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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4日23时许,广东深圳,位于宝安区航城街道洲石路的深江铁路5标段施工现场发生地面坍塌。

当晚坍塌路段的的情况

坍塌点距离4号当天撤离的李欣、庄辉的店只有100米。5日白天,坍塌给周边居民带来的影响仍在继续。坍塌地点200米外的一家药店老板陈芳,早上接到了孩子小学班主任的发在群里的停课通知,“周四周五全校停课,小学生、初高中走读生今天不返校”。中午12点左右,街道办的车从她店门口驶过,喇叭里播放紧急撤离的通知,陈芳和家人简单收拾了够用两天的衣物,走出家门跟着大批正在转移的居民,“人很多,像赶春运一样”。大家朝同一个方向步行,走了2公里才走出封锁路段。陈芳告诉本刊,住在这片区域的多是广东省外来深圳务工、做小生意的人,因此撤离主要的去向是找酒店住。

复杂地质与高难度施工

陈芳的店在洲石路开了七八年,一家人住在店铺楼上,她印象中店旁边的施工是从1年多前开始的,听说是建铁路。但施工主要是在地下,平常不太能听见施工的响动。“最近的一两个月,有可能是地下施工进行到我们这一段了,我坐在店里,每天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一到两次,都是在白天。一次震动就‘咚’的一下,像放炮,突然来一下,不是持续的。”

发生坍塌的工地属于深江铁路5标段。深江铁路是广东省深圳市至江门市的高速铁路,项目正线全长约116km,是国家“八纵八横”规划沿海高铁的组成部分,施工工期5年半,于2020年7月2日开工建设先行段工程珠江口隧道,2022年10月9日正式开工,预计2028年通车。深江铁路跨越5城,连接广东深圳、东莞、广州、中山与江门,该工程建成后,深圳与江门可实现1小时内通达,从深圳、香港去往经济较为不发达的粤西,时间将减少一半。

深江铁路路线图(图源:中国铁路)

深江铁路5标段项目,为深圳机场东至深圳北联络线,由中铁四局承建,全长20.06公里,为“一路二隧二桥”结构。据《深圳特区报》此前报道,这段工程具有跨国家环境保护区范围广、征拆协调难度大、施工难度大等特点。坍塌点位于其中一条隧道深莞隧道(联络线)。中铁四局深江铁路负责人曾对媒体介绍,深莞隧道(联络线)全长7324.878米,为钻爆法、盾构法组合工法施工隧道,其中复合地层土压泥水双模大直径盾构密集下穿多样性建筑物施工为全国首例。

长期研究铁路与高铁工程技术的岩土工程专家林斌于告诉本刊,此次深江铁路工地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塌方,可能与地下水的潜蚀作用有关。林斌于提到,深圳的地质条件具有特殊性,广泛存在红粘土且断裂破碎带较多,属于工程上的“不良地质”,是当地铁路施工面临的挑战。“红粘土属于一种特殊土,地下水容易渗漏。当地铁隧道施工造成地层扰动,地下水渗流、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林斌于告诉本刊,“地下水渗流在地层中产生潜蚀作用,导致地下形成较大空洞,如果周围的地下水多,动水压力大,很容易发生地下越来越大的掏空,发展到一定程度地面就塌陷了。如果地下有含水率高的流沙层,在施工扰动下,也可能发生掏空。南方降水量集中的地区,比如广东,塌陷原因很多时候和地下水作用有关。”

林斌于表示,铁路施工开始前,都会进行地质勘查,但现有勘察技术的精度难以完全覆盖地下水的情况。“比如按照比例打两个钻孔来勘察,两个钻孔中间的一小块区域有可能勘察不到,有的时候施工发现问题,还需要打钻补勘。另外,地下水具有隐蔽性,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们现在对进行地下水的计算方法有简化的环节,实际工程遇到的状况,未必能通过计算来预判。”

一位今年4、5月曾在深莞隧道联络线进行抽水作业的工人告诉本刊,当时地下隧道有大约10名工人,用挖掘机往山里斜着挖隧道,有三四十米深,一边挖一边做结构和防水,他和另外两三名工人负责抽水,将泥水经排水沟排到隧道里的沉淀池,虽然隧道里的土会渗出水,但属于正常的水量。

