因为沉迷手机游戏而厌学或不学的学生能占到1/4。

更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一些未成年人因手机网络发生越轨行为。一个11岁的女孩在游戏中认识某外地17岁的男孩,确定恋爱关系后相约在宾馆发生关系。还有小孩玩游戏相约自杀。其实大多数也不是真的敢去自杀,但接触网络信息后,他们觉得‌‌‌‌“我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涉及到这个层面的问题了‌‌‌‌”,他们会觉得自残、自杀这样的行为很特立独行。另外,两个15岁的男生用手机观看淫秽视频后,意图将一名13岁的女孩灌醉后强奸未遂。我从某市的未成年人检查工作室还了解到,仅2021年上半年,该市的未成年人性侵案件中有60%~70%是通过网络交友或玩游戏的方式发生的。

我们这次的调研很感慨的地方是,农村留守儿童沉迷手机的问题是塌陷式的,全面的。就感觉,学校和家长都还没做好准备和手机来一场拉扯和抵抗,手机就已经深入到农村小孩的毛细血管中了。

沉迷背后

我们一直在想,孩子们沉迷手机的原因究竟有哪些。手机内容的丰富度和吸引力是一个原因。我们作为成年人,也离不开手机。但成人有工作、家庭,以及比较成熟的三观,大家真正沉迷在手机上的时间比例较小,后果不是那么严重。孩子们不是。他们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还没有形成,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讲,谁和他们接触最多,给他们提供信息多,他们就受谁影响多。加上网络游戏、短视频往往使用了增强黏性的算法设计,它会主动去吸引孩子们。

在我们看到的这些样本里,小一点的孩子刷短视频,大一点的男生一般就打游戏,女生就看小说。尤其是打游戏的孩子,游戏里不仅包含了打斗的内容,还具有强烈的社交和互动属性,打游戏甚至成为了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有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老师反映,学生自发组建了网络游戏的交流群,班上50多名学生就有40多名在群里,只要过一会不看群聊,就有99+的消息提示,游戏大神似乎比学子尖子更受追捧。

我们小时候也打游戏,星际争霸、梦幻西游我都玩过,但小时候玩游戏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只能在电脑上玩,而电脑是可以设密码的,我玩多长时间、玩什么都在父母的监控下,当然也会有手痒痒想打游戏的时候,但由于这些限制我始终没有上过瘾。但对于这些父母不在身边缺少父母监管的孩子,儿童和网络世界之间,是没有一个过渡的缓冲地带的。

而且,他们有着看起来更为顺理成章的理由——课外大量的时间留白,且这些空余时间并没有被合理地组织起来。农村学校不像城里,城里的学校和家长还会组织‌‌‌‌“课后三点半‌‌‌‌”等文娱活动,或者家长将孩子送到兴趣班。农村学校没有这个条件或者操作的可能性。

自从2006年义务教育经费被纳入国家公共财政保障后,义务教育经费的投入层级就从乡镇上升到了县,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教育资源向区域中心集中,并引发了师资和生源向城区的流动。很容易发现,在城镇化背景下,现在乡村学校的学生大都是被筛选后留下来的。我在河南某村小统计过二年级一个班的学生家庭情况,其中有一半的学生家庭是贫困户、低保户,还有部分学生来自单亲家庭。换句话说,有经济能力的、对子女教育上心的家庭都会努力送小孩去县城的中小学念书,没有能力或对孩子管教较少的家庭的学生则留在农村上村小的比较多。

这些孩子,一方面家庭教育是缺位的,一方面因为学生少,学校管理也存在困难。我去的一个村小,一年级到六年级总共不到80个学生。一二年级、三四年级合并在一起上课,每个班也就20多个人。除了基本的教学,老师和学校基本没有心力从管理上做工夫。私立学校还好点。在一个县调研时,有一个私立学校专门聘请了一个退伍军人团队做军事化管理,严格管理手机,甚至动用了手机探测仪,只要被检测到学生带手机进学校,就严格没收。

农村留守儿童沉迷手机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受访者供图)

有人可能会说,那父母不能回来管孩子吗?我们在往年调研的过程中,也会发现年轻人在回流,比如说一些电商发展较好的地区或者是一些有点产业发展的地区,还有的是父母为了孩子的教育选择回到乡村发展,但大多数的县城农村区域,是没有这个条件的。就像我们2021年调研的这个县,当地只有一个酒厂,大约能吸纳6000名职工,这与整个县的100万人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再加上这个县属于丘陵地形,人均耕地面积很低,种地挣不到钱,更是留不住年轻人。这在全国是普遍情况。据我们中心的夏柱智师兄估算,这个县里的留守儿童大约占到50%。

