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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收到了一些糕点,是许多年前教过的学生寄来的,我开心地告诉小学堂里的孩子,并分享给大家。当我和孩子们拆开包装时,一个四年级的小女生问我:‌‌“老师!你的那个学生,赚很多钱吗?‌‌”

我只说我不太清楚,她想了想,接着说:‌‌“如果她没有很多钱的话,就不会买这么多点心给你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好对她说:‌‌“其实不用花很多钱,重要的是这份心意。就算她只给我一块饼干,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她惦记着我啊。‌‌”

1孩子的困惑:‌‌“钱很重要啊‌‌”

这段对话让我想起了过年之前的一件事。当时,我和小学堂的其他老师自制了一种薰衣草油漆,将教室重新粉刷了一遍,在春天开课时,着实让孩子们惊叹了一把。有个小学六年级的男生跑过来问我:‌‌“老师!你们找人来油漆哦?‌‌”我不无得意,拍拍胸脯说:‌‌“是老师们自己漆的,而且我们选了没有毒性的环保油漆哦,这样才不会危害大家的健康。‌‌”

‌‌“是哦!‌‌”男生推推眼镜问我:‌‌“多少钱?‌‌”我有点惊讶,这不是他第一次关心‌‌“多少钱‌‌”这个问题了。上次我们换了新冷气,他问‌‌“多少钱‌‌”,更早一点,我们搬家,重新装潢,他也问过‌‌“多少钱‌‌”。

我对他说,‌‌“你只关心多少钱吗?不关心老师的用心吗?‌‌”

‌‌“可是,钱很重要啊!‌‌”他很认真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钱很重要,但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吧?尤其是对这些还没社会化的孩子们来说,一定有值得比钱更重要、更值得关心或憧憬的东西吧?

2富有与喜好,该如何权衡?

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孩子‌‌“无灾无难到公卿‌‌”。于是许多家长在陪孩子做选择,甚至替孩子做选择的时候,往往将职业发展、前途未来等作为关键词,孩子的喜好反而成了次要的。

财富真的是排第一位的吗?《论语》里有这样一段话:‌‌“拾贰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意思是,富贵如果可以以合乎于道的方式追求的话,就算担任给官员执鞭的下人,我也愿意去做;如果不能以合乎于道的方式追求,就去做我喜欢的事。

孔子讲的是原则问题。孩子们喜欢钱、爱谈钱,大都是受了父母的影响。而作为父母,如果为了所谓的追逐财富而让孩子抛弃爱好与梦想,又有何意义?

我想起了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他准备考大学,他的父母亲希望我帮他看看作文。我发现这个高三男生的文笔相当好,他读了许多历史和文学,引经据典,左右逢源,说理时铿锵有力,抒情时动人心弦,我读他的文章差点热泪盈眶。我告诉他,他有一颗文学的心。

朋友立刻阻止我说下去,忙着把儿子支开:‌‌“别影响他!拜托。我好不容易才劝他考理科的。‌‌”‌‌“他喜欢理科吗?‌‌”我问。

‌‌“他才几岁?哪里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们当父母的人当然要帮他做决定啊,要帮他选一个有前途的出路。‌‌”我这位朋友说。

那他到底想念什么?‌‌“他想念历史,或者是中文系。念文科的有什么前途?呃,我不是说你啦,你是少数的例子嘛。‌‌”我闭上嘴不再说话。

当我还在这个高三男生差不多的年纪时,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爱写作,家里的长辈问我:‌‌“你将来到底想做什么?‌‌”我说我想当一个作家,大人们带着惋惜的口气说:‌‌“当作家有什么前途?连自己都养不活。‌‌”

他们的评断带着恫吓,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吓阻我,却给了我另一种想法:我要找到一种谋生的方式,让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做真正喜欢做的事。

如果我的这个朋友可以重回少年时代,他或许会发现那时的自己并非一无所知,或许就能理解儿子此刻的想法与愿望。但是,当了父母之后,便将儿女的‌‌“富而可求‌‌”看得非常重要,‌‌“从吾所好‌‌”却显得无足轻重了。

