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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读书这事越来越像是一种表演。

去年我在阿那亚,当地有个单向空间书店,我进去逛了逛,惊讶地发现拍照的比读书的多,比如,当你走到一个书架前要找书时,发现路被挡住了,通道中间有一位正在举着手机拍照,而其前方不远处的另一位正捧著书,凹出一个沉浸且若有所思的造型,等这张照完了,举手机的人说:“行了,咱换一个位置,我找个轮廓光”,刚才捧书的那位直接就把书放回去了,甚至都没有把书买回去再看看的意向,书在其手里就单纯是个摆拍道具。

然后,现在小红书上也有很多人当读书博主,你点开其主页一看,连续几十屏的好书推荐,我看发布时间,恨不得每三天就推荐一本,有时甚至一天一本,笔记封面是上是砖头般厚的大部头,摆在木质纹理的桌子上,打上暖光,旁边还得放上一杯拿铁,瓷杯得用白色或酒红色的,配上花瓣造型的金色咖啡勺,书页上还得贴上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标签,写上概要和心得,打开书页,金句下方也要画上横线,其人主页上几十屏都是这样的照片,我不否认,天赋异禀的人确实可能如其展示的这般,在一年内读完上百本大部头,只是很多博主的行文水平与其巨大的阅读量不太匹配。

上述这些现象看多了以后,我就觉得读书越来越不像读书本身了,其更像时尚领域下的细分,目的在于彰显格调,当大家说出余华的名句或尼采的格言时,其本质就仿佛文化层面的爱马仕丝巾,显人高档就完事了。

“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你这不行,都是老款了,你看看现在巴黎和米兰读书秀上的风向是什么?生活中只有两个悲剧,一个是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另外一个是得到了,重归王尔德经典风才是今年的主题。”

小红书去中心化算法,让每个普通人都能被看见,世界的参差在此一览无遗。

在《北京折叠》这部科幻小说里,老刀要看见中上阶层的生活,需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折腾——他得小心避开摄像头,顺着排水管爬到地面,摸到空间翻转时的裂隙,借着灌木掩护身体,才能趁机溜进中上阶层居住的空间。

但生活在赣州县城的高中生梦梦,只需点开手机,就能看到北京、深圳、悉尼高中生的生活。小小的电子屏幕,如同透明玻璃窗,5-10分钟的视频不断播放,变换着不同世界里的光鲜生活。

目睹了县城与一线城市的资源差距后,她的心态从最初的好奇探索,逐渐变为焦虑愤怒。

在家长和学校未曾关注到的地方,一个普通的县城高中生,独自经历了一场精神危机。

透明的平行世界

一线城市的同龄人们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初二以前,梦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当时真的有人问她,她会不假思索回答:“还能做什么,肯定和我们一样忙着学习、考试。”

2019年,还在读初二的梦梦下载了小红书,在这里她看见了另一种生活。

来自全国乃至海外的中学生vlog被推送到她面前。轻松悠扬的音乐,辅以精致拍摄的画面,扑面而来的,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松弛感”。

有博主分享着自己15岁的创业经历

小红书上活跃着各种各样的中学生,他们大多集中于经济发达地区,有些就读于学校的国际部,正与小红书的用户画像契合:超两亿月活用户中,50%分布在一二线城市。

拍摄Vlog的女孩们,眼里有光。即便素面朝天出镜,也不觉羞涩,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蓬勃生机。

成年人很难注意到,在小红书上,05后中学生博主不在少数。

她们乐此不疲地分享日用好物、护肤心得,学习方法,粉丝量少则上千,多的甚至超过五十万。比如16岁的julia-ty,在美国高中读书,粉丝量84.5万;刚上高中的杭州博主苏璇儿,粉丝量75.8万,在小红书都是名副其实的头部达人。

和自己相近的年龄,自信的笑容,梦梦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怀着好奇点击进去,随之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平行世界。

分享vlog的孩子往往来自国际学校,这里的老师尊重孩子的个性,会照顾每个人的自尊心。博主苏璇儿在Vlog中描述了老师发卷子的细节:“他们会将卷子一角微微折起,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看到成绩,产生攀比心。”

如此平等的师生关系,即便初来学校实习的应届生都感到震撼。

素人博主巧克露,记录了自己的见闻:“在办公室里看到他们和每个老师像朋友一样开玩笑,老师看到他们没做作业或者做得不好,也没有责骂,甚至开玩笑说,至少做完了。上课人手一台iPad,15个人一个班,每个人都能畅所欲言,大家都很松弛,遇到不会的,就直接问出来,错了也不会不好意思。”

普普通通的小作文,出乎意料引起了强烈共鸣,得到了1910个喜欢,231个收藏。不少体制内的老师,都在评论区里分享了自己在国际部教学或旁听的经历,“上课时,大家一边喝水,一边积极讨论,学习氛围很浓,下课后还跟外教老师勾肩搭背出去。”

但对于梦梦来说,比起老师的教学,更令她大开眼界的是校园里的生活。

这里没有统一的发型标准,臭美是普遍且无需羞耻的现象,女孩子们可以染发、美甲,折腾不同的发型,分享化妆经验,从来没人会怀疑“穿着打扮影响学习”。

在县城,学校图书馆只是摆设,世界名著是不该阅读的闲书,但这些vlog里的生活多姿多彩的社团活动才是主旋律。包括桥牌社、天文社、动漫、竹编、音乐、街舞、篮球、合唱团在内的社团,在招新日展现“百团大战”。

翻包日记里潜藏着不同的生活(图源:小红书)

比起写不完作业该怎么办,vlog里的孩子们似乎更烦恼,在社团活动时该选街舞还是选篮球。

这些梦梦从来没接触过的生活,流光溢彩,令她满怀好奇与憧憬,一个接一个地刷了下去……她渐渐沉浸在了这个平行世界中,感受着生活的无限可能。

谁偷走了我的人生?