事实上,绝大多数农村父母都面临两难的境地,如果他们有一方放弃务工机会回乡管教子女,那么就会对家庭最基本的经济收入能力产生影响,削弱家庭的抗风险能力。**而如果不回来,子女又可能会在手机沉迷的问题上越滑越远,最后无法挽回。**因此在手机管理问题上,我们不能一味的把责任推到父母身上,他们更多的也是无奈和忧愁。

社会化过程的改变

我们在调研时,发现在挨着县城学校很近的地方往往有很多出租房,并不大,基本上都是单间,30平米左右,里面只有简单的床、书桌、厨房和卫生间。这些出租房里往往住着一个从乡村来上学的孩子和陪读的妈妈。

这群陪读妈妈群体,有一部分是为了给孩子陪伴,让孩子在小升初或者中学升高中时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减少他们升学阶段的心理压力。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来看管孩子——孩子们沉迷手机,不上学,混社会,眼瞅着就要变坏了,不管不行了。

我访谈过的一个妈妈,她有一儿一女,大女儿马上要中考了,原本成绩处于中间水平,但接触手机后,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成绩也跌到末位,可能连好的职校都考不上。即使她回来,女儿也不受管教,母女关系十分破裂。这个妈妈说她的期望已经不是孩子升学,而是孩子成为一个‌‌‌‌“正常人‌‌‌‌”。你看,他们的期待是在降低的。

我还接触到的一户人家,父亲去世,母亲常年有病,既是贫困户也是低保户,孩子上初中,除了上学外,这个孩子从来没有下过楼,没有人见过这个小孩长什么样,每次都是在楼上房间里玩手机。后来这个孩子偷了家里1000块钱充值游戏,1000块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个把月的生活费。

换句话来说,沉迷手机其实很大程度上干扰了青少年的社会化进程。正如我的师姐舒丽瑰所说的,现代留守儿童社会化的主体已经由现实世界中的家庭、学校、社区变成了网络。网络将农村孩子的生活空间单独割裂出来,与周遭的现实社会形成隔离,而他们的精神世界可以在网络世界里得到一个非常充分的满足,所以更加不与真实社会接触。比如我前面提到玩游戏的孩子,他的‌‌‌‌“战友‌‌‌‌”与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很少能大范围重合,他们自己形成自己的一套交往圈子,而断绝其他一切信息。

我们在想,这可能与这代农村小孩成长的时代是分不开的。90年代、0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的父辈已经改变了原来下地种田的生计模式,纷纷跨市、跨省打工,这使青少年的生活条件实现了质的跃升,首先这群孩子没有温饱的问题,就算是贫困地区的孩子,也能吃饱穿暖。

其次,除了读书和上学,他们也不需要像父母一样充当半个劳动力。你要知道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不仅要读书,还要砍柴挑水做饭。我们其实一直在讲,读书在农村变得‌‌‌‌“职业化‌‌‌‌”了。孩子们只需要读书,他们从家庭的生产活动中脱离出来,但这恰恰是一个涉及人际交往,理解父母的付出、理解村庄的社会关系的实践过程。

多个方面的因素都在挤压农村青少年的成长空间,长此以往,他们的未来很可能面临垮塌的危机。现实是很残酷的,沉溺在网络中的乡村小孩,很快就会被学校的教育系统筛选掉,继而慢慢丧失在社会上流动的能力和参与教育竞争的机会。**那他们距离父母期待的成为一个‌‌‌‌“正常人‌‌‌‌”,也会越来越远。**

(感谢夏柱智老师和舒丽瑰老师对本文的大力帮助)

 

 

每逢假期,我就在思考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如何和‌‌“浪费时间‌‌”的手机APP做天人之战。例如抖音、微博、新闻APP等。它们就像时间黑洞,吞噬了多数人大量的时间。

晚上就寝前,累了一天何不放松一下?刷刷抖音到天亮。

早晨起床前,今日世间又有何大事?微博热搜到中午。

有人沉沦,有人抗争,我想,你并不孤独。

为什么我们会上瘾?

