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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书截图

于是,她不再将希望寄托于找一份工作,做个打工人,而是希望毕业后可以自己做老板,‌‌“想创业赚大钱‌‌”。

消费降级

‌‌“返贫‌‌”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消费的降级。

2019年9月,一条投稿询问网友们大学毕业前后生活差距的微博下,‌‌“变穷‌‌”‌‌“毕业后抠抠索索‌‌”是高赞评论的关键词。

四年间,这种情况照旧在毕业生身上发生着。

豆瓣‌‌“今天消费降级了吗‌‌”、‌‌“抠门女性联合会‌‌”等小组里,毕业生们或请教,或探讨,或分享着省钱的秘诀与经验。

在众多分享自己省钱经验的帖子中,不少人都表示,自己的消费习惯在毕业后迎来了一次巨大的改变,具体地说,是消费等级骤降。

有人把日常喝的奶茶从二十几元一杯的喜茶、奈雪的茶降级到蜜雪冰城,也有人把护手霜从将近30块的小雏菊降级到不到5块的隆力奇。

小王则是这样描述自己消费水平的转变的:高消费的频率降低,经常消费的品牌也开始追求性价比。之前去上海的时候,她可以花500块买一个香薰蜡烛,但现在,她不会那么容易冲动消费了,而是会多方寻找性价比最高的,‌‌“味道都一样干嘛要选最贵的‌‌”。

之前,她喜欢逛那种小众设计师品牌的集合店,总是买一些小东西,但她也明白,这些东西又贵又没用,所以现在不会买了,‌‌“现在我宁愿把钱都吃进肚子里‌‌”。除了吃以外的领域,她对品牌的追求变小了。

对于七七来说也是如此,因害怕自己未来赚不到现在花了父母的这么多钱,她选择消费降级:慢慢降低自己的消费欲望,能省则省,吃饭的时候会有意识地减少点菜的数量,也增加了选择公共交通出行的频率,‌‌“之前苹果手机一出新款,就会想立马换新,而且换最好的、内存最多的,但是现在一部13Pro已经用了快两年了。而且之前买一个手机壳可能就300多元,现在更愿意选择拼多多,更具性价比。‌‌”

正在实习的小乙,此前每月的花销在5000元左右,一个月能去十次高铁站、六次机场,出门全靠打车,‌‌“钱全花在吃和出行上了‌‌”。

她所经历的消费降级也非常明显:如果翻看她之前的化妆包,会发现那时候她买的口红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牌,价位基本都在300多元一支,但是经历了‌‌“返贫‌‌”后,她已经很难为了买一支口红而花上300多块钱了,现在,她基本都在刷到的抖音直播间里买口红,它们的价位大多在79元两支或99元三支。

在她身上,另一个消费降级很明显的地方是鞋。读高中的时候,消费水平加之虚荣心理的双重影响下,她很看重鞋子的品牌和价值,穿的鞋价格基本上都在几千甚至接近万元的水平。而现在的她‌‌“一双洞洞鞋走天下‌‌”,主打性价比,同时,洞洞鞋的百搭也能让她顾全搭配。

她们选择消费降级,一方面自然有客观方面的原因,最直接的便是自己手中可支配的钱少了,另一方面,也有主观想法的影响——不好意思再向父母要钱。

‌‌“赚钱不容易‌‌”的字眼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些刚刚毕业,或者即将毕业的人所讲述的心路历程中。

对父母改观

当毕业生们体会到赚钱的不易,不能再轻易向父母要钱的同时,他们对父母的看法也在发生变化。

2023年8月,在毕业生陆续进入职场后,#工作后突然觉得爸妈好厉害#的话题悄然登上了微博热搜。

年轻人们一边感叹父母在工作之余还能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边佩服他们能拿着普通的薪水养活整个家庭,甚至还能买房买车。

而在这之前的7月,抖音上有人分享自己毕业前后生活的对比——降温用品从空调到电风扇、吃的食物从大闸蟹到炒芸豆、消费观念从‌‌“买买买‌‌”到‌‌“看什么都嫌贵‌‌”,引发了无数网友共鸣的同时,也引发了他们换位思考后对父母的敬佩。

他们在评论区写道:‌‌“突然觉得爸妈真的好厉害‌‌”‌‌“他们是怎么做到养孩子、照顾老人,还能有房有车有存款的‌‌”‌‌“工作了真的很佩服爸妈那么点工资还能攒下来,又买房又买车,有个急事还能及时拿出来几万块钱‌‌”。

也是在见识到就业的残酷与赚钱的艰辛后,七七发自内心地觉得父母好厉害,能买得起房和车,还能养得起自己和他们的父母。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他们在自己身上花的钱,自己能不能赚回来。因此,她更想努力赚大钱,带着父母一起看世界。

小乙则是在意识到自己开销很大而钱又很难赚后,觉得‌‌“父母太厉害了,以后不会生孩子,生孩子太花钱了‌‌”。

而这大概也是很多年轻人的心声。

抖音上,一对龙凤胎的母亲分享了两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日常所喝奶粉的空罐,一层三排,每排6罐,一共摆了三层加八罐,在文案中,她打上了#养娃不易#的标签。

这条收获了28.4万点赞的视频下,有25.3万评论。一条39.7万赞的评论说:‌‌“三天一桶,一桶300。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人都麻了,我一直以为赚奶粉钱只是比喻‌‌”。

另一边,年轻人则开起了玩笑:‌‌“喝点优乐美算了‌‌”‌‌“退一万步来讲,他就不能喝奶茶吗?‌‌”‌‌“给他整两口冰红茶得了呗‌‌”‌‌“喝点蜜雪冰城让娃甜蜜蜜一下算了‌‌”……

总结起来,他们的心情大概可以用一句评论概括:‌‌“幼崽一个月奶粉钱就要大概5000,我都不敢想这5000花在我身上有多爽。‌‌”

虽然玩笑的意味更浓,但话语中父母的不易依然清晰可见。

在互联网的语境中,‌‌“原生家庭‌‌”与‌‌“父母‌‌”的出现往往会与负面形象相关联,甚至成为需要逃离的对象,但也有很多瞬间,让人意识到,原来父母也不过是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被理解。

《请回答1988》里,德善在无数次与姐姐一起过生日时后终于情绪爆发,哭着喊出父母对自己的种种不公平后跑出家门,在她参加比赛回来的那天,德善的爸爸在巷口等着她,拿出一个生日蛋糕,为她补过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向她道歉,并说道:‌‌“爸爸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所以,我女儿稍微体谅一下。‌‌”

