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都过得很糟糕。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而我是特别糟糕。
我是由母亲拉扯大的,父亲这个如此重要的角色对于我而言很陌生,因此我试着去回忆的时候,竟然只有几个模糊的印象。
有记忆开始,我的家是猪圈旁边的一间红砖破瓦的出租房里,这所房子很简陋,是附近最破的房子,也很特别,就在猪圈隔壁。
家里没有卫生间,在房子的左边搭了一个木棉瓦顶的棚子洗澡用,风大点就能塌,有一道黑漆漆的防水门帘子,里面铺着横七竖八的砖头和木板,这边踩,那头翘,我怀疑大人们洗个澡还得学跳舞。而作为小孩的我和全家的衣服共用一个澡盆,不用去连电灯都没有的浴室洗澡。
房子里面也不算敞亮,中间仅挂一盏钨丝灯,昏黄昏暗,大雨天的时候雨水很容易倒灌进屋,屋顶又漏雨,木门很破,经常有小动物从合不上的门缝光临我的家。
父亲回来的次数渐少,家里也就过得愈发捉襟见肘,直到他彻底消失。他的消失对于我而言没什么感觉,一家三口的日子存在于我不怎么记事的年纪里,当我开始记事了,他却盘算并成功跑路。
母亲有段时间很忙,经常把我托管给邻居照顾,我时常心惊胆战是最后一面,因此看时间一过九点就忍不住自己摸黑回家,伸出胖手挡住黑漆漆的小树林,仰望另一边聊胜于无的路灯,就这样走过了回家的路。小小年纪的我走夜路无比勇敢,唯独怕母亲不回来了。
我小时候,母亲会用矿泉水瓶去买散装的洗发水,像现在的大桶洗洁精,不过是白色或蓝色的桶,有各种大牌子,给钱就马上给你矿泉水瓶装满,但都是山寨货,很便宜,质量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候稀得像水,有时候倒出来一坨果冻,现在应该绝迹了。后来我们洗发水和肥皂都用不起了,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家里连大米都没有了,吃不饱肚子,只好去邻居家里借。
我甚至做过一件缺德事,怂恿一起玩的小朋友,去她家米缸给我舀几杯大米,她照做了,对不起。
但这还不够。
我家旁边是猪圈,猪没见着,圈的后面有好几个装厨余垃圾和潲水的大桶子,母亲去捡可以吃的,我在一旁举着一个盘子帮忙接,有时候是塑料袋。
那时候觉得很好玩,像寻宝游戏一样,我问母亲为什么要来这里捡吃的,至今记得母亲没有回答我,每次捡完吃的,母亲整条手臂都会脏脏的。
有一天我和母亲回家,发现家门前乱七八糟堆着我们破破烂烂、为数不多的家当,交不起房租,我们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其实之前房东来崔租过,有两次房东走后,母亲没有任何预兆晕倒在地,我喊她,她没有反应,我慌得大叫,连叫了两句“妈咪!妈咪你做什么?”我那时候不懂什么叫晕倒,只能问做什么,而且真的叫“妈咪”,读小学后就喊“妈”了。
好在后来她自己慢慢醒了,当时的恐惧心慌在我二十多年后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她第一次晕倒是从左边倒下去的,还撞到了靠墙的钢丝床。
当时母亲看着我们的“破烂”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沉默地捡起来,我笨手笨脚地帮忙,那时候太小,还不懂,只觉得就连门前烂地低洼里的青苔也显得很有趣,我举着一个背包,小心翼翼地躲过对我不友好的青苔,心想可千万别摔跤呀!
我上学比同龄迟了差不多两年,小时候经常自卑,读书时候不快乐,犹记得好朋友们在我背后密谋整蛊我的话,被我听到了,她们自以为很隐蔽,但是我耳朵很好使,我什么都没说,卑微地希望她们能真正接纳我成为好朋友,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有一次被一个男生欺负,我追了他半个教室,被他一脚踹到肚子,疼得我整个人捂着肚子在讲台面前哭,下面的同学们因此得到了同样的快乐,笑声喧天。
一直熬到了初中住宿,受不了的我提出退宿,一切很顺利。
我每天五点多起床,吃早饭后我妈用小电瓶车载我去公交车站,我坐几十分钟的公交车去上学,我常常赶不上早读,然后晚上下课回家,虽然很累,但是我很快乐。
到了高中,我遇到了很好的同学,很好的舍友,宿舍氛围真的很好,我终于知道原来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也开始有了朋友,那是我十几年来最轻松的日子。
后来高三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开始发生了很极端的变化,我渐渐和朋友疏远,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可惜任我如何纠结都没用,就像跳崖中途后悔却无济于事。
我抓不住究竟是什么让自己痛苦,因为你明明想要朝阳光大道狂奔,结果实际乌云密布阴暗爬行,很难解释清楚。
确诊是很后来的事了,这几年一直吃药,我有好多次不想活了擅自停药,每次都难受得生不如死,就很奇怪,停药前两天没有任何反应,两天后就翻江倒海不带停地吐,它会延迟出现。
就像我小时候的经历,那时候的天真快乐在长大的过程里,日积月累地变成了一层层的伤疤,掀开想追忆过往,没想到直视到的是鲜血淋漓。
这两天没有吃药,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回家后喝了一杯水,没多久胆汁都几乎吐出来。
我读书读不好,工作也做不好,是一个标准的废物,只有靠吃药才能维持普通人正常生活这样子。
而我的母亲,含辛茹苦把我这样的废物拉扯大,她从小就过得比我苦得多,后来想想,其实是我的出生延续了她的噩梦,我的存在和死亡成功让痛苦和灾难贯穿她人生的始终。
我不敢想母亲得知从小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儿摊上了这样的的事,内心有多么恐慌无助,我在里面给她打电话,听到她的哭腔问你怎么样了?我说不出话,她说会没事的。
我死寂的世界开始动荡,我都准备交代后事了,唯有至亲把我稍微拉回来一点,这一刻我开始了万分不舍,但我还是忍着哭说,算了,别管我,你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当没有生过我。