刷抖音或微博上瘾的本质不是优质内容本身的吸引,而是对下一条内容的预期。

《贪婪的多巴胺》讲了一个故事:

实验人员将微电极植入猕猴大脑中多巴胺细胞聚集的地方,然后将猴子放入一个装置,其中有两个灯泡和两个盒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灯泡会亮起,其中一个灯亮表示右边盒子里有食物丸,另一个灯亮表明食物丸在左边的盒子里。

一开始,猴子们会随机打开盒子,只在一半的情况下能够找对。当它们发现一个食物丸后,它们大脑中的多巴胺细胞被激活。一段时间之后,猴子每次都能准确找到有食物的盒子。到了这个阶段,多巴胺释放的时间点,已从发现食物时转变为灯亮起时。

看见灯亮是不可预期的,但一旦猴子发现亮灯,意味着它们能得到食物,‌‌“惊喜‌‌”的感觉完全来自亮灯,而不是来自食物。由此人们提出了新的假说:多巴胺不是快乐的制造者,而是对意外的反应,即对可能性和预期的反应

也就是说,不是优质的内容让你欲罢不能,因为你并不知道下一条内容是什么?而是手指滑动屏幕,‌‌“‌‌”这个动作带来的对下一条内容可能很有趣的预期,引发了多巴胺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悲伤的事实呀!上瘾,可能不是我们读书少,认知浅,意志力薄弱,而是生而为人,天生的生理机能引起的反馈机制。而当我们谈论‌‌“意志力‌‌”的时候,本就是对抗某种‌‌“看似很难很痛苦‌‌”的事情,例如早起,坚持运动,长时间学习等才会谈到的概念,刷抖音不需要意志力,对抗生理机制才需要意志。

所以,我们在对抗自己的天性时,从行动上能做的就是制造障碍因素,我尝试过几种方法:

1.卸载掉手机上的抖音和微博。只保留IPD客户端,效果不错,至少工作日想看也没得看。

2.规定刷手机的时间。实在无法舍弃,又需要用到的APP,例如知乎,每天不超过30分钟,用手机自带的APP限时功能,刷到时间就自动关闭。

3.用电纸书设备替代手机的碎片使用时间。买了口袋阅和kindle,一台装在包里随时用,一台放在床边,想摸手机时换它。

从思想上,我们要在陷入多巴胺分泌的陷阱前,清醒的对所做之事有准确的分类评估,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这里推荐《精进》一书中的建议:优先做那些高收益且长半衰期的事情。我们的生活、学习和工作中,做的事情大都可以分为四类事件:

1.高收益值、长半衰期事件:学一门手艺,或提升思维认知。

2.高收益值、短半衰期事件:买一件漂亮衣服;玩一下午手机游戏。

3.低收益值、长半衰期事件:练一小时书法;背会10个单词。

4.低收益值、短半衰期事件:花一天时间和人网上对骂。

只要半衰期长,无论短期收益是否高,都值得去做,而那些半衰期短的,只要有情绪价值,例如刷抖音,玩游戏能让我们开心一刻,也值得去做,但要想办法控制时间投入。

若能配合晨间日志的方法,学习曾国藩对每日言行举止做复盘反省,疗效更佳!

 

 

示意图。(图片来源:fancycrave1/Pixabay/公有领域CC0)

如果您想直接从可穿戴设备拨打和接听电话,那么配备LTE的Apple Watch是值得的。但是,与其他商品不同的是,行动通讯型号的交易很少而且价格差异很大。这一切都在这个月改变了。两种尺寸的不受限制的Apple Watch的价格目前都处于历史最低水平。

现在,你可以在亚马逊上以370美元的价格购买海军蓝色40毫米行动通讯版本,比正常价格低129美元,比之前的最佳交易至少低20美元。最近44毫米产品红色版4G LTE的历史最低价429美元也仍然有效。

行动通讯式Apple Watch提供您在GPS型号中获得的所有功能——血氧监测器、心电图、睡眠跟踪和常亮显示——以及独立工作功能。这意味着您不需要附近的手机或WiFi连接即可拨打或接听电话、回复消息、接收通知、下载应用程序和播放音乐。

总体而言,Apple对其前身系列6进行了大量改进。最新的Apple Watch配备了S6处理器,该公司声称该处理器比Series 5的芯片组快20%。它还具有亮度提高2.5倍的显示屏,对电池寿命没有任何影响,Apple表示实际上更长。更重要的是,充电速度也得到了加强。

唉,新的Apple Watch可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一事实可能会影响您的决定。但是,如果您迫不及待,那么现在是购买Series 6的好时机。

原文连结:Apple Watch Series 6 Cellular models are at all-time lows on Amazon

 

 

数码单反的终结

中国艺术研究院的谷泉老师有一天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注意到,手机就是现代人的新石器?‌‌”

