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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类饮食中的汤,池田菊苗(Kikunae Ikeda)作了大量研究。

这位日本化学家一直在研究一种用海藻和干燥鱼片熬煮的日式高汤(dashi)。日式高汤有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新鲜、美味、可口。池田在化学实验室里,经过漫长艰难的分离操作,试图从鲜美的高汤中分离出使汤具有独特鲜味的分子。他确信分子的形状和人类所感受到的汤的鲜味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但由于当时19世纪才结束,20世纪才刚开始,还没有大量证据支持他这一观点。

最终,池田成功地从日式高汤的海藻中分离出了一种重要的味道分子:属于氨基酸的谷氨酸。这是蛋白质的重要构成要素。在1909年的一篇论文中,身为东京帝国大学(Tokyo Imperial University)教授的池田建议,谷氨酸产生的这种美妙的味道应该成为一种与酸、甜、苦、咸相当的基本味道。他将其命名为‌‌“鲜味‌‌”(umami),这是一个日语词,意为‌‌“美味的‌‌”。

不能说他这个想法在当时获得了全球同行雷鸣般的掌声。首先,池田的论文一直是日文,到2002年才终于被翻译成英文。此外,鲜味特性不同于其他味道,不像甜味那样,不会随着谷氨酸和其他能产生鲜味的物质含量的增加而线性增强。

池田在其论文中指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如果把味道比作颜色,‌‌‘鲜味’是黄色,甜味是红色。‌‌”不过这并非准确的科学描述方法。

但100多年后,全球各地的科学家现在都承认,鲜味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和其他几种味道一样,是食物的基本味道之一。鲜味不仅存在于海藻中,我们还在番茄、肉、汤、奶酪和其他很多食物中发现了鲜味。在很多年里,这种神秘而又强烈的味道就藏在人们的眼皮底下。那么,它最后是怎么获得认可的呢?

在这几十年,科学家们开始研究鲜味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每一项新的发现都让池田的主张受到了更多关注。比如,研究人员发现了另外两种可产生鲜味的分子:让鲣鱼片味道鲜美的肌苷酸和使干燥香菇味道鲜美的鸟苷酸。

有趣的是,把两种可产生鲜味的分子放在同一道菜里会发生协同效应,鲜味会增强。既有鲣鱼片(肌苷酸)又有海藻(谷氨酸)的汤,要比只有鲣鱼片或海藻的汤鲜美得多。把牛肉(肌苷酸)和番茄(谷氨酸)放在一起烹制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

有人认为,鲜味可能只是一种咸味。毕竟,这两种味道经常一起出现。但研究人员发现,去掉产生鲜味的食材确实会让食物的味道大变。进一步观察从口腔向大脑发送信息的神经,研究人员发现鲜味和咸味是通过不同的渠道起作用的。

池田的观点之最终得到承认,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大约20年前的一项发现:味蕾中有特定的受体接收氨基酸。现在已有多个研究团队公布了有关这些受体的研究结果。通过调节,这些受体会目标明确地粘附在谷氨酸和其他产生协同效应的鲜味分子上。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身体进化到能够感受到氨基酸的美味是不足为奇的,因为氨基酸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母乳的谷氨酸含量和池田研究的日式高汤大致相同,因此我们可能在会走路之前,就已经对这种味道相当熟悉了。

池田找到一家调味品生产商,开始生产自己的鲜味调味品系列。‌‌“我认为,是时候彻底改变这种重要调味品的生产方式了,‌‌”他在1909年那篇论文的末尾写道,希望更美味的食物能改善人们的营养。这款名为‌‌“味之素‌‌”(Aji-No-Moto)的粉状味精至今仍在生产。尽管不时有传言称食用太多味精可导致头痛和其他健康问题,但美国食物药品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尚未发现能够证明此类说法的证据。迄今所知,味精的作用只是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而已。

鲜味的故事可能会让你怀疑,还有没有其他尚未被人类注意到的基本味道?一些研究人员认为,我们可能还有一种基本味觉:油腻感。人类舌头上的一些物质完全可以充当接收脂肪的受体,并且人体显然对食物中存在的脂肪味道反应强烈。

然而,当脂肪含量高到我们能够有意识地尝出它们的味道时,我们往往会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因此问题就变成了,如果我们其实尝不出某种味道,它本身还能算作是一种基本味道吗?当我们想吃或不想吃某种东西时,味道起了多大的作用?人体,在不为我们所知的情况下,又在多大程度上掌控着顺着人体食道而下的食物?

