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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锄禾,是指在「禾苗地里锄草」,这个禾不是水稻,而是小米、高粱等其他禾本科主粮类作物。锄草有三个作用:

第一个作用是剪除杂草,避免杂草与作物争夺土壤养分;

第二个作用是翻动土壤,增加土壤的通气量,改善植物根部呼吸;

第三个作用减少土壤的被覆盖率,提高土壤和作物被太阳直射的时间,提高地温,杀菌消毒。太阳直射土壤和作物,对很多真菌有直接杀灭效果。

2)什么季节锄草?

四季都锄,且以春夏季节锄草的频率更高。春夏季节里是所有植物生长旺季,不管是农作物还是杂草,都长得很快。尤其是到了农历五六月份,禾本科作物都开始进入了灌浆期,这是最关键的时期。所以要加快锄草的频率,努力保障杂草的剪除率 —— 如果「草盛豆苗稀」那就没有什么收成了。

3)什么天气锄草?

晴天锄草有效,雨天锄草就是白费力不如呆家里躺平。

锄草的不是靠锄头把杂草挖死挖岁,而是把杂草的根从土里挖出来,敲散根部携带的泥土,使杂草的根部暴露在阳光直晒下,整个植株快速失水,失去继续生长的优势,直至干枯死亡。

如果是雨天锄草,即使把杂草的根翻出来了,也会因为充分的雨水滋养而再次扎根。

4)什么时辰锄草?

草上无露水时才好下地锄草。一般来说,上午 9 点以后开工比较稳妥,下午日落之前收工为佳。因为锄草的目的是为了让太阳晒死杂草,所以要充分利用日照时间。

如果是夏天,日照充足的时候,上午锄的草,经历了半天的日晒,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彻底晒干了,完全没有复活的可能。

所以,夏天的中午时分,是非常好的锄草时机。晒是晒了点,但是要记住一个原则:我们很艰难,敌人也很艰难!

●没水浇地,村民迟迟没有播种。●土地干旱,旋地时升起阵阵浓烟。这个村算井多的,八九口抗旱大井,还有五六口小井。但大井不通电,井深100多米,村民的发电机电压不够,抽不上来水。

小井严格来说不算井,是二三十年前开采石油用炮炸出来的深坑。当初要炸井,村民大都不愿意,嫌占了耕地,协商后把井炸在了耕地边,大伙又埋怨影响割麦子。如今缺水了,井所在的人家默认为“井主”,对井的使用和调度反而有了权力——谁跟我关系好给谁用,剩下的人,“井主”不愿得罪,谁来问就答应谁。

●在村口的井边等待抽水的村民。●村民将三轮车放在井边占井。如社会学概念“差序格局”所述,私人“井主”成了同心圆的圆心,波纹逐渐推及亲兄弟——本家——本姓——本村……由此形成井的先后使用顺序。

许雪辉的堂叔许强有块地在隔壁庄,他第一个赶到井边,把水泵拉过去,被直接阻拦:俺庄的人等着浇。堂叔等了3天多,井终于排上了。为了赶时间,他连着几天都在浇水,婆娘做了饭送到地里,他只喝几口白粥。晚上也浇,只睡两三个小时,白天开旋耕机,困得睁不开眼。

婆娘心疼他患肾病做过手术,身体不好。6月19日这天,给他做了韭菜盒子,很大的两张。还没送进嘴里,邻居喊,“你家的管子坏了!”他家的地离井口500多米,管子不够长,许强早上才去乡里买的新管子。婆娘忙着做饭,他在翻地,没有看好——管子横穿村里的小路,被路过的旋耕机割破了,水往外冒,尽是泥泞。

●等了三天,堂叔许强(右一)终于排到了井。他赶紧把自己的拖拉机开到井边,接水管浇地。●许强用塑料袋把漏水的水管封严。

私人井水量小,无法大面积灌溉,浇一亩地需要3、4个小时,为了争时间,许强要半夜看着水管,确保地里能全部浇上水。

许强是建筑工,农忙时跟包工头打声招呼,一年回来几次。这次抗旱,他从5月26号开始就没歇过。水管破了,他气得拉下脸,用胶布缠,没用,喊着:“我找他去!”婆娘也附和:“要是他自己的管子,看他小心翼翼的不!”后来听说搞破管子的人是本家,夫妻俩最终没去找。

这段时间,村子里都是这样。白色的、绿色的管子,像细蛇一样从井口爬出,向平原尽头绵延。全村一共8台旋耕机,许强家有一台。很多人想雇他,他嫌烦,下地直接不带手机。

管子终于换好,许强没顾得上吃韭菜盒子,急着播种,但压力不够,又没水了。“浇地!浇地!浇他妈的地!”他嘴里骂。见老伴在跟别人抱怨干旱,他又烦:“你看看人家婆娘,在地里这边去一趟,那边去一趟,你在那唠家常!”婆娘呛回去:“你不想浇,不浇!”

