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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当年美国的911恐怖袭击事件,很多人拍手叫好,不同样是因为死难者被他们贴上了美国人的标签吗?

能给外国人贴标签,当然也可以给国人贴标签。这样的悲剧,在改革开放前,已经发生很多起了。

具体到珠海这起事件来说,据闻凶手的行凶原因,是妻子与某个暴走团的人有染,在他那里,暴走团的成员都成了一个可以被抹去的符号。

当一个人被标签化、符号化,被抽离了父亲、母亲、儿子、女儿等有血有肉的“人”的身份,附着其上的人类基本情感也就消失了。杀害一个人时,世人常有恻隐之心;但是,消灭一个标签、一个符号,一些人心里涌起的可能只有快感。

要最大限度地保障每个人的安全,我们的社会要取得脱胎换骨的进步,最终还得回归人的本身。熊培云说过这样一句话,符号抵达的地方,也常常是理智崩溃的地方。那么换过来,当贴在他人身上的标签与符号消失,为他人赋予人的基本情感与温度,常识与理智才能在我们的社会回归。

当更多人拥有了良知、理智这样的“软肋”,也就不必为“四无五失人员”绷紧了神经。

我认为在中文互联网上还原这样的「个体叙事」是有意义的 —— 在仇恨包围之下,一个生活在中国的普通日本人有怎样的感受,他们是怎么被逼到墙角濒临崩溃,又一次次被丢入绝望恐惧的境地的?

此时此刻我们说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群体,一个国籍,一类min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她是属鸡,狮子座,身高158,体重56公斤,喜欢跳舞唱歌拍短视频的胡友平阿姨;也是10岁,中日混血,在上学路上突然被大刀砍s的小男孩;还有无数在中国工作生活的日本人,cos动漫衣服出门的二次元爱好者,穿浴衣的女孩,买高达的男孩…….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因为「人」在这中间是被抹杀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靶子。仇恨像箭一样穿过气流,狠狠刺在靶心上。它们擅长寻找弱者,老的,小的,女人,孩子,把愤怒喷射在弱者身上,再像寄生虫一样源源不断寻找新的靶子,刺杀新的猎物。

我还原这样的个体叙事,并不是为了唤起仇恨者的同情和怜悯。而是想说,如果没法避免被当作靶子,但请至少不要加入仇恨,成为仇恨本身。

时间倒回到2020年。在我刚来上海的第二年,南丰城和日本大使馆会有个夏日祭的活动,文化氛围非常浓郁 —— 捞金鱼、水风船、刨冰、盆踊、太鼓、祈愿牌、线香花火,甚至连德岛阿波舞这么 local 的节目也有。

我和朋友惊叹说,在南丰城见到穿浴衣的人比在京都还多。长宁本来就是上海的日本人聚集区,预定荞麦面餐厅得用日语,卡拉OK的日本歌单比中文还丰富,超市双语播报,扭蛋机随处可见,就连晚上10点在金虹桥下班,都有穿着和服的女孩在路边打车。

夏祭日有一天晚上是 J-pop 环节。黄昏降临的时候,整个上海都被罩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蓝色。一个穿浴衣的美丽女孩,站在舞台上轻快地唱起了《小小恋歌》,台下的路人用日语大合唱——

広い宇宙の数ある一つ

在无垠宇宙中那独一无二的

青い地球の広い世界で

蓝色地球的广阔世界里

小さな恋の思いは届く

小小的思恋

小さな岛のあなたのもとへ

传达给小小的岛屿上的你

是的,女孩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上海的路人们居然停下来,用日语一起加入了歌声。有小孩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也有年轻的情侣拥簇在一起,女孩们穿着浴衣自拍,摇晃着身体打节拍。在歌声中传递着幸福。

那一刻我的感动无以言表。

虽然那年是新冠元年、足不出户,但当我穿过灯火璀璨、人声鼎沸的街道,听着耳边叽里咕噜的各国语言,看到縁結び上认真写下的ooように,我感受到一种海纳百川的文化包容,还有大家对重建当下生活秩序的努力。那时候上海的以「精准防疫」为豪,这座城市在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全球流行病时,给予了市民最大的自由度。

后来的夏天变得很模糊。

次年,南丰城宣布夏祭り。我开心地从衣柜找出去年的浴衣,是一件黄色的金鱼风铃褂,像日漫里元气女孩会穿的那种。然后突然看到社交媒体上有人说要组队去街上捅穿和服的“mgz”,专找那种去参加这个节日的“hj”。女孩们本来在群里本来约好一起去,然后被这种血淋淋的话吓到,讨论了一阵子就都决定不去了。

