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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对养老院真的误解太深了

大家对养老院真的误解太深了,觉得住养老院的老人好可怜……说句扎心的,我们大部分普通人,都未必住得起养老院。入住养老院,最最重要的一条标准是:老人或其家属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而不是有没有儿女。有儿女未必能住得进去养老院(一入院就要缴钱),有钱是一定有养老院愿意接收你的。在普世的标准里,大家会把老人分成 4 类:1. 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差钱 + 不差照顾的人手的;2. 家里有钱(当地中产及以上),缺人手 —— 进养老院的主力群体;3. 没钱,但是孝心感动天地,房子小,人手紧,一家人一地鸡毛,担责的女性深夜流泪、怨天怨地;4. 没钱 + 没人手,老人小病靠拖,大病耗不过随便看看,早死早超 S 的。我们潜意识,都希望自己成为第一类家庭及老人,而现实是:大部分是 3、4!我们就是很难承认,养老院的费用就是超出一般家庭的预算了呀。我去过湘潭的某家养老院探亲,3500 一个月 / 人,80 多岁的两老人住一个大单间,带独立厨卫,冬天 24 小时有暖气,床头有警铃,因为旁边楼栋就是本市的二甲医院。算是养老 + 医疗结合,在我看来,这种 3500 / 月的消费性价比,非常高。楼下有食堂可以打饭,还有棋牌室、乒乓球台,大花园……万一啥时候一口气上不来,警铃一按,医护就抬着担架冲进来了。我查了一下,当地 2023 年的平均薪资是 6800,

等于家里一个老人一个月要花掉,孩子半个月的工资(or 老人 1 个月的退休金)。

当地有没有便宜点的养老院呢?肯定有那种 2000 左右的,肯定有人会说:便宜没好货,会被打、被虐……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往前看,30 年前,我读小学那会,老师是可以公开在班上扇学生耳光、踢学生、把学生当牛马一样抽的,因为小孩弱势,也没有啥机制能有效规避、防范。现在这种暴力,是可以上热搜的,是可以被投诉到教育 J 的。大家担心的这种被欺负,以前有,现在也肯定有,只是数量和概率极大地降低了,且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规范,就像大城市,1 岁半的娃娃都可以开始托育了,这放以前想都不敢想。不是人心变善了,而是资本需要赚钱,市场缺口巨大,

有利益的直接驱动,养老的环境也会越来越好,老人都不去养老院消费,

这个钱全部让卖墓地的人赚吗?

只要你钱多 + 不当软柿子,没那么容易被欺负的,毕竟你多活一天,人家多领一个月的工资。

我们其实心里都有数,自己的家庭大概属于哪一类,第一类家庭养老是相对稀缺的,那么努努力,向第 2 类进养老院靠拢吧!

Alexandra的妈妈,非常优雅

Alexandra 34岁 现居广东广州

在我母亲得癌症之前,我一直觉得身为独生子女是100%的好事。

我的先生来自一个多子女家庭,说不好听一点,我是有点不屑的。在我以前那种狭隘的认知里面,不管是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关注度,还是教育资源,独生子女都是更好的。

直到2020年的10月份,我的妈妈和婆婆同时查出了癌症。

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多子女家庭的好处。我婆婆比较幸运,她是原位癌,只需要做一个微创手术。期间就是我先生的弟弟妹妹在照顾,他直接陪我回湖南看望我妈妈。

当时我在深圳的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在长沙医院的时候,我一边陪我妈妈,一边还要打电话会议打到深夜。

第一次手术还是成功的,医生说完全不用担心,定期复诊就行。没想到在2022年1月,查出了复发和脑转移。

我记得那是大年三十的前两天,我白天要烘托气氛,高高兴兴跟大家过年,一到半夜就在房间里一边哭,一边查肺癌治疗相关的资料。

那时候我刚生了女儿,还在哺乳期,本身就是严重睡眠不足,还有些产后抑郁。最后压力到了一个临界值,不得不开始看心理咨询。

从2022年上半年开始,我几乎是每两个周末就要往返于广东和湖南之间。当时疫情还比较严重,导致我的健康码经常就是黄的红的,去哪里都很不方便。

我妈回湖南的时候,我就让育儿嫂带着孩子一起去。这期间育儿嫂还提过离职,我只能给她加薪稳住她,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尽量就用钱解决。我的想法是让我妈妈能一直看到孩子,因为孩子很可爱,或许能让她产生更多生活的希望。