 

 

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本科学历在这里没有优势,不管公司规模大或小,老板优先考察的就是有无经验,至于语言则‌‌“够用就行‌‌”一提到社保问题,招聘者要么坦言不会有,要么就‌‌“画饼‌‌”称转正一到三年后会交。

一位在义乌做跨境电商公司的老板表示,自己公司大部分工作都‌‌“不卡学历‌‌”,但是会期望求职者‌‌“最好是有点经验的‌‌”。哪怕只有一个月的经验,也意味着求职者对工作有起码的认知,而且也不必从头培训:‌‌“动不动培训新人,没那个条件的。‌‌”

最终,李竹馨选择了现在就职的公司,公司做纺织品出口,有自家工厂,只有五名员工,其中一人还是老板的儿子。虽然仍旧是单休,但至少给交社保,不过只有五险,没有一金(住房公积金),到手工资四千出头。经过面试的洗礼,李竹馨已经感到相对满意。

其实义乌当地对前往义乌工作的应届毕业生多有扶持,企业为应届生上社保可以拿到补贴,同时,应届生自己也有补贴。李竹馨最近成功申请了补贴,每月可以拿800 元:‌‌“但我觉得老板根本不知道这个补贴的事情,我也懒得提醒她。‌‌”

李竹馨以外贸业务员的身份入职,但工作的内容远不止此。一周的大部分时间,她是‌‌“都市丽人‌‌”,在义乌中福广场一带的写字楼中安坐,与客户用英语沟通业务。每周有一天,她在商贸城里当店员。巨大的义乌国际商贸城聚集了超过7 万个商户,是这里的地标性建筑。各国的客户在这里进进出出,寻找货源。一天下来,进店咨询的人一般不超过5 个,李竹馨的大部分时间在无聊中度过。

时不时的,老板会带李竹馨外出,和客户一起吃饭,一吃就到九、十点钟才散场。去参加‌‌“广交会‌‌”的几天,李竹馨每天工作到凌晨。

除此之外,李竹馨还曾为公司剪辑宣传视频,老板想做抖音商铺,她就为商品拍摄图片、上线。最让她无奈的,是有时要帮老板照看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去学校接送并辅导作业。

同样是今年应届毕业、从宁波来到义乌的刘娅也有相似的经历。她加入了一家面向印度市场的货代公司,原本的职位是品牌策划。虽然公司有50 人左右,但她还是免不了‌‌“什么都干‌‌”,从地推到线下活动策划,甚至是海报设计,她都有涉足。

2

在工作的挑战之外,‌‌“成为孤岛‌‌”是他们正在对抗的现实。‌‌“义乌漂‌‌”都明白,没有在这座城市建立社交,就不算真正的融入。可这并不容易做到。

王小萌的下班时间不算晚,每天四点半就下播,休息一会儿就下班了。但她干到精疲力竭,没有精力社交,甚至没有心思自己四处逛逛。在10 人混住的公司宿舍里,王小萌因为打鼾令室友不满,让本就不算亲近的关系雪上加霜。她经常和同来义乌的姐妹们线上交流,得知她们虽然单住,但每月要花一千多元用于租房,情况并没有比自己好多少。

流动性大让‌‌“义乌漂‌‌”的人际关系难以稳定。有的人留不下来,王小萌作为新一批助播兼实习主播入职:‌‌“我前面一批本科生全部都走了。‌‌”如果能够成功转正,王小萌也不觉得同期进来的还能有几个一起留下。

此外,今天还是同事的人,明天可能就去创业了。李竹馨之前的一位业务员,就已经出去‌‌“单干‌‌”了,做直播‌‌“开卡‌‌”。有时候,李竹馨会默默观看他的直播。

人人都很忙、人人都想搞钱,是李竹馨对义乌的印象。最直接的冲击来自老板:‌‌“她忙到什么程度呢?生活里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她在店里忙,下班要去参加活动,就把美甲师请来店里,一边美甲一边还在忙工作。买衣服,她不只是不逛街,线上买的时间也没有,就是在朋友圈刷到人家发的哪件她觉得好,就发过去图片买。修图她是不会浪费时间修的,都发给我,给我钱让我开个美图秀秀的会员,帮她修一下。‌‌”

李竹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明星来义乌开演唱会,开场半小时前有人拍视频,观众席空空荡荡,以为义乌人太忙了都不爱看演唱会。其实义乌人也看,只不过卡点:‌‌“演唱会七点半开始,这里的人恨不得七点二十五分入场。‌‌”

刘娅大学毕业后就从宁波来到义乌,已经在这里工作半年。虽然公司里有几十号人,但在她的生活中朋友缺位,只有关系一般的同事,和关系较好的同事。

一方面,这是一座热闹的城市,五湖四海的人云集,外国人和地道的外国餐厅也随处可见,刘娅体验到了义乌的人情味和烟火气。另一方面,这又是‌‌“人人都想搞钱‌‌”的一座城市,刘娅反而是在这里学会了独处。

关系较好的同事热心地给刘娅张罗对象,力劝她要‌‌“找个有钱的‌‌”。如果刘娅说出一个本地男人家在义乌的哪个片区,同事立刻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家庭条件大概是怎样的。

不过,这样的张罗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刘娅仍旧保持着单身。好多次刘娅想要娱乐一下,却发现同事也都没有空,最后只能自己前往。从前,刘娅觉得一个人逛夜市、看电影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但如今她也习惯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去KTV 开一个小包厢,19.9 元欢唱三小时。

刘娅在单位附近租了一个单间居住,面积不大,只有20 平方米左右,但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刘娅的单间所在的整栋楼都是房东的,房东把这里专门隔成单间用来出租。这样的单间在义乌随处可见,房租在千元左右,密密麻麻,隔开了一个个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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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让‌‌“义乌漂‌‌”坚持?打工也许是‌‌“地狱‌‌”,但创业的‌‌“天堂‌‌”就在前方挥手。

和王小萌一同从安徽前往义乌的三名同学几乎都已经想辞职了,但是‌‌“想赚大钱‌‌”的她还想努力转正:‌‌“至少干到年底(春节前)。‌‌”

王小萌当初愿意来义乌,就是看中了这里遍地的机会。但是她又自认远远还未有创业的能力,目前的目标是正式成为一名主播:‌‌“助播没价值,随之就能被顶替掉。而且现在我上手主播也适应了很多,也想赚更多的钱。我不想成为随时可以被替代掉的人。老板挺重视我的,前几天还给了我几百块的奖金。‌‌”