但平行世界的斑斓色彩,终究在现实生活里黯然失色。

她所在的A层班,尖子生云集,很多同学都考入了县一中的卓越班,冲刺清北。逢年过节,梦梦的成绩就成了饭桌上的谈资,亲戚们会不住口夸奖:“梦梦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进入初三后,梦梦力不从心。数学和物理成绩,一夜之间大跳水,排名从中等滑落到尾部,再没能爬起来。

过去的吹捧让自己像个笑话,她狼狈地进入了县城排名第二的普通高中。

在县城,第一中学是大家关注的焦点,“老二”只能沦为边缘陪衬。

县城最优秀的生源和师资,已经被一中掐了尖,为了保证升学率,二中复制衡水中学模式,变本加厉地“内卷”。梦梦所在的模范班,是学校管理最为严格的班级,采取激烈的末位淘汰制。高二时,班里的学生有五十多人,但进入高三后,就陆续淘汰,只剩下了43人。

和国际中学的优哉游哉不同,县城高中生的作息时间,掐着分秒。

早晨五点四十,她要摸黑起床,洗漱吃完早饭,赶在六点二十前进入教室,直到十一点五十五才结束上午的课程。课间只休息五分钟,要抓紧写试卷,留给大家排队吃午饭的时间,仅有半小时,中午十二点半,大家又要坐回位置背书,准备下午的课程。晚自习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班主任实行接近军事化的管理,制定了种种规矩约束课堂。比如必须穿着全套校服,再热也不许脱;比如晚自习零抬头——每个学生必须要全神贯注埋头做题,不许在老师巡查时抬头。

学力差距,并不能靠卷生卷死的高强度学习就能弥补。为了提分,梦梦除了在学校上课外,还请了县一中的数学老师辅导。一节补课费五百元,从初一到高三,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听不见一声响儿。

尽管父母从来没提过赚钱的不易,但梦梦依然愧疚。“父母的付出和我的收获,完全不成正比。”

如果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梦梦或许不会思考自己的县城;如果不曾知道其他人的人生,梦梦也不会对生活产生不公平感。

初三鏖战后,梦梦听身边的同学说起,原来市区学校就有国际部,那里的学生每年花十几万读书,毕业后直接出国。梦梦挑灯夜战的一本院校,只是他们唾手可得的囊中物。这些消息,梦梦的父母和周围的家长从未提过,在父辈的观念里,县城孩子的人生只有一条路——高考。

从高线城市吹向县城的风,总是来得更晚一些,就像梦梦买不到的鲍师傅,泡泡玛特联名的肯德基套餐。

从这之后,梦梦越发迫切地想要见到外面的世界,害怕错过相关信息。小红书同龄人Vlog,就是她向外看的窗户,可是刷到的视频越多,同类推送也越多。

不知不觉,她已身处平台为自己构建的信息茧房中。

不公平的愤怒感逐渐积累,在高二这年,被“模拟联合国”这个新鲜名词彻底点燃。

所谓模拟联合国,类似一种社团活动。孩子们花费数千到一万多不等的费用,扮演不同国家的外交官,模拟联合国会议形式,用全英文讨论国际热点和全球性问题。刷第一条视频时,梦梦既好奇又困惑,这个从没听说过的模联到底是什么?她点开评论区,想从大家的评论里找到答案,

但信息茧房早已为这条视频筛选了用户,评论区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唯独没有县城孩子的声音。“好像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正如《北京折叠》里彭蠡劝老刀不要去第一空间时所说的:“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地儿,去了之后没别的,只能感觉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没劲。”

平行世界里的孩子在谈论世界眼光、历史责任,但梦梦和周围的同学,除了学习,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我看小红书上有人科普说,江西省内即便超出一本线三四十分,也无法去外地读书。如果不能进入一所好大学,按照现在的就业形势,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出路到底在哪里……”

巨大的现实落差面前,梦梦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厌恶、焦虑,她持续长按,狠狠点了不喜欢。

一个县城Z世代的精神自救

学业压力、向上比较的焦虑感,击倒了梦梦,高二下学期,她整夜失眠,不自觉流泪,被确诊为中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走出县医院大门,家人向梦梦强调,不要告诉别人。

县城,抑郁症是羞于启齿的病,周围的人很可能将其等同为精神病。

实际上,县城中学生的抑郁情况不在少数。根据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心理研究所所长俞国良及其团队对2010-2020年中小学心理健康问题检出率的分析,高中生焦虑的检出率占比26.3%,相当于每五个孩子中,就有一个患有抑郁症。

抑郁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图源:小红书)

在河南县中教学的李老师也在采访中谈到,抑郁成了县中的常见病,自己目睹了有孩子用刀片自残,胳膊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面对学生们日益严峻的心理问题,追求升学率的学校,一时也难以找到应对之法,只能给宿舍加装上一层又一层的铁丝网,并安排学生写心理日记,由老师批阅回复,单独谈话疏解,但收效甚微。

梦梦最好的朋友,有同样严重的心理问题。“她的爸爸是局长,周围的同事在饭局上总会互相攀比自己的孩子,不是这个考上了名校,就是那个出国留学。她爸对她要求非常严格。我朋友只能反过来逼自己,可我们越逼自己,分数就越低,成了恶性循环。”

