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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不能是我爹吗?

元旦期间,因为公司临时加班,Sara的整个假期都被困在了格子间和出租屋。

Sasa22岁了,当时在成都一家游戏公司做剧情策划。这个假期,她原本打算去西藏的。旅行泡汤了。更让她郁闷的是,家族群里,父亲和姐姐因为相亲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父亲转而在群里质问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回家考公。Sasa是四川乐山人,她太清楚,一直以来,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就是回到县城,考上一个“铁饭碗”。

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Sasa陷入长久的疲惫里。“每次跟我爸交流完,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块寿命将尽的干电池。”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称谓:电子亲人

虽然早已习惯和父母、家人以冷淡疏离的方式相处,但Sasa还是感到有些委屈:为什么没有人关心她,元旦假期过得怎么样?

其他父母也会强迫孩子听话,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吗?Sasa打开小红书,在搜索框里输入自己的困惑,随后,一条笔记引起了她的注意。

笔记来自一位名叫“十月二十七日”的博主,内容是几张他和女儿“妹宝”聊天的截图,截图中,十月二十七日一直耐心地听从女儿的想法,“我很羡慕他的女儿”,Sasa被触动了,“一般情况下,家长总会让孩子做他们觉得该做的事,哪怕孩子很排斥。而他呈现出来的父亲形象,则是开明的,他能理解女儿。”

十月二十七日的笔记一般以图片+文字的形式发布,有时是和女儿的聊天截图,有时是和女儿的生活日常相关的照片,配的文字平实简单,笔记里的内容都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就像一位平易近人的父亲在和网友们闲聊家常。笔记里偶尔也会提到和离婚、家暴以及女权相关的议题,这让Sasa觉得“他很可靠”。

十月二十七日的更新频率不算频繁,大概两到三天更新一次。他从未真人出镜过,但从发布的笔记里,他呈现出来的是一位事业有成、条件优渥的单亲爸爸,温柔强大、细腻开明、富有同理心……这个父亲形象过于美好了,账号粉丝很快突破十万,每一条笔记都有几百条评论和数千点赞。

“评论区比他发的笔记还要有意思。”Sasa打趣说。

不少年轻女孩诉说自己在原生家庭里遭遇的伤害,而他的回复也能提供一定的情绪价值。“粉丝”们还会发一些诸如“退一万步来说这就不能是我爹吗?”“爸你为什么不认我了?”这类俏皮话,他通常会询问这些话的含义,并表示要多跟年轻人学习,以免以后和女儿之间存在代沟。这样的互动也让Sasa觉得对方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账号,“他看到评论会思考后再回答,活人味很浓。”

Sasa也逐渐有些“上头”,她每天下班之后,都会花费不少时间,翻阅他的主页,“我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窥探别人的幸福,但我停不下来。”

除了十月二十七日外,还有不少“爹妈型”博主所发布的内容,都展示出了一种亲缘关系的“羁绊”,他们或是爱赶时髦的慈祥爷爷、做得一手好菜的巧手妈妈,或是提供丰富情绪价值的知心“阿姨”、花式“宠女”的搞笑爸妈。社交媒体上的这些账号,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长辈身份,分享日常、教授技能,并与关注他们的年轻人进行情感上的互动。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称谓:电子亲人。

00后女生刘卉,同样也对“电子亲人”上了瘾。

刘卉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小琳妈妈的视频,是她教粉丝做西红柿鸡蛋面。视频里的她不停对着镜头叫着“宝宝”,同时脸上堆满了笑容。小琳妈妈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让刘卉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即便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

小琳妈妈发布的笔记内容大多都是教年轻人做菜的视频,她总是以简单的“孩子,妈妈今天教你……”作为开场白,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听久了竟也觉得亲切,教的菜式以家常菜为主,实操性强。除了教做菜,她最近还开设了新的内容“板块”:教授年轻人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和家居生活技巧。小琳妈妈的视频封面整齐划一:笑容满面的她,捧着做好的饭菜,再用醒目的黄色字体配上文案:妈妈教你xxx。