如果转正,王小萌的收入将有望上一个台阶,她听说之前的主播一个月提成能有五千,再加上底薪就是万元左右的收入。这会让她感觉离梦想更进一步。

虽然工资一般、五险一金残缺,但李竹馨想和老板学交际能力。‌‌“老板在这方面真的特别豁得出去。‌‌”李竹馨和老板一起去广交会期间,被带着一起去地推。老板不会英语,一行人在高端酒店和机场‌‌“堵截‌‌”外国人,给他们塞宣传自家纺织品业务的小册子,李竹馨在一旁翻译。

李竹馨也觉得自己被义乌改变了很多:‌‌“以前我是个i 人,现在好e 啊。‌‌”i 和e 是性格测试mbti 中的维度,i 代表内向型,e 代表外向型。不管是在广交会,还是日常看店,甚至是逛夜市,李竹馨总想着和人交换名片,最好能用个人手机添加对方的微信。

私加客户微信,这一点老板是不许的,但李竹馨想为自己积攒人脉。外贸业务员如果有足够的人脉资源,就可以‌‌“SOHO‌‌”,即自由职业,灵活对接。

在做这份工作之初,李竹馨更想考个编制去当老师,但现在她觉得在义乌继续发展和去当老师两条路在心里的比重已经是‌‌“一半一半‌‌”

在‌‌“地狱‌‌”里,但抱着去‌‌“天堂‌‌”的心,以此获得能量,这样的情况在义乌似乎很常见。一位也在义乌工作的年轻人表示,自己白天是‌‌“亚马逊文员‌‌”,晚上倒腾自己的线上店铺,‌‌“很累但也很充实‌‌”。

而没有‌‌“单干‌‌”心思的人,则更难坚持下去。

刘娅的老板三十岁左右,充满干劲。和李竹馨一样,刘娅也受到了冲击。和老板一起走在街上,路过一家店,老板看这家没有加过微信,当即走了进去开始交流,刘娅没有进去,在街边的冷风里瑟瑟发抖。她没有未来创业的想法,对老板充满敬佩,但并不想成为他。

刘娅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在宁波实习时,写字楼的冰冷和职场氛围都让她望而却步,选择来到义乌是觉得这里可能更有活力。在这一方面,义乌确实达到了她的预期,但频繁的加班、直属上级的‌‌“PUA‌‌”,以及‌‌“义乌漂‌‌”的孤独感,都正在蚕食她留在这里的信心。

(文中王小萌、刘娅、李竹馨均为化名)

 

 

年轻人:感觉一步都不能踏错

‌‌‌‌‌‌‌‌‘第一学历’是我的伤疤。‌‌‌‌

林奇找工作时,把所有想要投递的岗位信息都列在了一张表格上,在招聘要求那一栏,一些岗位明晃晃地标注着:‌‌‌‌“各学历层次所在学校均为‌‌‌‌‘双一流’建设高校。‌‌‌‌”

这些岗位与林奇无缘。他本科就读于省内一所‌‌‌‌“双非‌‌‌‌”院校,考研那年‌‌‌‌“拼了命‌‌‌‌”,才考上位于城市另一边的‌‌‌‌“985‌‌‌‌”。林奇本以为他拿到的是‌‌‌‌“逆袭‌‌‌‌”的剧本,却在看到这些招聘要求时有点泄气,‌‌‌‌“高中不该‌‌‌‌‘混’的,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才知道第一学历的重要性。‌‌‌‌”他无奈地和记者说,‌‌‌‌“感觉一步都不能踏错。‌‌‌‌”

但让林奇疑惑的是,人的发展是动态变化的,仅从‌‌‌‌“第一学历‌‌‌‌”来判断应试者的能力是否有所偏颇。‌‌‌‌“在学习氛围更松散的大学环境中考研成功,为什么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前不久中国青年报社社调中心发布的一项有1000人参与的调查中,仍有超过八成的受访者认为‌‌‌‌“第一学历‌‌‌‌”的重要性被过度放大了。交互分析发现,‌‌‌‌“第一学历‌‌‌‌”是专科院校的受访者对此认同的比例更高,为88.6%,之后是二本院校的受访者,占比为83.4%。

毋庸讳言,当下‌‌‌‌“第一学历‌‌‌‌”仍然在各类招聘中起着重要的筛选作用。为了摆脱‌‌‌‌“第一学历‌‌‌‌”的烙印,这些就读于‌‌‌‌“双非‌‌‌‌”院校的学子开始‌‌‌‌“自救‌‌‌‌”。

自救

摆脱‌‌‌‌“第一学历‌‌‌‌”的桎梏,很多‌‌‌‌“双非‌‌‌‌”学子的第一选择就是提高学历,他们通过考研进入评价更高的学府,希望用‌‌‌‌“最高学历‌‌‌‌”拉平差距。

林奇学的是一个工科专业,在他就读的本科院校里,大多数学长学姐毕业后都选择进入工厂,‌‌‌‌“说是技术工种,但实际上也都是体力活儿‌‌‌‌”。同样就读于此专业的‌‌‌‌“双一流‌‌‌‌”高校学生毕业后的选择则更加多元,‌‌‌‌“大多数会升学,还有一些比较优秀的可以直接进入研究院工作‌‌‌‌”。

一些学者认为,就读于名牌大学的学生从本科开始就享受着更加优质的师资和更为丰富的科研资源,这能够帮助学生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本,提高人才培养质量,从而获得更高的社会认可度。

林奇记得自己在本科期间找实习都很困难,几乎每次都会有面试官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你的学校与其他同学相比可能是弱项,那你认为你的突出优势是什么,可以补足自己的短板?‌‌‌‌”

尽管林奇评估自己的专业能力并不弱,但客观存在的招聘要求昭示着想要获得一份‌‌‌‌“体面‌‌‌‌”的好工作,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考研。

东北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李伟、教授邬志辉对‌‌‌‌“二本学子‌‌‌‌”的学历困境和‌‌‌‌“自救‌‌‌‌”实践进行了网络民族志考察,他们发现‌‌‌‌“考研‌‌‌‌”一词占据豆瓣网‌‌‌‌“二本学子自救协会‌‌‌‌”小组帖文高频词榜首。‌‌‌‌“通过考取精英高校的研究生,实现学历层次和学校层级的双重提升,成为‌‌‌‌‘二本学子’摆脱学历‌‌‌‌‘原罪’的首要途径。‌‌‌‌”但是,他们也指出,随着考研人数逐年递增,考取名牌大学研究生的难度显著增大。

