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入夏 只要有树 它们准时而至
夏日清晨,忽而闻得几声蝉鸣。先由一只吊嗓,似领唱,之后众蝉和鸣。叫声由弱及强,连成一片,像一张巨大的声网,铺天盖地,热热闹闹。又像水沸,或捅了蚂蚁窝,源源不断。
雌蝉是“哑巴”,发出鸣唱的是雄蝉,它们的发声器在腹基部,如蒙了一层鼓膜,因振动发声。蝉鸣常传得很远,这是由于鸣肌每秒能伸缩约1万次,盖板和鼓膜之间是空的,利于共鸣,且能灵活唱出各种声调。
倚窗台,临风听蝉,但蝉声竟不耐听,成片成片,没完没了,久闻如得耳鸣。一年里,若头一次听蝉,那是夏天来了,景象正如“绿槐高柳咽新蝉”。初夏新蝉,颇有重逢的欢喜。
今年的第一次听蝉是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抬眼寻找蝉的踪迹,一无所获,只有蝉鸣将我包围。想来没有人真正想念蝉鸣,不信你让他们听一整天,准要发疯的。他们大多想念的是蝉鸣撬开的美妙记忆,譬如青春、故土云云。蝉向来就如一个引子,一名向导。
我与蝉亦有牵引,姑且去探一探。
也是这样的一个清晨,点点日光落在竹林。这是清河巷人常年光顾的一片林子。来得多了,轻车熟路。说是竹林,也有松树和杉树,枯枝散落,我常捡拾回家做柴。还有草药,如老花碗、过路蜈蚣、红根草等。竹林旁是一片油萘林,开花、结果、剪枝,乖巧地听命于四时。竹林和油萘林同属一个主人。但禁止入内、违者罚款的牌子只给油萘林设,那是小孩的禁地,只有当主人将果实收回家后,我们才能跨过禁牌前往。在油萘悬于树上的许多个夏季,我不免也垂涎,眼巴巴望着它们从小到大,从青翠到黄绿,再到树上空荡荡的。此时,树上已孕育了小油萘,我对它们暂时没有兴致。
清晨的竹林与午后的截然不同。朝露未晞,米粒大的长脚蚊子还没开始活跃,自然也听不见蝉声,万籁俱寂。我是专为寻找蝉壳而来的。所谓“金蝉脱壳”,蝉壳即是新蝉蜕下的皮。在意外发现一个蝉壳并将其带回家后,清河巷的大人煞有介事围观,并笑容满面地告诉我:“捡多了可以拿去药店卖钱,蝉壳能制药。”
我为能挣几个小钱的心思,早早来此。不难发现低矮竹丛叶片上的蝉壳,它们是蝉的杰作。与蝉喜在树的高处不同,这些蝉壳多附着在草叶上,它们弓着背,呈黄棕色半透明状,复眼尤其突出,中空易碎。这个早上,我几乎没有收获,三只蝉壳,卖不来钱。我将蝉壳重丢回竹林,仍兴致勃勃地回家去,清晨的空气是甜的,植物一一苏醒,林间有鸟鸣。一想到近来跑竹林捡拾蝉壳的大有人在,兴许下一个来的人需要它呢,我的欢喜就更多了。
离开竹林,裤管上沾满了露水,衣服上也有,一只彩色的长尾蝶趴在竹叶上,它的尾巴不知是风吹动的,还是被我发现后因紧张而颤抖。我隐约听见父亲在巷子里唤我了,父亲从不叫我的名字。
他喊:“小妹,小妹,呷饭咯。”
我连蹦带跳地朝山下的巷子跑,“来啦,来啦!”我跑过宋氏宗祠,越过石阶,穿过一条长巷,左转,那是我的家。
下午,在清河巷孩童的邀请下,我又踏入竹林。午后的竹林早干透了,草被晒得直不起腰杆。蝉最积极,鸣阵阵。林子虽有阴凉,仍热气难挡。没一会儿,便汗如雨下。我捡杉枝,他们找蝉壳。清晨我丢掉的三个蝉壳,他们果真寻到了。这片竹林不大,往深处走,是一片山林,草密树繁,到了秋天,有野果可摘,此时,多杉枝。天热加蚊虫活跃,林子无法久待,我捡够了杉枝,他们也收获颇丰,依附在高大松树上的蝉壳,皆未放过,还捕获了一只货真价实的蝉。这只蝉到了人类的手里,不再鸣唱,也许它是一只雌蝉,我分辨不出。甚至,它连逃生都放弃了,安安静静,纹丝不动。蝉后来的命运如何,我无从知晓了。从竹林回去后,我的脸被蚊子叮了好些包,奇痒难耐,久久不止,早将蝉和蝉鸣忘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我的记忆告一段落了。
清晨闻见的蝉鸣一直持续至中午雷雨降临才打住。若天一直晴下去,我毫不怀疑它们能叫到地老天荒,雷雨许是听乏了,一股脑浇灭了蝉声。
夏季的天善变,黑云压城,大雨如注。仔细听,还有一些勇敢的蝉声在雨中试探,它们小心翼翼。可没什么作用,也许是一种抗争,与雨的抗争。只听得到雨声了,淅淅沥沥。蝉声戛然而止。
雨一停,天明了,阳光穿透云层,再次洒满人间。蝉声如雨般,去得快,来得也快。雨刚止住,蝉声便起,像从四面八方赶来,声音由小及大,由弱渐强,越来越刺耳。
蝉大概是最守时的家伙之一,几乎每年都能听到它们的鸣唱。只要入夏,只要有树,不论异乡,它们准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