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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两年 写书的收入雪崩

昨天跟 KOL 朋友吃饭,她作为作家(曾经是畅销书作者),说最近一两年,写书的收入雪崩。雪崩的原因很简单,用户普遍不买实体书了,只看微信读书 —— 但微信读书分给作者的钱少得可怜。尤其是开会员看书的人越来越多以后,她的一本书在 Kindle 上可以分四五千,Kindle 退出中国后,微信读书只分几百块钱,大概是 Kindle 的 10-20%。

就像拼多多挤压供应商,微信读书也在挤压出版社与作者。以前写书虽然不赚钱,但可以糊口,现在大多数作者糊口很难,极少数头部作者才能赚到钱。我朋友还能通过 KOL 的流量去做实体书宣发,收入雪崩,但多少有点。其他写作很棒,却没有私域流量的作家实体书卖不动,微信读书分钱太少,写书那点收入糊口几乎不可能。

朋友的新书宣发远不及预期,远不及历史成绩,但已经是该出版社当月的销冠。

即便如此,朋友做直播宣发时,直播间的粉丝都在问:老师这本书上了微信读书吗?

她:千万别,你在微信读书买的话,我是赚不到钱的。支持我还是买实体书吧,也就几十块钱。

粉丝:好的老师,就当是请你喝一杯咖啡了。

这种糟糕的作者体感,我没有系统性的调研,目前只能听朋友的一面之词。

朋友问我,微信读书这么做,把我们这些作者整这么惨,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答,以我的经验预测,微信读书这么做有如下好处:1、手机厂商和电子书厂商自建书城,微信作为跨平台书城,不可能用独占供给去竞争,只能打价格牌,否则就会出现 “腾讯应用宝” 被手机自带的应用商店挤成肉饼的惨剧。2、较低价格的会员无限量阅读,配合各种促销促活机制,的确对用户体验的提升巨大,腾讯读书的用户规模与时长都有显著提升,在增长为王的互联网行业内业绩亮眼。3、用户规模与阅读时长的提升,在推动 “中国人的阅读习惯” 这方面,的确具备较高的社会价值,很容易得到腾讯管理层的青睐。

好处很多。

作者死绝。拿本该给作者的分成去买自己的日活与体验。

再说即便作者死绝了,单单卖经典老书,也能持续好几年的高增长。

国内因为我不想提起的原因,出版社很难在谈判中处于强势地位,最终纷纷屈从于微信读书 —— 哪怕正在走向灭亡的命运。出版社死一大片,作者死一大片,对微信读书有什么影响呢?单单卖经典老书,也能持续好几年的高增长。几年后,GM 可能都退休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这让我想起上世纪,成都一些县城普及公交车时,人力三轮车夫游行抗议,螳臂当车。

但出版社与实体书作者的消亡,与人力三轮车的消亡还不是一回事。

也许多年以后,在新书出版方面,我们就只剩网文可以看了。

最后,我朋友说,下次出书可能就不出实体书了。那点点钱,不如在公众号开连载做付费阅读,收入大差不差,还不用花费宣发的偌大力气。她是公众号的大 V,她可以这么做,其他没有私域流量的作家怎么办?未来无人知晓。

@阑夕:从电子书平台的月卡制能跑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力回天了,当然出版业多年来都在一个漫长的死亡过程里,突出一个将死不死、要活不活,反而有了狼来了的审美疲劳,也别说网文了,番茄小说把阅文花了 20 年摆好的桌子都掀翻了,这又上哪儿说理去,时代的奔跑不歇从高燃 BGM 变得厌弃抽象起来,就是从越来越多的回过神来开始的,已经记不清楚当初是为啥要跟着跑来着。

我小时候读过一本中医书,繁体字竖排版的,里面都是能治病救人的方子,是先父20世纪60年代初从甘肃到新疆时带来的。先父是旧式文人,会文墨,能号脉开方。我几乎看不懂那些药方,却记住不少中草药的名字。后来我在野外遇到并认出这些草药时,内心的惊喜无以言表,好像两个早已相识的生物又在荒野中遇见。那些能医病的神奇草木,长在房前屋后、荒野地头,年年岁岁地与人相依为命。

