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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到很多文章,类似于合群与孤独的话题。

其实,这两个看似相反的问题,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结果。有些人合群后依然会感到孤独,有些人看似一个人,却过得充盈而满足。

这些不同的感知,其实都来自于我们的选择。

01

我从很久之前便一个人做很多事情。

刚刚分手的那一年,习惯了每天问候,身边有那么一个人的日子久了。突然间,我的世界好像空了,或许可以一直走到最后的人,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发现,我再也没有了他的关心和照顾,再也没有了那份牵挂,心也好像被抽走了一般。

在我刚刚开始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时,瞬间又将我拉回了一个人的‌‌“狂欢‌‌”。

你会问我孤独吗?我想说,那是一定的。

我不知所措,不知该往哪里走,甚至想不到未来自己一个人的生活该怎么继续下去。

那段时间,我像被抽离了灵魂一般,每天工作、学习、见朋友。但我知道,我的心里是空的,是不踏实的,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我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坚强吹散,不费吹灰之力。

任凭别人告诉我很多的道理,我依然不知道如何做。道理都会明白,一个人可以好好生活,一个人也要经营好自己,无论做什么,总有那么一段孤独的日子需要自己去走。

每当朋友或者读者向我倾诉自己的孤独时,我都会用类似的道理去劝说他们。

但换做自己时,好像再多的道理也无济于事。依然会苦恼,会难受。

这或许是所有人的通病吧。

那时候,只剩下孤独和彻夜的难眠。

我想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也是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都会经历的事情。你并非个例,也不是意外。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结果,而是我们在这段看似孤独的日子里,究竟获得了什么?

是成长?还是教训?亦或是别的。

02

上周看完了村上春树的那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说实话,村上春树在跑步时想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有事做,有所坚持,这或许是我们克服孤独感最显著的方式。

当我们面临孤独感时,会发现,越无所事事,越焦虑。看着别人的生活都很精彩,而自己只剩下了胡思乱想。

那么此时,试图为自己寻找一些事情吧。能否坚持长久另说,但一定不能闲着。

有那么一件事,如果碰巧,这件事又是你感兴趣的,十分喜欢的,那再好不过了。

对于村上春树来说,漫长的写作时光,是最孤独难耐的。好在写作是他喜欢的一件事情,在这期间,他坚持跑步。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在写作之余有更多的事情去顿悟生活,去净化自己。

他在书中写道: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或说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跑步也罢,写文章也罢,我都不感到无聊。

在我看来,人只有在独处之时,才会更接近最真实的自己,才会更靠近最本真的模样。

在这期间,我们可以总结自己的过去,审视现在的自己,也可以规划未来的日子。

所以说,一个人的生活,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我们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完完全全和自己相处。

静下心来,问问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该怎么走下去。

当我们重新认识自己后,我们会感谢这段只有一个人的日子。毕竟我们有所成长,会更有信心地迎接以后的生活了。

有底气,不惧怕,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03

曾经采访过一位90后姑娘,一个人独自游历了很多国家,走过了很多地方。

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人上路,不害怕吗?不孤单吗?

这些是当然的了,但当一个人习惯了孤独后,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

看似外表的孤独,但内心却是十分地充实。因为有热爱,有所追逐的生活,注定是不孤独的。

每天迎着朝阳,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亲自踏足的,那种满足感,是早已跨越了孤独的。

陈数在《朗读者》中为儿子读的那篇文章,很让我感动。

《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一个人就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当我们一个人时,也许,我们都可以活成一支队伍。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做事,一个人好好生活。

除此之外,我们貌似也别无他选。

与其无从选择,不如自己好好过。

那段日子很难熬,我知道,也深有体触。但我们要有勇气,不气馁地迎接生活里的每一次孤独来袭。或长或短,或难过,或平淡。

但每一次的孤独洗礼后,我们都会长大一些,不是吗?

当我们无法改变现状时,那就学着接受它,适应它,该放肆的时候尽情放肆,该难过的时候用力释放,但终有一天,我们要举起大旗,向前继续走着。

像个战士一样,只要生命不停,旗帜便不会倒下。

一个人的一支队伍,或许也会很勇猛。

04

走下去,无论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最好的自己也一定在那里。

金庸小说里的那些大侠,如果没有奇遇,会怎么样?