另一位在隧道坍塌前在地下开挖掘机的工人告诉本刊,他从今年开始在这块工地工作,工作是12小事制,白班夜班两班倒,每一班里大概有三小时有活干。12月4日当天,下午一点他观察到隧道出现掉渣情况,“有土块掉落、流沙、全碎的”,“当时我们正常放炮放进去一两米,里面那个岩层就不对了,明显更松了,掉下来的大土块用手轻轻一拍就散了。后来,隧道顶正上方出现一个窟窿,有水流往下,泥浆和土渣同时掉,我干隧道施工十多年了没遇到这个情况。”这名工人告诉本刊,旁边的安全监理去通知了隧道口项目部的人,随后,他们收到停工通知撤出,但一些施工和管理人员还留在现场抢险。“我在这里干了快一年,之前地质条件都比较好,是比较硬的岩层,这段时间明显感觉越来越差,土层越来越松。一个月前换了一个挖掘方案。”

一位从事沉降分析的岩土工程师告诉本刊,隧道施工的坍塌往往有岩土位移的预兆,如路面裂缝,或者工人在隧道内遇到大规模的渣土掉落。事发前该工地已经停工和封路,可能是已经发现预兆,而施工人员试图通过注浆等方式排除险情。“本来应该留出一段时间,观察一下地形的变化情况,用全站仪等仪器布点测量,地面的人及时撤离危险区。但有时候工期紧张,可能也是没有办法。”

失联70小时

坍塌发生后,本刊联系到多名失联人员的家属。据家属透露,失联的13人中,有几人是工地上的施工工人,其余则是包括施工方的技术人员、项目经理等。截至发稿,13人的失联的时间已超过70小时。

李梓月的弟弟李梓成是中铁四局的技术人员,23岁,刚入职一年多。对于弟弟失联的消息,李梓月“开始是不相信,后来是不敢相信,现在是没法接受、崩溃。”李梓月告诉本刊,父亲在12月5日上午9点接到了一通电话。“他说你儿子失联了,你们现在买高铁票过来。就说这么多,问他什么事也不说。我还报了警,我以为是骗子。”直到报警核实之后,李梓月一家才收拾东西,坐上从河南南下的高铁。刚开始,李梓月还对弟弟的情况抱着些侥幸,“难道是被坏人绑架了,难道是在工地上出事了没敢跟家人说?”直到在高铁上刷到社交媒体上的消息,她才意识到这次失联“生命攸关”。

李梓月对弟弟这份工作的最深印象是忙。“(2023年)7月份入职,到他过年回家的时候,他中间只休息了一天,周末也没休息,晚上9点之前都没有下过班。”李梓成是半年前转到深江铁路工作的,这之后他的工作更忙了。“每天工作到10点。”据李梓月了解,弟弟住在公司宿舍,平时上午在项目部,下午去工地,由公司统一接送,这一年多来都是三点一线,每个月工资1万左右。她上一次见到弟弟,是今年7月自己给孩子办满月酒,弟弟特意请了探亲假。那次,李梓月察觉到了弟弟的疲惫,“会摘下眼镜,不停揉揉两个眼睛中间。我弟弟是很白的一个人,晒得溜黑溜黑的。”

李梓月眼中的弟弟一直很优秀。毕业前,李梓成就拿到了中铁四局的工作。“入职培训的时候,弟弟就是优秀员工。”在李梓月看来,弟弟从小就能吃苦、理性、适应力很强。李家父母出身河南农村,靠在外面服装厂打工挣钱养活3个孩子。他们很重视孩子的教育,村里很少有大学生,所以当李梓成考上河南一所理工科特色的一本大学,全家人都很高兴。“他最开始想学计算机,被调剂去了采矿工程。他觉得特别好,他说这个专业在学校里面排第一。”在大学里,李梓成也很节俭,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学习上,“衣服一季只穿两套,每个月1000块钱生活费,别的同学都是2000。”

李梓月记得,这份工作家里人当时都比较认可。“当时觉得国企保障更好一点,安全性更高一点,考虑的是在铁路上,也不需要下矿。”家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忧。“每次我妈给他打电话,结尾一句都是让他注意千万别出事了,小心点。他总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坍塌路段现场图

和李梓成一同失联的中铁四局员工当中,有几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技术人员,还有几位年近四十的项目经理、主任,其中就有37岁祝小辉。祝小辉的朋友告诉本刊,祝小辉成长于江西农村,一路从基层技术人员做到工程技术服务中心主任,“是一个很厉害的高级工程师”。本刊在中铁四局的官方公众号查询到多篇对祝小辉的荣誉表彰报道。这些报道显示,祝小辉2009年参加工作,参与过多个难度较高的国家重点工程项目,包括特大桥隧和高速公路项目,在项目管理中,祝小辉带领技术团队发明新的工装工艺,“极大提升现场施工生产效率和施工作业安全”。