小琳妈妈的视频内容,多以教做家常菜为主

“小琳妈妈就是在很多没得到过母爱的人眼里,最像母亲的那种人。”刘卉总结道。

刘卉在互联网公司工作,频繁加班和出差导致她的三餐极不规律,一次出差路上,刘卉点开了小琳妈妈的视频,视频里,小琳妈妈一如往常对着镜头喊道“孩子”“宝宝”, “听她这么喊,我心里暖暖的。”刘卉忍不住给小琳妈妈评论,没想到对方回复了她,叮嘱她按时吃饭,保重身体。刘卉忍不住设想,要是小琳妈妈真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

她开始频繁关注起小琳妈妈的动态 ,小琳妈妈的粉丝也越来越多,刘卉注意到,在评论区里,一些网友每天都会和小琳妈妈分享日常,大到升职加薪,小到感冒痛经,“像打卡一样,每天都来。”刘卉发现,有一次,粉丝问小琳妈妈能不能拍一期抓娃娃的视频,结果没过几天,她真的去了电玩城抓娃娃。

渐渐的,评论区演变成了一处“赛博桃花源”,刘卉恍惚中觉得,自己拥有了此前未曾完整感受过的母爱,“我不需要她真的认识我或者和我互动,我只是习惯性地给她留言,分享我的生活,因为这些话我没办法和我母亲说。

望梅止渴

“爹妈型”博主能让Sasa得到一种“结实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在春节期间攀至顶峰。

春节是她最讨厌的节日,过年更是一种缓慢受锤的过程。“所谓的团聚,就是一家人反复争吵、怨怼,年年都像掉进无限流的怪圈。”

今年大年初二,回到家乡四川乐山过年的Sasa失眠了,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但早上七点就被母亲喊醒,要她去姑姑家拜年。Sasa不想去,母亲愤愤离开了房间,“关门的时候特大声。”等到家人晚上回来后,Sasa觉察出母亲还在生气,“我跟她道歉,她并不理会。”比起父亲对她挂在脸上的不认可,母亲似乎更擅长压抑的冷暴力。

Sasa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点开了十月二十七日的主页,最新一条笔记内容这样写道:“我问女儿要不要下楼跟客人打个招呼,她说不要,她有自己的小天地。”Sasa盯着屏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到这条笔记后,我觉得自己被理解了。”

Sasa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父母常年在外工作。留守儿童的经历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家人相处。她喜欢学校多过家里,和家人在一起只要相处超过三天,就会浑身不自在。她有个正在读博的哥哥和一个在北京工作的姐姐,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并不密切,“大家的生活重心不一样,聊天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23年考研失败后,Sasa没有选择考公或是二战,而是去了成都找工作,父亲常常把家乡的公招或是教招信息发给Sasa,聊天框里除了这些单调重复的招考信息外,再没有其他对话。

年后,Sasa转行去了医疗行业,这份新工作能让她获得不少成就感,“以前钱少事多要熬夜,现在薪水翻倍偶尔加班。”但父亲知道后却十分生气,甚至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给Sasa,质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回家考公,“他觉得白供我读大学了,对我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在家人身上能获得的亲情,太稀薄了,而“爹妈型”博主总能给她一些抚慰,Sasa说,“这种上瘾是我的主观选择。”

对于那些在原生家庭中被打压被忽视的年轻人而言,“爹妈型”博主是一种理想亲情的投射,是一份赛博空间里的亲情代餐。就像十月二十七日对Sasa的价值是,“他补足了我对理想中的父亲的想象。”

刘卉并不反对这一观点。她正是因为无法在母亲那里寻求到母爱,才会在小琳妈妈身上寄托自己的情绪需求。

刘卉出生在北方一所四线城市的普通工薪家庭里,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姐姐,母亲怀她的时候妊娠反应很严重,按照当地习俗,这是“注定要生儿子”的征兆。但母亲最终只盼来了一个黢黑瘦小的丫头,刘卉长大以后,母亲曾在饭桌上开玩笑地说,当初在产房外的爷爷奶奶知道刘卉是女孩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进都没进去瞧过一眼。”