对于林奇而言,考研最难的部分是对抗学校里松散的学习氛围,‌‌‌‌“课堂很水,老师大多数时间在读PPT,下面的学生都在玩手机,没有多少人在学习‌‌‌‌”,大学期间,林奇的大多数专业课都需要靠网课补课,每周还会去同城的‌‌‌‌“985‌‌‌‌”大学‌‌‌‌“蹭讲座‌‌‌‌”。除了深夜,宿舍不存在安静的时刻,图书馆的位置却不用抢。在他看来,比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考研更像是独自行走在漆黑的隧道,身边没有并肩作战的战友。

为了能沉下心学习,林奇住进了考研宿舍,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他想要考取的专业此前扩招了一批保研的学生,留给考研学生的‌‌‌‌“坑位‌‌‌‌”不多了,‌‌‌‌“去年的录取分数线比前些年涨了20分‌‌‌‌”,当时的他翻阅着社交网站上‌‌‌‌“双非‌‌‌‌”学姐学长考研上岸的视频和笔记,寻找着经验和鼓励,期待半年后的自己也能逆袭成功。

‌‌‌‌“就算考上研究生,求职出路是否会受到第一学历的影响也未可知,相对来说,考公考编对第一学历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这是另外一场‌‌‌‌“自救‌‌‌‌”考试,财务管理专业的张伟欣把进入体制内工作当作自己上岸成功的标志。

只要通过简历筛选,后续流程基本上不会有人特意询问学历,考公的‌‌‌‌“结构化面试‌‌‌‌”给了张伟欣‌‌‌‌“安全感‌‌‌‌”。

张伟欣记得自己参加过一场实习面试,有面试官问他如何看待自己的‌‌‌‌“二本‌‌‌‌”身份,他一时间语塞,继而开始罗列大学时考取的证书和参加的实习。‌‌‌‌“其实真正因为高考发挥失常进入二本院校的人并不多,我确实是上了大学才开始觉醒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李伟和邬志辉在研究中发现,为了在考研、考编和求职竞争中脱颖而出,很多‌‌‌‌“二本‌‌‌‌”学子通过参加各种课外活动、企业实习等丰富履历积累经验。通过考取各类证书(包括大学英语四六级、教师资格证、普通话证书等)将能力进行‌‌‌‌“符号化‌‌‌‌”。有受访者表示:‌‌‌‌“这样在考研、考编、留学或是找工作上,都能给人留下‌‌‌‌‘虽然你是二本,但是非常有上进心的印象’。‌‌‌‌”

分级

作为一名本科就读于‌‌‌‌“二本‌‌‌‌”、硕士研究生就读于‌‌‌‌“211‌‌‌‌”院校的计算机专业学生,秦阳起初不觉得自己在招聘中遇到了歧视。目前,他在国内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

‌‌‌‌“只要有最高学历‌‌‌‌‘顶着’,过了简历初筛的门槛,后面就看技术了。‌‌‌‌”秦阳在找工作面试时有一个非常突出的感受,‌‌‌‌“他们需要一个立刻就能‌‌‌‌‘上手干活儿’的人。‌‌‌‌”因此,实习经历是比学历更为重要的筛选标准。

读研期间,秦阳在学长的介绍下,进入了一家头部互联网公司实习,在他看来,这份实习经历在简历上的分量远比‌‌‌‌“第一学历‌‌‌‌”要重得多。

但是很快,秦阳就发现了一些不一样。互联网公司的应聘者通过同一岗位薪水的差异,在社交平台上把大厂录用通知书的等级从低到高分为‌‌‌‌“白菜(普通录用)、SP(special offer,即特殊录用)和SSP(super special offer,即超级特殊录用)‌‌‌‌”,‌‌‌‌“白菜‌‌‌‌”的薪水最低,‌‌‌‌“SSP‌‌‌‌”的薪水最高,‌‌‌‌“在有的大厂,二者之间月工资的差距就有4000元。‌‌‌‌”秦阳拿的是‌‌‌‌“白菜价‌‌‌‌”,与他研究生毕业于同个院校但本科也就读于这所院校的同学却拿到了‌‌‌‌“SP‌‌‌‌”,每个月的工资比他多2000元。秦阳无奈地说:‌‌‌‌“可能是觉得我潜力不足吧。‌‌‌‌”

目前一名就职于该大厂的HR告诉记者,对于技术类岗位的招聘,首先考虑的就是个人能力,‌‌‌‌“我们不会招聘一个空有学历但干不了活儿的人‌‌‌‌”,但是,如果双方具有同样的技术水平,‌‌‌‌“‌‌‌‌‘第一学历’和‌‌‌‌‘最高学历’确实都会成为公司评估薪水的参考‌‌‌‌”。

对于校招中的非技术类岗位,对‌‌‌‌“第一学历‌‌‌‌”的层次划分则更为严格。‌‌‌‌“相比于技术类,人事、运营等岗位会更在意应聘者各级学历就读院校的含金量‌‌‌‌”。这位HR观察到,这一届人力资源部门招聘的应届生绝大多数本硕均在‌‌‌‌“985‌‌‌‌”高校就读,还有部分是海外名校的毕业生。

新闻传播专业的王琴在本科刚入学时就了解到,‌‌‌‌“北人大,南复旦,加中传‌‌‌‌”的格局由来已久。她通过考研进入其中一所大学,在硕士期间‌‌‌‌“拼命‌‌‌‌”参加各类专业领域的实习,以期在毕业时找到一份好工作。

硕士毕业时,她已经有了财经专业媒体、互联网大厂和电影节的实习经历,感觉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秋招时,很多同门同学都能通过互联网大厂的简历初筛,她却过不了,这让她感到有些受挫。

上述HR坦言,应聘者在招聘过程中有‌‌‌‌“公司过度放大‌‌‌‌‘第一学历’重要性‌‌‌‌”的心理感受,主要是因为近年来岗位释放有限,应聘者竞争压力变大。‌‌‌‌“在个人能力和岗位适配度差不多的情况下,‌‌‌‌‘第一学历’是肯定要参考的。‌‌‌‌”