在朋友的印象里,祝小辉前些年做项目经理的时候,“节奏很快,压力也大,很少机会能回自己家休息,陪两个女儿。驻扎在项目工地上,一年里一般只有春节才能回家。工程人基本没有周末的概念,办公室就是家。”这两三年,祝小辉升了主任,朋友觉得,升职之后祝小辉出差的时间变多了,“一年平均出差200天。他经常去各地做专家,评审施工方案。”朋友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祝小辉还不在深圳,“这次应该是临时过来这个项目的”。本刊从另一位失联人员的家属方面了解到,除了祝小辉之外,还有一位失联的38岁项目经理,也是在坍塌发生的当晚,从一小时车程外的另一个工地被调到深江铁路5段,抽调的原因是“抢险”。

与本刊通话时,李梓月已经在深圳的宾馆里坐了两天,等待救援的进展。因为一直流泪,吃不下饭,她已经没办法再用母乳喂养自己5个月大的孩子。孩子吃不惯奶粉,一直哭闹。失联的弟弟曾经告诉她,要给这个还是婴儿的外甥“打基础”。“他跟我信誓旦旦地说,‘姐,我要在深圳干出一番事业,要给我外甥打下基础,让他以后的路好走一点,来深圳有地方住’。”

河南籍工人张峰也在失联的名单中。他的妹妹张巧,也是在5号上午和嫂子一起踏上去深圳的路。在高铁上的一整个白天,她都在揪着心,拼命在网上刷着救援的新消息,“就想知道目前为止救出来一个人没有,心好痛,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张巧说,哥哥是一个家的顶梁柱,有两个孩子。在高铁上,张巧一直没告诉嫂子哥哥失联的事,只是说他受伤了。张巧的哥哥36岁,到处打工,“没有固定的工地”。张巧和嫂子都不清楚张峰在塌陷的施工现场具体做什么。“有一个幸存的工人说自己去上厕所,转身就塌了”,这个工人告诉张巧,他们是第一天到这个工地干活。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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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来自数字时代: 

据 @咸蛋bot 所注“该报道(公众号版)发布于2024年5月6日12:59,两个多小时后被404。未得授权转载,侵删。”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采写:彭丽 覃思 夏杰艺

5月2日,梅州市召开的新闻发布会表示,截至2日下午2时,梅大高速塌方区共发现23辆车陷落,造成48人死亡,另有3人需要DNA进一步比对确认。此外,还有30人受伤,被送往梅州市人民医院(黄塘医院)和大埔县人民医院,暂无生命危险。

梅大高速修建于2010-2014年的高速基建热潮中,是连通梅州与龙岩、广东与福建的重要交通纽带。在本刊的采访中,梅大高速塌方事故的多数遇难者来自福建省龙岩市下辖的村庄。龙岩在本世纪初曾是福建省最重要的矿区,然而持续多年的大规模采矿后,“山光、田瘦”,随着经济转型,大量矿企关停,村民只能寻找新的收入来源,去广东的电子厂、机械厂打工成了近十年的主调。梅大高速修成后,很快成为了龙岩外出务工者回家的必经之路。

在本刊的采访中,此次塌方事故中的遇难者,有好几位都在广州一家汽配城工作,平日没有双休,只能在国家法定假日回家。对于这些忙碌于生存、一年只回两三次家的村民来讲,趁着五一假期连夜拼车回家是最方便也最划算的方式。他们原本的打算是,4月30日晚上从汽配城出发,预计5月1日凌晨3点就能到家, “早点出发不会堵车,到家之后睡一觉,第二天就能陪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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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塌陷

饶畛也许是梅大高速坍塌前,最后一个“飞跃”逃生的司机。

这本是一场久违的团聚之行。饶畛原本是梅州大埔县青溪镇人,他和母亲、妻子、两个孩子及岳父岳母,长期定居在深圳,偶尔节假日才会回老家看父亲。饶畛回忆,4月30日下午女儿放学回家后,一家七口人不紧不慢地吃完晚饭,7:30左右饶畛开着一辆七座商务车,从深圳龙岗出发。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点小雨和薄雾,从梅州市大埔收费站出来往茶阳方向走的时候,夜空晴朗,视野比较清晰。