后来我写过许多植物,还有动物,都是与人相依为命的。

它们在我的文字中是有灵性的鲜活生命,是另一种生活里的我自己。

我写一棵草时,仿佛已经跟草长在那里,扎了根,生出茎和叶。

写一片被西风刮远的树叶时,我的心也跟着它去了遥远天地,经历它所经受的风雨寒暑。多少年后它被相反的一场风吹回来,我还能认出它,就像认出经历了同样命运的自己。

写蚂蚁时,我仿佛在它的阴湿洞穴里住过,身上带着那里的酸楚气味。

在那样的书写中,仿佛活成一只蚂蚁的我,和执笔的我静静对视。这是唯有文学才能感受和表达的。文学是我们和万物间的相互感知,相互看见。

作家写什么像什么,那是到达。一般的写作者都可以做到,因为我们的语言本身有对事物的描述功能。但还有一些作家,他写草时仿佛自己就是草,写蚂蚁时自己已经生活在蚂蚁那里。他写的每一朵花,都向整个大地开放自己。

作家是跟石头说话的人,能让石头开花,让一粒尘土睁开眼睛。

作家是老去时光里的顽皮孩子,怀揣着初来人世的惊喜。在他的书写中,万物又复归到刚刚诞生之时,一切感受都是新的。那些对世界人生充满了天真好奇和无尽遐想的文字,是写给内心那个孩子的。

好的文字是通达万物的。而这种通达,需要一颗天真的心灵。

一颗在时间的尘埃中不曾衰老、不曾消减、不曾丢失梦和翅膀的心灵。

有个朋友问我:“无产阶级的故事你会写么?”我想了一想,说:“不会。要么只有阿妈她们的事,我稍微知道一点。”后来从别处打听到,原来阿妈不能算无产阶级。幸而我并没有改变作风的计划,否则要大为失望了。

文人讨论今后的写作路径,在我看来是不能想象的自由——仿佛有充分的选择的余地似的。当然,文苑是广大的,游客买了票进去,在九曲桥上拍了照,再一窝蜂去参观动物园,说走就走,的确可羡慕。但是我认为文人该是园里的一棵树,天生在那里的,根深蒂固,越往上长,眼界越宽,看得更远,要往别处发展,也未尝不可以,风吹了种子,播送到远方,另生出一棵树,可是那到底是很艰难的事。

初学写文章,我自以为历史小说也会写,普洛文学,新感觉派,以至于较通俗的“家庭伦理”,社会武侠,言情艳情,海阔天空,要怎样就怎样。越到后来越觉得拘束。譬如说现在我得到了两篇小说的材料,不但有了故事与人物的轮廓,连对白都齐备,可是背景在内地,所以我暂时不能写。到那里去一趟也没有用,那样的匆匆一瞥等于新闻记者的访问。最初印象也许是最强烈的一种。可是,外国人观光燕子窝,印象纵然深,我们也不能从这角度去描写燕子窝顾客的心理吧?

走马看花固然无用,即使去住两三个月,放眼搜集地方色彩,也无用,因为生活空气的浸润感染,往往是在有意无意中的,不能先有个存心。文人只须老老实实生活着,然后,如果他是个文人,他自然会把他想到的一切写出来。他写所能够写的,无所谓应当。

为什么常常要感到改变写作方向的需要呢?因为作者的手法常犯雷同的毛病,因此嫌重复。以不同的手法处理同样的题材既然办不到,只能以同样的手法适用于不同的题材上——然而这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经验上不可避免的限制。有几个人能够像高尔基像石挥那样到处流浪,哪一行都混过?其实这一切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吧?只要题材不太专门性,像恋爱结婚,生老病死,这一类颇为普遍的现象,都可以从无数各各不同的观点来写,一辈子也写不完。如果有一天说这样的题材已经没的可写了,那想必是作者本人没的可写了。即使找到了崭新的题材,照样的也能够写出滥调来。