这种关于前置学历的分级现象不仅发生在企业招聘中,博士应聘高校教师时也常常会面对‌‌‌‌“金本、银硕、铜博‌‌‌‌”的前置学历歧视。即使硕士和博士均就读于顶尖大学,仍可能面临‌‌‌‌“本科学历卡脖子‌‌‌‌”的问题,即因本科毕业于地方普通高校而无法获得名校教职的面试机会。

今年北京大学教育经济研究所的一项实证研究结果也显示,‌‌‌‌“金本‌‌‌‌”‌‌‌‌“银硕‌‌‌‌”和‌‌‌‌“铜博‌‌‌‌”在学术职业获得方面的差异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前置学历歧视。在读期间科研发表实力相似的情况下,‌‌‌‌“铜博‌‌‌‌”选择非正式教职(博士后)的概率最高,‌‌‌‌“金本‌‌‌‌”获得高层次大学正式教职的概率显著更高。人文社科专业中‌‌‌‌“金本‌‌‌‌”在高水平大学获得正式教职的机会显著更高。

这意味着博士毕业生在寻求学术职业时,不管是否存在科研能力上的差异,‌‌‌‌“铜博‌‌‌‌”都处于劣势地位,需要在毕业时从事博士后工作来进一步‌‌‌‌“镀金‌‌‌‌”,以弥补前置学历的劣势。

但一些聚焦大学教师科研能力的实证研究却发现,大学教师的本科学校层次与其科研能力间并没有显著相关性,本科学校层次不能有效反映博士的科研能力。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马莉萍认为:‌‌‌‌“如果仅用‌‌‌‌‘金本’‌‌‌‌‘银硕’和‌‌‌‌‘铜博’这些前置学历来识别科研能力,尤其是在人文社科领域,可能会造成人才误用的风险。‌‌‌‌”

形成全社会参与的力量

张宇本科毕业于‌‌‌‌“双非‌‌‌‌”院校,硕士研究生毕业于国内顶尖高校。前不久,因为公司架构调整,他们一个部门都被裁员了。张宇陆续应聘了几家公司,有一家已经走到终面,但HR明确表示,‌‌‌‌“因为‌‌‌‌‘第一学历’的问题,老板觉得不太合适。‌‌‌‌”

经历过大学、研究生和第一段工作,10年前的‌‌‌‌“第一学历‌‌‌‌”仍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张宇的人生中。

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帖子发到网上,在评论区,他发现走到终面后又因为‌‌‌‌“第一学历‌‌‌‌”被拒绝的应聘者不在少数,他们共同的疑问是,如果对‌‌‌‌“第一学历‌‌‌‌”有明确的要求,为什么会通过简历筛选?

有HR给出了回应,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内部理由向外归因,可能是有其他原因但不便明说,所以归结到应聘者的‌‌‌‌‘第一学历’;另一方面,‌‌‌‌‘第一学历’作为筛选条件,到终面时才发挥作用,在与能力近似的应聘者的竞争中,用‌‌‌‌‘学历硬条件卡人’。‌‌‌‌”

林奇说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公平‌‌‌‌”是什么,他只是希望能通过每一次专业相关的简历初筛——哪怕只是获得一个用‌‌‌‌“海选笔试‌‌‌‌”证明自己的机会。

过去,他遮遮掩掩,只要面试官不问,他绝不会主动讲述自己的‌‌‌‌“第一学历‌‌‌‌”,但就像‌‌‌‌“遮掩不住的疤痕‌‌‌‌”,如果无法避免被一次次提起,就不如让它成为自己成长的见证。

后来,林奇在自我介绍里总会加上:‌‌‌‌“我本科就读于一所二本院校,但即使在松散的学习氛围里,我也努力地考上了研究生,这证明了我的学习能力和坚忍的意志。‌‌‌‌”

(应受访者要求,林奇、秦阳、张伟欣为化名)

 

 

大学毕业后,我在煤矿车间当工人

我还记得刚工作时待过的那个车间,称为‌‌“重选车间‌‌”。这是一个最先和原煤(从地下直接开采的没有经过加工的煤)打交道的地方,大约需要经过上料、往煤炭中加入洗煤介质等,加工过的煤才会进入下一个工序。

只要机器在运转,就有轰隆隆的震天声,说话都靠吼,有些年纪大的员工会耳背,长久的噪音导致。轮到夜班时,机器运转正常的话工人们可以在厂房休息室的长条凳上轮班睡上一两个小时,只要保证每个岗位上有人清醒着就好。习惯了在噪音下入睡的老员工,如果哪天夜班赶上机器检修或者其他特殊情况厂房需要‌‌“停车‌‌”,他们就没办法安心入睡,因为太安静了。

在重选车间上一个班,即使口罩裹得严严实实,下了班依然是灰头土脸,鼻腔里充满黑色的煤灰。车间的窗台上也铺满一层厚厚的煤灰,机器的表面挂满灰尘。上完一个12小时的班,必定会先洗澡再回家。

那时的我经常在值夜班的后半夜从车间的窗户往外眺望,看着天空的颜色一点点变化,蒙蒙亮,微微红,染红一整片天边的红,然后大亮。偶尔绝望到谷底,从二楼往下,看到那个贯穿两层楼深的充满粉尘泥浆的黑暗的大池子,人生变得黯淡无光。

苦熬着的一切逻辑是这份工作是一个正式工,这一点对于我们那座煤矿城市的人来说很重要。也是许多没有工作的人的梦寐以求。

01毕业

我大学毕业那年遇上金融危机,工作并不是太好找,当然我也没有认真地去找工作。

毕业前夕我在去留之间陷入两难,是留在省会城市还是回到家乡,我挣扎纠结,拿不定主意。同学们有的等着去读研究生,有的等待来年再战,有的搬去学校周边的小区过渡再做打算,也有在毕业前疯狂的去人才市场找工作,租房子。我们寝室比较佛系,只有一个室友早出晚归出去找工作,其余的都不着急。那时我们感慨自己学的专业‌‌“很垃圾‌‌”,一点也不专业,我们好像都不具有找到一份好工作的能力。象牙塔里待惯了,没有了学校这道围墙的庇佑,我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社会。

后来我做出了回家的决定。我不像是一个迫不及待踏入社会大显身手的毕业生,而仅仅是一个结束一段求学生涯的旅人,一个踏上回家归途的空白者——对未来的规划脑袋里一片空白。

火车票应该是提前买好的,那时还不可以网上售票。一趟超级便宜划算的绿皮火车,几乎跨越半个省份的距离,价格只需24元,大约运行四五个小时。现在再也坐不到那种绿皮火车了,旧的,慢的,不那么着急的,载着旧时光的。