两人一阵沉默,回到旋耕机上。地太干了,旋耕机刀片一天断了6根,一根损失300块。即便这样,许强还是开了发动机,婆娘不作声,站上机子后面的横轴——在干硬的土地上,机器挖得太浅,人站在后面增加重量,可以把种子埋深些。尘土瞬间滚滚如浓烟,把许强夫妻的背影淹没。一旁的韭菜盒子也凉了。

播种完的许强站在地里休息。许雪辉迟迟等不到井,也来给许强帮忙种地。对于被插队,他没法生气,都姓许,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抹不开面子。他的邻居有一口自己打的井,不少村里人来求助,邻居等自家浇完,给了“关系特别好”的三四家用。许雪辉不开口,邻居也不主动帮忙。

他外出打工多年,在村里没有人脉,村民都叫他“小孩儿”。其实他38岁了,在东莞做物流工,第一次回家帮忙夏播。以前工作忙,就春节回次家,前几年又因为心脏病做了开胸手术,在医院住了一年。

5月23日,他接到母亲电话,说家里干旱,让他回来帮忙。父亲颈椎、腰椎都突出,干不了重活。他请了一周的假,没想到一待一个月,皮肤晒得像锅底的黑炭,再也不自拍发视频号了。

●浇了一遍水的花生地,因为持续干旱土地又开始干裂。

起初,包括许雪辉家在内,全村人没做储水、找井的准备,“村里井多,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收小麦时天晴正好,而且按往年的天气,要播花生时就会下雨。雨迟迟不来。进入6月,村民开始着急,但天气预报说,十几号就有雨了。

村里二三百人,青壮年男性都出去打工,夏收、秋收时请假回家。许雪辉的邻居58岁,以前是建筑工人,现在到郑州当保洁。好些人想尽快回去打工赚钱,花钱请旋耕机过来,硬旋了地,播了种,赌雨会来。

正阳县被称为花生之都,官方宣传报道,14亿中国人平均每人每年可以品尝到0.8斤正阳花生。花生的成长周期离不开水,而且比起冬小麦,夏播秋收的庄稼成长周期短,“错一天都不一样”,许雪辉的大伯介绍。

大伯72岁,种20来亩地,也“冒烟”种了地,赌雨会来——他们提前干种了花生,土里温度高,再不浇水种子要熟透坏掉。种地后,这些村民涌向水井,这种情况不可能让给其他村民。

现在打井来不及了,而且村民算了下,再加上不断涨价的化肥农药钱,种地得赔,都打消了打井的念头。在排队用井的人中,就许雪辉一个晚辈,被插队也不能多说什么,“他们长辈的说话,我就听着”。

6月16日,雨没有如约而至。为了排上私家井,许雪辉顶着太阳出门,每口井来回看,怕错过临时空出来的。

听说自家地里有口公家打的抗旱井,好几年没用封起来了,他想找出来,但挖了一天都没挖到。他本来心里就有气,之前就劝父母别种地了,他挣钱养活老两口,被骂了一顿:农民不种地,地放在那里浪费多可惜——给别人承包,一亩每年就几百块。找不到井,他回了家,跟母亲拌嘴:种地一年到头挣不了几块钱,把人累得死去活来的。

许家只有许雪辉一个儿子,小时候父母宠得厉害,没让他下过地。父亲62岁,在苏州塑料厂打工,月薪3000元,农忙季回家埋头种地,忙完再出去打工。超龄了,找份工作不容易,这次老板催着他复工,左等右等不下雨,他怕没了工作,就走了。

放心不下家里的地,父亲隔一天打个电话问问,说苏州下了大雨。许雪辉怼他:“你那边下得很大有屁用,这边晒得头皮发麻。”父亲又想回来,许雪辉说井被占了,回来也没用。

●许雪辉在自家地里找被掩埋的井口。

许雪辉二本毕业,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但没找到工程专业对口的工作,又觉得这行靠关系,就改了行。不过他说,学历包袱早就放下了,更让人家戳脊梁骨的是离异,且至今未婚。上次结婚没几个月,他和前妻因为彩礼和各种琐事争吵,很快离了,孩子被前妻带走,许雪辉再没见过。