比如郭靖。

他本来是个无敌幸运星,在草原上放了几年羊,就有高级猎头找来,而且一来就是七个。

‌‌“你叫郭靖?‌‌”‌‌“你是不是郭靖?‌‌”‌‌“你真的就是郭靖吗?‌‌”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不是债主就是人贩子,要不然就是阿sir查身份证。

偏偏郭靖遇到无私的七怪老师:快,快来打我们升级!

当江南七怪笑着来了,郭靖就踏上了通往财富自由之路。

从此人生一路绿灯,不停相遇贵人,变成了郭大侠。

如果这些都没发生呢?要是郭靖没遇到七怪,没遇到哲别、成吉思汗,一切奇遇统统都没有发生呢?

七怪能找到郭靖,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

草原那么大,连张相片都没有,去哪里找一个小孩子。

这跟抛硬币正好立起来,或者是国足打进世界杯十六强的概率差不多。

更大的可能是,七怪辛辛苦苦找了很多年,都一无所获。

他们年纪大了,找不动了,老家房子又要拆迁,终于只能放弃。

郭靖从此就留在了大草原的深处,一直放羊了。

他不会变成郭大侠了,而是成为了草原上的一个普通牧民郭大。

他会说着一口蒙古话,偶尔夹杂着浙江临安土话,每天勤奋工作,奉养母亲。

清晨踏着露水出发,傍晚迎着斜阳归来,风吹草低,露出他日益繁盛的羊群。每一只小羊羔出生,都是最大的喜悦。

就像你我他普通人的生活一样。

他会结婚,娶一个蒙古姑娘。

不是黄蓉那种秀气水灵的,而是豪爽壮健的草原上的妹子,生一堆活蹦乱跳的孩子,带着他们弹兔、射雕、捕狼。

偶尔地,在火堆旁边,听奶奶说起遥远而朦胧的故乡牛家村。

我觉得郭靖的日子会过得不错。他勇敢、勤劳、忠厚,不管有没有奇遇,这些品质都是不会变的。

郭大变成郭大侠,是极小概率事件;但郭大的家庭兴旺,生活幸福,是大概率事件。

他会有好人缘,大家一定都喜欢他,说:郭大是个好人。

如果你是个游客,经过那片草原,可能会遇到三十岁、四十岁的郭大,造访他的帐篷。

好客的他会热情招待你,端上马奶酒……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蒙古牧民喝什么酒。

他还会好奇地问你:‌‌“牛家村,听过么,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呢?‌‌”

不只是郭靖。

假如杨过彻底没有奇遇,没有在嘉兴遇到郭伯伯,会怎么样呢?

头几年,他大概继续吊儿郎当,不爱读书,一直混。

但是杨过这个人本质很上进,不服输不认命,不肯居于人下,做事情有股狠劲。

特别是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后,杨过会很拼。他不适合务农,估计会走南闯北做生意。

因为性格活泼,脑子灵,嘴巴又来事,杨过的生意会做得不错,一步步从‌‌“小伙计阿过‌‌”,变成三四十岁的生意人杨大。

他仍然会有一副侠义肝胆。遇见了不平事,杨大不会武功没法打抱不平,但多半也会慷慨解囊,尽力帮人。

某一年,他刚跑完了一笔生意,在南下归家途中,经过了风陵渡口,住进那家客店。

他会烤着火,喝着酒,侃侃而谈,和大家聊起江湖上的掌故传说,只不过在这一时空里,自己不再是主角。

郭襄可能也在,边听边笑,觉得这个路人杨大哥还蛮有趣。

翌日,风雪暂停,生意人杨过整顿好行囊,揣好了带给老婆孩子的礼物,继续踏上归途,向家的方向。

还有乔峰、狄云、胡斐、虚竹……

如果乔峰彻底没有奇遇,就会一直是农民乔三槐的孩子。媳妇不再是阿朱,有可能是邻村的阿珠。

他勤快、豪爽,一定会是个好样的农夫,全村人尊重的乔大哥。

如果韦小宝彻底没有奇遇,就会一直在扬州街头打拼。从社会的底层一步步努力向上,多半要吃不少苦。

风里来雨里去,送外卖翻车,做小生意蚀本,可能都难免。但他总会憋着一股劲,要努力让老娘和媳妇过上好日子。

他乐观心态好,脑瓜灵,能说会道,对朋友还讲义气。这种人会有出头天,会从小宝慢慢变成宝哥。

总而言之,没了奇遇,金庸的小说怕是要写不下去了。

但我还是看好郭大、小杨他们。他们的初心,他们的勤奋坚毅,会让他们一样有所收获,度过充实的一生。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不平凡的。