现在回过头反思,我也是在牺牲我孩子跟我之间的亲密关系,去帮助我妈妈。但是我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努力就是会有回报的,但是从我妈妈生病开始,我所有的认知都被打碎了。2022年10月份,医生跟我说,我妈的癌症已经转移了第四期,生存时间的中位数可能就是一年左右。

突然被告知妈妈的生命只有不足一年,谁能受得了?一开始我没有告诉我爸,我爸也已经60多岁了,一个人硬扛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和我爸说了,我爸听完直接就哭了。我一边要照顾我妈的身体,一边还要照顾我爸的情绪。

压力太大的时候,Alexandra会选择徒步排解

工作上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因为休完产假,过往功绩和职能在互联网大厂里几乎被重置了。到最后几个月我的心理压力已经大到不行了,在办公室里好几次就提不上气,呼吸不了,直接去医院急诊了。

就这样到了2022年底,我毅然决定离开职场一年,回广州专心陪我妈妈治病,照顾孩子。

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担心过父母的养老问题。我父母都是国企职工,福利相对来说比较好,家里也有一定的积蓄,我也很早就给他们配置了商业保险。

我父母也是很独立的人,特别喜欢出国旅游,经常带着我们家的狗一起自驾。他们还计划在我爸退休之后,买一辆房车,一段时间在老家居住,一段时间在广州居住,一段时间全国自驾或者去全世界各地旅游。

各类医疗记录和保险报销都是Alexandra管理的

我妈生病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些只是很美好的设想。作为独生子女,要承担的实在太多了。

我妈以前是个充满求知欲的人,大到国际形势,小到亲朋好友家里的动态,她都会关心。但是最后的那一年,她的人生只剩下“癌症”两个字。

她经常半夜两三点钟就把我爸摇醒,喊他起来聊聊人生。和我们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开始讲自己的病情,给我们交代后事,全家的精神好像都被她拖垮了。

我妈所有的医疗方案,都是我来做决定的。是继续原有的治疗方案,还是尝试新药;是在中山肿瘤医院治疗,还是在广东省人民医院治疗;包括最后医生觉得没必要再治疗之后,是我决定放弃治疗,让妈妈转入安宁疗护病房。

她去世之后,我去医院办理结账手续,还去找了我妈的主治大夫,问我当时的决定做得对不对,是不是换一个方案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我妈最后走得很突然,家里很多亲戚都赶不过来,孩子和育儿嫂在家里休息,第一晚只有我、我先生和我爸在灵堂守着。那段时间我爸状态不好,我就让我先生陪着他在楼上休息,反正我也睡不着。

我人生可能最悲惨的瞬间,可能就是一个人给我妈守灵堂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先花了两个小时写葬礼致辞描述我妈的一生。到了后半夜,有时候就出去走一下。

那天晚上很多家庭在办仪式,我都走了一圈,看到门口的花圈和讣告,我就在找哪些人比我妈年纪小,但凡看到比我妈年纪小的,我心理上都会宽慰一点点。

陪我妈妈抗癌的过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我有兄弟姐妹就好了。后来我在小红书上表达我的这种想法,评论区就炸了。有一些人留言说,你想要一个兄弟姐妹,无非就是想要有人分你的账单。

我只能祝福他们,永远不要碰到这些事情,要不然他们只会比我更崩溃。我这还是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况下,精神压力已经承受不了了。

我以前是不考虑二胎的,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的女儿以后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我都尊重她的选择。但是我跟我先生迟早也会生病,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我不希望她像我一样 ,独自承受我经历过的这些事情。

2

我把57岁的爸爸,送进养老院

牛油果和她的两个儿子

牛油果 34岁 现居河南郑州

我的爸妈在前年离异了,所以在父母养老的问题上,我可能比其他独生子女更麻烦。他们的父母可以互相照顾,而我要分头照顾两位老人。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和爸妈的关系不是很好。他们一直不太管我,我幼儿园上的就是全托,小学一开始在姥姥家那边上学,后来转到奶奶这边,每个亲戚家里我都住过。

我爸妈之间的感情也不好,在经济上都是自顾自的。在别人看来,我们家条件不错,我又是独生女,应该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实际上我每次要生活费都特别难,他推给她,她又推给他。