3价值观教育,父母胜过一切圣人

论语中还有其他许多关于金钱的讨论,比如子贡(孔子的得意门生)就曾问过孔子:‌‌“贫穷的时候,不做出谄媚的事;富贵的时候,不表现傲慢的态度。您觉得怎么样?‌‌”孔子回答:‌‌“这样是不错了。但还不如贫穷而能快乐,富贵却谦恭有礼。‌‌”

不仅不谄媚,还能发自内心的快乐,不仅不骄狂,还要发自内心的谦恭。孔子不愧是圣人,怪不得许多家长都愿意让孩子读论语,学论语。然而我却觉得,父母亲看待钱财与贫富的态度,比世上一切圣贤智者对孩子的影响更大。

我见过一个成绩优异、家庭富裕的大学生,后来因父亲经商失败,一夜之间,荡尽家产。那个女孩从此一蹶不振,仿佛她的人生也毁灭了,为什么?因为她的父亲告诉她:‌‌“没有钱,你什么也没有!你什么都不是!‌‌”她本可以有亮丽的前途,只要她够努力,便可以出人头地。但她却相信了父亲的价值观,离开了与自己很相爱的男友,嫁给了一个有钱人。

几年之后,她离了婚,成了单亲妈妈。为了争取儿子的监护权,她放弃赡养费,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儿子。我和她见面那天,她带着儿子一起来,眉眼之间舒展安适,和我说起离婚这几年,辛苦熬过来的日子:‌‌“因为那段经历,让我有机会了解很多事。我跟儿子说,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是,我们过得很快乐。我们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我们学会分享,而且懂得珍惜。‌‌”

甜甜圈送上来的时候,她那十岁的小男孩很自然地将它分成三份,微笑地说:‌‌“我们一起吃吧。‌‌”我没有吃甜甜圈,但我感受到甜蜜。

当时,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比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女孩,已要尊贵许多。虽然她在金钱上是匮乏的,但她已经找到不被金钱操控的方法。然而我又想回来,如果当时他的爸爸没有说出那么强烈的否定句,现在的她是否可以过得更好?

这样的故事很多,班上的孩子还是会经常问我‌‌“钱‌‌”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会给出这样的答案:钱并不等于一切,生命里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乐趣与幸福。爸爸妈妈也许会给我们许多金钱,也许是几本书,也许是一起玩耍的机会……但没有哪一种更珍贵,因为无论我们得到什么,我们都得到了别人的善意和爱。

 

小时候,没有电视和电玩,连电影也难得有机会看,我的游戏,就是唐诗。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本破破旧旧的《唐诗三百首》,教四岁半的我和一岁半的弟弟背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是我生命里第一首诗。

我还不识字,母亲念一句,就跟着念一句,像堆积木似的,把一首诗完整的堆砌在小脑袋瓜里。

就是这二十个似懂非懂的字,敲开了一扇鸟语花香的诗意之门。

我的母亲是护士,一直都是职业妇女,那两三年,也是母亲很难得的一段家庭主妇生涯。我还清楚记得,背诗的时候,母亲在厨房里揉面,捏出一个个巧致的面娃娃,有豆沙馅的小兔包;芝麻馅的小鱼包,还有小鸟啦,花朵啦,各式各样的,放进蒸笼里去,就在我们背完一首五绝或七绝的时候,鼓膨膨的包子蒸好了。能够准确背出诗来,就能获得一个兔包或是鱼包的奖赏,热腾腾的包子捧在手里,却还瞅着别样的,恨不能多背几首诗。

吃过晚饭,父母亲便牵着我和弟弟的手,出门散步。我们把白天里背熟的诗,背给父亲听,欲穷千里目,砰,我把一粒石子踢得远远的,更上一层楼,追上去踢得更远,痛快地,砰!