得知梦梦的心理状况后,父母不敢再施压,考试成绩不如意时,妈妈会主动开解:“考差了没关系,我不要求你的成绩怎么样。”

不过这也只是父母善意的谎言,唯成绩论英雄,是绝大多数县城父母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像过年的饭桌上,少不了炫耀和攀比,也少不了焦虑和恐慌。

梦梦讨厌被父母当作攀比的资源,但在无法确认自身的独特性时,梦梦只能通过与他人比较,获得安全感。小红书的漂亮女孩们就像一个个坐标,梦梦会不由自主将自己与她们进行比较,确认自己的社会位置。

其实,向上比较产生的焦虑感,几乎每个来到大城市读书工作的人都体验过。

只是对于80后、90后来说,他们往往进入大学才遇到这类问题。80后贾嘉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但是来到青岛读研后,才发现人外有人,“那时感觉自己像个丑小鸭”。

95后英语系研究生Lina中学住校时也携带手机,但当时她通过网络接触到的并非同龄网红,而是距离极为遥远的韩国明星,并不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嫉妒之情。

小红书上的网红,他们不经意展示的生活镜头里,可能有与县城孩子相同的盲盒、文具、学习烦恼。这些“普通”的相似点让他们更容易成为比较参照的对象。

直播、短视频,直观呈现人与人之间,低线城市和高线城市富裕阶层的差距,冲击感如同机关枪扫射自己的贫乏。

如何才能从社会比较的焦虑中走出,考验着不同孩子的心理韧性。

梦梦决定让平行世界里的生活成为自己奋进的目标,她调整了心态,暗暗较劲,决定和这些遥远的陌生人来一场赛跑。“他们在学习,我也在学习,我学的时间比他们多,总能够追上他们。”

明确目标后,她使用小红书的方法也在改变。过去,对梦梦而言,小红书只是一扇展览他人生活的窗户,她被动地羡慕着这些生活。

但如今,小红书像是另一个百度,梦梦经常会用小红书搜索学习方法、高考规划的相关知识。

主动搜集的信息内容增多,不知不觉也在重塑她的发现页面。如今她点开小红书,看到的内容也日渐丰富,除了一线城市孩子们的生活外,还有大学生博主、高考备战信息。

作为女性用户占比73%的平台,小红书最不缺乏的就是理解和共情,这是小红书区别于其他社交媒体平台的灵魂,也是梦梦留在这里的重要理由。每当她发帖求助,就会得到来自他人的回应和帮助,陌生人的善意,无形中帮助她从学业压力、向上比较的焦虑中自救。

“虽然现在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出国,但总有一天,我也要靠我自己出国留学,就算晚一点,也没关系,到那个时候,我会再把自己好好养一遍。”梦梦下定决心,要靠努力把自己错过的世界夺回来。

结语

从个体来说,梦梦是幸运的。当她被困在平行世界时,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有陪伴安慰的父母,有善意温暖的陌生人,支撑着她走出抑郁和焦虑。

但是放眼整个县城的青少年群体,梦梦们的处境恐怕不容乐观。

不独小红书,包括短视频平台在内的社交媒体平台,都在分享着滤镜下的碎片人生。应试教育下的孩子,大多缺乏批判性思维,在接收此类消息时,鲜少进行二次追问,“这些是真的吗?”“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吗?”

2000个县城,容纳着中国一半人口的教育。这些在互联网世界长大的县城05后,正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压力挤压,一面是越来越卷的升学考试,一面是同龄人的靓丽生活。可是当他们被困于光鲜的平行世界时,平台、社会和成年人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凌晨还在熬夜剪片子的博主“阿俊小饭桶”

但这份忙碌并没有给博主“阿俊小饭桶”换来对等的回报。

但凡是你听过的店,基本都不会让小博主免费探店,最多给你一个低一点的折扣”,“阿俊小饭桶”说道,那些刚入行的博主没有名气和资源,为保持更新频次,前期只能自费进行探店,然后发布在网络上“付费上班”。

阿俊小饭桶”向记者展示了她的收入,2023年入行至今的5个月里,她一共收入2.7万元,刨除前期购买设备花了万余元外,她平均每月收入约在3000元——而杭州每月灵活就业社保最低缴纳金额为1316元。

由于收入低廉,阿小俊不得不断了社保,成为了“临时工”。

一边是高频次的更新与高成本的支出,一边是低廉的劳务费用,腰尾部的探店博主成一份高投入,低回报的工作。

曾经几何时,本地探店博主也是一份光鲜靓丽的工作。

也曾有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把它当做自己“灵活就业”的首选,但为何如今却沦为“网络派单员”了呢?

在小红书上,有不少人撰写“做探店博主月入2万”的攻略帖,文案中他们这么形容这份工作:

不用坐班困在格子间里,每天公费吃吃喝喝拍点视频就可以赚钱,能轻松掌握城市潮流资讯,就餐时表明“博主”身份就能享受优待”……

博主“阿俊小饭桶”在探店中

那是什么时候,本地探店博主这份工作开始跌落神坛的呢?