嫌弃刘卉性别的亲人,除了爷爷奶奶,还有自己的母亲。刘卉一直清楚地记得一个细节,她上初一时,有次和母亲在商场里试鞋,母亲很喜欢那双皮鞋,但因为价格有些贵,老板也不愿意让价,最后她们只能悻悻离开,刘卉跟在母亲后面,有些不知所措,她上前牵起母亲的手,却被狠狠甩开,母亲低声咒骂了刘卉几句后,一个人离开了商场。

青春期时的刘卉虽然意识到了母亲对自己的冷淡和嫌恶,但她还是习惯性地讨好。从实验初中再到重点高中,她的成绩一直十分优异,可母亲对待她的态度,并未有所缓和,“我考了班级第一,她没有反应,我有次发挥失常考了十几名,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刘卉忍不住回忆起当初姐姐上高中时,母亲的态度,“晚自习下课后,她会去接我姐,我姐考试没考好,她会批评我姐,然后花钱请老师给她补课。”

漫长的内耗后,刘卉不得不面对事实:母亲不喜欢自己,不仅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还因为自己不是姐姐。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刘卉和母亲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母亲希望刘卉报考省内的师范学院,但刘卉不愿意。最终,刘卉去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大学四年除了寒假外,几乎每一个暑假,刘卉都选择在学校度过。毕业之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去往南方一座大城市工作生活。

离开母亲之后,刘卉松了一口气,但她的心里仍旧有一个缺口,亟待填补。小琳妈妈恰恰符合刘卉心目中完美母亲的形象,耐心、温柔、包容。她不会再梦见母亲了。忙碌的工作中,她一旦遇到什么开心事,总会第一时间私信小琳妈妈,“虽然她从来没有回过我,但我还是很谢谢她。”

“电子亲人”的浪潮也波及到了就读于新闻专业的靖瑶。她对“电子亲人”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一方面,她关注这些账号的频次并不高,但她从中的确能够获得一定的情绪价值;而另一方面,她忍不住怀疑这些账号内容的真实性,她总会隐隐担忧,这些账号会不会出现“杀猪盘”?“我观察过这些账号的评论区,里面很多粉丝都是年轻女孩,男性粉丝也有,但相对来说比例很小。”

她认为“电子亲人”是一种补偿性的依赖现象,东亚家庭中的结构性创伤较为常见,诸如父亲一角的缺位、父母感情不和等困境实际上层出不穷,“电子亲人”的出现则恰好弥补了这种过去曾经发生、或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亲情缺位。靖瑶觉得,“电子亲人”的利弊都很显著,一方面,它能够给予受众的情绪价值是无上限的,但另一方面,它和受众之间无法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亲情”纽带,人们终究会意识到,这只是变相的望梅止渴。

“电子亲人”,一笔情绪生意

2月末,一个普通的周四晚上,Sasa和往常一样,在拥挤的地铁上点开十月二十七日的账号打发时间,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等她再次刷新时,对方账号突然显示已经注销。她不停地在首页搜索,“我整个人很惊慌,有种牛顿定律被推翻的感觉。”

十月二十七日的突然消失,引发了一波网友的分析和推测。之前十月二十七日发过一张吃烧烤的图片,粉丝识图后发现一个名为栀伶铃的账号在去年8月就发布过一模一样的图片,恰巧两个人的IP地址也一样,这样一来,就有网友猜测:栀伶铃正是“妹宝”本人的账号,而 “十月二十七日”只是“妹宝”幻想出的完美父亲。根据栀伶铃账号发布的笔记内容,网友的推测是,因为妹宝患有抑郁症,而父亲又对她很严格,于是她承受不住压力,就开了账号“自导自演”。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接下来几天总觉得心里空拉拉的,之后冷静了一段时间,决定忘掉这件事情。” 这场十万人一同沉浸其中的美梦,最终还是破碎了。