常常,遇见不相识的路人,因为两个用着嘹亮童音,如同歌吟的孩子背诗的声音而驻足,听完之后,看见他们眼中的惊奇和赞赏,我和弟弟仿佛穿上了最华美的衣裳。

母亲再度工作之后,再没有人领着我们读诗,而我依然爱诗。学校里的老师规定学生背诗,同学们哀鸿遍野,苦不堪言。他们所以为的苦刑,对我而言,却是那样快乐的事。

少女时期,我曾在当时还没拆除的‌‌“国际学舍‌‌”举办的书展中,买下自己第一本词选,‌‌“三李词选‌‌”,选的是李白、李后主和李清照。规定自己,每天一定要背一阕词,这三位诗人的词选,统一是感伤的情调,这使我变得多愁善感,耽溺于眼泪与自怜。

有个同学整日里是开心的,如同阳光下的银杏树,哗啦哗啦,一阵风过就闪着细碎的笑声。她很惊讶的注意到我的落落寡欢,于是,有一次我生日,她在卡片上抄了一首诗给我: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里面的忧愁呢?追悔呢?感伤呢?为什么既不怀念远去的朋友?也不追忆逝去的情事呢?为什么没有年华老去的无奈?为什么没有时不我予的慨叹?为什么这首诗读完了,竟然对生活有了好多喜悦的情绪,让我忍不住想要出门去,感觉一年四季的风花雪月,感觉活着是一种幸福。

从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诗词的世界何其广阔,绝不只是提供了多愁善感而已。

我从没有什么座右铭,遇见困扰或烦恼的时候,也不求神问卜,我习惯翻阅诗。那些诗人从不吝惜,以他们的生命故事,给我们人生启示。

一年四季,你喜欢哪个季节?

王国维是春天的拥护者:‌‌“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春天的植物从冰雪中挣扎着,冒出头来,等待温暖的雨水,迅速地发芽成长,不过几个昼夜,便蔓延出整片绿意。只要我们仍有热烈投入的目标,焕发青春的狂情,便也能冲破人生霜雪,回到年少时代,无所畏惧。

从古到今,人们运用各种方法,企图留住青春,希望永远保持着春日的生机盎然。然而,最好的回春术,其实不假外求,只要我们心中的火种不熄,便能滋生出一片草原。

司马光在初夏的客邸中,见到了金黄色的花:‌‌“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他被向日葵的坚持所感动,将这花视为夏日的力量。柳絮与葵花的不同,就在于这里,柳絮随风飘扬,并没有固定的方向;向日葵却是不管太阳在哪里,它的脸孔都会转向那里,如此执着。

人生走到夏季,约莫都能寻找到自我,发现值得去奋斗的目标了。有了明确方向的人,就像是艳阳下的向日葵,可以尽情绽放。人们看见向日葵,也多能获得一种振奋的鼓舞。

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这不仅是心情,也是一种境界。秋天是收获的时刻,也是赏翫的季节,一方面收获自己的耕耘,一方面还能欣赏别人更高的成就,不张狂,不嫉妒,正是学习悠然的好时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白居易邀请朋友前来饮酒的诗。下雪之前的气温,酷寒砭骨,最为难熬,然而,诗人却在红泥小火炉上暖着美酒,邀请朋友前来共饮,无限的温暖与浪漫。哪怕是走到了生命的冬季,还是不能放弃享乐与朋友,不能割舍所有生之欢愉。

这些诗词带给我们的,不只是多愁善感的情意,更多时候还有心灵与智慧的启发。我们必须有一首,或是几首诗,要放进人生的行囊里,足以抗御这诡谲多变的人间。

我常想到童年时,背着诗,踢着石子,在黑夜里畅快的奔跑。

让我们一边念一首诗,一边把挫折和烦恼踢开,还给自己一个鸟语花香的好时节。

 

我们误以为只有自己的经历才算壮怀激烈。然后难免夸夸其谈,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同,来缅怀心中那点被拼命放大的伤口与遗憾。

上学时,班上有个‌‌“富二代‌‌”男生。

同学们都很羡慕他,因为感觉他的钱总是多得花不完。穿最贵的名牌衣服,用最好的文具,生日聚会在最豪华的餐厅办,动不动中午就请全班同学吃冰激凌,还是当时我们都不舍得买的‌‌“和路雪‌‌”。就连班费用完了,班长打个招呼,他立刻掏出钱包补齐,一点儿都不含糊。

那时候还没有‌‌“土豪‌‌”或者‌‌“有钱任性‌‌”这样的说法,但他的确是全班最耀眼的那个人。女生围着他转,男生乐意跟他做朋友,老师都对他和蔼一些,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了。