母亲终于哭着说为什么呀?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母亲五十多快六十岁了,她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她很勤劳,很能吃苦,一辈子都在操劳,她还在打工,每天起早贪黑,一个月不休息一天,只为多赚一些钱 。
我出来后终于见着母亲,她头发有点乱,眼睛红肿,声音哽咽,脸色憔悴得可怕,她一见面就冲上来抱着我小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我没有反驳甚至笑着安慰她,拍拍她的后背,说放松一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她说自己一夜未眠,我在里面也一夜未眠,我们都一样,区别在于我想的是她的余生,她想的是我的以后。
我希望她没有我的余生能照顾好自己,她认为没有我的以后没有任何意义。
在那段时间里,我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里面没有窗户,我分不清白天黑夜,惨白的灯光不分白昼都是一个亮度。
失去了自由后,我坐在很硬很窄的板凳上,手腕动弹不得,整个人能活动的范围小得可怜,我肩膀腰背全身上下都痛,我不怎么更换姿势,因为无论怎么样都难受,要的就是你难受。
时间流逝的感受就是肌肉疼痛的持续增加。
越是疼痛,我的意识就越清醒,我看着天花板,满脑子都在计算着如何能让母亲尽快适应没有我的日子。她连智能手机都没用明白,很多生活常识不太懂,她只知道埋头干活,她只知道赚多点钱让我们的生活更好一些。
母亲腿脚不好,她计划过两年退休了去做手术,特别期待地说做好手术就不痛了,可以穿漂亮鞋子了,她这辈子都没有穿过漂亮鞋子。
她总念叨去新疆,我总是愿意答应她这些,我答应她我赚够了钱我们就去新疆旅游,我有驾照,到时候租车带她自驾,她很高兴,每次都满脸憧憬。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因为这个结果我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
我们没有后盾,我们相依为命,只有彼此。
我有一刻感到愤怒和怨恨,为什么不能让她过得好一点呢,她真的太苦太累了,为什么呢?
后来又想,其实都是我太无用了,我才是罪魁祸首,我在干什么?我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能这样呢?
我没有运气好的时候,我穷,我想赚钱,可状态又总是很差,我有很多事都没办法去像别人一样完成好。
我真的很希望自己是一个普通而健康的人。
我靠写文赚到钱的时候,真的很感恩老天终于不再苛待我,我无数次感恩,我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也许人不会一直倒霉下去。
但一切不过镜花水月,都是假的,你越是讨要不属于你的东西,归还时你不但要连本带利,还要让你这辈子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原来我一直都没有改变过,还是很糟糕,后悔,但是没有退路了。
但为什么要让我的母亲也承受这样的厄运呢?我没什么留恋的,我唯一放不下母亲。
回来后,我看着母亲疲惫的脸,我竟然希望她能更老一点,这样,她日后需要我陪伴的日子就会少一些,她需要孤独承受痛苦的时间就会短一点。
其实我现在做的并非去挣我要偿还的一切,这太难了,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余地。我和母亲为了买房,东拼西凑地借钱,我们本来就欠着很多债,我能怎么办呢?
母亲五十岁之后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她为此高兴而哭,一次又一次,在空荡荡的新家里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幸福得不行。
她说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这样她心里才踏实,她说我们不会像从前那样被人赶出门了,为此我背着巨额债务也心甘情愿。
这真的很可笑,我真的尽力了,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我很愧疚,有很多对不起想说,原来我从始至终都无能为力。
所以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去挣一趟有去无回的单程路费,让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在这场没有再见的离别中,都不至于太过狼狈。
九酒已老实: 当警察在电脑前一笔笔记录流s时,我坐在那张专用椅上,想了很多。
想我这前半生,失败透顶,不能生在和睦有爱的家庭,从小养成的讨好型人格又让我在成长道路上受了很多委屈。小时候没小伙伴一起玩耍,只能拿奶奶的药瓶自说自话;明明害怕被抛弃,因为那时候家里没电话,没接到妈妈从她老家打到村里亲戚家的电话,害怕她生气不回来了,哭了一整晚,没想到兜兜转转,家还是散了;由于家里穷,从小到大谨小慎微不敢闯祸,没想到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啊。胆小懦弱又无能,努力想学会自己爱自己,为此看了很多心灵鸡汤,但情绪一直反反复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破茧的蝶,当写的文能得到小天使的青睐,真的真的很开心,被认可的感觉真的太美好了,也很珍惜每一条评论,每次更新最期待的就是在评论区和小天使互动了,我那时候以为自己真的长出蝴蝶的翅膀了。只是经历这一遭,我被彻底拍醒了,原来我终归还是一条毛毛虫,一个小丑,现在还是网络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