米兰昆德拉说自己爱上法语了

米兰昆德拉去世了。他是个捷克作家,那么问你一个问题:米兰昆德拉是不是捷克的骄傲?一定是的,和伟大的卡夫卡、哈谢克一样都是捷克的骄傲。捷克喜欢不喜欢他?一开始当然不喜欢,也不允许喜欢,后来喜欢了,还给人家发功勋奖。问题是米兰昆德拉大半辈子都在法国,你看他小说里的捷克是啥样?咱就不描述了吧。反正网上好多乱七八糟的诋毁莫言的理由,放大一千倍就是米兰昆德拉了。

而且他母语明明是捷克语,却居然用法语写作,好多重要作品都是法语写的,就好像那个《等待戈多》的贝克特,爱尔兰人,用法语写作;雅歌塔,匈牙利人,却跑到瑞士,也用法语写作;卡夫卡,捷克人,却用德语写作,一样的。大众层面最著名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好家活,据说明明是捷克语写的,可是首发的时候却非用法语来发。

他自己还说自己是法国作家,说自己爱上法语了,还打了个比喻,说是就像一个小男孩爱上了大明星葛丽泰嘉宝一样,你听听,要是捷克人玻璃心一点,受得了受不了。今天中文网上受得了一个中文作家说爱上英语像爱上大明星一样?

然而怎么样呢,今天一说捷克,你就会想到米兰昆德拉;一说米兰昆德拉,你就想到捷克。米兰昆德拉他待见捷克也好,不待见捷克也好,总之现在就是捷克的荣耀,就是捷克产的文豪,他自己不认可都不行,爱认可不认可,反正你是捷克造。那么试问,孕育了一个米兰昆德拉,捷克人是丢了面子还是长了面子?显然涨了面子。就这么回事。谁到布拉格都难免感叹,这儿大文豪真多。

所以,面子和尊严这个东西,有一半在别人手里,有一半在自己手里。自己手上的这一半尊严,是别人拿不去的,也贬损不了的。自己够恢弘,谁也害不了你的面子。人但凡没有脸,都是自己先不自信了,米兰昆德拉用法语,也觉得伤了你面子;提捷克少了,也觉得伤了你面子,自己的这一半尊严先丢了,那就没有面子了。很简单的道理。只不过很多人看别人家里的事明白,看自己家的事不明白而已。从来不看小说的人还一窝蜂听信些和文学无关的奇葩理由损莫言,损这个作家那个作家。一帮狗屎。

 

 

谜是要猜的 飞是必须的

日本作家高桥和己有一篇小说。

它说,秋天,季候风吹起,一大群鸟从西伯利亚高原上起飞。飞过荒野,有些鸟受了伤,掉下去。飞过森林草原,多少鸟做了苍鹰的食物。飞到海上,遇见暴风雨,多少鸟成了波浪上的浮尸。还有多少鸟,一批又一批奔向光明,却撞在灯塔的玻璃窗上,气绝身亡。

它说,鸟群飞到日本的海面,奔向一座小岛,岛上的树林和草地是牠们的第二故乡,秋天,牠们顺着季候风往这里飞,明年春天,季候风改变了,牠们再顺着风向飞回去。岛上漫山红叶,夕照中如霞光灿烂,掩藏着极大的捕网,整个网用极细的绢丝织成,绢丝反光,完全不漏形迹。

乌云似的鸟群,对着家园发出鸣声。出于捕鸟人的布置,牠们听见山腹间霞色里同类的叫唤,牠们太兴奋了,一齐同声响应,冲进网里。

读了这篇小说,我很久不能平静。候鸟为什么要飞?书上说,季候风吹到牠们身上,牠们体内产生一种分泌,受这种分泌的刺激,牠们顺着风的意思飞,飞到舍人忘己,飞到舍生忘死。经验是学不完的,结局是不确定的,然而一代又一代,谜是要猜的,钢索是要走的,飞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