不管是我结婚还是生孩子,我爸妈都没有提供经济支持,也几乎没有帮我们带过孩子。我妈喜欢打麻将,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就瞒着我向我的老公和公公婆婆借钱,最后闹得特别不愉快。

但是因为我是独生女,给父母养老就是我的职责,我从来没想过不管他们。

我爸妈离婚之后,两个人各过各的日子。我爸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本来就有心脏病、糖尿病,后来得了脑瘤,前前后后住了好几次院。

最严重的是今年元旦的时候,我爸差一点就瘫痪了,处于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

我妈肯定是不会照顾我爸的,我虽然是全职太太,但是家里有两个孩子,实在有心无力。而且当时我爸上厕所、洗澡都要人帮忙,我一个女孩子不太方便,最后几乎都是我老公在伺候我爸。

我们也尝试给他找过保姆,但是我爸脾气特别差,根本无法和保姆相处。也不可能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然一个家都会鸡飞狗跳。

最后我决定,把爸爸送进养老院。

养老院的环境和活动

我的奶奶和姥爷当年都是住的养老院,所以家里的亲戚对这个决定基本没有异议。但就是住哪儿的这个问题,我和他们吵了好几次架。

一开始我给我爸安排了郑州的养老院,条件肯定比我们老家巩义的好,再加上离我近,方便照顾。但是他说不要,硬要回老家,我没办法,只能给他拉到巩义。手续办好了,都住进去了,他又觉得巩义的养老院不够好,还是要回到郑州。

我那段时间天天拉着他到处跑,郑州的医院和养老院几乎跑遍了,他一会这儿住,一会儿这儿不住,一会儿住单人间,一会儿住多人间,给我折腾了几个月。

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刻地认识到,独生子女的父母养老问题,真的只能靠自己。家里的亲戚都是只动嘴,不会出钱出力,还要给我们添乱。

好不容易在养老院安顿下来了以后,我叔打电话给我,说他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姑在老家的养老院工作,想让我再把我爸转到那里去。

我当时特别生气,我没让他们出一分钱,出一分力,只是想落个心静,但他们指手画脚的劲儿一个比一个大。我爸生病这么多年,都没见表姑来看过他一次,还指望她能照顾好我爸?况且万一我爸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带俩孩子立马跑回去,也不现实。所以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

但是如果我有兄弟姐妹,他们和亲戚就不一样了,我也不用一个人来承担这些压力。

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和我的表姐表哥表弟在一块儿玩,连大年三十晚上我都是在我表姐家过的,特别依赖他们。

我的老公虽然有个亲弟弟,但是两人相差19岁,所以他的成长经历和独生子也差不多。因为我们自己成长过程中就没有兄弟姐妹陪伴,我们俩都觉得孩子越多越好,所以自己也生了两个孩子。

反观我的公公婆婆,和我的父母就非常不一样。特别是我的公公,他是一个特别有规划、未雨绸缪的人。不仅提前给自己买了保险,还因为担心我们有变故,连我们儿子将来需要用的钱都存好了。

现在我妈妈身体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我就定期去看望她。原来我还会给她买东西,但是我妈那种人,无论你给她买啥,她都给你骂骂咧咧的,现在我也不买东西了。

我爸的养老院就在我家附近,我每周会去看他几次,带他出去吃东西,出去转转。

养老院里的氛围也特别好,护工特别负责,还有其他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可以聊天打牌,生活特别充实。各种器械也很齐全,住了不到两个月,我爸就恢复可以自己走路了。

一开始每个月的费用是4000多,再加上药费,除去我爸自己的工资,我每个月也要补贴一些。现在因为我爸身体好了,养老院费用都降了将近1000块钱,经济压力又减轻了。

我爸以前也不相信可以靠我给他养老,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他现在特别信任我,见人就说:“谁说啥我都不听了,我就听我闺女的。”

看着我爸一天天健康开朗起来,我真的很欣慰,苦日子终于算是熬过来了。

3

希望孩子快快长大 父母慢慢变老

Summer一家四口

Summer 38岁 现居美国西雅图

从2009年去澳大利亚读研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海外,父母在南京生活。

我和先生是在澳洲认识的,然后结了婚。从2012年到现在,我们一直居住在美国西雅图。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大刚满8岁,老二还有一个月满5岁。

在国外的华人,多少都不太愿意谈父母养老的事情,因为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大家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父母身体健康。