火车把我载到了家乡,也把我推向了社会,面对社会我是被动的,不适的。好在家作为缓冲地带,承接了我的手足无措。母亲说让我在家休息休息,读了这么多年书。我也偶尔跑跑人才市场,递递简历,大约还参加过一个银行的面试,好像也没下文了。留在省会城市的同学约我去某快餐店当服务员,底薪700元,我想去,母亲不让。

大约在家待了1个多月,家里的座机响了,母亲接的电话。说厂里(我们那的厂矿企业)组织部找我,问我要不要参加矿务局组织招聘的考试,针对矿务系统近两年毕业的职工子弟。

我考上了,和我一同考上的还有六个高中同班同学和两个小学同学。

矿务局是个矿务系统,属于国企,下辖20多个煤矿和若干洗煤厂。我们那年分配是属地原则,你来自哪个矿区还给你分配到哪个矿区。我家是洗煤厂,所以我理所应当地被分到了厂里,和我父母一个单位。我入职那年母亲50岁刚好退休,父亲仍在职。当然也存在特殊情况,我的一位小学同学男生就没有按属地分配到我们厂,而是去了一个有升职希望的新区,还不用下井。他爸爸早年做生意,有钱,可以帮他去矿务局总部活动。

我进到厂里,为我此后无尽的痛苦绝望和对父母无休止的抱怨和无理取闹埋下隐患。

02分配

7月毕业,8月考试,9月份就已经入职了。我和一个小学同学女生,还有一个托关系找后门的男生一起被分配到选煤厂。为什么说他找后门呢,因为他的家在矿上,他本该分配到矿区,但分配到矿上的男生可能就面临着下井,所以托人分到厂里,最差也都是地面的工种,最脏最累的活大不了就是车间。

即使同是车间,不同车间工作的轻重程度和作业环境存在着很大差别,因为洗煤的工艺流程不同。虽然大部分的洗煤工序都是机械自动化,但也需要人工。我自己待过的是‌‌“重选车间‌‌”,要最先和原煤打交道,上料,洗煤,加工,每天轰轰隆隆,灰头土脸,总之‌‌“很脏‌‌”。加工后的煤再进入‌‌“浮选车间‌‌”,具体的工艺流程是什么样的,我不得而知。两个车间虽在同一个厂房,但如果从一个车间走到另一个里,会感到明显不同,浮选车间无论是噪音强度还是空气中漂浮的粉尘都要小很多,偶尔从他们车间路过就感觉好干净。

我的小学同学就分到了浮选车间,我则被分到了重选车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成了我此后一段时间内和父母抱怨的说辞之一。我埋怨他们为什么当初没有找人,因为后来听说小学同学的父亲提前找了关系,那个同学才得以分配到那个车间。

工厂里新进的年轻职工一般有几种情况。一种是技校毕业直接分配,技校也是矿务系统内的单位,父母至少有一方是矿务系统的职工。毕业生被分到各个厂矿区,身份多是工人,如果不走后门一般会被分到生产一线干比较脏累的体力活。家里有人的话分配的工种可能好点,比如不用下井,不出意外的话就干到退休。

还有一种是每年毕业季,企业到煤炭相关高校招聘对口的大学毕业生,这种进到企业就是干部身份,最低也是技术员,他们在矿上以后是当领导的后备人选。

除了技校分配和对口高校招聘的,还有我们这种通过考试招聘进来的。虽然也是本科毕业,但因所学专业不对口,身份也不同,前者是干部,后者就是工人,进到企业后直接去一线,没有所谓‌‌“高校光环‌‌”。当时也会忍不住抱怨不公平,但没有人会听你说这些。

最后一种就是纯粹走后门,但很难很难,非一般人可以做的到。我考上的那一年妈妈朋友家的女儿就这样忽而进入了矿务系统。她妈妈是在所有的事情都做妥之后才往外宣扬的,一是表达自己的女儿也不差,有了工作,二是低调炫耀自己家背景很硬。她的叔叔还是大爷是矿务局某某厂的一把手,硬生生把她安排进去了,当然不会是干部身份,是工人,但干着较轻松的活。

工人和干部身份不同,待遇也不同,以后在矿上的职业前景也差别很大。但总的来说能进矿务系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毕竟算是铁饭碗,矿上分配的女技校生找对象都比较吃香。一般情况下人进去就是一辈子,不会再跳出这个圈子,我父母就是如此,我姑姑小叔他们也是如此。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在车间里当工人作为我的第一份工作,同事们对我真的很好。只是在最初的新鲜劲褪去之后,我开始不适应,我的大学同学们可没有一个要在车间里头上夜班。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苦撑着,我无时不刻不想着逃离,但更多的是抱怨,对父母的抱怨,我抱怨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找人调换工作,为什么看着我这么痛苦,却还让我去那里上班。

那时的我开始怀疑人生,变得敏感易怒,母亲经常只是默默承接了我的无理取闹,歇斯底里和对他们的大吼大叫。因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想激烈反抗,但听不到声音。即使听到了也毫无用处。躯壳还在那里,还在那个环境里。

03车间

重选车间是全厂公认的最累最脏的车间工段。工段又分为几个小班组,其中的原煤班组是最先和煤打交道的班组,是重选车间最脏最累的班组。一个不在车间工作的、坐办公室的厂里的其他人如果犯了错误,惩罚的手段之一就是分配到原煤班组,像是‌‌“下放‌‌”。

我被分配到重选车间的其中一个班组。班长是和我母亲差不多大,是个女班长,这在车间里很是罕见,一般当班组长的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女班长姓熊,我们亲切的称她为‌‌“熊班长‌‌”,据说她的力气很大,干起活来从不输男性,班组里人都服她。

一个班组大约十一二个人,老员工占六成,年龄多在45岁以上,除此之外加上我一共四个25岁以下的女孩子。领了工作服和安全帽,班长指定一个40+的女性员工当我的师傅,姓苏,人很好,永远扎一个马尾辫,说话总是笑眯眯的,我总觉得她单纯。

班组里的人对我都很好,生产一线的车间里几乎没有大学生,当时我是整个重选车间的唯一一个。一开始他们觉得新奇,不让我干很重的活,甚至偶尔还会把我当成小孩子。那时的我刚毕业,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对车间里的一切也都觉得新奇,常常抱有一种好玩的心态。我回家会和母亲笑着说单位的事,比如我和母亲说我从没见过车间里那么大的铁掀,我单单是拿起来都吃力,别说让我用铁掀铲煤了。而师傅们可以毫不费力一铲一铲满满的往传送带上送掉落的煤炭,我不行,三分之一铲都很费劲。后来师傅们干脆把最小的铲子让给我,这样我便轻松了许多。

在车间里大约工作了一年多。我在脑袋里反复回想这一年,我学到了什么?又收获了什么?