村里人笑话他,大几万块白花了。他离家远走,进夜总会当服务生,在海南卖过水果,四五年前开始在物流仓库上班,出库发货。没底薪,做多挣多,每天上12~15个小时,月薪能到15000元。这个农忙季,他已经请了一个月假,心里着急——花生的收入抵不上没了的工资。

种粮大户于森宇证实了这个说法。他在东许庄隔壁村租了800多亩地,6月16日,这里也只下了几滴雨。他连续半个多月每天浇水,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他详细列出了一亩地花生的种植成本账单:

30斤花生种子,每斤6块,180元;一袋复合肥180元;菌肥80元;拌种子的防虫害农药,50元;人工除草350元……再加上旋耕机旋地翻土,油钱电费等,每亩成本近千元。

花生利润高些,他说一亩地最高时能卖2000块,但今年情况不乐观。原本,于森宇打算种700亩花生、100亩玉米。天气不行,他估计花生会减产,所以改为各种一半。“有时讲人定胜天,不一定的,你拿多少财那是(天)注定的。”

为了抢种,于森宇(右二)雇了两个机子旋地,但土地缺水干硬,机器坏了,于森宇开始抢修。在东许庄,村民都会算种地的账,但没人把地撂荒。

于森宇是90后,之前四处闯荡,开过饭店,做过光伏投资,在广东做过期货。按他的说法,钱赔得差不多了,就回家跟着父母收粮食、种地——与其在外面冒险挣10块钱,不如在家挣2块钱保本。但新农人不好当,去年收花生遇到涝灾,人工费大大增加,他赔了不少。

许雪辉的大伯靠种地维持生活,大儿子开餐馆,疫情到现在生意都不行,小儿子一家也打工。许强在工地抱钢筋,一天能挣300块,但两个儿子在打工,都没成家。许雪辉的对门邻居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刚大学毕业,回到县城进了体制,工资几千,一个在广东打工。这些父母聊起彩礼、车、房都感慨,结个婚至少要60万。

现实压力下,旱情来了,大家都各顾各的。6月19日,许雪辉仍没等来井,但不得不播种了。一周前乌云密布时,大家都说要下雨,他跟风给种子拌了防虫害的农药。再不种要废掉了,而且很快就是夏至,周期不够,花生长不好了。

6月19日,在东许庄村民等待了27天后,终于下起零星小雨,但没一会儿就停了。许雪辉用小筐子提着化肥撒,刚撒几下,后边的邻居就大喊:“边上啊!靠边上走。”看边上的地撒不到,邻居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筐,给他做示范。化肥是许雪辉父亲买的,他不记得名字,化肥还撒得成团了。

堂叔的旋耕机的刀片又断了两根,许雪辉赔了600块。用堂叔的旋耕机也花了钱,“不给钱谁给干呢?”他还花了两三百,送了堂叔两条烟。播种机的管子坏了,种子播稀了,许雪辉没经验,也没注意到。

回到家里,附近的邻居蹲在许家门口,都聊这个事。许雪辉更被说成是“小孩儿”,许雪辉的母亲听着,面容愁苦,给丈夫打电话抱怨:干旱,加上种子播稀了,收成肯定会更差。许雪辉还是笑嘻嘻的,他说凡事都有第一次,趁着这次学学种地。他知道父亲打不了几年工了,东莞也不是自己的归属地,等他五十多岁了,也会回来。

小雨过后,地还是干的。6月19日晚,许强的旋耕机驶回村子,他没着急吃饭,先用高压喷气机把旋耕机的土喷掉,看到螺旋桨又被硬土打弯了。头上、衣服、双脚落满了灰,他蹲坐在机子旁,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云。

两天后,这里终于迎来降雨,雨还是小,但总算连下了四五个小时。第二天放晴,地又干了。据河南省应急管理厅防汛抗旱处发布,虽然全省部分时段有分散对流性降水,但无法有效缓解旱情。许雪辉这几天都在浇水,村里所有人都浇完了地,终于没人跟他抢井了。

●深夜查看灌溉情况的村民。(应讲述者要求,文中许雪辉、许强为化名。)