虽然出国早,我一直和爸妈保持着很紧密的联系。疫情之前,我们每年都会回国探亲。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们也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每年都会相聚,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

我爸今年65岁,我妈63岁,不算高龄。所以以前更多考虑的就是他们的退休生活丰不丰富,从来没有养老问题迫在眉梢的感觉。

直到2020年底我爸的一次意外中风,我才深刻感受到了海漂独生子女的痛苦。

当时正好是疫情,中美航班熔断,机票又贵又难买,就算回去了还有“14+14”的隔离,一个月时间就没有了。再加上那个时候我的孩子还特别小,我妈就跟我商量说,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安心待在美国养孩子。

到了去年,我爸脑内积水的情况加重了,又需要做手术。我妈在我爸手术前一周也生病了,发烧感冒,在医院挂了好几天水,医生劝她住院,她说孩子在国外,老公要开刀,所以她不能住院。

我和老公在美国都是异乡人,举目无亲。我是全职的房产经纪,工作优点是时间灵活,缺点是收入不稳定,我先生是家里的经济支柱。

两个孩子刚开学,哥哥和弟弟上学放学时间不一样,而且兴趣班的时间有时候都是冲突的,平常我俩都分开各送一个娃。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回国探望父母,但又不忍心让老公在家里一拖二照顾两个小朋友,他还要工作,难度系数也非常大。

但是我先生很理解我作为独生子女的难处,支持我回国照顾父母,最后的方案是他在美国照顾哥哥,我带着我家弟弟回国,陪了父母三个星期。那也是哥哥弟弟第一次分别这么长时间。

现在我爸仍然在康复中,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是我妈妈在照顾他的起居。

上个月,我妈由于肝功能指标异常被医生要求住院检查几天,我妈只能拜托家里的亲戚帮忙照顾我爸。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妈是突然生了重病,那我是不是就要面临立马要飞回国,要在国内照顾多久的问题?在国内的父母突然生大病生重病,这是海外华人最不想面临的困境。

2023年6月回中国探亲,一家老小外出旅游

我的父母一直是非常开明的,不管是我想要去澳洲留学,决定和我现在的老公结婚,现在在美国定居,在这些人生重大问题的抉择上,他们都很尊重我的选择。

但是我能看出来,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们内心还是希望我以后会回国。可他们也做好了思想准备,知道这个事情对我来说不是那么现实。

我们开诚布公地聊过,我跟他们讲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就是你想人回去照顾你,那等于收入就没了。能够给你打钱,那说明有工作,恐怕没时间一直陪在身边。

特别是到我这个年龄,过了35岁,回国找工作难上加难。现在至少在经济上我可以帮忙,我妈觉得太累的话,可以找个阿姨来帮忙做饭或者请个护工。我爸一年还可以去康复医院住一段时间,我妈相对而言就能轻松一点。

这点想通了,孩子是在海外,还是在国内别的城市,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就算是在同一个城市,子女也很难做到时刻陪着父母,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和我说,很希望自己有兄弟姐妹帮她分担父母的养老重担。我开玩笑说:“理想很丰满,也许现实很骨感。”社会新闻里有那么多为了父母养老闹得鸡飞狗跳的兄弟姐妹,自己是独生子女可能也没那么糟糕。

其实养老是一个社会性的难题,社会和媒体不应该一味给子女灌输“养老”就是“守老”观念,也要多多鼓励即将步入老年社会的父母,锻炼身体,定期体检,保持好心情,接受新事物和新观念,尝试更多样的养老方式。

比如中国人不太考虑遗嘱的问题,觉得这是一个比较敏感和不吉利的话题。遗嘱看起来跟养老没有特别大的关系,但其实是我们未来留给孩子的一个“礼物”。

在老大出生之后,我和我老公就找律师立了遗嘱,主要是如果一方或者双方遇到意外,孩子抚养权交给谁,个人的很多医疗决策要怎么做。比如意识不清醒,不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决定权交给谁?或者医生判断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要不要插管,还是选择临终关怀?