或许这一切都要从“本地生活”这一模式本身说起,通过线上平台与线下商户合作,让用户网上获取商户优惠信息,然后去线下商户消费,进行线上和线下的转化。

其中商家曝光量越高,用户的浏览数据和预定服务越多,因此许多人盯上了“探店”这一新兴的推广模式,通过为商家撰写体验和评价、吸引用户浏览、进店消费获取收益,也产生了一系列“灰色产业”。

在探店博主里,数据作假已不是秘密”,老Y介绍,早期商户均是根据博主的粉丝量和播放量进行探店付费,很快产生了一批数据注水抬高报价的“大博主”——老Y就曾见过一位号称辐射本地43万粉丝的探店大博主,“实际上对方只有1600个本地用户粉丝,超99.9%粉丝、阅读量是刷的。”

因此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倾向于用同样的推广预算请更多本地小博主探店推广。

对我们商家来说,流量虽然重要,但进店核销更重要,进店核销意味着带来了消费者”,在餐饮行业从业数十年的店长王琦解释。

虽然小博主虽然探店价格便宜,但他们创作能力有限,引流效果一般,为了确保成本,一般仅在新店开业的时候会邀请博主“探店”营销,同时也会严格控制博主数量和质量,这才形成了店铺挑选博主的“不平等”的现状。

此外,对平台来说,尽管本地生活具有巨大流量,但其商业模式为用户进店核销后产生交易进行服务收费,这也意味着其流量具有地域限制明显,很难凝聚在一起形成“头部”效应。

原本是商家、平台、博主、用户多赢的模式,都开始因为“探店产业化”而扭曲。

对于平台而言,他们更愿意将平台优质流量分发给非本地赛道的电商博主,同时鼓励本地精准用户跨界来做探店赛道。

这也进一步导致了本地赛道里,很难出现大博主,而中小博主太多,则让本地博主们陷入了内耗和无序竞争中。

阿俊小饭桶”说,自己在探店的时候,经常看见50岁左右的大爷大妈在“探店”,他们中不少连手机使用都不利索,视频拍摄达不到宣传效果,“遇到这样的博主,真金白银找人来宣传的商家们自然不会太友好”。

正在工作中的探店博主们,图片“阿俊小饭桶”提供

一边是平台鼓励“素人”下场,一边是商家提高门槛,中小探店博主们的处境越来越困难。尤其从去年10月开始,“阿俊小饭桶”感觉到“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置换,不再提供现金报酬”。

另一方面,由于入门门槛低、中小博主多,为方便商家筛选,主流平台也开始对博主们进行分级,即不同等级的中小博主获得的资源不同。

中小博主必须每月完成规定任务,才能保级、进级,继而获得收入。

以能够获得现金收入的3级探店博主为例,“阿俊小饭桶”每个月必须完成3000元的销售额,才能够“保级”, 完成至少2.5万的销售额才能升级。

但腰部博主流量有限,带货能力也有限,所以他们往往会采用“高频次更新视频、多带订单”的模式押宝曝光及订单销量。但新视频需要频繁使用新探店素材,“为了有持续免费的探店获得素材,我们只能接受一些不平等条约,如置换等”。

阿俊小饭桶"觉得自己坐上了一辆停不下来的列车——过年期间回到老家的她不得不停更一段时间,结果账号从5级掉到了4级,单次探店报酬更是从150元降到了80/次。

此外城市的规模、商业体量也限制着本地博主们的发展。“本地商业市场就这么大,现在是博主供多于求,你不做有的人是人做”。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博主们成为“网络派单员”是必然的,并且将随着入局博主越来越多,进一步“丧失”尊严。

在认清现实后,离开还是留下,成为了探店博主们不得不做的选择题。

Y选择决然离开,但“阿俊小饭桶”还想再坚持一下。不过,“做探店博主的收入没办法养活自己,没有五险一金,总觉得是青春饭”,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阿俊小饭桶”找到了一份短视频编导工作,把探店转为副业。

虽然看起来这是两个不同选择,但最后很可能殊途同归。

不过,人生从来都不止前进和后退,并不是遇到任何问题都只能二选一,不少探店博主也开始寻找其他可能性。

比如,通过积累资源改变自己在产业链中的位置,获得更大话语权。

发现探店博主不能维持生计后,我转型成了‘包工头’”,曾经的探店博主蕊苑说。2016年大学毕业后,她就进入了当时最火的探店账号“潮生活”工作,也积累了不少商家和探店博主资源。

发现本土商家喜欢用小博主探店后,蕊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通过转介绍的方式,对小博主抽成40%,将商家的探店需求转包给小博主们。通过这一模式,蕊苑一年收入维持在20万元左右,目前蕊苑还在尝试针对商家提供线上全案服务。

还有些博主决定转型,尝试其他赛道。

老Y在敦煌包下的民宿小院即将开业,接下来他准备运营一个属于小院的账号,去分享关于生活与美学的一切内容,“总之不再局限于本地探店的赛道”。

相较蕊苑和老Y的做法,还有一些博主认为转型成本高、门槛高,短期内还无法实现,他们还在寻觅在其他平台上成长的可能。

他们将目光投放到了其他平台上,力求通过多平台做矩阵来提升商业价值,也能尽可能摆脱单一平台算法带来的困境。

 

 

 

辞职当旅行博主后,我年入 2000

在辞去世界500 强公司百万年薪的工作,决定成为一名全职旅行博主的时候,小雪梦想中的旅行博主是这样的:‌‌‌‌“边走边玩儿,顺便把拍摄内容放上网,多少也能回流点成本。‌‌‌‌”

但现实中的旅行博主却是,在路上368 天后,小雪总花费35 万元,总收入不到2000 元。

同样怀疑自己做旅行博主的决策理性程度的,还有因为入不敷出而滞留在清迈的阿杜。‌‌‌‌“年收入3000 元,滞留清迈‌‌‌‌”是他最近在小红书账号‌‌‌‌“杜老师的小跟班‌‌‌‌”更新的一条内容。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年轻旅游博主,旅行50 多国年入百万‌‌‌‌”‌‌‌‌“房车旅行博主,30+就实现财务自由‌‌‌‌”……在社交媒体上,旅行的意义和价值被无限放大,一个个造富神话般的案例,一张张自由不羁的照片,撩拨着年轻人的心。