5月1日凌晨2点左右,车子开到茶阳路段出口方向2公里(梅大高速公路大埔往福建方向K11+900m)的位置,饶畛看到右侧慢车道和应急车道之间,出现一块六七十公分宽的黑色阴影。他第一反应是路面积水,或是新补的沥青未干。出于本能,他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盘,试图绕过去,然而“嘣嘣”两声闷响,他感觉前轮撞上了什么东西,后轮“跳了一下”。他握紧方向盘向右打,想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但刹车已经失灵, 车在惯性下往前又滑行了300米才停下,停在应急车道和慢车道之间。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车刚从正在断裂的梅大高速路面上跃了过去。

车上睡着的人都被这巨大的颠簸震醒了。“你是不是打瞌睡,撞到什么东西了?”饶畛的母亲问。“没事,妈。”饶畛一边安抚家人,一边准备下车检查车况,就在他拉开车门的时候,看见后视镜里一辆车的车灯消失在夜色中,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异常的情况让车上的饶畛母亲也觉得疑惑,“下车看看吧,是不是别人家车也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一起下车的还有饶畛的岳父岳母和妻子。高速上没有路灯, 他们打开手机手电筒,顺着应急车道往车后走。饶畛看到自家车的轮毂开裂,轮胎也报废了,知道车一时半会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后方第二辆驶来的车也突然消失了。“有个大坑!”走在前面的饶畛的母亲首先注意到,“车会不会是掉下去了?快来帮忙!”饶畛意识到情况严重,让妻子报警,自己也拿着手机手电筒往车后走,走了两步就跑起来,“我们一直往前奔跑,手不断挥舞着”。然而一边跑,一边看到后方还有不少辆迎面驶来的车不断掉入坑里,坑里有水气往外冒。跑到离坑50米左右的位置,饶畛急得爬上了双向车道中间的护栏,拼了命地挥动手电筒,喊着“停下!停下!”。身高1米73的他,觉得站高点或许足够显眼,但驰来的车子还是没能停下来,“能看出减速了,像是踩了一脚刹车又松开,可能是想看清楚前面究竟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再踩刹车”。

在饶畛的记忆中,大概第九辆车掉下去的时候, 坑里窜起了一柱很高的火光,有车爆炸了。“退后一点!”饶畛提醒家人。他发现随着车的撞击和爆炸,道路在继续崩塌,深坑越变越宽。此时,他的岳父黄建度已经着急地翻过护栏,从相邻的高速车道,逆行穿到了坑的对面,直接跪在了高速路中央,来车终于急刹住了。黄建度对着车主喊。“前面塌方了!”

火海救援

饶畛见来车陆续刹住,决定退到后方救人。此时,塌方已经从最初一个六七十公分的路面裂缝,演变成一个巨大裂口。据后来当地相关部门统计,塌方路面长度达17.9米,路面连带路基下方的山体,总计塌方面积约为184.3平方米。

饶畛看见坑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爬了上来,满身是血,走路摇摇晃晃。“你有没有事?”饶畛问。那个男人语无伦次,反问饶畛,“我是怎么上来的?”紧接着,坑里又爬上来一个男人,他怀里紧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求你们报警救救我妈,我本来可以拉住她,但是有一辆车掉下来,旁边起火了。”饶畛安慰他说,已经报警了。见孩子不哭不闹,嘴角和头上有血,读过卫生学校的饶畛觉得,孩子可能受了内伤,跑回车上拿女儿的校服外套铺在地上,让孩子躺下休息。男人借来饶畛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喘着气,哽咽着用客家话说了一句,“阿爸,阿妈莫雷(爸,妈没了)。”

蔡炫达是幸存者之一。他今年23岁,是福建漳州人。4月30日下午6点,他从广州出发,1日凌晨 2点刚过就到达了出事路段,被黄建度拦了下来。蔡炫达和另外一个车主刘永缙准备下去救人。

刘永缙是龙岩永定人,他记得,凌晨2点半左右,当他开到事发地附近时,已经有车逆行。再往前开,他看到十几辆车堆在坑底部,火苗往上冒,有人从车里往外爬,发出“有没有人!帮帮我们!”的呼救声。刘永缙对着下面喊了两遍, “车着火是要炸了,你们赶紧跑”!