Sasa屏蔽了好几个“电子亲人”账号,她表示自己再也不会对网络上的陌生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十月二十七日注销之后,小红书掀起一阵舆论热潮。其中有批判的声音认为,以“电子爹”为首的“电子亲人”逐渐变味成了一款专为年轻女性打造的互动产品,更有人直言,“电子爹”和乙女游戏本质上是同一类产物,“乙女游戏创造完美男友,‘电子爹’塑造完美父亲。”

张远在一家MCN公司任职编导,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研究如何打造出类似十月二十七日、小琳妈妈这样的“爹妈型”博主。

以小琳妈妈为例,她的账号粉丝目前在20万左右,更新频率要么是一天双更,要么是2-3天更新一次,每条笔记点赞和收藏量稳定在2000以上,粉丝粘性较强,具有一定的商业价值。“账号可植入品类很多,厨房用具、家居用品、食物、服饰、化妆品这些,都是可以谈的。”

张远表示,目前已经有不少MCN公司注意到了这片“蓝海”,但他坦言这类博主起号难度不小,像十月二十七日这样的例子,十分少见。“她(运营者)自己就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创作出来的内容自然能够勾动很多和她有相似经历的年轻人。”

另一方面,这类账号对于出镜的博主,也有筛选要求。张远认为,小琳妈妈没有刻意纠正的山东口音、端庄明媚的长相、活泼爱笑的性格,都让她显得非常讨喜。“她很有亲和力,让人愿意和她亲近,要是换一个瓜子脸阿姨,可能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数据了。”

但最关键之处在于对受众情绪的拿捏,“重点是去把握一个度,过了这个度会让用户觉得假,但没到的话又很难去勾动他们的情绪,说白了,还是情绪生意。”张远在小红书和抖音注意到了几个新的“电子亲人”账号,但数据反响大都平平,在张远看来,这几个账号之所以失败,原因在于他们习惯性去追逐热点,甚至是以“讨好”的姿态在迎合年轻受众。张远觉得有些讽刺,“试想一下,你爸会主动关注你喜欢什么明星,玩什么游戏吗?‘电子爹’本质上还是爹,在东亚社会里,人们对于父亲的想象是抽象和有限的,这样的讨好太具体了,因而让人觉得陌生。”

Cindy去年刚从某211大学的社会学专业毕业,目前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工作。从去年开始,Cindy开辟了博主这一副业,尝试了几个赛道后,成绩都不尽如人意,直到她偶然间关注到了“爷爷”这个账号。

爷爷在“电子亲人”类型的博主中,数据堪称头部

“主要是一位女孩分享自己和爷爷奶奶之间的生活点滴,挺真诚的。”在看到“爷爷”的小红书账号短短几个月涨了十几万粉后,Cindy决定开设一个账号,对标“爷爷”,分享自己和外婆相处的日常。但由于Cindy这段时间主业工作较忙,一直还没有运营起来。

当被问及“电子亲人”是否会逐渐沦为一笔生意时,Cindy不置可否,“有流量就有人,有人就有生意。”

还会出现下一个十月二十七日吗?在张远看来,虽然有难度,但并非毫无可能。“它的成功不仅得益于将原本抽象陌生的父爱具象化,还因为无意中对受众进行了一次成功的筛选。”而人设定位和受众细分,恰恰是MCN机构最为擅长把握的部分。

Cindy对于“电子父亲”的走红也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电子父亲”之所以能够产生远超“电子母亲”“电子爷爷”的热度,还是因为在男权社会里,“父亲”和“父爱”所凝结成的符号始终是偏狭的,东亚家庭里的父亲,要么缺位隐身,要么严厉冷酷,而父爱则几乎无一例外地指向沉默厚重。

缺失父爱的年轻群体构建出了“完美父亲”这一客体,十月二十七日脱胎根植于此,而最终它又“反哺”了这些年轻人。正如一位小红书用户描述的那样,“我幼年缺席的父亲形象,被电子爹用具体的细节一笔一笔填满了。”