然而,当这些年轻人走出格子间,以为真的可以摆脱上班桎梏的时候,另一种形式的捆绑接踵而来。来不及欣赏美景就要匆匆架好机器,一天的舟车劳顿后还要在酒店里熬夜剪片子……

更重要的是,流量焦虑几乎困扰着每一名旅行博主。

在媒体传播越发纷繁复杂,旅行实用信息可以轻易获取的当下,传统的游记分享很难再激发起网友们的兴趣,升级装备、优化内容、花钱买粉……对于近几年才开始入局的旅行博主而言,投入越来越多,涨粉和变现却越来越难。

,#女子裸辞做旅行博主投几十万零收入#上了微博热搜,引发网友热议。对此,有网友表示‌‌‌‌“别气馁,你这条视频已经火了‌‌‌‌”,还有网友表示‌‌‌‌“回忆和感受是最大的财富‌‌‌‌”‌‌‌‌“羡慕,这人生经历就已经压倒95%的人了‌‌‌‌”……

类似的经历正在小雪身上上演,她感觉自己似乎也有点被困在旅行博主的身份里了,逐渐感受不到最开始向往的‌‌‌‌“风和自由‌‌‌‌”。每当陌生的网友向她发来‌‌‌‌“成为像你一样的旅行博主‌‌‌‌”时,小雪的第一反应就是劝退:‌‌‌‌“一定要慎重,轻易不要裸辞,做好很长时间没有收入的准备。‌‌‌‌”

同样辞职做旅行博主的小野,则选择了‌‌‌‌“回笼漂‌‌‌‌”,成为北京CBD 写字楼中的一名白领。‌‌‌‌“在经历了不确定的冒险后,更明白了确定性所带来的安全感。‌‌‌‌”

但与此同时,小野的旅游账号仍在坚持更新,‌‌‌‌“我算了一笔账,当旅行博主的时薪还没有打工高呢,兼职运营自己的旅游账号,也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

勇敢的人先感受世界,这些勇敢迈出第一步的年轻人曾无比确信自己奔向了‌‌‌‌“梦想中的生活‌‌‌‌”,但面对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能跨越过去的毕竟还是少数。

这些鲜活个体背后映射的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幸运的总是少数,失败才是常态。不要一味地欣慕年轻旅游博主年入百万,背后更多曾心怀梦想但却入不敷出的博主们,这些或许才是社交媒体不曾展示给你的B面。

A

从去年3 月份到现在,阿杜已经滞留清迈半年了。

这里物价很低,每个月3000 元就能满足阿杜的日常开销,这看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之所以辞职做旅行博主,阿杜向往的正是‌‌‌‌“财富自由之后所拥有的更大选择权‌‌‌‌”。

但留在清迈到底是阿杜的选择,还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阿杜的心里是清楚的。‌‌‌‌“我回清迈定居是计划中的事,而且我也意识到以我目前的能力,没有办法一边到处旅行,一边赚钱养活自己,只好选一个地方扎根。‌‌‌‌”

在成为旅行博主之前,阿杜曾在清迈经营民宿,但受疫情影响,民宿倒闭了。迫于经济压力,阿杜回国后在旅行社找了一份工作,主要负责旅行产品设计和随团摄影工作。

2022 年5 月,阿杜辞掉工作成了一名全职旅行博主,‌‌‌‌“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典型的反面教材,单纯因为不想上班做了旅行博主,变现路径没想清楚,流量密码到现在也没找到。‌‌‌‌”

就在前几天,阿杜在小红书上发了一篇名为‌‌‌‌“旅行博主因贫穷滞留清迈‌‌‌‌”的笔记,自嘲自己是年入3000 元的旅行博主。‌‌‌‌“其实一点也不夸张,线上基本上只能赚到这么多钱。但因为我之前的职业是摄影师,所以路上我会接摄影方面的活儿,这也是我现在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比起阿杜年入3000 元,小野的收入则更扎心。原本在北京从事在线教育工作的小野,在历经行业动荡后,带着对自由职业的向往,从去年3 月开始成为一名全职旅游博主,从攻略型到产品型博主,小野不断调整账号方向,尝试多种变现方式,但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年,最终收入仅仅只有100 元。

即便小野从一开始就在控制成为旅行博主的成本投入,但任谁都会明白,100 元收入完全覆盖不了成本。‌‌‌‌“考虑到成本,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定位为环游型博主,而是选择了云南省内游,一部手机、一台相机、一个iPad 基本上就是我的全部设备,即便我选择住青旅,吃饭和住宿的开销仍然很高。‌‌‌‌”

因为入不敷出,很快,小野就放弃了这种单打独斗的方式,应聘到了当地的一家民宿做媒体运营。

直到今年3 月,小野再次选择回流北漂,成为一家旅游公司的媒体运营人员。‌‌‌‌“或许以后账号做起来就好了,但现阶段,比起做旅游博主,打工更有性价比。这段经历给我带来的最大好处,竟然是让我有了进入旅游公司打工的底气。‌‌‌‌”

但格子间也很像围城,有人想进去,有人想出来。

2022 年6 月,小雪放弃了世界500 强企业高管的职位,逃离了格子间。放着高薪安稳的日子不过,裸辞去旅行,对于像小雪父母一样在国企干了一辈子的老人而言,是无法理解的。于是,小雪选择带上父母一起,开启了成为旅游博主后的第一段旅程。