这些事情我们都沟通交流过,确认好了,公证在了遗嘱里。遗嘱执行人就照着办就可以了,这样我们的孩子们在道德层面的压力会小很多。

下个月回国,我也打算和父母谈一谈这件事情,让他们也做一份遗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另外我也计划去考察一下南京的各类养老机构。

中国人可能觉得“养儿防老”,但是在外国人的观念里,孩子和父母是互相独立的个体,他们并不想依附于子女。所以大部分老人会自己去选择住养老机构,比如养老公寓、养老院、家庭护理院等等。

现在国内养老也是一个新兴产业,养老院的选择很多,条件也越来越好。如果人们的观念能慢慢改变,制度方面越来越规范的话,对父母和子女都有益处。

我现在毕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个年纪,很多事情难以权衡。如果我爸妈愿意来美国的话,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是他们也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圈。

我只能希望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在我有更多收入、有能力回国陪伴他们之前,孩子能快快长大,父母能慢慢变老。

一个人生病了才知道

今天我和我老公请了假,来陪我爸办住院。

我老公开车带我们来,医院旁边停车非常紧张,只能把我们父女俩先放下来,他去远一点的地方停车。

我用轮椅推我爸。

我已经是女人里壮实级别的了,产房里生孩子最后差一口气出不来都是我爬床上去帮孕妇压肚子。但我真推着他有点费劲。我爸 174cm,170 多斤。但凡地面有个 2cm 的高度差,我推轮椅就过不去,等我想用点力冲一下,就感觉轮椅一个趔趄。但凡我推轮椅有困难,他就要架拐站起来自己走,他不愿意麻烦别人。

在 X 线室外,我看见另一个男人可能也是外伤,双下肢带着支具,都骨折了,两个脚肿的一塌糊涂。那个男人比较年轻,四十多岁,比我爸更高更胖,目测体重可能有 180 斤 —190 斤。他拍片子需要从平车上挪到检查床上,因为下肢都动不了,得三个人照顾他。两个跟他一样壮的年轻男人 + 跟他差不多年龄大的女人(可能是他妻子,负责拿东西,办手续、付费,搭把手)。

看见这一幕,我跟我老公说,咱再生一个吧,你看看,一个人生病了才知道啥叫人多力量大。

有人这时可能要说,老了可以请护工。

今天我进了医院,骨科的在院护工 200 / 天,不是一对一,整个病房一共就 3 个护工,住了三四十个病人,而且是中年女护工,还不是男护工,真到抬人的时候也是 3 个护工一起搭把手。护工能做的,就是帮你翻翻身,打打饭,倒个尿盆,喊下护士。

跟病人聊天缓解病人心理问题,手术签字,医疗缴费,办理各种手续,还是得家属自己来。

而且这些护工只照顾在院病人,由于床位周转快,绝大多数病人还来不及到 “一直绝对卧床卧到精神崩溃” 的地步。而精神崩了的病人才是最难照顾的。

急门诊、住院部大厅拥挤的人群里,绝大多数病人都是 1-3 个家属陪护的,即使像我这样整天出入医院,大同小异流程都懂,已经不需要怎么咨询,直接进门就能顺溜地完成所有事的人来跟着陪护,也难免有手忙脚乱的时刻。

我想,等到有一天我老了的时候,年轻人稀缺,如果每个病人都需要至少 1 名陪护,贴身的长时间的护工仍然不是大部分病人的选择,劳动力市场到底要收多高的价格才能跟得上这么大的人力缺口。

除非我们 80 后 90 后 00 后到时候能接受像幼儿园和养老院一样集中式的管理模式。但集中式管理,如果还相对平价,就意味着对每个个体来说,一定是不够细致,甚至粗放的。

但从 —— 目前 80/90/00 后年纪轻轻来生孩子住院时,对医护人员服务态度的高标准要求、对家属心理支持需求、对房间硬件的挑选、对细节的追求 —— 来看,就知道,我们到老了,可能很难像他们 50 后 60 后如此 “忍耐” 粗放的康养护理模式。

今天我还跟我爸说,其实在上海看病,医疗费不见得比在老家贵很多,甚至是持平或略低的。因为医院周转快,辅助性质的用药能不用就不用。但对于病患来说,医保报销以后,最大的开销是异地就医的吃、住、行、康养、家属误工的费用。

假如一个人生了大一点的病,父母要带孩子异地就医,如果还需要住院治疗,前后等床位,加上等待的时间,加一起可能也要一两个星期了。这笔异地就医人吃马嚼的费用,也是大头。

人在健康的时候,从来都意识不到,一走一跳,一呼一吸,一笑一闹,这样自然的生命活动是如此珍贵。

‌‌“不管多成功,没孩子就是失败‌‌”这种话

 ‌‌“不管多成功,没孩子就是失败‌‌”这种话,看起来像是针对成功人士,其实正相反。

对真正的成功人士来说,从公关角度讲,这不是伤害,反而是加分项。因为成功人士最怕的就是大众的嫉妒,现在有这样一个你自己真心不在乎,而别人真心觉得你很在乎的‌‌“弱点‌‌”,就不会有人黑你了,还不偷着乐去?