跨越屏幕的联结

十月二十七日注销了账号后,Sasa决定转移注意力,她卸载了小红书,报了一个夜校,每晚都去上课。但她心里还是有股郁结,她想不明白。“我应该感到受伤,或者愤怒,但实际上,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之前关注十月二十七日时,Sasa就很喜欢浏览评论区。那里聚集着一群在原生家庭里受过伤害的年轻女孩,“父母不尊重、不理解她们,还有一些是成长在离异家庭里,从小就没有父亲或者母亲。”

这些陌生ID彼此虽然互不相识,却坦然讲述着自己的过往,有些人的父亲常年不回家,有些人的父亲则是出轨外遇,有了私生子……

“虽然这件事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但我和这些女孩之间产生的联结,是真实存在的。”她默默关注了几位此前经常出现在十月二十七日评论区的网友,偶尔也会给她们的笔记点赞或是评论几句。

有些年轻女孩把“十月二十七”当成一个树洞

这样的联结逐渐向外延展出一条藤蔓,最后托住了“谎言”的缔造者——“妹宝”。

靖瑶发现,除了刚开始时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用户指责“妹宝”矫揉造作,蓄意欺骗外,大多数人在知晓事情的真相之后,第一反应都是共情“妹宝”。靖瑶猜想,这些同“妹宝”一样缺失亲人之爱的人们,在潜意识里已经将自己代入“妹宝”的角色,套用上野千鹤子的话来说就是,“妹宝”是一种处境。

藤蔓越过屏幕,在Sasa和母亲之间,缠绕出了一条摇摇欲坠却盘根错节的吊桥。

春节过后,Sasa回到成都上班,母亲有天晚上主动拨来微信视频,这让Sasa有些意外,毕竟在此之前,她和母亲经常十天半个月才联系一次。“她让我好好工作,注意休息,不想回家就在成都生活,挺好的。”Sasa突然意识到,母亲的冷暴力,也许是一种不得已的自我防御行为。“我父亲比较强势,我母亲只要反驳一句,两个人一定会吵起来,久而久之,她只能选择沉默,什么都不说。”

Sasa想起十月二十七日曾经说过,他的父亲经常打他,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甚至自己有一次也忍不住朝“妹宝”动手。“长期处于不健康的亲密关系或是亲缘关系下,人难免会受到影响,就像我母亲,为了避免冲突,就只能冷暴力我父亲,冷暴力其他家人。”

相比之前,现在的她和母亲的关系更为紧密,从之前半个月联系一次,到现在每周都会主动和母亲视频聊天,她会和母亲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也开始学着如何关心身边亲近的家人。在拨开“电子亲人”的迷雾后,她正在尝试走近母亲,但Sasa始终不愿主动联系父亲,在她看来,父亲太远,也太陌生了。

不可否认的是,即便“电子亲人”构建的形象是遥远虚拟的,但这场浪潮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场戏谑的“奇观”。

刘卉决定在工作的城市贷款买一套二手房,她将这条消息发布在了朋友圈,没有选择屏蔽母亲。母亲偶尔也会打来电话问问刘卉的近况,但两个人说不了几句就会陷入长久的沉默。刘卉最近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希望母亲幡然悔悟,“太俗套了。”

她清楚地知道,这条横亘了二十多年的裂缝无法真正被抚平。“或许,我和她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隔着屏幕,局促地问好。”

我很害怕再过个几十年,我们这代年轻人在后人的眼里或历史的记录中就像我们看4050后一样,仿佛高度模板化的存在。

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夹杂了过多的定势思维和忠诚训练。好不容易在学校建立起的那一丁点语言组织能力,又被短视频毁掉。再烂再低俗的梗都要立马跟上的病毒复制式响应,即是微观的人格模板化的征兆。

喜欢的偶像是网红化的政治化的,是抹去辨识度、无关艺术价值的数字加工品。电影电视音乐只能也只愿看到本国的,艺术鉴赏力高度窄化。这样的后果是即便偶然有机会接触到好的也会视若无睹,因为没有比较,只剩偏见。