‌‌‌‌“我想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不想留有遗憾,也想感受下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对于小雪而言,这个决定显然不是一时冲动,‌‌‌‌“存款可以支撑我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玩几年,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再回职场,还是有位置的。‌‌‌‌”

很快,小雪在多个平台注册了‌‌‌‌“小雪环游中国‌‌‌‌”的账号,并选择了自驾出游的方式,这显然加重了投入成本。

把老家的旧车换了辆SUV,购置了两台相机、三个移动硬盘、一个车顶行李箱、一个移动电源……2022 年7 月,小雪自驾出发,成为一名全职旅行博主。‌‌‌‌“后面又添置了很多设备,这些硬件开支大概十几万元,但更大的花销在旅途中,路费、油费、车辆维修/保养、景点门票、吃住方面,平均下来日均1000 元。‌‌‌‌”

小雪大概算了一下,从去年7月中旬至今,总共在路上368天,总花费35万元,收入却不到2000元。

B

裸辞做全职旅行博主的那段时间,小野暂居在了云南大理。

在小野的记忆里,坐看洱海的云卷云舒的场景似乎只出现了一次,每天一睁眼,小野的脑子里全都是流量。

‌‌‌‌“一起床就开始想选题和做拍摄计划,但还是担心内容不够吸引人,没人看没有流量。‌‌‌‌”在日复一日的流量焦虑情绪积压下,小野发现自己甚至越来越难走出房间了。

为此,小野特意逐一翻看头部旅行博主们的账号,研究他们的‌‌‌‌“流量密码‌‌‌‌”,那一刻,她具象地感受到了旅行博主们现在卷出了一个怎样的新高度。

佳能相机、大疆无人机、大疆手持云台……这些都是标配,四五万元的投入只是入门,还有不少博主为了方便旅行置办了房车,这样算下来,又增加了最少20 万元的投入。变现方式更加多元,接视频软广、直播带货、直播打赏、转型开民宿客栈等等。

账号建起来一个多月,小雪就感受到了涨粉的难度。最初较为佛系的小雪坚持更新账号,粉丝数也持续增长,但当粉丝数涨到2000 的时候,涨粉速度开始变缓。

小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尝试投抖加,花了1000 元涨粉,几天内粉丝数就涨了将近1000,但掉粉也来得很快。‌‌‌‌“重要的是,浏览量和点赞数之类的数据基本没有变化。‌‌‌‌”因为效果甚微,小雪之后就没有再做过付费投入,而是专心研究内容。

‌‌‌‌“短期内起号并盈利,基本不可能。各平台红利期已过,旅行博主又太多,各垂直内容都有头部大V 号。‌‌‌‌”与此同时,小雪更感受到了变现的艰难,‌‌‌‌“开民宿客栈,高投入,回本慢,个别市场竞争惨烈;视频软广被大V 分食得比较多;直播打赏,也是我看不懂的新时代乞讨方式。‌‌‌‌”

阿杜比小雪‌‌‌‌“试水‌‌‌‌”得更早一点,但赛道‌‌‌‌“卷‌‌‌‌”的程度却基本没有差别。‌‌‌‌“旅行是一个很好开始的赛道,因为你首先想到的是先出去玩,困难的是持续产出内容,变现存活下来,99.99%的人边玩边做,最后钱花完了又回去上班。‌‌‌‌”

和阿杜所观察到的一样,在社交平台上,‌‌‌‌“撂挑子不干了‌‌‌‌”‌‌‌‌“一分钱没挣‌‌‌‌”‌‌‌‌“倒贴5 万‌‌‌‌”等成了新一批旅行博主们的伴生词。

事实上,对于旅行博主如今的困境,七月娃娃要感知得更早一些。作为国内第一批旅行博主,七月娃娃早在2010 年就开始在博客上写游记,如今早已是旅行作家和知名旅行博主。

‌‌‌‌“以前旅游博主稀少,很容易获得甲方的偏爱和平台的扶持。但是现在博主泛滥,门槛越来越低,僧多粥少。特别是旅游博主,前期投入较高,同质化严重,难出爆款。我觉得还是团队做旅游自媒体可能会有出路,单枪匹马很难。‌‌‌‌”七月娃娃表示。

对于七月娃娃而言,成为旅行博主是偶然的,彼时在高校当老师的她假期多爱旅行,当她把经验记录分享出来,很快就被网友们所关注。‌‌‌‌“和我同一批的博主,当时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旅游博主只是副业,空闲时间才去更新内容。‌‌‌‌”

虽然后来七月娃娃也辞职了,但并非为了旅行,在她看来,这也是以前的博主跟现在博主不一样的地方。‌‌‌‌“旅行就是生活方式的一种,当时并没有当作一种职业去经营。做旅行博主对我来说没有赚到任何钱,积蓄都是以前工作的时候积累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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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进账40 元。‌‌‌‌”

当小野花费了将近7 个小时的时间,完成北京环球影城附近民宿的拍摄、文案和后期并将其发表出来,却发现全部收入只有40 元的时候,她曾以为的旅行博主可以‌‌‌‌“在巴厘岛边看海边办公‌‌‌‌”的美梦,终于破碎了。

不用动笔计算,在‌‌‌‌“当博主还没有打工时薪高‌‌‌‌”的理智驱使下,小野再次成为打工人。

同样,在小雪看来,旅行博主们的高光时刻或许不同,但背后的不易和辛酸却几乎相近。

‌‌‌‌“有的甲方需求比较急,开了一天车,一到目的地就要架机器拍摄,忙到晚上10 点到酒店,还要熬夜剪片子,这样的经历几乎每个旅游博主都有过。‌‌‌‌”在小雪看来,旅行博主看似自由的背后需要的是强大的自律能力,‌‌‌‌“没有老板push 你,但你要push 自己。如果我花费很大力气拍到很美的风景,但却无法呈现,我甚至会产生负罪感。‌‌‌‌”

看似自由的工作背后却丧失了自由,是放弃博主身份回来找个班上,还是继续坚持?