文|罗晓兰 吕萌

图、视频|吕萌

剪辑|杨凡羽

编辑|陶若谷

 

阿杰买的迷你拖拉机

3

当然,我的冤枉钱花在各种意外的地方,另一个大头是我买来住的集装箱。

‌‌“农场‌‌”不是宅基地,上面没有房子,所以我前期要不住在县城旅馆,要不就是借住在去城里跑滴滴的地主家。他那个小楼常年没有人住,门都关不上,窗户也漏风,到了晚上,房顶全是老鼠跑来跑去的声音。

住了几天,我觉得环境实在是太差了,去村里转了一圈,发现大家愿意出租的永远都不是最好的院子。其中一个阿姨,带我去看了她家一个纯毛坯房,还没有厕所,我问她找厕所,她扭头就带我去了隔壁自用的,装修得像豪华酒店。我就琢磨,既然我是为了不被打扰的田园生活来的,不如干脆在院子里放个集装箱,住在里面,简洁又方便。

我在网上搜,集装箱有两种,一种是一体式,四面都是坚硬的铁板,二手的都要八九千,另一种是可折叠的,安装的时候找吊车拉起来,四角一固定就好,全新的也只要七千块。我一合计,可折叠的又省钱又方便,就找网上的厂家订了后者,也谈好了安装费。

等厂家运来集装箱,我才发现,便宜就是没好货。这个可折叠的集装箱除了最外面薄薄一层铁,里面都是泡沫一样的板材在支撑,看起来质量非常堪忧。箱子窗户外面带的防盗网也不是铁的,像是更软的铝,我中间想要拉正安装时没对齐的一条,直接被我徒手掰断成两截了。

组装好后,把箱子拉回院里又是难题。我在网上买了拉汽车的拖车绳,准备用我车上的小千斤顶先把集装箱顶起来,再在箱子下面塞进去圆木当作滑轮,就这么一路滚过去。

但实际去操作,小千斤顶根本就顶不起来。我不服气,又去京东上买了足以顶起来卡车的千斤顶。等木头也到位,那台小拖拉机又拉不动了。我只好咬咬牙继续求助拖拉机师傅,陪我在一个夕阳西下的美丽傍晚拉箱子。师傅来了,一拉,‌‌“嘭‌‌”一声,绳子断了。

我继续在京东上买钢缆。这次,木头又出了问题。我没考虑到田里地不平,都是小坑,木头也不是标准的圆木,有的还有侧枝,一拉,木头全挤成了一坨,最后跟生拽一样,把集装箱拽到了院子里。底部都顶烂了,集装箱里面全是土。我只能拿个铲子,先把土铲到桶里,再扔出去,铲了好久才铲干净。

终于住进集装箱里,我发现,这种组装而不是一体的集装箱接口都十分松垮,夜晚经常漏风,还‌‌“咯吱咯吱‌‌”地响,让我睡不好。就这样,我的种种美好设想,一个都没有实现。

集装箱内部,阿杰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墙角还长着没有种完的番茄苗。

但我总觉得,这才刚开始,万事开头难,而且前期已经买了拖拉机,也住进了集装箱,都已经投入了这么多钱和精力,不能放弃,要交给时间、相信时间。

当时的我没有想到,后面每一步的问题都会越来越多,通电、引水灌溉,也都是痛苦的经历。

因为我没能成功引水到田里,只能用地主留给我的井,但水泵力度很小,我又上网买水泵,但因为对水深没概念,又买错了,基本是抽空气,顺便带点水。但我又不想浪费这个泵,就想出一个法子:先用原来的水泵抽水到蓄水桶里,再用深水泵作为动力给土地喷灌,这样不仅物尽其用,以后取水也方便,开下阀门就行。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又要花钱了——我又买了一个三吨容量的水桶。

水抽上来了,但我买的消防水带又掉了链子,它们在地里缠在一起,亏我还买的最贵的。没办法,我又去县城买了大大小小硬的塑料水管,准备搞个大的,做智能灌溉。但因为我是跑各个店买的配件,最后组装的时候就对不上,开阀试水的时候,我一趟趟跑来跑去,结果都是被水喷了一脸。后来我发现,压力开大一点,离得近的管子就会爆;开小一点,远处就没有水。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买阀门。每天看着最细的管子被风吹得在地里到处滚,哎,心累。