我们坐前后桌,有一次放学,他磨蹭着不动。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想回家。我问为什么,他说我三妈和四爸都在,今天家里肯定特别乱。

我第一次听到‌‌“三妈‌‌”和‌‌“四爸‌‌”的说法,一头雾水。问他什么是三妈四爸,他竟也没避讳,跟我说了。

原来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跟着亲妈生活。亲妈是个女强人,白手起家,先卖鞋子,再卖貂皮,后来居然倒起了房地产,一夜暴富。有钱了,给他找了个继父。结果亲爸闻声又回来骚扰亲妈,称自己是孩子的父亲,要给钱才不闹,亲妈一气之下把他和一笔钱全甩给了亲爸,声称给完钱以后就跟他们父子毫无关系。亲爸同意了,带着他回家。

亲爸此前已经为他找了个继母,有了钱又嫌人家不够年轻漂亮,随即离了,找了个新女人结婚。继母跑回来问他爸要钱。他那时年纪小还分不太清,索性叫‌‌“二妈‌‌”和‌‌“三妈‌‌”。

他亲妈那边也乱成一团,接连离了两次婚。她并没有真如自己所说那样完全不管他,还会偶尔带着新找的男人来看他,给他塞零花钱,他就叫那些人‌‌“二爸‌‌”、‌‌“三爸‌‌”、‌‌“四爸‌‌”... ...后来上了高中,家里太乱,亲妈又出钱给他租了个房子,偶尔让新晋的四爸来给他送钱和东西,每次都留个几万块。

亲爸知道他有钱,让三妈经常来他这里,硬是要钱回去贴补自己。他烦不胜烦,就想了个办法,把四爸和三妈约在同一天见面。‌‌“都不是善茬儿,估计这会儿正打得热闹呢。‌‌”他说。

我听得脑袋轰轰响,乱成糨糊,简直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十几岁男孩的人生。看上去锦衣玉食,私下的日子却是一团乱麻,甚至已经开始学着应对无解难题。再看他那张貌似满不在乎的脸,却是读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哀伤。

在泰国普吉的一座小岛上,我认识了一家餐馆的老板。

他们家店面很小,却在当地非常有名,专卖烤龙虾和椰子饭,味道不错。墙上贴满了顾客们的手写贴纸,有的写‌‌“龙虾真好吃‌‌”,有的向女朋友表白,还有的画一些稀奇古怪的画和文字... ...世界各地的语言都有。店名则叫‌‌“LOVE‌‌”(爱),听起来就温暖无比。

每天晚上我们出海潜水回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去他们家吃饭,大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据说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从不在白天营业,只是出海晒太阳或是在家休息,晚上才亲自下厨,不多的食材,做完就打烊,端的是轻松洒脱。

我们都很喜欢这里的店员,永远笑眯眯的,还经常过来问菜合不合口味。有时候来了坏脾气的客人也从不计较,送杯果汁就打发了。

我想他们应该是世界上生活得最轻松幸福的那类人,经济有保障,没有竞争压力,在如此美丽的小岛度日,心情愉悦,身体健康。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未经任何风浪的完美人生了。

有次我跟一位店员聊天,说起我的感受。他听过后却笑起来,指着店口的招牌问:‌‌“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LOVE’吗?‌‌”

‌‌“大约是因为纪念某段爱情?‌‌”我猜测。

他摇头:‌‌“你记得2004年印尼地震引发的东南亚大海啸吗?‌‌”

我当然记得。那场海啸死了几十万人,举世震惊。李连杰也险些遭难,回国后还因此成立了壹基金。

他说:‌‌“在那场海啸到来之前,我们的确像你形容的那样幸福。‌‌”

那场巨大的灾难突如其来,一夜之间吞没了他的房子和全部财产,变得一无所有。许多亲友被海浪卷走再无音讯,连自己的命也是别人搭救回来。那个时候,他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中,赤手空拳,身无长物,哭得像个傻瓜,绝望无比。