有6个伤者在一个小土堆上,在深坑靠近排水沟处,离着火的车辆有十几米。坠落后,6个人是分别从自己的车辆爬到了这个暂时的“安全区” 的。刘永缙先是翻过护栏、沿着护坡的排水沟往下,但沟里太滑,只能返回。他和蔡炫达沿着土坡往下走。“坡又陡又滑,我们俩只能抓着坡上的茅草才能保持平衡”,刘永缙说,为防止摔倒,他们走了“Z”字形的路线。等到达最近的伤者面前时,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

两人先一起救了一位三四岁的小女孩,刘永缙把小女孩抱在肩上,女孩一直在哭闹,还在他的肩上吐了一口血。接下来是一位十几岁的男孩,刘永缙抱他时,他腿和上半身都很痛,最终只能夹着他的腋下。因为没有借力的地方,刘永缙和蔡炫达两人只能交替着往上走,“一个递一个”地把男孩带上去。“男孩一直哭着说,他妈妈还在车底下,让我们去救她”,蔡炫达回忆。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位30多岁的男人,他称自己的肋骨全断了,刘永缙只能在后面托着他的屁股把他往上推。男人一爬到路面,就躺到了地上。

从他们救人开始,蔡炫达能感觉到火势变得越来越大,热浪在往身上涌。最吓人的是,车开始爆炸,蔡炫达记得,“有轮胎的爆炸声,‘嘭’地一下,声音特别大,还有的爆炸声很长,‘啾 ——’的那种”。

这之后,刘永缙又下去救剩下的3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脸色苍白,看上去很虚弱,最后40多厘米都爬不动了”,还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30多岁的男人,男人的右脚正在出血。救人时,刘永缙注意到,离他们四五米处的一个地方站了十几个人,都是从车里爬出来的, “爆炸声响一次他们就会叫一次”。但刘永缙没办法过去,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比一米八的刘永缙还高的树。

等刘永缙救完第6个人,回到路面,已是凌晨3点 20分左右。十几辆消防车来到了现场,其他的过路车基本都已逆行撤退。还站在外面的人不多, 在刘永缙身边有两个男人一直在身边紧张地转来转去。他们告诉刘永缙,和自己同行的一辆车掉了下去,刚开始还能打通电话,现在已经打不通了,“我安慰他们说应该是没带手机,但当时还能听到爆炸声,火也在变大,可能(生还)机会不大”。

回乡的打工者

梅大高速即“梅州-大埔”高速,是大埔县建成的第一条高速公路,从梅县出发,经由大埔县城, 终点在大埔与福建龙岩交界处,2010年动工, 2014年修建完成,全长61.2公里,总投资近56 亿元。高速公路途经南岭莲花山脉,沿途多为山岭重丘地带,沟壑密布,是典型的剥蚀丘陵地貌,全线桥隧比例达51%,梅大高速是当时粤省山区高速公路中建设难度最高的,施工期间多次出现冒顶、塌方、透水等高风险情况。

梅大高速公路修成后,大埔到梅州的时间从1.5 小时缩减到50分钟。这条公路还和福建莆田至永定的高速公路对接,成为了广东和福建两省的重要纽带——从梅州到厦门车程约3小时,到漳州约2.5小时,而对于福建龙岩人来说,他们前往西南方的广西、广东也更方便,相较于原来的长深高速,快了近一小时,也因此,梅大高速成为了龙岩人外出打工的交通要道。一位龙岩的村民告诉本刊,他们也可以走国道进入广东,“但是国道是从山上绕过去,上坡、下坡很多,而且是单行道,比较窄,距离也比梅龙高速长几十公里,绝大部分人都会走高速。”

在本刊采访中,大多数遇难者都来自福建省龙岩市下辖的村庄,是在从广州、深圳等地返回老家的途中遇难。龙岩以山区为主,因为煤、铁等矿产丰富,本世纪初曾因矿而兴,是福建省最重要的矿区。然而持续多年的大规模采矿破坏了植被,让龙岩一度成为南方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山光、田瘦”,直到近年政府投入资金治理,生态才有所改善。随着经济转型,许多矿企关停,村民只能寻找新的收入来源,去广东的电子厂、机械厂打工成了近十年的主调。