现在想来,我那个时候其实能感觉到后面的情况会不太妙,但我还没看到阶段性的成果,地里还是光秃秃的,谁都不知道能种出来什么。我就厚着脸皮,继续抱有一个番茄农庄的幻想。

我以前都是坐办公室,每天动脑子、敲键盘,没怎么干过体力活,也没考虑过在地里干活儿效率会很低。视频里别人都做得很快,但自己的效率完完全全比不了。每天在田里走来走去,地里都是泥巴,光是一天走下来脚都很酸,第二天起来脚是又累又痛。

唯一的意外收获,就是发现解放鞋真舒服。我之前穿运动鞋、雨鞋下地,只要是下雨或者浇过水,都是一脚泥,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鞋里了。但解放鞋就不进,又软又方便。

4

等处理完水电、开荒和住宿所有的事情,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即将进入四月的农忙季节。

首先,我要起垄、施肥。这时地已经被之前喊来的拖拉机大哥浅耕过一遍,我觉得自己的迷你拖拉机应该能上了,但试了一下,还是不行,根本旋不进去,迷你拖拉机彻底罢工。于是,我又给大哥送了四五千块,让他带着大机器来深耕。

上肥也不是很顺利。我在网上做了功课,了解到羊的粪肥比较温和,是最好的,而鸡的肠道比较短,消化不完全,粪里会残留重金属,是最差的。我还专门跑到粪场,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花了八千块定了十吨羊的粪肥。

对于粪场来说,十吨是挺少的一单,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卡车,足足有250 袋。农场门口交通往来还比较频繁,车又不能堵路,我心一软,就让司机把肥料都卸到路边。但事后证明,成全别人就是要恶心自己,我请了人,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250 袋粪肥运回地里。

请人更难:我农场旁边没什么邻居,到地里也是干活为主,几乎没和村里人有什么交情。一开始,我打印了请人告示,贴在村里,但就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才干了半天就喊累,连钱都没拿就走了。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村里,很多留守的人都上了年纪,不认识字,而一些能看得懂的稍微年轻点的,因为不认识我,可能也抱有戒心。我又跑到之前想租给我毛坯房的阿姨家,请她帮我摇人。

时间已经到了春分,我边撒肥,也边定下来要种的番茄苗。为了成活率高,我直接在网上找了苗商,花了一万多下单了已经育好的苗,准备种上六七亩。本来我都跟他们说好了,苗要分批寄,这样我也从容些,但他们还是一下子全寄过来了。干放着肯定不行,但种下去的话,我之前查过,第一遍要浇定根水,需要彻底浇透。一般都是把水直接漫过去。

但我的灌溉管道做不到,因为中间有个蓄水的过程,我又买了一个能蓄水十吨的袋子,但要花四五个小时才能装满,喷半个小时就快没了。所以我喷一会儿,就要等四五个小时。我也观察了其他农户,但他们的地面积都小,就小块小块喷,完全够用。后来,我就只能和阿姨们一边种苗,一边手动一棵棵地浇。

本来,我给大家分别布置了任务,就期待着所有人能动起来。有些阿姨会边干边聊天,我也没有太管。但后来我发现,有些阿姨也是磨洋工一流。因为我是按工时给她们结工钱,一些人就会专门挑一些费时、又看不太出来效率的活儿来做。有一个阿姨比较突出,她就拎着水管在地里晃来晃去,也没见浇了多少。

村里看重人情世故,我作为新来的‌‌“外人‌‌”,不敢说什么。我也不敢发脾气,毕竟地里的活儿都急需人做,把人赶走了再找,效率更低。而且,作为也打过工的过来人,我也不想变成一个没良心的‌‌“资本家老板‌‌”,我自己上班也想摸鱼,可以理解。

我只能在边上勤盯着点,但自己手里也有活儿,不能不做。一旦我不专门盯着,去干别的,一些阿姨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开始吹牛。后来,我就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单独接触一些认真的阿姨,让她们帮我再叫人过来。

就在这些琐碎的事务中,日子过去,我也体会到了‌‌“风调雨顺‌‌”是多么美好的词语。去年的干旱一直持续到了今年,三月总共也就下了一场小雨,地都没有打湿。下一次下雨,就到了谷雨,我的苗也因为补水不足干死了不少。