幸好,岛上的人互相施以援手,一起盖起房子,重新建了餐馆,他们悉心经营,辛苦工作,依然亏损了很久。好在害怕海啸的客人们在几年后陆续回到了这座岛上,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才开始盈利。老板把餐馆起名叫‌‌“LOVE‌‌”就是为了感恩这段经历。

我听得唏嘘,然而故事并未完结。后来的某个夏天,我重回这座岛时,正遇上一次大规模海啸预警,地震级数与上次一模一样。尽管最后海啸未啸,仍然惊魂不已。我置身其中,更觉震撼与恐惧。

没想到海啸第二天,那家饭店便开门营业,我惊奇又不解,问店员难道不害怕吗?连续经历几次这样的心惊肉跳,为什么还愿意停留在这座小岛上?真的不要命了吗?

他的表情很平和,对我说:LOVE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爱身边的人,更是爱着命运的安排。上帝让他们重新活过一次,不是让人学会畏惧,而要学会无畏。在经历生死之后,反而可以坦然安定地生活在这座小岛上。相信一切自然而然地到来,不害怕可能重来的危险,不再顾虑未来行向何方。

彼时他坐在长尾船上,我们同看着安达曼海缓缓下沉的夕阳。他的笑容融化在身后的金红色霞光中。

那是我以为的无忧无怖,却不知包容了多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她是一所小镇学校的化学老师。貌不惊人,能力平平。她的生活节奏毫无亮点,按部就班,出生、升学、上班、结婚、生子。她从不试图出人头地,没想过一夜暴富,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庸碌的一辈子。

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身影几乎缩到不存在的角落。我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身上会有任何火花。任何问题都只有简单几个字的乏味回答,然后便开始露出满足的笑,看上去相当苍白无力。一个毫无亮点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杂志要安排我来采访她。

直到别的老师偷偷地跟我说,她家有一个傻儿子。

‌‌“傻儿子?什么样的傻儿子?‌‌”我有些吃惊。

‌‌“脑瘫,生下来就带的病。现在已经16岁了,根本治不好,智商还像两三岁一样,在床上吃床上拉,可糟心了。这些年她拼命在外面教课赚钱,就是为给儿子治病。‌‌”

当时的我不太能理解。面临这样的困境,她为什么丝毫没有表现出压力,没有痛不欲生歇斯底里,反而平静到让人忽视她的情绪。

我们聊了很久,并没有得到具体的答案,她也不能描述出内心最深处的感受。那大概是所有像她这样的人在寡淡世界里唯一的私有。

她只是反复地说着一句话,试图让我多明白一点点。

‌‌“... ...再苦再难,日子还不是要这样,拼了命地过。‌‌”

那些看上去幸福的、平静的、超脱的人生,常常会让人生出错觉:他们是与烦恼绝缘的,他们已经看破世情,或者世情压根与他们无关。

在这样的错觉下,我们误以为只有自己的经历才算壮怀激烈。然后难免夸夸其谈,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同,来缅怀心中那点被拼命放大的伤口与遗憾。

直到有个声音狠狠地迎头砸下,带着不屑一顾的嘲讽。

别傻了,哪有什么独一无二,是个人就饱经沧桑。

前些天,我无意中看到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侄女QQ签名改成了‌‌“你不像他‌‌”。

正好周末她来我家玩,我就逗她:‌‌“这个‌‌‘你’是谁啊?‌‌”

她居然脸红娇羞:‌‌“当然是我男朋友。‌‌”

然后她给我看小男生的照片。虽然清秀可爱,我也不知该如何置评,只好敷衍几句。刚要转身离开,她拉住我,说还有另一个的照片。

我说另一个是什么人?她害羞地笑:‌‌“刚刚问的是‌‌‘你’,这个是‌‌‘他’啊。‌‌”

我张大了嘴看着她。

小侄女一脸苦恼:‌‌“他们两个,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委,好难选,我夹在中间好尴尬好纠结啊。‌‌”

她又说:‌‌“小姑姑,曾经沧海难为水,其实我还是最爱幼儿园大班的浩浩。可惜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小姑姑,你说浩浩会不会也很在意我?‌‌”

我努力地想了又想,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得点了点头说:‌‌“爱过。‌‌”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这一生,真是沧桑呵。‌‌”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场无法替代的饕餮盛宴。