物质丰富和科技便利带来的只是大量鲜亮又平庸的模仿。你本高兴能遇到越来越多的帅哥美女,一开口却发现性格寡如白水,徒有其表教人记不住。

以前几乎不会去想,为什么街上的老年人,精神面貌高度相似。打扮是一样的糟糕,衣服是差不多的色系,发型女士只有几种,男士根本没有。身材多圆润臃肿,很少有瘦得精神、不驼不颓的。眼神多茫然涣散,很少有坦然无畏的。最糟糕的是思维方式谈吐风格相差无几,那一句句市井味的口头禅,如出一辙,很多子女之所以失去了与他们交流的动力,无非是能精准猜到他们下一句会说什么。网上各种模仿大妈大爷的段子之所以能收获共鸣,是因为这类人格的代表性实在太好归纳了。

小时候我以为,老年人不就是这样吗,现在才明白,他们并非完全没有选择,并非不能在同一片土地上开成各异的花,而是因为特殊的时代原因导致他们在大好年纪就被扼杀了想象力和创造力,个性还未能成型就被悄然泯灭。

每一代在保守化逆转周期被精神摧残的人,最后都面目模糊,只有特征,没有风格。


@针娭毑:我觉得人但凡体验过一些有尊严的生活,是不可能说出“大家批判起内地的xx制度来一个个言辞凿凿的,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谁不热爱内地的低人工低物价?有谁不喜欢周末跑去深圳大吃大喝逛街看电影?你不喜欢八合里?椰子鸡?霸王茶姬?阿嬷手作?”

我完全可以回答:我不热爱。我不热爱低人工低物价的社会。如果吃到八合里和椰子鸡,是要丧失人的尊严,我这辈子都可以不吃。

我觉得你一旦见过普通蓝领可以夏天开船游泳,冬天可以滑雪,大家朝九晚五,超市收银员都是坐在椅子上收银,有障碍群体可以自由出行,演唱会和篮球赛还有他们专门的观景区,你是很难再怀念过去的那个社会。

那个社会里,人不是人,异化成只有工具属性的人型生物。仿佛尊严不重要,思想不重要,只有提供最好的服务。

而且国内生活再爽,你想吃八合里,椰子鸡,哪次不是排队半小时起,这就忘了人群有多拥挤,无论去哪里都是一堆人的体验了。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头,但是我朋友奶奶走丢了,想让他们帮忙,都不管。

这些东西,无法用那几口吃了会变成粑粑的食物来弥补。

口味固定是一回事,但是真让你没有尊严的活着,那是吃什么都不香了。

成为电池的那一刻,你真的还爱吃东西吗?

我不信,人又不是猪。

这周看完的书叫《焦虑自救手册》,其中提到一些让焦虑变本加厉的因素,比如回避、酒精、药物,但让我意外的是,安慰居然也是。

通常来说,安慰是缓解焦虑的,帮助人应付恐惧。但安慰有时也会让人成瘾,一旦产生依赖,到没有人安慰就不行的程度,就会产生类似药物依赖的问题。

因为安慰的需求会越来越高,要的也越来越多,但这个东西不稳定,一旦消失,就会产生类似戒断反应,让焦虑加重和反弹。

在众多类型的焦虑形成里,它提到了一个习得性无助,指在缺少规则后,意识到无论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觉得无能无力。就会因为恐惧而丧失行动力,就像老照片里封建社会底层麻木空洞的人。

另外不要因为自己焦虑而感觉焦虑,从书中的数据来看,被焦虑困扰的人比你想得更多。1/3 的女性和 1/5 的男性会在某个时间点表现出某些焦虑障碍的症状,1/10 的人偶尔会遭遇惊恐症,1/7 的人有社交焦虑障碍等等。

关于压力,相互冲突的需求会带来压力,繁忙的工作或家庭责任都足以引发焦虑。这就是现代女性更容易焦虑的原因,因为她们往往要兼顾工作和家庭。

最后简单总结这本书的要点:

焦虑障碍的因素很多,有基因方面,有早期的经历影响,加上对自我的苛求,自我霸凌。

你要做的是,首先接纳自己的样子,在需要帮助时去和专业的医生沟通。也许医生会给你开一些药物治疗,但请谨遵医嘱。

在接受专业的正式治疗之前,可以先尝试放松练习,这里推荐正念冥想,增强当下的感受,让你的精神和身体得以放松,淡化紧张和恐惧。

也可以尝试了解行为认知疗法的指导手册(这个可以单独去了解),这是为了让你开始改变原有的思考和行为习惯。

接纳焦虑,而不是激烈对抗;感受此刻,而不是沉溺于追思过去或幻想未来,别管那些不完美和不确定和你觉得的不公平了,让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而不是慌张将要发生的事。

和自己好好相处,在脑子里自我对话的时候注意语气,不要嘲讽自己。

关于社交,你可能觉得没人想认识你,但实际上,如果你给他们机会的话,会有很多人想跟你认识呢。当然,这么做也许会承担一些风险。

我们也可以先独处一段时间,期间休息和观察,最后决定是否与他人关联。

不管是怎样的结果,不要再批判自己。即时在社交上迎来拒绝也没关系,重要的是社恐的你在尝试和被人接触了,这就是进步。

就这样保持,总会遇到能够接纳你的人,然后和这些人成为真正的朋友,而不是隐藏自己,去迎合那些假装是你朋友的人。

向真正的朋友寻求帮助,但要注意分寸,不要沉迷被安慰的感觉,那只会让你养成依赖心理,变得无法独立完成任何事,寻求安慰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减少被安慰的情况。

对于恐惧,你可以列出自己恐惧的情景,按照大小排列,制定出间距小幅但多层级的恐惧阶梯,然后开始一段时间的坚持,积累微小的改变。

切记,不要因为进展太慢或者没有进展就批评自己,对自己多一点耐心,任何长久的收益都需要时间来见证。

在此期间,接受可能出现的反复,这不是你做不到的象征,这是你正在经历正确的过渡。

坚持向前,期待你摆脱焦虑的那天。

这种现象也被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心理学系一个团队命名为“高处现象”(the high place phenomenon,HPP),于2012 年进行过这个研究。

研究者通过对 431 名在校本科大学生一生中 HPP 体验,自杀意念,焦虑敏感性,抑郁症状和情绪发作史等的发生频率进行在线调查,发现有超过 30% 的参与者报告一生中至少体验过一次从高桥或者高建筑物上跳下的冲动。

当身临其境时,有超过半数参与者(53.3%)报告说想象过从高桥或高建筑物上跳落的情景。同样的,终生有过自杀意念者报告率(74%)远高于没有过自杀意念者(43%)。可见,HPP(高处现象) 普遍存在于人群中,即便终生从来没有过自杀意念的人群也普遍体验过 HPP 现象。

研究者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与人脑中的恐惧惩戒神经回路相关:生存是人的最基本本能,而生命是脆弱的,很多事情、因素都时刻可以威胁到人的生命,于是人产生出对于这些危险因素的恐惧来警告自己,远离这些危险,同时会伴有各种不良情绪体验,这个恐惧惩戒系统目前所知牵涉尾状核和杏仁核。

我们的大脑意识,还是比较好理解“为什么我要把手从滚烫的火炉上缩开”,但对“高处”就不一定了。当一站上高处,你的安全系统就会马上对你发出警告:“靠得太近了,赶紧退回去!”

然而过了一会,你的感知系统却会一脸懵逼:“我本来就是安全的,又没要跳楼,为什么要退回来。”因为现实情况往往是,你还隔着阳台护栏,又或是离边缘还有一定距离。你早就知道自己实际是安全的,这些都是在你安全系统拉响警报之前就已形成。

换句话就说,大脑收到了那个警告讯号,但是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被警告。所以这两者一冲突,大脑便容易形成一种误判,“原来刚刚的警告,是身体准备要往下跳啊。”

个人这种稍嫌迟缓的感知判断系统可以导致对于安全信号警示(就 HPP 现象而言,“爬那么高,掉下去会摔死,快下来”)误判为“死的冲动”(“爬那么高,找死啊”)——就这样,HPP 现象产生了。