小雪给出的答案是‌‌‌‌“坚持‌‌‌‌”。‌‌‌‌“一路上,我看到了数不清的美好风景,也发现短暂偏离原来的生活轨道也没有那么可怕,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儿。‌‌‌‌”在看过了极致的风景后,小雪发现,那些古老的文化遗产才最有魅力。‌‌‌‌“陇东石窟、山西古建……还有很多未进入大众视野的古建文保,我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把它们展示给更多人。‌‌‌‌”

一路上,小雪还收获了非常多有意思的朋友,有进过28 次西藏的贵州大哥,有丽江开客栈农场的夫妻,有开着房车带父母自驾的藏族僧人……‌‌‌‌“大家不仅在旅途中有缘相识,之后依然在网上关注对方保持联系。‌‌‌‌”

对小雪而言,这些旅途中美好的回忆是最大的收获。‌‌‌‌“每天随随便便就要走2 万步,我的身体也变得更加健康。车子坏了自己修,还要处理很多突发事件,我的生存技能和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也都有所提高。‌‌‌‌”

与此同时,觉得当博主没有打工有性价比的小野,也没有放弃旅游博主的副业。小野一边干着本职工作,一边从赛道拥挤的攻略型博主中抽身,转型成为一名旅游产品型博主,为用户提供定制化旅游咨询、酒店和度假产品服务,‌‌‌‌“前端饱和,我就尝试做后端产品,笔记发出后,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我觉得这条路径是可行的。‌‌‌‌”

但后端产品的对接和落地相对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坑。对于第一个找到她要求定制化旅行服务的客人,小野非常用心,不仅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对接酒店、饭店和跟拍团队,还提前去踩点保障客人的居住环境。‌‌‌‌“最后还是没有把客人的时间细化到每一个小时,导致旅拍时间不够,我提前垫付的跟拍费用也只能以后用在我自己身上了。‌‌‌‌”未来,小野希望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来做。

阿杜现在在清迈也活得很滋润,经常有网友通过账号找他拍照。‌‌‌‌“目前能做到收支平衡,不过清迈总是能给我平静舒适的感觉,所以每天都很开心。收入还在努力提升,未来的规划还是以泰国为主,如果可以有不错的收入,就继续出去旅行。‌‌‌‌”

对于想要辞职做旅行博主的年轻人,阿杜的劝退非常直白。‌‌‌‌“除非你是富二代或者家里拆迁,否则我不建议你做旅行博主。想要做自媒体的话,很多赛道都可以选,但最好不要选旅游。如果你是普通打工社畜,好好赚钱好好攒钱,然后舒舒服服出去旅行,不要一边扣扣搜搜地算着花销,一边整理素材写东西写到半夜,真的会大幅度削减你对旅行的热情,而且,大概率你是赚不到钱的。‌‌‌‌”

七月娃娃也不建议年轻人全职做旅行博主,‌‌‌‌“兼职是可以的,而且这样做会让这个副业变得越来越有趣,而不是一种任务。旅行博主肯定也有能赚钱的,但基本上小博主很难,需要团队创作,更需要资本。‌‌‌‌”

(文中小雪、小野、阿杜、七月娃娃均为化名)

 

 

旅行大冤种的视频让她一夜爆火。

在工位上熬自己的社畜们,在短视频平台见过了太多裸辞、逃离既有轨道,走在路上、奔向自由的爽文,深陷于一种躺不平又卷不动的‌‌“被困感‌‌”,这时候,一个笨拙的倒霉人出现,反而让人心生怜悯,更好地完成了自我投射。

或许,在这个时代,真实又无奈的‌‌“失败学‌‌”,比打鸡血的成功学更让人无法自拔。

裸辞+旅行,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的旅行生涯到此结束了‌‌”,在镜头前,爆肚自嘲地讲起自己买房车想当旅行博主的大冤种经历。

她身上的故事,是我们最常见的那种。爆肚出生在安徽一个四线小城,从小成绩还不错,曾经梦想着考北大,但高考志愿填报失误,她被调剂到北京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学期间,她不服输,一边兼职一边努力考研。最后,考研也失败了,她成为一名普通打工人。

毕业5年后,她换了5份工作,工资从4000元涨到2万,临近30岁,她已经迎来了北漂的第一个10年,自我定义为‌‌“失败的北漂‌‌”。直到今年3月份,和所有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一样,她裸辞了。想着‌‌“即将被催婚催生,却还没看看世界‌‌”,她决定拿自己炒股赚的钱,买个房车当旅行博主,一边旅行一边赚钱。

当下,裸辞意味着人们主动从内卷的竞位中退出,是一种被动抵抗;而旅行这一主动的动作,则更像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主义。也因此,‌‌“裸辞+旅行‌‌”成了互联网上百发百中的万能标签。

今年9月,一本奇怪的新书《疯狂旅行者:一种精神疾病的诞生与消散》出版了。也许是巧合,这本书令人不安地命中了如今中国人堪称疯狂的旅行热,尽管书里讲的是19世纪末法国社会出现的一种名为‌‌“神游症‌‌”的短暂性精神疾病的故事,类似的患者总是无法阻止自己旅行。