陈汉今年41岁,是龙岩市永定区沿江村人,他邻居一对父子在这次事故中遇难了。陈汉说出事路段离村子只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了。他告诉本刊,遇难的父亲余海42岁,儿子14岁,这次回来是看望家中的老人。余海在广东河源市的一家瓶装水厂工作,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正在准备高考,妻子留下照顾,所以这次只带了儿子回来。余海在外打工已有20多年,父母60多岁,在家中种有2亩多的田地。在陈汉的印象中,余海十分孝顺,“只要有假就会回来。别人回来可能打个麻将玩一玩,但他从来不打,一回来就帮家里干农活”。今年过年时,余海和陈汉闲聊时表示,两个女儿一起在上美术特长班,培训费一个人就要10万元,自己负担不小。出事后,余海的妻子难以接受,同村村民余美玲说:“(她)要看全尸,可是炸得找不到,据说只找到一点牙齿”。

沿江村还有两个老人也在塌方事故中丧生。一位 50多岁,一位60岁左右,他们一起在东莞的工厂里打工。“这样(在外打工)的情况在我们这里很常见”,陈汉说,村里总共1200多人,大部分人都在广州、深圳、广西等地工作,留在家里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村子四周环山,田地较少,平均每人五六分田,用来种西瓜、玉米等农作物,“靠种地一年可能只能挣个两三千元,只能外出打工”。

龙岩市永定区锦丰村的王文林也遭遇不幸。他的朋友回忆,丈夫王文林初中毕业之后就在一家龙岩的汽车厂干汽修,三年前公司生意不好倒闭, 才去了广州。“村里没有什么好做的工了,都是种地,或者搞运输、水泥”。在这座本就贫困的村子里,王文林一家还属于经济情况偏下的。王文林的母亲十几年前就出车祸没了一只脚,无法工作,父亲几年前从煤矿厂退休,一个月退休金一千多,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主要靠着王文林的工资,“生活压力一直比较大”。“因为家庭困难,家里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在家里做家务、 照顾奶奶,在学校成绩也好,排得上前几名。” 王文林的朋友说。

在王文林的车上,一同遇难的有他的妻子、还有他妻子的侄子,以及一位拼车回家的老乡,“是去广州学习美发的”。黄瑞是龙岩市永定区三峰村人,他告诉本刊,自己有5位认识的朋友在这次事故中丧生,其中就包括王文林夫妇。遇难的朋友里最小的只有24岁,最大的60多岁,大家因在广州同一家汽配城里工作相识,家都离得不远。在黄瑞和朋友的选项中,拼车回家是最方便最划算的方式。他算了一笔账,从广州坐动车回龙岩,要4个多小时,加上坐地铁去车站,费时且麻烦,有时还需转车。动车票一人就要300多元,高速过路费只要200多元,算上油费,均分一下,也没有多少。

在汽配城的工作,很多人没有双休,只能在国家法定假日回家。黄瑞说,这次五一,他们只放了 3天假。对于这些忙碌于生存、一年只回两三次家的村民来讲,能够早一点到家就更为重要了。黄瑞告诉本刊,有7个人坐上两辆车,4月30日晚上从汽配城出发,预计5月1日凌晨3点能到家,“早点出发不会堵车,到家之后睡一觉,第二天就能陪家里人”。

险情不断的梅大高速

一位从事岩土工程勘测数十年的资深工程师鹏林告诉本刊,虽然梅州高速所在的区域整体沟壑密布,山丘众多,但仅就事故发生路段来说,地形并不特别复杂陡峭— 从卫星地图上看,公路原始标高大约126m~120m之间,自然坡度大约为 1:4 (H:V),是一个25度左右较缓的斜坡。

“在这样的半山腰上建设高速公路,通常做法是将内侧部分开挖,外侧部分回填,从而形成一个平面。事故现场的照片显示,此次塌方是从道路中间位置开始的,正是所谓的’填挖交界面’。” 一位路基工程、岩土工程领域的高校教授、中国公路建设行业协会专家委员向本刊分析,广东地区广泛分布花岗岩残积土,遇到干旱容易开裂, 时间一长就会越来越深,这时如果再遇到极端降雨,就会立刻软化、膨胀。

一位梅州大埔县的居民说,前几年本地有些干旱缺水,住在高层的他“热水器都抽不上来水”。本刊查询到,梅州曾在2021-2022年经历了“60年一遇”的严重干早,2023年夏季至2024年春季又多次遭遇强降雨天气。

今年四月的雨来得很不寻常,根据官方气象数据,今年4月梅州大埔县的降雨量累积628.2毫米,比常年平均水平多2.75倍,为有气象记录以来4月历史最多降水量。住在附近十公里的沿江村居民陈汉回忆,从月初开始,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有时是暴雨、有时是小雨,但是没有断过,中间只停了几天”,沿江村就有七八处因泥石流阻挡的路段,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在离事发地不远的茶阳镇庵前村,村民田成承包了山塘养鸭,鸭寮在4月因雨势过大倒塌,损失了数千只鸭子。