就像蛮荒时代猿人手中的石头,手机已经成为现代人手中的万能工具,除了砸核桃,什么都能干。或许在千百年后的未来人眼中,手机上那些使用过的痕迹,和古人器物把件上的包浆并无区别。

作为摄影爱好者,我也曾经相机不离身,而现在出门,越来越少携带相机,手机已在不知不觉中替代了相机,附近散步如此,甚至远途旅行也如此。梳理自己近些年拍的照片,我发现大约有一半是用手机拍摄的。

仅仅在二十年前,摄影还有着明显的门槛:首先是技术门槛,能拍出对焦清晰、曝光准确照片的,就可被奉为摄影家;其次是器材门槛,拥有相机的人,家境至少可称得上小康。而现在,手机的普及,使得‌‌“人人皆摄影‌‌”不仅成为可能,而且已是现实。人们完全可以不具备任何摄影知识,也无须购置任何专业器材,随时随地就可以进行拍摄。

曾有人问摄影师安妮·莱柏维兹,你觉得什么相机好?莱柏维兹说,我觉得iPhone就挺好的。如果没有记错,这段对话发生在iPhone4的时代,那时乔布斯还在世。从iPhone4到今天的iPhone11,苹果手机已经迭代升级了无数次,但那时的手机拍摄性能,已经让安妮·莱柏维兹觉得满意了。

2018年,佳能低调推出了初代R系列相机,在我看来,这意味着数码单反的终结。R系列号称‌‌“专微‌‌”,意思是专业微单。微单和单反的本质区别,在于有没有那块反光板。而那块反光板,来自胶片时代,需要用它在镜头和胶片之间遮住光线。

但问题在于,数码相机的感光模块是一片叫CMOS或CCD的电子元件,和光线是否直射没关系,和通不通电有关系。所以,这块反光板,是数码相机的盲肠。凭什么数码相机非要有一块反光板?延伸问题是:凭什么数码相机的全画幅要和135胶片一样?甚至凭什么,数码相机要和胶片相机长得一样?

数码单反,命中注定是从胶片时代到数码时代的过渡品。而且,不仅数码单反是过渡品,目前所有数码相机也都是过渡品。单一功能的数码相机,必将被例如手机的综合数码产品所取代。

2009年,柯达胶卷停产,象征着胶片时代结束;2017年,尼康小型数码相机停产,意味着手机时代来临。上期的苹果秋季发布会,100分钟时长,有13分钟在宣传iPhone 11 Pro 的相机功能,此外还占用了7分钟介绍iPhone 的浴霸摄像头。

今年春节,苹果推出的贺岁短片全程使用iPhone拍摄,不再过度倚靠专业器材的辅佐,反而凭借轻便灵巧,获得了专业器材难以实现的视觉效果。手机的拍摄模块进化至今已趋成熟,无论从画质还是功能,已经完胜当年摄影大师手中的昂贵相机了。从Instagram到微信朋友圈,显然,用手机拍摄才是当下主流。

许多个‌‌“决定性瞬间‌‌”

布列松拍摄的两张照片,跳水洼的男人和抱酒瓶的男孩,是示范‌‌“决定性瞬间‌‌”的经典范例。而在今天,获取类似照片的概率显然提高了。拍到跳水洼的男人,可以用数码相机的连拍功能,甚至可以打开手机的LIVE模式,事后从连续画面中选出那个决定性瞬间即可。

而抓取街头男孩的笑容,可能遍布街头的监控头就可以做到,每天有无数个街头的无数个男孩的无数个笑容记录在海量存储器里,要做的可能只是截个屏而已。

2019年10月,我参与了中国美院跨媒体学院‌‌“列岛·影像志‌‌”拍摄项目,引导学生们用纪实摄影的方式进行感知和创作。‌‌“列岛·影像志‌‌”的拍摄作业,没有对拍摄工具作任何要求,学生们使用的器材五花八门,甚至包括DV机和拍立得。最终,评选出的全场最佳是用手机拍摄的。

列岛·影像志‌‌“参展作品。摄影:王若兰

复盘这张照片的拍摄过程,如果当时换作相机,这个场景很可能是拍不到的,要么稍纵即逝,要么不便打扰,环境和时间都容不得举起相机。用手机拍照所带来的自由度是前所未有的:可拍摄的场合增加,拍摄机位更灵活,隐蔽性更强,被拍摄者也更习惯更松弛。这些独家便利,足以抵消手机画质的短板——如果拍不到,就什么也没有。