对于具有焦虑高敏性、有自杀意向或抑郁等其他负面情绪反应的人而言,他们的高敏感特质使得更容易产生这种认知误判,也就更容易产生和经历 HPP。

简单一句话来说,也正如研究者发表的论文标题所申明的:HPP 现象这种跳的冲动,事实上是在强化人生存的本能(An urge to jump affirms the urge to live)。

公园20分钟效应”起源于《国际环境健康研究杂志》的一项研究,其中指出,每天在户外待上一小段时间就能够让人感到更加快乐,即便不做运动,只是到公园或其他能感受到自然气息的地方逗留20分钟,就能显著减少压力

其实对我来说,还有很多类似『公园20分钟效应』一样的解压方式耶。

1. 超市20分钟:去逛大型商超20分钟。货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商品,新鲜瓜果散发着清香,路过熟食区和烘焙区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如果遇上打折就更让人惊喜了。超市货架的秩序感、琳琅满目的富足感,和蔬菜水果带来切实的“我在好好生活的感觉”都很治愈。可以规定自己只能买一件东西,这样就能高高兴兴精挑细选很久。

2. 咖啡20分钟:打工间隙步行来回20分钟去买咖啡。买咖啡一定要去稍远一点但又不是特别远的地方,短暂逃离办公室,走路也不至于累。如果是一个人,那就把脑袋放空,观察路边的树和花、商铺和行人,原来平时你闷头工作的时候世界是这样运转的。如果是和同事一起,聊新播的剧,聊周末计划,聊一些打工以外的东西。

3. 独自吃饭20分钟:偶尔选择独自吃饭吧。不用担心自己吃得太快或者太慢还要等同伴,也不用担心吃麻辣烫会不会被说不健康,不用担心吃相不好,不用担心饭桌上没有话题聊天很尴尬。只要完全专注在面前的食物上,感受调味料和食材的碰撞,热乎乎的,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4. 做家务20分钟:我是那种,一旦有正事要做,就开始收拾房间的人。先把床单被套换下来塞进洗衣机,再把书桌擦一遍,东西整齐排列好,最后把地板一块一块拖干净。很奇怪的是,做完一套家务之后,思绪会变得清楚起来,像是经历了一种“平静的仪式”,可以开始处理正事了。

5. 绕路20分钟:下班后绕路回家,或者提前一站下车走回家。很多时候我觉得疲惫是因为厌倦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去探索一下周边——原来家附近还有个小公园,这里居然要开一家新咖啡店,路边摊闻着好香下次再来买……把自己从熟悉得有些厌倦的环境中拯救出来。

6. 躺在地上发呆20分钟:一个我觉得很舒服的姿势:身体平躺在地板上,腿抬起靠着沙发或者床。不要看手机,可以放音乐或者开着电视当背景音,看着天花板发呆或者胡思乱想,真的特别特别放松。平时下班回家摊着刷手机,刷了很久疲惫一点都没有减少,我用这个姿势休息倒是能很快恢复精力耶。

7. 阅读20分钟:可以是阅读,也可以是摘抄或者写作。多看、多听、多读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读书可以抚慰超越物理层面的孤独,最美妙的时刻就是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到的某种感受和思考,在某本书里和作者产生了共鸣,那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就像从书里伸出一只手和你相握。写作对心情的影响也非常大,一旦开始思考,开始遣词造句,理性上升的时候感性下降,自己就能把自己从困顿的情绪中解救出来。

8. 看自己的朋友圈20分钟:听过一个说法,朋友圈的观众其实是未来的自己。当你在情绪低落的某一天翻开朋友圈,吃过的热气腾腾的饭、某一天因为特别幸福或者特别倒霉而写下的碎碎念、路边遇见的小猫小狗……回忆扑面而来,那些鲜活的瞬间再一次照亮了你。

我们不是机器人,不能只有工作和睡觉,人会受不了的。不管是去公园也好,还是在家呆着,请务必好好照顾自己,该休息时休息,无论如何也要爱自己

@汤土豆儿:加上菜市场20分钟:“古龙写过,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那意思,一进菜市,此人定然厄念全消,重新萌发对生活的热爱——这话夸张些,但意思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