梅龙高速的设计防洪等级要求,除特大桥外,其余桥涵和路基均为100年一遇。“或许由于前两年的干旱,填挖交界面出现裂痕,而今年的极端暴雨导致填挖交界面湿化严重,路基结构被破坏, 最终造成了严重的事故。”上述岩土工程领域的高校教授分析。

而鹏林参与过国内多条高速公路的建设,也研究过不少国内外的塌方、滑坡案例,他认为此次梅州高速的路基破坏深度十分少见,除了降雨、干旱外,可能还有更复杂的成因,“比如前期勘测时,是否遗漏了路基下方存在着没有注意到的下卧层或结构面(断层)等,而设计排水沟时是否考虑到极端天气,路基内部是否加装抗滑台阶。此外,路基回填的施工质量和后续的运营维护也有待检验。”

梅大高速公路修建于2010-2014年,正处于我国高速公路跨越式发展的黄金期。2010年我国公路建设投资历史性地突破了万亿元大关,2012年高速公路通车里程达9.6万公里,首次超越美国,居世界第一。“十二五”期间,公路累计完成投资7.1万亿元,是“十一五”期的1.74倍,到 2015年底,高速公路通车里程达12.4万公里,覆盖全国97.6%的城镇人口20万以上城市。

这段集中的建设期之后,高速公路的建设质量及后期维护,一直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大埔县地形破碎,广泛分布着强风化侵入岩和变质岩,且位于地质活动频繁的政和-大埔断裂带上,经常引发崩塌、滑坡、泥石流等灾害。村民陈汉得知塌方事故发生时,并不感觉惊讶。高速开通后, 他就经常走这段路。在他的印象中,这段路一直都有路基下陷的问题,“开车很颠簸,上上下下的,尤其是出事路段的前后四五公里”。前两年,这次事故所在路段曾进行过一次局部边坡加固。去年4月,梅大高速的营运管理方也曾发布 《关于S12梅龙高速双向交通中断的公告》,称受连续暴雨影响,S12梅龙高速往大埔方向 K55+690处边坡出现险情,严重影响行车安全,并宣布S12梅龙高速西阳至大麻路段实施3 天交通管制。

上述高校教授告诉本刊,实际上我国许多地区都分布着不利于高速公路建设的土质,如云贵地区多红粘土,西藏、黑龙江、吉林地区多冻土,均有遇水膨胀的特性,而未来极端天气增加,更需要后期加固和频繁监测。“其实应该提前对路基边坡多做一些加固,比如铺设钢筋网、做锚杆支护、或在边坡高压喷射混凝土硬壳。还应该增加巡视频次、设置测斜管,及时监测路基的位移。”

能否实现这样的维护和巡查,涉及到高昂的维护和监测成本,但我国高速公路的营收状况并不乐观。根据《2022年全国收费公路统计公报》数据显示,全国收费公路负债总额接近8万亿元。而广东省高速公路发展股份有限公司的年报显示,截止2022年,公司负债总额达89.05亿元。

尽管这场事故已过去数日,一家人也有惊无险, 但饶畛还沉浸在悲伤和遗憾里,连日来始终难以入睡。车子一辆接一辆消失的场景,总在他脑海中浮现。虽然他们一家人拦车的举动,已经救下很多人,但他还是反复问自己:“如果我们快一点到坑对面去,是不是就能早点让其他车子停下来?”

(除饶畛、黄建度、蔡炫达、刘文缙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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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猫才21岁,但通过游戏代练却挣了51万,但被捞女pua,都花到捞女身上了。后来捞女提出分手,胖猫从重庆的长江大桥上一跃而下。

这件事固然值得惋惜,捞女也非常可恨。但在这两天的热搜榜上,胖猫的热度非常高。前30的热搜词条,有13条都是胖猫。热搜榜首也都是胖猫的消息。

看到在各大平台,都是胖猫刷屏,我不禁产生疑问,4月11日跳江的胖猫,是怎么在五一假期火遍全网,他的姐姐虽然一直在声讨捞女,之前一直不温不火,怎么在梅州高速公路事件之后,这件事迅速蹿红,热度直压梅州高速公路死难的那五十余人。

我们看在热搜榜上,胖猫事件中,各个细节都能上热搜,而在梅州高速公路上死亡的五十余人,他们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我想只要记者去挖掘,这些死难者一样是鲜活的生命,一样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可我们基本看不到这样的消息。

梅州高速公路塌方一事中,不管是人数,还是恶劣程度,还是社会影响,还是新闻的时效性,还是讨论带来的社会意义上看,都应该完胜胖猫。可这热度怎么却完败呢?