日本科学家还向全世界引入了‌‌“厚味‌‌”(kokumi)的概念,这进一步加剧了味道的神秘感。日本促进鲜味研究的组织鲜味信息中心(Umami Information Center,UIC)的网站如此写道:‌‌“厚味是一种无法用5种基本味道来表达的味道,但又包含了5种基本味道的边缘味道,比如厚重、浓烈(或称满口)、持续和协调,‌‌”由3种相互关联的氨基酸产生的厚味,会增加某些食物带来的愉悦感,其中大部分是咸味食物。

在UIC赞助的2008年洛杉矶鲜味峰会(Umami Summit)上,美食作家麦吉(Harold McGee)有机会品尝了一些能够产生厚味的番茄酱和奶酪味薯片制剂。他的话激起了所有对新味道充满好奇者的想象:

‌‌“味道似乎被放大了,但又保持均衡,像是音量被调高了,但同时也打开了均衡器。它们似乎以某种方式粘在了我的嘴巴上,一种可以触摸到的感觉,但持续的时间更长。‌‌”

 

 

在现代化学的魔力下,现在几乎任何食物都可以模仿其他食物的味道或色彩,有些模仿技术十分惊人,紫色胡萝卜汁就是一例。

你可能从未见过紫色胡萝卜,甚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东西。当我问菜市场摊主橙色或者紫色胡萝卜哪个味道更甜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橙色‌‌”。显然,在他所种植的胡萝卜品种中,传统颜色的品种味道更好。然而,因富含花色苷而呈现紫色的胡萝卜却拥有另外一项优点。

花色苷常见于蓝莓、黑米和某些落叶。作为一种抗氧化剂,花色苷可以修复被破坏的氧簇,从而使之成为超级食品产业的宠儿。从紫色胡萝卜等多种植物中提取的花色苷已经被欧盟和英国官方批准作为天然食品色素使用。

来自不同来源的花色苷具有不同化学性质,并且可呈现红色、蓝色或紫色等不同色彩。这种天然色素可以用于和胡萝卜等植物毫无关联的食品。科学家已经开始研制用紫色胡萝卜色素和秘鲁莓果色素配色的酸奶,也已开始培育紫色玉米。科学家发现,上述色素可以把牛奶染成一种令人喜爱的鲜活色彩。

另一个奇妙用途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你要是仔细观察罕见水果果汁的成分表,就会发现大多数果汁的原料都包含苹果汁或葡萄汁。消费者权益组织在2012年发布报告称,乐购集团出售的芒果汁和西番莲果汁饮料包含47%的苹果汁、23%的芒果果泥和4%的西番莲果泥。把这些价格低廉的果汁混合起来就能形成昂贵水果的口感。

目前,果汁标签的内容也出现了变化。欧盟法律目前规定‌‌“产品名称以及配料表均应注明产品中所包含的果汁或果泥类型。‌‌”鉴于目前由荔枝、西番莲果、芒果和其他少见水果制成的果汁中仍然包含有很大比例的苹果汁,新产品标签必须更加精确,并且产品名称也应改为‌‌“苹果芒果果汁‌‌”等类似字样。(科学家实验在酸奶中加入西番莲果皮成分以增加纤维素含量,而这种酸奶仍然可以打着益生菌产品的旗号售卖。某些情况下,商家出于某种营销目的,甚至会把罕见水果标注在不引人注目的位置。)

当然,现实中会有一些有趣的替代和掩饰举动:世界各地的厂商都在努力把复杂而难以捉摸的味觉简化成可以轻易复制的物质。例如,某些商家就在橙汁内添加了一种包含一种叫做‌‌“橙子‌‌”的成分。

《压榨果汁》(Squeezed)一书作者阿丽莎·哈密尔顿(Alissa Hamilton)在接受《纽约客》杂志访谈时表示:‌‌“味素和增香剂(同时也是制作高级香水的原料)会把柑橙香精和甜橙油分解为基本化学物质,然后将这些独立化学物质重新组合成自然界中不存在的合成物。北美市场出售的橙汁的味素中就包含乙酸乙酯。工程师发现,乙酸乙酯能够强化美国消费者喜欢的一种鲜榨橙子气味。‌‌”