这是‌‌”列岛·影像志‌‌“的另一幅作品,用大疆拍摄。在无人机出现之前,除了上帝和鸟,这个机位无人到达。

我们在怀旧徕卡的时候,似乎忘了徕卡的起家是因为它轻便和便宜——相较于当时笨重昂贵的大画幅木壳相机;也似乎忘了徕卡从初代A型到胶片终代MP的演变,是对焦、曝光等功能的逐步自动化、电子化。而更轻巧、更便宜、更多更好的性能,不正是数码摄影器材正在进化中的么。

在我看来,相较于数码影像,胶片影像有四个特征:低分辨率,低宽容度,标志色调,颗粒感。在此不妨逐一做个大致分析:

分辨率:135胶片的分辨率大致相当于一千万像素,目前市面上任何一台百元手机都可以达到。

宽容度:胶片的ISO范围,到1600已经算作超高感光度了,而数码的感光度极限已经动辄10万。读库主编张立宪用新买的iPhone 11拍深夜熟睡的女儿,感叹说光线暗到连自己都看不见,但手机能看见。

标志色:胶片所谓的标志色,本质上是制造材料和工艺导致的色彩特征,以及不同批次之间的品控差异。手机APP无数类似LOMO、NOMO之类的小程序,都可以轻易模仿七八成。

颗粒感:我完全同意,微妙的胶片颗粒,比生硬的数码噪点迷人得多。好在,目前许多后期特效插件,可以模拟各种品牌、型号甚至批次的胶卷颗粒,效果足可乱真。

这也是‌‌”列岛·影像志‌‌“的作品,粗颗粒的晦暗光影具有微妙的质感,散发出一缕阿尔·古勒般的忧伤。在展览现场,很多人询问这张照片是否是用胶片拍摄的。但实际上,实现这一效果,不是通过胶片,而是通过PHOTOSHOP的NIK插件。这幅照片有多达十几处的区域调整点,以实现以前需要在传统暗房中花费无数小时达到的效果。

对于数码影像来说,模拟胶片的各种特征,属于向前、向下兼容,没有玄虚,也没有技术难度。

和传统暗房相比,数码后期的路数并无二致,变化只是用鼠标代替了手指而已,进入手机时代,手指则再次代替了鼠标。前不久,苹果将IOS系统更新至13版,照片编辑功能再次提升,几乎可以实现PHOTOSHOP一大半的常用功能。感谢手机背后强大的影像专家和AI算法,手机‌‌”一键自动‌‌“瞬间生成的后期效果,往往超过我用PHOTOSHOP调整半天的结果。以至于,我有时无法确定效果的PS照片,会传至手机,用‌‌”一键自动‌‌“试试看。

在‌‌”列岛·影像志‌‌“作品展的布展间隙,我参观了‌‌”列夫·加布里埃尔森:中国的面孔1980‌‌“摄影展。三十年前,挪威摄影师列夫用胶片拍摄了中国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三十年后,他拍摄的那些中国面孔用艺术微喷的方式再次呈现。这次展览带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提示,通过艺术微喷而不是传统暗房,也同样可以呈现展览级效果。

摄影术的发展,第一次突破是曝光时间由八小时缩减为半小时;第二次突破是由半小时缩减为几十秒;第三次突破则出现了现代意义的底片。从时间的意义来看,是完成一次拍摄的数量级由小时到毫秒的进程。在这个时间维度上,胶片和数码几乎只是并肩而行。

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在我看来,从胶片到数码,唯一失去的是摄影的仪式感。当然,对于感知和创作,仪式感确实重要。一想到这个,我还是不免有些惆怅。但也仅限于惆怅而已。

和大卫·赫恩喝下午茶

学习一本书,比通读深入的是精读,比精读深入的是审校,比审校深入的是编辑。机缘所至,我成为读库出版的大卫·赫恩《摄影师手册》的中文版编辑。

大卫·赫恩是玛格南成员,书的原名是《On Being A Photographer》,意思是摄影师养成。‌‌”这是一本关于摄影的书,但摄影是关于人生的。‌‌“在这样的句式面前,我毫无抵抗力。

流行摄影书的内容主要分为三类,器材性能,拍摄技巧,后期技术,但这本书谈的是摄影的想法和办法,与前者基本无涉。对于摄影爱好者来说,最新器材和最炫PS,可以从网上轻易找到海量资源,甚至和影友在饭局酒桌交流就可以。而‌‌”拍什么‌‌“和‌‌”怎么拍‌‌“,如此本质而关键的问题,却其实并没多少书可供指导。