你已经看到,我遇到过很多困难,到这个时候,我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刚开始种地的时候,还有猎头给我打电话,我都直接回绝了,说我现在在创业。但干着干着,我就有点焦虑,这时已经花出去了差不多20 万,后面番茄肯定也要再请人打理,搭架子、打杈之类的肯定也要再花钱。想着这些,我开始有点犹豫。但真正让我打退堂鼓的,是一次除草后看到的场面。

番茄长起来后,杂草又起来了,甚至比番茄长得还要快得多,把番茄的营养都吸走了。我又拔了一遍草,把杂草除了之后,光秃秃的番茄就露了出来,我发现,活的没多少,还有好多叶子是黄的。因为标榜有机,我也没有上农药,所以还有一些明显被虫啃过。我去市场上问,番茄这样的成色,只能卖几毛钱,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在那个瞬间,我真的有点失去信心了,从农贸市场回来的当晚,我就在集装箱里改简历了。那个心情有点像你开了一个新号,准备重启人生,前期也投入了一大堆,但实战一场下来,却发现号练废了。种地到后期,我发现,理想跟现实不一样,我希望的那种清闲、放松的乡村生活完全没实现,反而搞得自己一身疲惫。

前面说过,刚到的几天,我睡得很香,但等我的作息适应了乡村生活,我又开始睡不好了。晚上山里的风很大,集装箱被吹得咣咣作响,我有时做梦都觉得它在晃。夏天到了,地里的蚊虫也很多,蚊香又几乎没用。熬到天快亮的时候,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村里的公鸡又开始打鸣了——就这样,原本期待的睡觉也变成了磨人的一部分。

我之前想过,也许可以在乡村瘦下来,但赶上农忙,我白天基本都顾不上吃饭,晚上结束一天劳作又很饿,经常饥肠辘辘地在九点开车去镇上吃饭。有一家肥肠馆子做得特别好,还会送一碗圆子汤,我都是情不自禁就进了他家。等菜上桌,我早就把减肥抛到脑后了,只想着白天已经那么累了,晚上一定要吃光,经常到睡觉的时候还胀得睡不着,又后悔吃那么多。一次次地循坏,我不但没瘦,倒是黑了不少,整个人又胖又黑。

种地到最后,当我开始每天都担心番茄长了几株,能卖上什么价钱,我发现,真的就是把自己困在了挣钱的想法里。我就觉得,既然是为了挣钱,还不如回去上班。

简历投出去一段时间后,我收到几个面试邀约,开始准备撤离。我看了一圈,发现这段时间买的也都是大件,基本都带不走。真正离开那天,我车上也没放什么,拖拉机、集装箱现在都还在地里。我也试着在闲鱼上转手拖拉机,但直到现在,也没认真来买的,更多人只是好奇。

稀疏的植株上,一颗番茄红了

5

今年6 月,我回到城市,开始面试,最后选了深圳一家,工资比我之前在成都翻了两番。最近,之前地主家的那位工人发消息给我,说我地里的番茄都红了,他尝了一个,味道还可以。但我清楚,品相不好就卖不上价钱,我应该也不回去收了。

现在想来,整件事挺有意思的。我之前上班的时候,领导、同事都说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就像我这次已经备好了钱,也看了很多资料和书,还放弃了种柑橘和铺草地,买地的时候也是挑的性价比最高的。

但实际上这个决定又是很冒险的。我老婆总说我是被网上的视频忽悠了,什么‌‌“辞职之后年入百万‌‌”、‌‌“生活在世外桃源是什么样的感受‌‌”,我看那些博主的生活状态确实是很舒服。在数据的精准推送下,我的首页就充斥着这些,让我也产生了一种‌‌“自己可以‌‌”的错觉。但网上给我们的信息不足以让我们做出正确判断,事实上,这些信息中有不少是人为的、虚假的,我们要跳出自己的领域,去做一件全新的事情,其实不容易成功。

这次种地过程中,我也明白了什么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很多自己没经历过的事,都很容易被我忽略,比如马力和泵水水深,这些我哪怕知道了,也没什么概念。还有就是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信息差,从找地、买苗到招工,信息和关系都是非常闭塞的,我作为一个外人,很难短期内习惯这些。

我还想过,就算回到农村老家种地,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也会很难。时代变了,我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上山捉兔子、下水捞螃蟹,都不一定存在了,水库也干涸了,家门口的路也做了硬化、修了篮球场,这些回忆也没了。

经过这半年,我心态上算是更死心了一点,也可以说是更成熟了一点。如果在未来,再遇到自己没做过的事,我应该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尝试了。