然而,要想用单一配方就模拟出某种复杂多变的味道要比你想象的要难得多。多年前,十分擅长模拟特定口味的吉力贝(Jelly Belly)糖果公司推出了一种南瓜馅饼口味的吉力豆。公司执行副董事长丽莎·布拉希尔(Lisa Brasher)当时告诉我说,‌‌“你说起'腌菜'时是指甜味还是莳萝味?你说起'薯片'时是指普通口味还是烧烤口味?这些细节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

给人以温馨回忆的南瓜馅饼是美国感恩节晚宴上的一道重要食谱,然而这款产品却以失败告终。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南瓜馅饼配方,口味也各有不同。最终,重口难调的南瓜馅饼口味吉力豆被迫退市。

然而,吉力贝公司2014年却把这款吉力豆作为季节性产品重新投放市场。这次,由于不能确定能达到食客期望,公司的营销推广材料采用了精心组织的文字:‌‌“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配方,吉力贝大家庭也不例外。‌‌”

当你享用高纤维酸奶、橙汁甚至紫色牛奶时,要留心这些食品中神秘的变色龙们。不管你喜欢还是讨厌它们,这些替身背后的奇思妙想都会让你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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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调味师,食品味道不会很好或者无法长时间保持。因此,调味师们调配了各种味道,让加工食品具有特定的风味。

当玛丽·怀特(Marie Wright)早上去上班时,她想到的是冰淇淋、苏打水或伏特加——甚至可能是蛋白质奶昔。她在想它们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但她的方式却与众不同。她脑子里不停地想着那些旋转的分子,挥发的化合物。她在想,她和她的团队能创造出怎样的风味?

怀特在新泽西州克兰伯里(Cranbury)的一个实验室工作。她是食品巨头阿彻丹尼尔斯米德兰(Archer Daniels Midland)旗下调味料公司(WILD flavor)的全球首席调味师。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她一直在努力解决一些古怪的问题,比如是什么让梨子尝起来像梨子,以便在饼干或冰淇淋中加入梨子香味,还有一些基本问题,比如如何把富含微量营养素的奶昔变得可口。

她已经发明了大约1500种口味,尽管她不想说出名字,但你很可能已经品尝过其中的一些。调味师还不多见,怀特估计全美国大约有350名获得执照的调味师,但他们对食品加工行业至关重要,他们的日常工作既需要奇思妙想,又需要有丰富的化学知识。

怀特说,她对味道和香气的兴趣源于她在英国度过的童年时代,学校里单调的食谱让她对英国菜充满绝望。然而,在家里,情况却截然不同。她的父母都是美食家,他们从土耳其和意大利的传统烹饪方法中汲取灵感,使用大量的新鲜香草。他们带着孩子在法国香水之都格拉斯(Grasse)附近度假,那里数百年来一直有提取加工花朵香味的产业。

怀特获得了博士学位,专业是化学和食品科学,但当她申请一家香精公司的营销工作时,她在这个行业有了重大转机。她希望进入研究领域工作,在面试中机会出现了。一位资深调味师在同事的提醒下,发现她可能有天赋,于是对她进行了测试。

调味师把纸条浸入香水中,然后请她闻味道并进行描述,看看她是否有能力剖析似乎不可言说的体验。她不需要知道分子的名称,甚至不需要知道成分是什么。可是她能找到词语来定义它们吗?像麝香味,奶油,绿色的?她做到了。

‌‌“那是非常幸运的一天,‌‌”她现在回忆道。多年以后,她也多次对他人进行过类似的评估。‌‌“你可以看到他们描述事物的方式,‌‌”她说。你要等着看这个人是否有分析能力和诗意地描述他们感知的味道。

当初级调味师完成了一种调味剂的配方后,他们可将配方写在一本大书上。‌‌“刚开始的时候,感觉那就像一本又大又漂亮的圣经,是最好的纸。我们必须用我们最好的笔迹写出来。它会被卖到某个地方,或者拿出去给顾客。‌‌”

在怀特目前的工作中,调味品的制作通常始于客户公司的一个想法——用黑松露调味的沙拉酱,用桃子调味的伏特加,让肉饼的肉味更浓郁。调味师在他们的办公桌上写出草稿,然后穿上白大褂,来到实验室的工作台边,混合精油、香精、提取物和合成分子。怀特最擅长调和梨的味道,她能一口气说出所有配料。有一种类似于香蕉的泡泡糖分子叫醋酸异戊酯,还有一种分子叫癸二烯酸乙酯,它有强烈的梨味。