‌‌“他刚刚徒步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但这并不是他流泪的原因。他哭泣是因为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旅行。他抛弃了家庭、工作和日常生活,拼尽全力,径直前行,有时一天步行70公里……‌‌”

书中给出了一个颇为感人的结论,每个时代和每个社会都会产生自己类型的‌‌“疯狂‌‌”。如今看来,现代人的‌‌“逃离迷恋‌‌”,与19世纪末的神游症患者那种想要不断游荡在他乡的愿望,可能都源于一种对于存在的困惑。

表面上看,裸辞去看世界是反卷的,可实际上,卷惯了的人们很难真的松弛下来,于是,当旅行博主就成了承载自由与焦虑的归处。

行动之前得先消费,爆肚斥资50万买了一辆全新顶配的大通T90皮卡越野房车,买好了各种旅途必备工具,在明媚的春夏之交,开启了环游中国的‌‌“盲盒之旅‌‌”。

从北京到银川、酒泉、乌鲁木齐、和田、拉萨、成都到合肥,遇见了路上的山河湖海、冰川草原,有时候她在一个安静的公园一待就是三五天,许巍的《蓝莲花》成了她视频里振奋人心的背景音。

到了10月份,她走过了1.3万多公里,花去了13000多元油费,拍摄的视频几乎把手机内存占满。对着旅行的大量视频,她捋不出头绪,剪不出视频,最终只发了两条关于旅行的视频,账号粉丝寥寥无几。

自由的代价颇为残酷,当她结束旅行,放弃当旅行博主的念头,准备卖车的时候,发现50万买来的房车,只能‌‌“打骨折‌‌”卖出去。

实际上,向着自由方向出发的旅行博主之路,可能是一条比打工还卷的漫漫长路。

我关注的另一对裸辞的北京白领,他们本做了一年房车旅行的计划,试水当旅行博主,于今年5月出发。他们是一对勤劳的博主,每个月发布视频达到15-20条,每天写文案及剪辑视频需要花去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期间,几乎从不吵架的两个人,开始因为文案和视频创作陷入激烈争吵,谁也争不过谁。此外,旅行期间的衣食住行,必须精打细算、控制成本,旅途的不方便也消磨了两个人的热情,直到有一天,见到美景再也没有‌‌“哇塞‌‌”的心情。

成为旅行博主,就意味着把自己的生活搬上舞台,当然,是经过剪辑的版本。久而久之,脚下的生活和视频里展示的画面,哪个才是真实的,已经模糊了边界。再者,当旅行带着记录的KPI 、背负着涨粉的量化需求,旅行便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

这对白领夫妇说,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出来玩的房车旅行博主,亲眼见过一两个月就涨粉几十万的,也见过粉丝数到了几千个就上不去的,他们属于后者,和爆肚一样。也是从5月到10月份,他们决定提前结束一年的旅行计划,打道回府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

从普通学到倒霉学、失败学

投资50万买房车、旅游视频占满手机内存、不会剪辑视频等一系列令人哭笑不得的倒霉故事,让爆肚在旅游博主赛道中脱颖而出。

与大多数旅游博主不一样的是,她唯二的旅行视频,画面也谈不上精美。她有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肉肉脸,柔和无害,穿着打扮也极其普通,那是一张你就算在路上也很难认出来的脸。

爆肚身上拥有‌‌“普通人‌‌”气质。

在视频里,爆肚一脸憨笑,慢悠悠地讲述自己生活的细碎,讲到自己倒霉事儿的时候,也总是笑嘻嘻。一条视频里,她对着自己的头顶展示自己越来越秃的头,她说自己每天疯狂地抹一种防脱发的油。这种慢悠悠的讲述实则带着鲜明的节奏感,无奈和心酸在她的笑容里边讲边消解。

被生活收割、计划赶不上变化、手机内存被塞满毫无头绪、一事无成……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自嘲,发发表情包一笑了之。许多人在她的评论区里留言,这不就是我的生活吗?

在急遽的社会变化中,看破了生存真相的年轻人,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普通的、真实的质地。成功学早已饱受诟病,如今的人们迎来了‌‌“普通学‌‌”,在2021年建立的豆瓣小组‌‌“普通学‌‌”里,有73000位普通人,他们提倡接纳自我,摒弃成功叙事。

直到这短暂的一两年时间里,‌‌“普通学‌‌”也不够用了,‌‌“倒霉学‌‌”‌‌“失败学‌‌”应运而生。去年,一只悲伤的卖崽青蛙摘下头套露出花白头发,让无数人产生共情。而最近的营销中,臊眉耷眼的焦虑猫形象也颇受欢迎。这些又丧又自嘲的形象,成了当代年轻人的精神图腾。

人们越来越能代入失败者的角色。

‌‌“失败学‌‌”宽松包容的空间,让普遍焦虑的人们在其中找到了一丝喘息和共鸣,这也是为什么爆肚的失败转型会引发大量关注的原因。

当然,拥抱失败学并非意味人们没救了。从文学史上来看,大概从卡夫卡和普鲁斯特开始,现代小说就不再热衷于以英雄人物为主角了,而是着重关注那些庸常生活里的失败者。早几年,一本畅销小说《斯通纳》便赫然把失败和普通写在封面上,至今仍十分畅销。

心理学出版物的趋势变化,也为这种社会心理做出了印证。如今,市面上不再流行导向成功的工具书,向内分析、剖析痛苦自我的心理学著作反而开始盛行。

事实上,在瞬息万变的经济环境里,拥抱失败学,更可能是人们的一种自我调节,那意味着,人们学会了从强调对外物征服的现代精神里挣脱出来,开始自我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