总是这样,冤枉路都是要走完,才知道是弯路。现在我虽然回去上班了,但我前前后后花了20 万,又离开了成都去了深圳,还夫妻分隔了。我后面在豆瓣上写帖子,也更多是从劝诫的角度,表示如果你真的去试,也要把后顾之忧解决好。评论里有些网友说话不太客气,我也没多在意,我更关注大家的鼓励,或者是通过这篇文章,帮助到大家少走一些弯路。谁能想得到呢?本来想靠拍一些风景照、剪一些视频吸引买家,最后反而是我写出来的失败经历吸引了大家。

谁一开始都不想失败,但毕竟我们还年轻,失败了,也无所谓。我刚刚结婚,没有孩子,也没有负债,那就可以去试一试,大不了失败了就从头再来。我总觉得,一旦有了小孩,或者定居之后,人就有了牵挂,哪怕可能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去尝试了。

比起说这次经历是失败,我觉得它更像是没发芽的种子,承载了我那些理想主义,又种在了我心里。以后等我有了实力,我还是想继续这一份农场梦。我总觉得,等到80 岁以后,可能你能拿出来炫耀的,不是钱财,就是你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了。它不管是好或者是坏,都是一笔经历的财富。

 

 

两口人 忙活了一年

看b站的up主统计的四川某农村一户人家的收支状况。两口人,都是老人,收入项如下

油菜,一年收入500~600斤,卖了250斤,价格是2块6一斤,收入650元。其他的自己打油吃了。

麦子,250斤,没卖。自己做面吃了。

苞谷,1000多斤,卖了300斤,一块五一斤,收入450元。剩余的用来喂猪,喂鸡。

红苕,除了喂猪的以外,把剩余的打成红苕淀粉,打了200多斤,卖了2000块钱。

豌豆尖儿,冬天种的。卖了200块钱;猪皮孔,卖了50块钱,大概两斤多;南瓜米,卖了60块钱;花生,种了自己吃了。

有一些种稻谷的田,被承包出去养虾。租金为350+181元,共531元;养了一些鸡,都是鸡蛋孵出来的小鸡,去年卖掉了三只,收入274元;鸡蛋,有淡季和旺季之分,价格从八毛一个到一块六一个,一年总共卖了200元。

农保和粮食直补款,收入3700元。

以上就是他们一年种地的收入。一共是8115元。

接下来是支出项:

打菜油,花了250元;做面,花了154元。

买了两头猪,花了2100元;买猪的时候顺便买了一包猪饲料,280元;猪生病了,看病花了70元;猪养肥了杀猪花了300元。

电费一个月25元,一年300元;话费一个月10元,一年就是120元;电视费,一年276元。

因为没种谷子,所以要买谷子和米,一年花了1100元。

家里的腊肉吃完了要买新鲜肉,一年大概600元。

平时普通感冒、肠胃不适等常用药,一年200元。

衣服,大部分由子女购买,自己花费一年大概100块钱。有一天他们逛市集的时候买了两件秋衣,花了50元。

肥料,一年800元;种子,油菜种苞谷种麦子种等等,一年320元。

吃的盐,一年一箱,90元;其他调料,酱油,花椒面等等,一年50元。

人情费,亲戚生病或者结婚的红包钱,一年1200元。

去年老人做了一个手术,报销过后花了2000元;买医保,350元一个人,花了700元。

以上就是全年支出项,合计11010元。

老人平时会去村里打零工,帮别人种地,80元一天,收入800元;给别的人家修房子,收入3000元。加起来3800元,算上刚刚收入的8115元,总计11915元。刚好能覆盖他们的支出项。

还有一个不确定的收入项。老人的子女会给他们钱。去年一年子女给老人总计5000元。这5000元,可能会成为能够存入存折里面的钱。

up主继续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把家里的土鸡蛋卖了,去买饲料蛋回来吃;为什么会舍不得在街上买一个包子馒头;为什么早出晚归在地里面干活;为什么杏花开了,他们却毫不关心——因为他们只关心鸡鸭庄稼。以及老人今年种了一些西瓜,希望可以为他们增加一点微薄的收入。

我想到《济公》里,方丈训济公:道济,你如此放荡不羁,何日才能成佛。济公回:长老啊,您是高高在上,不谙世事,这样下去嘛,蒲团坐穿了也没有用的——不如随弟子我到人间去化缘一番,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领悟妙谛,方可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