‌‌“还有像达瓦纳油(davana oil),在梨中有很好的效果。达瓦纳有点果园的味道,但如果放太多就会变成李子味和葡萄干味,所以你得平衡一下。还有像薰衣草这样的东西在梨里很好吃。反正我喜欢薰衣草。我试着在大多数食物里放薰衣草,‌‌”怀特说。

制造味道大多数都是通过嗅觉来完成的,调味师只在最后用味觉品尝一下。在这个过程中,怀特使用大量她能想到的并且可获得的物质,以测定合成味道的范围。

‌‌“我敢肯定,这就像画画一样。你要知道明暗度……在你成功之前如果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就会变得有些做作。‌‌”她说。然而,对于某些事情,反应是人为的。樱桃味道从来都不像新鲜樱桃那种柔和的味道和独特质地。相反,它有强烈的杏仁和罐子里的黑樱桃的味道,怀特发现,如果你不加这些,客户会回来告诉你,他们想要的味道没有品尝到。

怀特经常根据产品的营养成分为其定制口味,比如能量棒和功能饮料,这些东西最终被她调制完成时,会变成食客需要的口味。调味师使用一些巧妙手法来修饰植物提取物的苦味或令人不快的蛋白质口味。

‌‌“调制过程中的基本味道简直让人作呕,但当我们完成调制的时候,不能说它很好吃,但味道基本令人愉快。我喜欢这种挑战,即做一些能与这些不合常规的事情,‌‌”她说。

然而,就在最近,怀特和她的团队一直在研究柑橘口味——火橙、黑酸橙、柚子香和蜜饯柠檬。他们在木炭上烤橙子,橙汁凝结成焦糖。

‌‌“我们今天在这方面做了更多的工作,‌‌”她在4月底说。‌‌“我们正在调制蛋白酥皮。我等不及了,我想,我们能不能在下午,大约三点,然后一起喝杯下午茶?‌‌”她笑着说。

‌‌“今天我要分析一条鱼的味道成分,一条白鱼,很有趣。所以我昨晚吃了鳕鱼。‌‌”

 

 

声音是有味道的

人会赖床,一半是舍不得温暖的、柔软的、不需思考的、自由自在的、想怎么打滚撒赖都没人管的环境,不愿意去到外面那偏冷、麻烦、必须直立行走、衣饰鲜明、规行矩步的世界。再悦耳的铃声久了都会腻,是因为新鲜感之后,铃声只意味着现实世界,还催命符似的!所以,唤人起床,得找个美妙环境过渡。最好的起床铃声,依我所见,是这样的:土豆牛肉汤被炖到闷闷的咕嘟咕嘟声。烧肉酱抹在煎肉上的刺啦啦声。油条在油锅里膨胀的滋呖呖声。炒饭、虾仁和蛋花在锅里翻腾的沙啦啦声。甜酒倒在杯子里的颠儿颠儿趸趸声。嚼碎蒜香肝酱脆面包的喀刺刺声。这些声音听久了,人会忍不住一骨碌翻身起来。
声音是有味道的。

英国国菜,众所周知是鱼和薯条fish and chips。但英式英语里另有个好词:脆土豆片儿,叫做crisps——听这读音,你就感觉得出来,chips就是一口下去罢了,而crisps,简直就是薯片在嘴里嘶啦咔嚓,响亮爽脆的动静。

晚上你饿了,出门吃烤串。你点好了,听肉串在火上滋滋做声,不忍心看,看了肉由红变灰慢悠悠,就百爪挠心,直探入胸腔里去,于是坐立不安,非得过去,监督着摊主:别烤老了!我就爱这么嫩的!快快,快给我!——就差伸手去火里,把滋滋求救的烤串给抢出来了。烤得了,撒孜然,端上桌来,还有滋呖呖沙沙声。这时候须得要冰啤酒,酒倒进杯里,泡沫咻咻的雪涌而出:感觉这才对了。