我把这本只有几万字的小册子改名为《摄影师手册》,源自法国《电影手册》,尽管当年的电影新浪潮已经被无数后浪推至遥不可及,但《电影手册》至今仍然是从导演到影迷手中的电影圣经。

这本《摄影师手册》也一样,书里关于摄影的真知灼见,不仅适用于胶片时代,也同样适用于数码时代,它的价值不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赫恩说:‌‌”你只需观察一个摄影师几秒钟,看他是怎么拍照的,就能了解他的水平。‌‌“的确如此,无论这位摄影师的手中是胶片相机、数码相机,还是手机,都一样。

《摄影师手册》首版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正值数码相机初露头角之时。在大局已定的今天,反观当年的观点和判断,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书里谈到一则轶事,赫恩去亚利桑那完成一个为期一年的拍摄项目。他来到一家摄影器材店,问有没有某个牌子的胶卷。店主说有,拿了一卷出来,赫恩说,我要一千卷……一卷三十六张,一千卷就是三万多张,赫恩用一年时间用完了它。

在胶片时代,一个专职摄影师一生的拍摄量大致是几十万张,而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可能一生也拍不完一千个胶卷。但现在,一张256G容量的普通CF或SD卡,就可以承载相当于一千个胶卷的照片。当然,256G内存的手机也可以。

赫恩在书里独辟一章,谈作品小样的重要性。这些小样既用于编选照片,也用于索引存档。赫恩说:‌‌”我中意的所有图像都印制在8×10 英寸的相纸上。许多摄影师更喜欢5×7 英寸的,但对我来说,大一点的样片有多个优点,钉到墙上后也更容易评估。至于费用上的些微增加,我可以通过出售复制品来弥补。‌‌“

而在今天,作品小样已经不成问题了,几乎所有看图软件都弥补了传统印样的局限,任意缩放,而且不用花一分钱。赫恩还在书里友情提示:‌‌”你要有一个准确的编档方法。当你拥有四万个负片夹,每个都有六条负片,你就会明白,一旦负片放回去的位置不对,就如同把它丢进了废纸篓。‌‌“

如今负片夹变成了硬盘子目录,无论一张照片存在哪里,都可以通过关键词检索,迅速把它找出来。

当然,赫恩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暗房技术,包括当时还算新生事物的数码暗房:‌‌”我确信许多报道摄影师会用最新工具来重设影像。他们能够实现尤金·史密斯在暗房中花费无数小时才能达到的效果,或是像他那样重新安排相机前的元素。‌‌“我们知道,尤金·史密斯的暗房是最高机密,只有上帝知道他如何在暗房里完成他的杰作。

不过,赫恩对数码摄影持保留意见。他一方面委婉地说:‌‌”我期待电子图像的马克·夏加尔出现。观看、欣赏这种具有永恒价值的电子图像,将成为赏心悦目的事情,尽管我个人对参与这类创作毫无兴趣。‌‌“另一方面又承认:‌‌”目前,这种数码处理的图像似乎还是蹩脚摄影师的雕虫小技。但很快,数码摄影师就能游刃有余地操作电脑。‌‌“

同时,又透着成功者和过来人的聪明和狡黠:‌‌”当数码相机、电子图像遍地都是的时候,老式银盐照片将获得前所未有的价值。我正赶在银基相纸消失之前,把那些需求最大的图像各冲印25 张。这将是我的退休收入。‌‌“在《摄影师手册》里,赫恩提到了他的日常拍摄训练:‌‌”坐在某家咖啡馆里,观察别的顾客,想象你的眼睛脱离躯体,在空间里四处漂浮。当所有变量凝聚成一幅完美画面的时刻,眨眼。‌‌“这项训练如今看来,非常像在遥控一台大疆无人机进行拍摄。

五年前,谷歌放弃了谷歌眼镜。有迹象表明,苹果可能重新拾起它,并在十年内取代手机。或许十年后,相机将不再被拿在手中,而是戴在头上。还是老问题,作为现代人的工具和玩具,凭什么必须是拿在手里的一个方块呢?如果出现这样一副眼镜,轻巧,隐蔽,具备手机摄影的性能,但眨一眨眼就可以按下快门,那么无论是布列松,还是大卫·赫恩,都会欣然接受这副眼镜罢。

无论如何,未来已来。

(根据中国美术学院‌‌”2019感受力论坛‌”讲稿整理首刊于《艺术当代》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