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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锦华批评张爱玲

今天才看到戴锦华批评张爱玲的视频。

戴称张爱玲不是个伟大作家,顶多是个重要作家。称张爱玲‌‌“极有才气,但很短的时间江郎才尽‌‌”。

这点我是赞同的。甚至用来评价其他作家也不为过。如余华,31岁写《在细雨中呼喊》,33岁写《活着》,之后一直都在下坡,‌‌“花期‌‌”比张爱玲还短。可高峰后有下坡是人之常态,没啥好挖苦的。然后我觉得张爱玲不仅可以不伟大,也可以不重要。她宛如泰山,可对于不喜欢登山的人而言,泰山的雄伟瑰丽远没有逛街重要,也不比看戏有意思。但如果你爱好登山,那么你应该会心心念念,去一趟山东泰安,用脚丈量泰山脉络,感受它的呼吸与声音。山本身不伟大也不重要,你的爱好,才伟大,你的脚,才重要。要是对华语文学感兴趣,那张爱玲几乎就是那座你无法忽视的‌‌“泰山‌‌”。爬过了,才知道脚的感受孰好孰坏。

只是我始终捋不明白戴锦华的这个逻辑。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牛顿40多岁时鼓捣阐述了万有引力跟三大运动定律,但他晚年沉迷于炼金术,所以牛顿不是个伟大的物理学家?

戴还说《秧歌》《赤地之恋》是政治不是文学,语言之差,叙事之混乱,惨不忍睹。而且说‌‌“没见过比张爱玲更会自毁的作家‌‌”。

我不明白这种‌‌“自毁‌‌”说的是什么。如果说的是文学创作的自渎,那张爱玲简直是标杆,她一生未曾改行,永远不写身份人物,回避宏大叙事,至死方休;如果是‌‌“风骨‌‌”方面,她未曾唱过谁的赞歌,永远冷眼旁观世态,守住三寸自留地。在那个时代属实难得,不知道哪里‌‌“毁‌‌”。然后将‌‌“文学‌‌”与‌‌“政治‌‌”作为对立面割据的说法,我是不赞同的。‌‌“文学‌‌”有好坏之分,有作者本人的哲学理念处事态度,但为了抨击作品的意识形态而将它剔除‌‌“文学‌‌”行列,更像是种垄断评价体系裁定权的意味。事实上,民生就是政治,真的会有文学作品完完全全落不到政治的泥点吗?

然后戴说张爱玲前期的作品迷人,但视野、角度、立意使它永远不可能是伟大的文学作品。

简而言之,就是说张爱玲写的东西都是情情爱爱,太小家子气了,没有大局观。我反而觉得这是张爱玲的优点,也是她如今仍不过时的必杀技。当时那批左联作家,萧军、丁玲之流,倒是强调文学的宣传性,认为技法是次要的,文学的真正功能要引领时代,要有大局观,要视野广阔角度憨实立意深刻。于是一个个都自认为在写中国版的《战争与和平》,莫名的浪漫主义倾向,永远在压迫中觉悟的人物,男性参军女性守贞,手牵着手一起,打!鬼!子!写这类政治小说写得不亦乐乎,可现在谁还看他们啊?反倒是左联这批人疯狂嫌弃嘲笑的萧红,与张爱玲这个没有‌‌“大局意识‌‌”的女性作家抵住了历史潮流,‌‌“活‌‌”到了今天。

我对戴锦华其人谈不上喜欢,也未到恶心的地步。或许是因为9年前许立志完成人生的最后一跳,戴锦华有在众筹诗集出版这件事上出力的缘故。

要承认的是,戴锦华关于电影相关的理论体系很扎实,很多见解与切入点能够给人一种新颖的当头棒喝。我读书那阵正是阅读到她的著作《电影批评》,才正式了解到影视作品的魅力。

不过随着阅历的积累,我意识到,戴身上有着学院派人士的典型通病:理论先行,框架为重。无论说些什么内容,七拐八拐,最终塞进的还是马哲思想那一套‌‌“全能法则‌‌”里。并且讨厌‌‌“离经叛道‌‌”的人与作品(戴不喜欢剑走偏峰不合套路的王家卫)。

而且,在我看来,戴特别热衷把持着‌‌“意识形态‌‌”的宝剑去批判或者制造另一种‌‌“意识形态‌‌”。在她的著作《电影批评》里,戴就反复强调‌‌“我们‌‌”要从电影里看出什么。在她的认知里,电影的最大功用是‌‌“宣传‌‌”,是为‌‌“意识形态‌‌”服务的,是种‌‌“鸦片‌‌”。谈及《阿甘正传》,她认为这是一场‌‌“历史的修订‌‌”,一部电影默默地篡改了种族、战争、贫富冲突的历史创伤,成了一次意识形态腹语术的成功演说。她总提及电影可能存在的外部社会功用,而忽视电影本身的魅力与趣味。这也使得她的字里行间总有诡异之处,一边对着电影夸夸其谈一边提醒‌‌“我们‌‌”不要被(外国)电影的意识形态影响——一种东亚家长思维。

而且戴认为,电影看不懂的话就要去学习看懂。这种看法我也是不认同的,这种‌‌“看懂‌‌”难道不会引向一种固定的由权力定义的评价体系吗?普通人为啥非看得懂艺术作品不可?看不懂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对待文艺作品的态度,都是当懂则懂,不懂也无所谓,看过,感受过,足够了。在意‌‌“看不看得懂‌‌”,反而会使人陷进‌‌“知识焦虑‌‌”里,对艺术作品产生抗拒心理、反感情绪。

我还是支持知识分子表现偏见的,可以适当祛魅。意识到知识分子也是常人,也有局限,同样难以剔除某些偏见。对待他们的观点,一味地赞同或反对都是不成熟的体现。适当地听听,自行思考思考,同意或反对,还是持保留意见,都另说都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