油炸火烤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香。裹好面糊的炸鸡炸虾下锅,先滋哩滋哩油跳声,再是丝丝啦啦油炸声,好听。江南菜市场,油炸经典小食品三样:一是刚揉成还白嫩清新、一进锅就黄焦酥脆起来、吃一口就“嘶”叹一口气的萝卜丝饼,二是油光水滑,揉长了扔油锅里慢慢饱胀、脆香可口的油条,三是下了油锅就发硬变脆的油馓子,最是下锅嘶啦,咬来刺嚓的好听,你在一边看人吃,听这声音,自己都会馋。陕西油泼辣子面,最后那一勺滚油“刺啦”一声浇在面上,香气还没被逼出来,氛围已经在了。

炒过东西的都知道,热油遇到水,会有非常响亮明快的“沙拉”一声。比如你竖耳朵,听厨房炒回锅肉,之前叮叮笃笃的刀击砧板声,总不过瘾;非得“沙啦”响一声,那就是肉片儿下锅炒起来啦,马上就要呈现灯笼盏旋窝状啦,等滋滋出完了油,就是豆瓣酱们爆香的天下啦!你快要闻见一路穿房过屋、钻门沁户的香味啦——总之,那一记“沙拉”声,最是让人心花怒放。

蛋炒饭是另一回事。好蛋炒饭要隔夜饭,天下皆知。此外油不能太多,葱花儿得爆得透,都是小节。所以正经葱花蛋炒饭,葱叶儿滋滋开始,蛋落无声,最后隔夜干饭下去,如果炒不响,就软塌塌的,整碗蛋炒饭都没精神;炒到乒乓作响,劈里啪啦,饭就有劲道。

大锅炖鸡汤,声音温柔得多。小火慢熬,你每次走过去看,就只能听见锅肚子里咕嘟咕嘟,温柔敦厚的冒泡儿声,于是想见其中皮酥肉烂、漾融在油润微黄的鸡汤里,真让人沉不住气。每次吃鸡汤,总是忍不住来回走几趟,可是鸡汤稳若泰山,就是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慢慢悠悠,香味勾人。咖喱土豆炖鸡时,咖喱粉融的酱,浑着炖得半融的土豆淀粉,会发出一种“扑扑波波”的响声,比普通水煮声钝得多。这简直就是提醒你:我们这汁可浓啦,味可厚啦,一定会挂碗黏筷,你可要小心哪……同样,喜欢德国炖酸菜、西班牙海鲜饭、意大利鹰嘴豆烩肉、东欧的奶酪炖牛肉的,听见那些锅里叽里咕噜炖汁冒泡的声音,一定会忍不住探头看两眼。

液体也有声音。啤酒泡沫雪涌时会咻的一声。可口可乐遇到冰也会先咻一下,然后就是滋哩哩泡沫声。喝冰果汁不如冰可口可乐酣畅淋漓,就是少了这一声。
听葡萄酒落杯的声音,如果钝软钝软的,就可能含糖份多,偏甜。咂到嘴里,稍微粘粘的,味道浓郁。
如果你爱吃瑞士干酪锅,一定会觉得,锅底干酪咕嘟咕嘟冒泡时是美妙的开始,冷却凝结后焦脆香浓的干酪被从锅底挑起来时的刮刺刮刺声是美丽的结束。

好的西瓜和笋,一刀下去,会很主动的“夸”一声,裂开了。这一声“夸”饱满而脆,听声音就能想见刀下物的脆声。好的萝卜切起来,落刀声音脆,“嚓”的一声,但往下手感会略钝,质感均匀,一刀到底,很轻的一声“咔”。太脆了就不好:吃着太水。五花肉煮得了,刀上去会觉得弹,切上肥肉时,手感很软韧沉;到瘦肉时会爽脆:说明煮透了,不软绵绵跟你较劲。
三文鱼冻实了,皮会咬住肉,内里含水凝冰。去皮时会有轻微的嘶嘶声,切下去,有切肉连冰的“些些”声。吃起来,冰凉清脆,且不失柔软。冬天吃脂膏冻上的白切羊肉,入口即化,酥融好吃,吃多了之后,听见切羊肉的“些些”声,也会觉得好听得要命,就缺酒颠儿颠儿往酒杯里倒的声音了。