这里倒不是我不同情胖猫,我看了他的事之后,我也很同情。我有一个朋友的弟弟也是在重庆的长江上跳的桥,留下两个孩子,至今都没找到尸骨。所以我看了这个事情也觉得心痛。

这件事虽然只是一个个人的悲剧,但涉及到痴男捞女,只要稍加煽动就能火爆。

再加上平台有倾斜性的推流,你不想看见也得看见。

在梅州高速公路塌方之后,又没有明星结婚、离婚、吸毒、出轨、嫖娼,如果没有新的热点,大家就一直盯着梅州高速,引发更多的讨论,舆论压力太大。

在现在的舆论场上,很多我们能看到的东西,都是别人想让我们看见,允许我们看见的,给我们精准的信息投喂。

同理,那些不想让我们看见的,也有很多方法。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用新的热点冲淡旧的热点。

而胖猫的热度完爆梅州的热度,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虽然梅州高速热度被压制,但我还是想问,路有没有问题,车有没有问题?


韩青说书:感动中前行:没有坏人,只有好人05/03/2024

在主流媒体和主流公益的助力唱和下,我们正在从胜利走向胜利

今天是我的生日,但却只有悲伤。

本该好好的路,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塌了?

本该追问的事,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只剩下了感动?

广东梅大高速塌方事故的遇难者,已经上升到48人,有的一家五口都在车上。

难以想象,那些遇难者,经历了怎样的惊慌、痛苦和绝望,那些幸存者,在侥幸之余,又会留下何种的阴影和创伤。

这场事故,有很多的未竟之问。

比如,路基塌方且早有前兆,为什么没能提前监测到,高速建设,是否达到了施工要求,失事的车辆数量,为什么不见通过高速公路摄像头推算,等等。

但这些追问,很少在主流媒体上看到,看到的除了“高度重视”、“有序进行”、“深表痛心”,就是两条正能量报道了:

《我跪下去才有人停车》

《在塌方路段救起6人的司机,是他!》

这些报道,很快点赞过万,评论区也是一片颂扬。

这些主人公,当然可敬。

他们的勇敢,拯救了多个家庭,把那些赶路人从鬼门关跟前,一把给拽了回来,再怎样表达感激,都不为过。

在灾害和事故现场,无私无畏的民间互助,成为仅有的可以依赖的臂膀,一道最后的防护网。

理想的社会,离不开这样的正能量。但正常的社会,却不能只靠这样的正能量。

好人,不是万能的,他们的勇敢,救得起几个家庭,却挡不住道路塌方。

我们的命运,不能寄望于不可预测的好人来维系,制度的漏洞,也没法指望几个好人来修补。

可如今,主流媒体的灾害和事故报道中,少见对真相的追问,对制度的探究,只剩下这些让人感动的好人好事了。

而如果都是好人好事,那高速公路又怎么会塌方呢?

没有坏人,只有好人,没有愤怒,只有感动,没有悲伤,只有庆幸。

这不是无常,也不是宿命,而是集体修筑、引以为豪但又缺乏养护和监测的高速公路。

我们,正行驶在这样一条高速公路上。

主流的公益协会也不甘寂寞,“广东社工”就转发了“梅州社工联合会”的倡议:

召集灾后应急心理辅导人员,期待能为伤者及其家属、遇难者家属提供创伤性哀伤辅导,帮助他们走出阴霾,重拾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其潜台词,这是灾害,而非事故。真相未明,当地社工协会先行做了定调。

我忍不住说到,“心理辅导不是万能的。真相调查清楚,责任追究到位,赔偿合理透明,在这基础上,再说心理辅导吧。”

不过,一位资深社工回应,“只能说都要干,做自己该做能做的”。

我好奇,如果没有这些前提,家属问起,心理辅导人员该如何回应。

家属如果有些言论和行动,心理社工该鼓励、阻止还只是倾听,倾听之后,要不要向机构或相关部门汇报?

好心,未必能做成好事,但并不妨碍,能做成一个名利双收的好项目。

在主流媒体和主流公益的唱和助力下,高速上的我们,正不断的从胜利走向胜利。

唯一的坏人,可能就是老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