现在我能给自己唯一的确定的答案就是我遇到的那些班组成员,无论是和我父母年龄相仿的老师傅,还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他们真的都很好,对我也好。他们干起活来不会藏着力气,虽然从事的是辛苦的体力劳动,但同事们的关系融洽,不会藏着掖着或背地里使坏。大家的相处是开心的,脸上是有笑容的。

是我自己,到最后身体和精神处于接近崩溃的状态。经常下了夜班回到家却无法入睡,或者浅浅的睡一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可能会发很大的脾气,通常是对父母。生活的半径变得狭窄,我把父母当做庇护我的羽翼,同时又对他们不满。我不满他们没有能力给我调动工作,就那么看着我忍受痛苦。我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绝不会这样。我绝不会看着孩子那样忍受煎熬。父亲大部分时候就是缄默,母亲只是在生活上更加照顾我。但这一切填补不了我内心的黑洞。

04逃离

我竟有些不愿回忆在车间上班的最后日子,我想模糊它们。反正后来有一阵子我就不去上班了,我以考研为借口逃避工作,结果没考上,我挺丢人的。

后来厂里的后勤部门招人,班长和我母亲说可让我报名去那里上班,不用在车间,也不用上夜班,还是正式工,就是工资少一点,不那么体面而已。我就稀里糊涂的去了厂里的后勤部。第一次开会,领导坐在上边,别的话全忘了,记忆犹新而且刺痛我的是,他说有四类人会待在这里。一类是身体不好的,一类是脑袋(精神)不好的,还有就是为了照顾家庭在工作上已无所求的女人,剩下一类忘记了,反正大意就是但凡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到这里来。

我在想我是属于哪一类,难道是属于精神不好的。我可能是那里面唯一的大学毕业生,领导说的那些话挺刺激我的,不过那时也是别无选择,无路可退。那之前我已经请过病假、也离家出走跑出去找工作,不过最后还是回来了。精神几度崩溃,那时的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是回归正常的生活。

说是后勤,其实具体就是打扫卫生的工作。

这工作我大约做了一年多,中间谈个男朋友,前后几个月,后来也分手了。一个高中同学过年期间约我逛街,她说准备考事业单位,说比考公务员容易一些。那时我固执地认为公务员我考不上,竞争压力太大,一听说事业单位容易考,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关注省考信息。在那之后没多久,省考信息在网上挂出来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真有招我这个专业,地点在X市,只招一人。2月底才出的信息,3月底考试,我去市里的书店买了事业单位联考的书和试卷,认认真真准备了1个月。

3月底到X市参加笔试,5月面试。面试结束离开考场,等再进去时就是宣布分数。他们说我是全场最高分,我很激动,走出考场我眼泪就下来了。

10年过去了,我仍然在体制内,但在这10年当中我想过无数次的离开。对我来说迷茫是人生的常态,我常常迷茫。个人的能力也存在短板,也不完全是指工作能力,包括成熟的能力,稳定情绪的能力,和人打交道的能力等等。我想我留在这里是没有多少希望的,就是按部就班,在碌碌中伴随着时间流逝。

但如果一个人和我说‌‌“你把编制给我吧‌‌”,我想我是不会轻易答应的。现在的编制对我来说意味着我付出劳动可以换取养活我自己和孩子的收入。所以即使有时候生病身体不舒服,我还是会去上班,即使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要吃母乳,我还是会到点才走。哪怕半小时我也不敢提前走,我怕对不起自己的工资,也怕别人说闲话。

偶尔心里会泛出一些无力感,对一些无法把控东西的无力感,对一些明明觉得不对又无法改变的无力感,又或者是自我否定的无力感。我尝尝会自我否定,没有自信。

也许我是幸运的,我拥有了编制,我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我可以裹腹。人生有时候也是机缘巧合。

那时的编制没有那么难考,那时的考生也没有那么卷,那时的就业形势也没有那么严峻,那时的工资也没有那么高。

05如果

如果我没有考到这里我会怎么样呢,我会在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变成那位在台上领导口中的精神和身体都不正常的那种人,因为持续的内心落差和对自我认知的狭隘视野,这些情绪靠我一个人走不出来。而当时的我又是那么封闭自我,除了抱怨什么也没有,父母也帮不了我。长此以往心理一定出问题,久而久之人也就出了问题。

除了工作,当时还有一些无形的东西折磨着我的精神。

那个厂里几乎所有的老职工都相互认识,谁家的什么情况彼此都了解和熟知,而人有时候并非是完全善良的,相反是爱嚼舌根甚至是恶毒的。我想用‌‌“恶毒‌‌”这个词来形容,我还想用‌‌“笑贫不笑娼‌‌”来描述。他们经常拿一把看不见的刀折磨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庭,以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一个家庭的‌‌“尊严‌‌”。只因为那个家当时看起来很‌‌“弱‌‌”,有些‌‌“不光彩的事‌‌”,‌‌“贫穷‌‌”,‌‌“别扭‌‌”。他们总是用一种固有的眼光去看待那个家庭。我恨他们。我庆幸自己逃离了那里。

我离那里越来越远,偶尔回去那里,眼里看到的是斑驳。那里承接了我的童年,少年,但19岁之后我就离开了。再回去是23岁,再离开是27岁,如今的我37岁了,离那里越来越远了。那里的房子变得破旧,一些房子几经转手已不再是原来的主人,厂里的‌‌“原住民‌‌”越来越少,我从小到叫着‌‌“叔叔阿姨‌‌”的人们基本上都到了退休的年纪。