而再过了两年,是上海人民最苦涩的2020年夏天。南京西路的地砖上长了杂草,Apple旗舰店里面飘满枯叶。再也没有夏祭リ的消息了,在那以后《小小恋歌》不再在上海街头响起,好像所有美好的关于夏天的想象都离去了。离开上海的时候,我把浴衣挂到了闲鱼。

有时候我很难理解为什么短短四年,世界线就好像错乱了一般在朝着疯了的方向急奔。在写这篇(注定会被删的)推文时,翻开四年前的相册,很奇妙地又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四年前我还在沉迷古着,天天在捣鼓一些 vintage 的穿搭,在豆瓣上加入了一个叫做「好想回到昭和时代啊」的小组。组长当时以东京一个「平成生まれ昭和育ち」活动为契机创建,说「我相信有些人像我一样每天做着时代退行的美梦,穿着古着通过一些残留下来的痕迹想象着昭和时代。」小组介绍里有句介绍「欢迎大家在这里享受那个时代熠熠生辉的魅力,以及现今开始进行时代退行的趣味。」

忘了是什么时候,微博上某些“大v”发现了这个小组,用一些民族言论进行攻击。组长为了保护自己和成员安全,吓得马上把小组雪藏了,后来小组就死掉了。

四年过后再去看这张豆瓣开屏,觉得昭和小组能曾经真切存在过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翻看相册的就我像一个凶杀现场的侦探,在一片废墟的记忆上寻找蛛丝马迹 —— 世界线到底是怎样疯掉的呢?似乎有条再清晰不过的预言,是结束夏祭的那天晚上走在延安中路,马路上遇见大大的涂鸦:

2024.9.20

于阳朔

在日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好友所写,经她授权转发:

昨夜在我的朋友圈里,一篇来自网络的,来自深圳被害日本男童父亲小山纯平的信,刷屏般在我的朋友圈上传播。

我也转发了,除了收到点赞,也收到了质疑,不止一个朋友问,这是真的吗?这会是真的吗?

我考虑一夜,决定用我在日本生活了26年的生活经历来说明,为什麽我认为这是真的,这是符合日本人的国民性的。

日本人在亲人去世後,会用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来表达心中无尽的哀思。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收到过类似於这样的一封信。那时候我的孩子还小,全家每天在育儿的节奏中苦战。我的日本先生保持了一个唯一的个人爱好是登山。他参加了本地的登山俱乐部,有一回收到紧急邀请是去帮助搜救附近山区一位失踪的登山者。先生漏夜出发,第二天疲惫的回来,说还没有找到人,说晚上山里降到零度以下了,没有找到失踪者,恐怕不妙。

确实,第三天在新闻里看到了有登山长者意外身亡的新闻。我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深感遗憾生命的无常。

过了一段时间,家里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来信,写着先生的名字。

先生在出差中,让我打开看看是什麽。我打开了信,那是一封手写的长信,来自那一回先生参与救助工作的失踪者的太太。

在那封长信里,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写了先生的(也就是那位意外失踪的登山者)的名字,介绍了他的生平,介绍了他是一个平凡但富有生活趣味的人,他在退休後,离开了繁忙的工作,为自己安排了丰富的晚年生活,他爱读书,每一周都会去图书馆,他爱登山,每个月都会安排给自己一个登山活动,有时候是跟朋友,有时候选在附近的山区,就会一个人出发。太太因为身体不算好,总是会送他出门,再等他回家。这一回也是如往常一样的送他出门的,看他一个人去了常去的山里,没有想到山上天气突变,有了大雾,他不知道在哪一个路口走错了方向,竟然迷失了方向……到傍晚没有收到先生的联络,她就开始到处求助,多方人士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与到了彻夜搜索的工作中,非常遗憾的是一直到第三天才在山里找到他的遗体。

写这封信,她是为了感谢所有参与到搜救工作的志愿者,她替先生向大家道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向大家道谢,「感谢大家的工作」,让先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很早很早以前,我曾经被这封来自陌生日本人的来信深深打动过。

今日,读到来自这位孩子被无差别杀害的父亲的信,看信中以平静的语气对自己可爱的孩子的深深回忆,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的中国人太太的深深体恤,道尽一个人遭受生活意外打击後的痛苦,以及对人间善良的守护。

面对如此善意的表达,我想问问那些要求删去这篇来信的有关部门,你们的行为是什麽意思?你们怎麽能如此泯灭善意,纵容恶意中伤的横行?