然而,这种话真正伤害的是谁?或者说,说这种话的人,真正针对的是谁?不是名人,而是普通人。要知道,鄙视链的崩解,总是从高端开始的。传统上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情,总得先有一些反抗者过得风风光光,然后才会带动普通人觉得‌‌“这也没什么‌‌”。当然,此时卫道士还是可以说,你又不是XXX,她不生孩子可以你不行。但这毕竟已经退到底线了,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另一个防线,那就是‌‌“其实那个XXX心里也很苦‌‌”。

这真的很聪明,因为首先,那个XXX不太可能出来辩解;其次,正如我刚才说的,对具体的个人而言,最聪明的做法是默认‌‌“我也很传统的‌‌”,这样反而可以获得同情加分;最后,就算那个XXX真的站出来说‌‌“你们这些人太low了,我真的不在乎‌‌”,那些嚼舌头的人也可以大度地说:嗯嗯嗯是是是,我懂的,你心里苦但是不好意思承认哈哈哈哈。

看,完美的闭环。正因为如此,这是一种很好用的策略。但是again,它本质上不是针对名人的,而是针对普通人的。嚼这种舌头的人,难道不知道那些名人过得比自己好太多吗?他们是知道的。那为什么又憋不住要这样说呢?因为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只要有‌‌“不生孩子又风风光光‌‌”的名人存在,就一定会有大量的普通人受到影响,可是又找不到借口直接开骂,所以就只能阴叨叨地酸一句‌‌“其实她也是很失败的‌‌”。既安慰了自己,又警告了旁人。

所以,该怎么回应这些人呢?其实也简单,接着对方的话说就行了:

对对对,没孩子再成功也是失败,有孩子再失败也是成功,你看看你,多失败!


@一年之计在于春:医院上班多年,见证了无数死别。

这么说吧,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人,一个人老死在家中的概率很大,只结婚不生孩子,当老伴先行离世后,一个人老死在家中的概率同前。

而结婚后生了孩子的,孩子长大结婚后愿意跟父母同住的可能性很小,当老伴离世后,同样也会面临一个人老死在家中的情况。

也就是说,无论你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有相同的概率一个人老死在家中。

那如何避免一个人死在家中无人知晓呢?一是去所属社区报备自己是独居老人,社区工作人员 9 会定时登门看看你的情况;

二是自己能走动的时候,每天按时按点雷打不动下楼去找小区 9 的同龄人玩,成功打入圈子后,你但凡哪天没去,她们便会到家里来看看你是不是病了或死了;

三是生活部分不能自理时,赶紧联系一家条件好点的疗养院,去里面呆到死。

死亡后,思想化为虚无,身体归于坐土,身边有人无人没任何区别。我们在意的不过是尸体能不能被第一时间发现,能不能死得体面一点,不恶心到别人,仅此而已。

从广州到我的老家开通了直达高铁,1500 多公里,7 个半小时。2024 年,春运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直达的高铁票抢不到,我就先买了一张到武汉的,再转车回家。可惜临出发前,12306 发来短信,到武汉的那趟车因为冻雨、降雪的极端天气被取消。我只好补买了大年初一清晨广州到武当山机场的机票,凌晨四点多打车出发,五点多到白云机场,托运行李的队伍排起长龙。飞机在晨曦中升空,中途几次遇到气流,剧烈颠簸。空姐发给我一盒饺子,随后在动荡的机舱里蹲下来,以防摔倒。

上次回家跟父母过春节,早在2018 年。2019 年春节,我在温暖的老挝旅行度过,那时,世界还充满欢欣和躁动。后面几年,出行不便,人心惶惶。2022 年1 月,外婆突然离世,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我的父母终于成为了老人。爷爷奶奶去世较早,外公困在阿尔兹海默的时间迷宫里多年,先于外婆去世。外婆是父母的双亲里,最后一位入土为安的。