记忆中的厂房、办公楼、篮球场、车棚,花园、食堂、澡堂子……许多许多‌‌“企业办社会‌‌”的痕迹,一个厂可以承接工作、生活和学习,还可以承接一个人的成长。那里埋藏着许多童年的故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因为父亲打了她而逃到办公大楼里躲了一下午,等孩子的母亲回来,孩子的父亲笑着和母亲说,你看‌‌“我打她,她知道跑了‌‌”。还有许多许多的故事,越往前推,越是轻盈。那个花园里原来有座假山,假山的山口还有水往下流,一个几岁的孩子一点也不怕,非要爬到那个山口去洗手,被厂长爷爷看到了,还不敢大声喊她下来,怕孩子受了惊吓。那个花园里有两颗大的桂花树,一颗开黄色的桂花,一颗开金色的桂花,树的旁边有个小亭子,小孩子会踩着亭子下的石凳把手攀到亭子上的栏杆上荡秋千……

而现在故事里的小孩长成了大人,大人又有了小孩,时代在变化,物质变得极大丰富,那些记忆尤显得遥远而单纯。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选专业不决,无脑计算机科学

在转码热潮之下,也有人质疑现在转码约等于‌‌“49 年入国军‌‌”,码农岗位已经趋于饱和,不像过去能遍地‌‌“淘金‌‌”。

但事实可能恰恰相反。

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于2020 年发布的数据,未来十年,Web 开发人员的全球需求将增长13%,软件开发与测试人员的需求更是会增长22%,远远快于所有职业的平均增长率。

在中国,码农相关的职业也仍然是就业市场的‌‌“王者‌‌”。

据麦可思近5 年来发布的《中国本科生就业报告》,与计算机相关的本科专业常年出现在绿牌专业榜单上。

信息安全、网络工程、软件工程已连续5 年上榜绿牌专业,数字媒体技术、信息工程、物联网工程等‌‌“泛码农‌‌”专业也榜上有名。

这就意味着这些专业往往薪资、就业率都持续走高,而且失业量较低。

与之相比,黄牌、红牌专业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像音乐表演、绘画等艺术专业都常年被判为红、黄牌,失业风险较大。法学也因为就业困难被调侃‌‌“教人学法,千刀万剐‌‌”。化学、生物、物理等理科专业毕业生找工作也是举步维艰。

所以,哪怕码农不再像十几年前一样有着研发跨时代产品的无穷机会,或者是也在面临降薪、裁员的浪潮,但好歹仍有一门技术傍身,不愁长期失业。

并且,码农依然有着明显的薪资优势。

根据麦可思,2021 届本科毕业生月收入最高的10 个专业中,绝大多数都需要编程技能。

其中,月收入最高的专业是信息安全,平均达到了7439 元/月,其次是软件工程,每月平均工资为7205 元。

《中国统计年鉴2021》亦显示,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最高的行业是‌‌“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平均年薪达到了10.12 万元,比排在第二名的‌‌“金融业‌‌”要高出22%[6]。

许多互联网大厂里,同个部门中,985 名校出身、有三年工作经历的运营岗,薪资可能都赶不上刚毕业的普通学校技术岗。

而且技术水平较高的程序员更是各大大厂的争抢对象。

2021 年秋季校园招聘中,腾讯、字节跳动等不少大厂一边减少招聘岗位,一边继续开出更高的薪资招揽算法等技术人才。

码农的前景与‌‌“钱景‌‌”也使得许多高中毕业生在选专业的边缘试探时,‌‌“无脑‌‌”投奔计算机。

据艾媒咨询,在2022 年中国理科高考志愿填报意向调查中,有46.5%的受访者都选择了计算机类,排行第一[7]。

码农也有鄙视链,不是想转就能转

不过,码农虽然吃香,但是内部也存在着‌‌“鄙视链‌‌”。

随着信息产业不断发展,‌‌“码农‌‌”这个职业已经演化出‌‌“多重宇宙‌‌”,不但要按工程定位分为前、后端,还要按应用环境分为客户端、IOS、Android 等多种类别,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新岗位也层出不穷。

而这么多细分岗位的薪资待遇可能也相差极大。

同样都是码农,最让人文社科学生羡慕的是算法或开发岗,平均薪资要遥遥领先于其他岗位。

根据职友集,算法工程师的月平均工资是2.82 万元。其次是各类开发岗,比如客户端开发工程师的平均月薪为2.79 万元,排行第二。

2021 年,某BAT 大厂的AI 算法岗位,开给应届硕士生的月薪最低就有2 万元,加上房补、签字费等福利,年总包薪资能达到40 万元以上。

不过,这些高薪岗位也早已‌‌“卷成麻花‌‌”,本专业技术能力强劲的学生都未必能脱颖而出,可别说半路出家几个月的转行新人了。

于是许多转码的人,尤其是文科生,其实在求职时都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选择对技术与数学要求相对没那么高的前端、测试、运维等岗位。

而这些更容易入门的岗位,薪资也要低一些。

据职友集数据,一个技术支持工程师每月平均只能拿到9400 元,才到算法岗的三分之一。前端开发工程师的平均薪资普遍也要低于后端开发。

与此同时,文科生转码,也要考虑到程序员各岗位的需求差异。

2020 年的猎聘大数据显示程序员岗位需求中排行第一的是Java 工程师,需求占比为17.8%,其次是Web 前端开发工程师,需求占比为9.5%[8]。

而高薪的算法岗需求仅占4.1%。软件测试岗位不但薪资靠后,需求更是低至2.1%[8]。

除了岗位选择有限之外,转行做码农也不是毫无门槛的。首先许多岗位都会对专业、学历有硬性要求。

根据程序员常用平台——LeetCode 显示的招聘信息,大多数程序员相关职位都要求是计算机相关专业出身。

有些码农职位因为要用到不少数学统计模型,也欢迎数学、统计学、金融学等专业出身的求职者。

而既没有科班背景,又没有数理基础的文科生们,在简历关可能就要落败。

除了专业门槛,许多程序员相关岗位都要求本科及以上,本科以下或无要求的仅占到23.4%。

而且这个行业的‌‌“年龄歧视‌‌”也依旧存在。计算机技术更新迭代的速度太快,无法跟进学习的码农们就可能面临中年危机,人到30 岁后惨遭‌‌“毕业‌‌”。

于是中途转码、尤其是大龄转码的人就要考虑到自己是否真的有竞争力,会不会学完几百上千小时的课程后,刚就业不久就被新人取代。

终究说来,转化赛道、去迎接新的职业不只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还要进行一番深思熟虑。

转码从来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编程语言入门容易精通难,况且许多底层的编译原理、数据结构等知识,都很难短期速成。

贸然转码的人,可能还没因为工作中的bug 而崩溃,就已经被成堆的编程知识劝退,辛辛苦苦下载了编程软件,写的脚本却永久停留在了入门时的‌‌“Hello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