有人在脸书上找到了小山纯平的页面,看到他的太太确实是中国人,也确实姓沈,在为数不多的页面里,我们看到她的太太怀孕时的照片,也看到有一个小Baby被幸福的抱在怀中的样子。

那个美好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岁八个月零七天的那个早晨,那是中国中秋节的第二天。

我也是一个嫁给日本人的中国女子,我也有会说日语和中文的孩子,我的孩子也爱日本也爱中国,他们有日本的亲人,也有中国的亲人。

没有语言能够形容此时此刻我的悲伤

二、我的闺蜜朋友发我这个新闻,问我:这都是什么仇,什么怨?他有仇有怨,为什么不找让他仇让他怨的主体?为何要对一个10岁的孩子下杀手?

这里有几个层面。

第一,这几年的舆论导向,平台流量算法,有些地方其实挺可耻的。那些极端的人,极端的情绪,天天说些反人类、反社会的话,竟然还可以做网红艾国博主,拥有巨大的流量。不整治这些人,恶性事件不断根。

第二,今年日子紧。日子紧,心就窄。

第三,底层有怨,但很多人怨归怨,他分不清到底要怨向何处,该怨的主体是谁。能分得清的人,不干这事。

第四,我们这个民族,从孩子记事起,受的教育就是抹去个性,要守纪律要听话,我们最大的特色,就是规训。规训到一定程度,人感知自我的能力,就会削弱。也就是麻木。

所以,我们绝大部分人,别说打入底层人生瘫痪时,不能理智,就是平常遇到点生活挫折,他都很难抽丝剥茧的厘清自己的情绪。

是的,我说的是,我们这个社会,绝大多数人都缺乏一种能力,清晰的感知自己,抽丝剥茧自己的情绪,弄清情绪的来源,去把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去搞清楚的能力。很缺乏。

独立思考,冷静判断。在成年人的世界,也是稀缺品质。

第五,对一部分人来说,他只知道自己有情绪,有情绪了,就是要发泄。而发泄这个动作,它就是极端的,变形的。像一个高压锅要爆炸。

第六,极端的,变形的,要爆炸的,总是最容易被蛊惑,被煽动。尤其是煽动蛊惑它的人,可能还是个正确的大网红。

第七,写到这里,有一种没脑子的人会说,反正杀的是日本人。真是笑话,变形和极端,他是不长眼,也不长心的。今天流行恨日,他杀日,他日流行恨黑,他杀黑,他杀谁,只是因为他要爆炸了,压根不是什么民族主义。

仇恨,没道理可讲。

2019年夏天我曾经在深圳两个月。天气没有想象中热,很多个晚上,我都在深圳湾公园跑步。我刚刚能够跑10公里,还沉浸在某种兴奋中。

公园很大,狭长,据说可以一直向前跑下去。傍晚,公园里会有一些年轻人,有跑步,也有散步和骑车,还有很多人就坐在那里,看着海的对岸。

这很好,但是那时我就感觉,深圳少了些什么:年轻人向往进步,挣更多钱,这没什么错。但是,深圳似乎太健康、太正面了,缺少一些情感因素。

有一位朋友在2020年从深圳回到成都。她说:当那些科技进步用来管控,真是密不透风啊。在成都,她反而能够感受到某种缝隙。

我想,“单向”的进步终究有点让人遗憾,甚至有点危险。

我看到一个在深圳的自媒体,为了那个日本孩子的死,说了“对不起”。这篇文章消失后恢复,后来有消失了。

看到有人送花的照片。在苏州,有人送花,现在深圳又有人送花。仅仅是送花似似乎是不够的,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很遗憾的是,那些送花的照片中,学校的名字被遮盖了。保安勤恳努力,不断拿走人们摆放的鲜花。

“深圳日本人学校”,仅剩下“深圳”两个字。这让这个词有点孤单,它失去所指,也失去了情感的依托。

献花的人还会来。看不到下面那些字,它们的花就是献给“深圳”。这实际上恰恰构成一种批评。深圳必须变得丰富,能够接纳,能够倾听——更重要的是能够表达。

这也让我终于明白,深圳缺少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大城市,它还称不上“伟大都市”,因为它不会表达。

它还不会说“对不起”,就好不太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