外婆去世前,每年冬天,父母都要把她从寒冷的县城接到有暖气的市里过冬。外婆已衰朽到行动不便,早晨下床,像下山一样艰难,下楼是完全不考虑的,对她来说,那是春暖花开回县城时才要做一次的极限运动。朝朝暮暮,她开着最大的音量,看戏曲频道,晚上七点入睡。最后电视机烧坏了,外婆也没熬过86 虚岁的冬天。

最后几年,外婆像一尊枯萎、安谧的神像,父母在她的衰老面前,显得健壮、有用,在照顾老人的节律中,他们中年的位置得到确认。如今,兢兢业业完成了赡养义务,他们来到了人生的晚年。

而标志他们晚年生涯到来的,是年龄的节点。2022 和2023 年,父母亲相继度过了60 周岁生日。尽管60 岁的妈妈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老人,但退休以后,她参加了老年大学。妈妈年轻时曾在文工团工作,会一些简单的舞蹈。老年大学的舞蹈老师希望妈妈也来代课,她犹豫了一阵,拒绝了,因为不想辛苦几十年后还要继续紧张忙碌。舞蹈老师没空时,又请妈妈去临时顶班,妈妈干脆从老年大学退了出来。活动太频密,她宁可自由一点,交钱参加了一个舞蹈班,享受做一个学员的从容。春节的街上,遇见一位阿姨,寒暄一阵,妈妈告诉我,这是她的舞友。

一年多以前,爸爸出了一次意外。他是驾驶汽车的老手,但并不熟悉摩托车。那天傍晚,临时取点东西,他借用一辆摩托,自信地出发,但刹车不灵,下坡时失控重重摔倒,失血,骨折,缝针,好在吉人天相,没有大碍,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基本痊愈了。爸爸喜欢锻炼,但最近,只要一运动,他的腹部便隐隐作痛,做了一圈检查,从CT,到肠镜胃镜,都查不出毛病。我们只能推测,也许是上次伤筋动骨后,留下的神经系统的后遗症。

那次爸爸出事住院,妈妈甚至没有告诉远在广东的我和弟弟。她的理由是,我们隔得太远,工作又忙,即便跟我们讲了,也没法回来在医院陪护,只能徒增忧虑。大半年以前,轮到妈妈腿部水肿住院。爸爸住院,陪护、送饭的是妈妈;妈妈住院,照顾她的是爸爸。两人在日常生活里拌嘴,忍耐,在患难时相濡以沫。我除了打电话关心几句,给一点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慰问金,什么忙也没帮上。父母以距离遥远为由,百般不想给我添麻烦,更加重了我的自责。

这半年来,妈妈在忙活的一件大事,是装修房子。她在好友的劝说下,买了套养老的电梯房。之前,他们习惯了住楼梯房,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她说,现在还有精力操心装修,等以后走不动了再操心,就晚了,以前住的五楼的楼梯房,还是适合年轻人爬。爸爸从机场接我,把车停在新房子的车库,我参观了装修到一半的房子和漂亮的小区。房子还是一片工地,裸露着水泥,横七竖八堆放着材料,像一个理想的胚胎,但这个理想,并不关乎盛年的人生奖励,只关于暮晚的轻拿轻放的寂寥。

新房子当然留了一间卧室给我,妈妈说我的那个房间太小,希望我不要见怪,我笑笑,没事,一年能回来住几天?春节期间,我看到留在家乡的表哥表姐表弟们,做着平凡的工作,过着充沛的人生,跑滴滴,开公交车,在小公司管财务,给银行运钞车做押运,也有人在体制内的‌‌“好单位‌‌”,几乎都已生儿育女,含辛茹苦。

而我和弟弟,却没有如父母所愿,进入婚姻和育儿的秩序。我常常想,这既是一套象征秩序,也是一套伦理和生活实践的秩序。我更常常困惑,如果选择不婚不育,我固然有权利放弃做一个父亲,但同时也剥夺了妈妈变成祖母、变成一个真正的老人的资格。我从她疲惫又有些不安的眼神里感到的,是她作为一个老人的不自洽。我和她的距离,真的只有1500 公里吗?我能借助高铁、飞机来抹平流动与离散的鸿沟吗?我能说清爱与孝的区别吗?我能在挂虑与自由的天平上,加上一个完美的砝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