留学的时候,我常吃饱喝足才有勇气打开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美食纪录片,还尽量挑在白天,以此避开异乡深夜里对食物翻滚的思念。某种程度上讲,七情六欲中,食欲最为凶残难以抵挡。刚上大一的时候,我不会想到自己会喜欢饭堂里寻常的那碗老火汤。里面的原料每天稍有不同,玉米、胡萝卜、鸡肉、排骨可以变出不同的组合。

那时才知,广东人的靓汤都讲究明火慢煲8小时。清亮透底的一碗,略有一点油星闪烁。没有急不可耐的白雾升腾,喝到嘴里温热正好。暖融融的鲜,在口腔里打两个转,缓缓滑落喉中,恋恋不舍。

没汤的时候我会去点一碗更平常的皮蛋瘦肉粥,瘦肉、青菜煲至软熟,配上软糯香甜的米,阴冷潮湿的冬季,喝下它便有了温暖。后来,寒暑假回了北方老家,吃什么饭菜我都想喝点例汤或粥来配,却发现这其实很难满足。去餐厅餐馆,单点不太值得,真的点了味道又容易失望。

每每这时,我便很怀念饭堂的那一碗,对我来说,那便是汤粥最好的滋味。再就是早餐的那碗肠粉。可能是因为当时忙于去图书馆占座,每次的早餐都格外重视。仿佛只要吃上了,便会一天效率爆棚。那柔肠百结的一碗,是早起的瘾,夹着清晨一切如初生的快活,蒸的,就碾压妥帖,厚薄均匀,打饭师傅轻松自如的淋上一勺酱料,滑嫩爽口,带着一丝长不胖的错觉;炒的,则拌上鸡蛋葱油,一番琳琅翻滚后,豪迈入口,伴着广东潮湿的空气,滋滋油油的香。

每次到饭堂点肠粉,不论蒸炒,我们总是先满足,后叹息,长长的日子也像被卷了起来,紧实而韧性十足。几年过去,我在国内或国外吃过多碗不同的肠粉,但最怀念的还是饭堂那一碗。

也不知我怀念的是那难以替代的滋味,还是当时为了达到目标无比努力的自己。

在宾夕法尼亚州深处的伯利恒,有家很赞的披萨餐厅。店里的招牌是海鲜披萨,厚实新鲜的鱼和虾,配上白葡萄酒调和的酱汁,香气浓郁,令人欲罢不能。

我每次和朋友们去吃都仪式感十足。那家餐厅不大,平常人不多,经常是很多老爷爷老奶奶团聚在一起,大快朵颐地聊天喝酒。装饰得简约而又个性,让人倍感温馨,很多时候看着他们脸上满溢的笑容,我便很自然地畅想以后的以后,头发花白时,我会不会像他们一样,为了一顿午餐精心打扮,戴上最爱的首饰,然后约三五好友一起旁若无人地谈天说地。

这样想着,一个平常的天气也会变得分外美好。

所以,对于那里的披萨,尽管一直抱有浓得化不开的兴趣,但复习周或者有论文任务时我是不会去的,只有在想奖励自己或者十分空闲时才会约朋友前往,点一份海鲜披萨,有时再加一份白汁天使面,边吃边享受,吃完再步行去北岸的河边散步晒晒太阳。可能是因为那种滋味和氛围太过销魂,回国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披萨从食谱中去除。

曾经被那样的美味吸引过,所以之后再多的同类我都很难轻易相信它的认真度。同样的情况还有学校附近的那家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咖啡馆,那里有我喝过的最香浓的咖啡。

记得研究生第二年时,我每周三下午有节国际政治课,由于是跨院选修,这个学科领域与课堂授课方式我都不太熟悉,经常跟不上同学的讨论节奏。为了达到最好状态,我会在周三定闹钟1点起床,然后快步跑到那家咖啡馆买一大杯Breve咖啡,加少量脱脂牛奶,边喝边走向教室,也许是每次刻意给的小暗示,我真的会在下午的课堂特别投入,还和教授成了好朋友。期末考试时,我选修的几门国政的课都拿了A,心里更加坚定了它是我的幸运咖啡。