我最中意的声音,是南方米饭的叹气。话说一切中餐馆,管你是川鲁粤淮扬,从大煮干丝到回锅肉,厨子都敢给你做。唯独米饭,很难吃上好的。因为大多数饭店都是大锅饭,米饭不卖钱,不给你单做。陆文夫先生抱怨过,苏州饭店炒虾越来越敷衍,请他们一小盘一小盘上都不行:因为人家都是一次性炒一大盘,导致虾火候不当。但若不如此,就供应不及——米饭也是这道理,未必要名贵米种,只要不是大锅饭,加水得宜,火候对,就很容易做好吃。所谓好米饭,就是都你揭开锅,扑簌簌一阵淡而饱满的香气腾完,会听见米饭带出一声极轻的“浮”,像叹气似的。那时你就知道,叹完这口气,米饭就白净香软。

再加点切咸菜的喀刺声、炒花生的劈啪声、炖红烧肉的咕噜噜声、炒黄豆芽的淅沥沥声,就是最美味的声音了。

记忆中的酸甜苦辣咸

永远爱吃酸豆角,一把刚泡好的脆卜卜还绿油油的豆角,从坛子里捞出来,水里泡泡去掉盐臊气,快刀切成小段,五花肉剁成臊子,几颗干辣椒,再拍一点儿蒜,起油锅蒜瓣和辣椒炸出香味,放肉臊一起爆炒,再把酸豆角倒入,加一点浏阳豆豉和生抽,简直能立马下三碗白饭!记忆中的酸豆角一定要是家里泡的,才有那种天然不做作的酸味,让人口水止不住的流。小时候外婆腌好豆角,总是从坛子里捡一根给我试试味道,像吃面条那样吸溜光,摊开手板还想要第二根,外婆就会拍拍我的手,说炒好了再吃,不然胃疼。

每当冬天来得时候,老家总会送来自己打的糍粑,热腾腾的糯米,全凭借手工,用一把木槌一个石槽一点点打成。糍粑总是泡在一个大桶里,保持新鲜。早上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外公就会捞一块糍粑,用土鸡蛋液裹一下,倒入同样是老家送来的菜籽油,油烧的热热的时候,关小火,慢火煎糍粑,才能把糍粑煎的外脆内软,出锅前撒一把绵白糖,用余温把糖化成绕指柔。然后倒一碗刚从豆腐摊打回来的红糖水豆腐脑,吃的浑身都是热热的。擦擦嘴巴,糍粑的余味还黏黏的缠绕在唇齿之间。然后外公就把书包递给我,打发我上学去了。

全家人都爱吃的一道菜就是酿苦瓜,据说是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也吃过别人家的,总是觉得不及自己家里的好吃。买一块上好的猪五花,手工剁成细细的肉糜,加一只鸡蛋,大葱荸荠剁成细末,和肉糜拌在一起,加生抽和盐巴调味,再撒一点黄酒。苦瓜切段儿,把调好的肉馅塞进去。下油锅两面煎,加一碗水,只放老抽。锅盖一揭开,全家人都围了上来。小时候不爱吃苦瓜,但是却馋嘴的把肉馅掏出来吃掉,剩下一段光溜溜的的苦瓜,就被妈妈消灭了,我妈总是说,你吃肉我吃苦瓜,精华都在苦瓜里你可亏大了。

其实我家吃的比较清淡,小时候身体不好老是吃中药,很多药都和辣椒犯冲。偶尔不吃药的时候,就对辣椒馋的流口水。我小姨是厨神,在任何饭馆吃过一次的菜回来都能照着做出来个八九分。她吃完姜辣猪脚回来就依葫芦画瓢做上一大盆。猪脚焖的Q弹,咬一口绵软又不失那胶原蛋白在嘴里抖动的乐趣。一大盆生姜片和干辣椒,蚝油和老抽上色,高压锅里转上半小时,压完还要回锅加一点盐和脆皮豆腐一起红烧一会儿,吃一块儿,能一口气喝掉一大杯可乐。嘴巴显然的肿起来,却还是欲罢不能,只想手指大动。小姨看见我猛喝饮料,还是会劝再吃一块。

我做菜不爱放味精鸡精这些东西,特别是素菜,就靠一点儿盐吊味。晚上冷的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起床掰几片大白菜,手撕成块,切一块冻豆腐,白水放进去,撒上一点虾米皮,一点盐巴,煮的白菜软豆腐香的时候起锅,倒出来热腾腾的一大碗,哗啦啦的喝进去,只觉得从胃一直暖倒脚底,拍拍肚皮,心满意足的睡去,感觉在梦里都是靠在火炉边温柔的滋味。

美食带来的喜悦,在每一段记忆里,化成一道最柔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