记得去欧洲自由行前,我查攻略得知,将去的几个国家都以烤猪肘闻名,就各选了一家口碑较好的餐厅。旅行快结束时我问马克西,“在不同国家吃了这么多顿烤猪肘,到底哪一家最好吃?”“当然是CK小镇的那一家。”他毫不犹豫地答。其实,那家洞穴餐厅举世闻名,必须提前一两个月订座,我当时为了订座和餐厅来往了不下10封邮件,有行程的突变,有是时间的不确定,最后在出发前一周才终于订好了那天下午1点的午餐位。其实那天我们天不亮就坐着约好的小巴出发,还下着细雨,一路从维也纳开到捷克,看着路边的村庄和秋景,直到中午才到小镇。之后又去民宿入住放行李,然后辗转找到那家餐厅。有时,要想铭心刻骨,必须有种一意孤行的坚定。

记得到达后,看着店内洞穴般昏暗的氛围,火炉上翻转的猪肘,心满意足的食客,那火候、氛围、跋山涉水一样的路途,都是那个秋天的限量版,每一个细节都是画面,伴着外焦里嫩的猪肘香,值得我们回味良久。如果评滋味最佳,不是那还会是哪里呢?旅行在外,若是吹着田间软风,看山林微醒,起来慵懒地吃一顿当地的早餐。

那种滋味,绝对比匆忙时买回一大堆昂贵食材做成的三明治都更有依恋感。

我还想到爷爷的油炸花生米,颗颗饱满,皮酥而不糊,里面全是脆香;还有奶奶的春卷,只在年夜饭时做,蛋皮煎得恰到好处,里面馅料和谐百吃不厌。虽然都不是玉盘珍馐,却是难得的好滋味。如今,我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生活,吃到他们菜的机会越来越少,这种滋味也变得愈发珍贵。最好的滋味,对食物如此,与人交往亦然。

有些人初见时总想逃避,可时间久了,却发现他们身上的魅力逐渐散发出来,像一本想一读再读的书。这时便会发现,耐人回味,才会经久不绝。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吗?‌‌”这是松下幸之助在招人的时候必定会问的一个问题。

幸运,就是一种难得的好事情,竟然意外地发生了。而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Yes‌‌”。

因为依据过往的经验,我发现自己身边总是会有很多意想不到却又合乎情理的好事发生。

不过,似乎每个人对于幸运的感知是不一样的。曾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高中的时候,主人公的一个同学在上学的路上发生车祸而失去了右腿。那个时候,他心里非常矛盾,不知道要不要去看这个同学,因为在他看来,面对如此的不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同学。

过了很多年之后,他还是和几个老同学一起去了他家。让他惊讶的是,同学的状态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沮丧,消沉,反而是拄着拐杖,笑盈盈地带着他们参观他最近的画作和广告设计图。

他的同学说:‌‌“当发生车祸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掉;在医院治疗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了;出院之后,我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再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依然好好地活着,还有健康的左腿,而且我的设计师梦想也并没有中止,非常感谢,我依然还幸运地拥有着整个世界。‌‌”

故事里的主人公选择了一种不幸的感知方式,他认为发生这样一场车祸,就等于把一个人给毁了,而出车祸的同学选择的却是一种反证自己幸运的感知方式,结果他的生活不断在证明着他的幸运。

其实,幸与不幸,不过是你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感知方式。

就像爱问别人幸不幸运的松下幸之助,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他就会把这种对不幸的感知带入到组织中来,通过他的言行举止不断地去找到证明自己不幸运的证据。

反过来,一个始终认为自己的幸运的人,他往往就会习惯于在工作生活中搜寻证明自己幸运的事情。

2.

幸运的发生,看似意外,却又感觉有迹可循。

周围存在的客观世界,在我们眼里并不客观,反而是夹杂着我们的想法,观念和感觉,这些背后的信念往往都是主观的,依赖于我们头脑中的一套认知框架。

这就是一种‌‌‘框架效应,让我们根据自己的感知偏好,选择性地接纳事实,选择性地看到我们框架里认可的东西。

所以,对幸运的不同感知,其实就是不同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认知框架。

这么说来,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副有色眼镜在看这个世界,过滤掉自己认知框架里不支持的东西,只留存那些我们认同的部分。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你准备下周出发去北京,你就会发现网上到处都有与北京相关的信息,周围朋友同事间的很多话题也和北京有关系。事实上,与北京相关的信息一直都是这么多,只不过当你在‌‌‘认知框架‌’里添加了‌‌“北京‌‌”这个关键字之后,你就有了一种主动感知‌‌“北京‌‌”的意识,而这种意识会像雷达一样,自发地寻找到有关‌‌“北京‌‌”的讯息,忽略其他信息。

面对同一个事实,幸运或者不幸,取决于我们所选择的那个‌‌‘认知框架’。

就像沙漠中两个迷路的人,都只剩了半瓶水。

一个人说,惨啦,只剩半瓶水了。

另一个人说,太好了!还有半瓶水!

结果,前一个人倒在了离水源仅有几百米的地方,而后一个人凭着半瓶水走出了沙漠。

当你选择了一个‌‌“自己是幸运的‌‌”这样一种认知框架,你的意识就自然会去搜寻那些与幸运相关的事实,并且自动忽略那些让人沮丧悲观的不幸。

这时候的你被一种‌‌‘幸运的认知框架‌’裹挟着,你的思维和行动会发生变化,而这些变化又会强化你的认知,让你在无意识中去做好那些与幸运有关的事情。

科学地说,幸运就是一个概率问题。但是,如果你选择相信自己是幸运的,那你付出的努力,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比起没有这种信念的人,就会有很大不同,而成功的可能性(所谓的概率)也就大大高于不相信自己幸运的人。

幸与不幸,也许只是一念之差,但结果却大相径庭。

3.

英国赫特福德大学的社会心理学教授Richard Wiseman,花了十余年时间研究幸运与人类行为的关联。

他在其出版的著作《幸运要素》(《The Luck Factor》)里谈到了许多与幸运相关的自身行为和处理模式,他认为:‌‌“幸运不是魔法,也不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幸运与否,是由你的思想和行为指向决定的‌‌”。他认为概率的因素占了约10%,其余的90%的幸运因素均取决于自身。

他还曾说,幸运的人,他们醒觉,他们灵敏,他们不吝啬尝试,他们更欢迎机会和新鲜事物的出现和发生。如果幸运就是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方,或是在正确的地方做了正确的事情,那么所谓正确——都是取决于思想和行为是否在一个谓之‌‌“正确‌‌”的领域里。

根据Richard Wiseman的研究,运气好的人往往有如下三个性格特征:

外向:这种外向,指的是一种积极主动地与外界交流,善于捕捉和寻找到新的讯息和机会。所以,我们可以在平时多参加一些新的活动,体验一些新的事物,即使是内敛的人,也可以尝试扩大自己与外界的交流圈。

开放:拥有这种性格的人,愿意尝试新东西,甚至愿意打破原有认知框架,获取新的思维高度。往往拥有开放性格的人,都拥有成长型人格,愿意不断进步,而这也是‌‌“越努力越幸运‌‌”的基础。

平和:这种性格的人不容易焦虑,紧张,能够从容面对外界。而好运的人,恰恰也是那些没有负面情绪,做事放松的人。

俗语说,性格决定命运。改变自己的性格并不容易,但却并不是不可能。常常反思自己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其实就可以一步一步地重塑我们的内在性格,从而朝着‌‌‘外向‌’,‌‌‘开放‌’和‌‌‘平和‌’的特质靠拢。通过内在品格的修炼来指导我们的思考和行动,那我们在生活中遇见幸运的概率要提高很多。

想要成为一个幸运的人,其实并不难。首先你要选择一种幸运的认知框架;然后,你得要懂得‌‌“越努力越幸运‌‌”的本质;而最后,记得持续培养自己的内在品格。

还记得《阿甘正传》片头的那根羽毛,一直在空中飘舞,最后落在了阿甘的脚边,随后的是那句经典台词——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

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什么口味。

而我相信,幸运,也在那盒巧克力里。

在某天,某个瞬间,你拿起一颗,放到嘴里,然后,惊喜地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