有可能,你就是没有奇遇的郭靖、杨过、韦小宝。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李健有一首新歌叫做《懂得》,晚上听超级暖。

这首歌是唱给普通人的,普通的耕耘,普通的做销售,普通的送快递。

跑步见客户扭脚,赶文件加班到崩,越急的会议越挤不上车,都经历过,像是又没有奇遇的平凡一天。

但只要不改初心,一步一个脚印,就会每天有盼头,就有通向美好的可能。

前些日子,翻看丰子恺的散文集。

很喜欢《山中避雨》那篇,里头提到:丰先生和友伴们到西湖漫步,天忽下雨,各自仓皇奔走。最初因游山遇雨,众人皆不耐烦。

他倒好,竟被‌‌“一种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牵引了感兴,反觉得比晴天游山趣味更好‌‌”。遂借了把胡琴,信手而弹。

许是被他打动,身旁两姑娘也欢喜起来,吟起了小曲,引得三家村里的人都来看——

就这样,他和着她们拉,村里的青年跟着齐唱,一时把这苦雨荒山衬出暖色。

初读此事,心头是有余味的。

现代人什么都攥得太紧,怕费事,怕耽误。一分一秒一厘,不再因细微琐事而驻足,不再因阴晴雨雪而心动。

丰先生倒是通透,对天气,没有喜好憎恶之别。对意外,没有求全责备之感。

他见到没有尝过的食物,定要去尝一尝;遇上没听说的逸事,都会侧着耳细细听;就连篱笆外探出爪子的花猫,也要弓着身去逗一逗。

正是这份对世事的耐心,才能在细粒微毫间,与美成知己。

-02-

大二那年暑假,给心仪的公司投递简历。

去面试时,我看到招聘要求中的‌‌“能坚持‌‌”、‌‌“有耐心‌‌”,还会暗自发笑。总以为优质能力和光鲜履历,才是唯一敲门砖。

反窥现在,这三个字,竟成为最缺失的存在。

平日里,没耐心吃早饭;没耐心做笔记;没耐心戒手机;没耐心去健身房锻炼;没耐心倾听别人的诉求;没耐心把技能学深学透…

更可怕的是,这种不耐烦,除了存在日常琐事中,还会波及身边之人。

有多少次,和爸妈通话。但凡问工作、问婚恋、问规划,聊天不过三两句,就会忍不住挂断,各自沉默或冷战;

偶尔回家,给他们买些电子产品。本想坐下来好好教,又嫌他们听不懂,干脆丢本说明书。

细想来,我们对待父母,恰恰是最没有耐心的。

因为缺少共情能力——急切希望自己的认识被快速接受,希望他人按着自己的思路来行事。

因为身后和眼前有摆不平的麻烦,说不出的纠结,和没来由的心慌。我们一刻也不停,忙着赚钱,忙着恋爱,忙着升职。

每一步都在奔波,每一天都不像生活。

-03-

很难否认,有太多困局的存在,是因为不耐烦。

那些对‌‌“速成‌‌”的迫切欲望,消泯的是本应珍惜的个体思考和追问。

读中文系时,每临期末,我都会陷入焦灼期。从现代汉语到当代文论,从古代文学史再到西方作品选,背着背着难免烦乱。

当时有位学长说,其实也没那么难的。别光想着‌‌“我要把书本背到第200页‌‌”,试着简化你的步骤,放慢你的动作。

慢到你成为旁观者,感受每段话的声音、画面,把它们一个字、一段话、一篇意境地印到心底。

直到现在做自媒体,这句话依然牢记。

所谓心浮气躁,心浮是因,气躁是果。本质在于‌‌“太过心急‌‌”和‌‌“不够专注‌‌”。

哪怕工作很繁琐,状态很窘迫。哪怕有写不完的稿子,改不完的文案,回不完的消息…

解决方法其实挺简单,沉下心,一件件来。

就像年少时和朋友们在屋后嬉闹,不知不觉天黑日暮。当你沉浸于心流体验,耐得住一次只写一个字的重复。

便会忘了时间,也忘了焦灼。

-04-

电影《白日梦想家》里,有几帧很诗意的画面:

摄影师尚恩,从千里外赶赴深谷,在山中隐藏多日,只为拍摄罕见的雪豹。

当雪豹突然现身时,尚恩没有急着按下快门,而是屏住呼吸,静默着观察着山中的精灵。

‌‌“如果我喜欢一个时刻,我不想让相机让我分心,我只想沉浸在那个时刻。‌‌

微不足道的消逝,变成溜走的时间。这种感觉令人着迷。若你倾心于此——会觉得一切是有频率的,是有声色的,是立体而生动的。

再次不耐烦时,试试吧,关掉手机,合上电脑。

最起码,你可以把屋子收拾清爽,把手头事情妥帖完善,抽空去做顿好饭,攒点钱去走走看看。

耐心对待自己的困窘和不甘,耐心感知身边的善意、温存和美好,才是进阶的必需品。

专注于此时,沉浸于此事,也就摆脱了那些困缚你的烦扰。

像是停在路边的蝴蝶,长不出叶子的橘树,要过夜才更入味的咖喱,破洞却能挡风的雨伞。

生活是个循环,你会为它打结,也会把它解开。

不如对它耐心点,好吗?

扁豆和野草一样皮实,对我的疏忽毫不在乎,浓绿的枝蔓漫卷一片,顶着花蕾卷向高处,又缀着果实卷下来。往往被人太在乎的东西,倒是难得存活。

雇用清洁工

去尼日利亚之前,我就一再在住房申请上请求大使馆分一幢带后院的房子给我们。根据我有限的知识,非洲的植被不同于中国和美国,我怕买不着吃惯的蔬菜。到达阿布贾之后,打开客厅的后门,果然有一片不小的院子,一看就是被冷落了许久的。

第二个礼拜我设宴邀请了管理员,意图拉拢他,让他准许我在院子里开个中国蔬菜农场。这意味着要毁掉院子里现存的草坪和一部分花木。荒芜尽管荒芜,毕竟勉强可以叫它后花园。管理员表示他对我的垦荒计划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告诉我院里雇用的清洁工可以做我的帮手,打发给他三两百尼拉就行。三百尼拉等于美金两块八角,看来殖民的悲壮历史就是这样谱写的。

清洁工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子。不过尼日利亚人几乎个个都瘦,所以瘦不能作为一个形象特征。其实我早就留神他了。他穿一身墨绿工作服,戴一顶棒球帽,早上七点就来扫院子。他扫地的姿态很痛苦,两手握一把一尺多长的扫帚,扫起来人得弓成一百二十度。扫帚是用一种草枝扎成,很像中国的老式刷锅刷子,与其说他是扫院子,不如说是刷院子,一寸一寸地刷,院子便给他刷成了偌大个锅,干净得可以盛食物了。常常听见那坚硬的刷地声响在我窗外,却看不见人,可想他弯腰弓背的功夫了。一天我拿了美国带去的长柄扫帚,示范他如何使用,他却诚惶诚恐地笑了,说:‌‌“夫人,那样会扫不干净的。‌‌”我说美国人和中国人都这样扫地,都扫得很干净。他又笑,真正的明目皓齿,说:‌‌“非洲人都这样扫,从来都是这样扫。‌‌”说着他又一百二十度地折下腰,扫着向前走去,后脊梁上的脊椎骨尖溜溜一串,清晰地戳在他的墨绿工作服下面。为五斗米折腰,折成这个角度,折这么长久,让我心里出现些模糊不清的感慨。

实施垦荒计划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把我要在后院实施的垦荒计划告诉了他。他听了一半已经咧嘴笑了。这天太阳特暴,早起的气温就有四十度。我戴一顶麻制草帽,穿一件白亚麻布衬衫,若在一个电影镜头里,我大概就是女种植园主了。两三百尼拉就能垦一片荒,我也开得起千顷橡胶园,我也会发死。等我张开嘴时,两三百却成了一千七,一个准确而肯定的数字,像经过深思熟虑吐出的。讲出这个价码,连我自己都觉得冷不防。

‌‌“一千七百尼拉,你认为公道吗?‌‌”我问他。他只看着我。也许他嫌少?也许他要跟我还价?所有的尼日利亚人都把讨价还价作为娱乐,你不给人家娱乐怎么行。我在想,假如他往上抬价,我该怎么压。可他突然说:‌‌“愿上帝保佑你。‌‌”

第二天中午,我发现后院的草坪消失了,成了三条齐齐的田垄。垄面上铺了一层和着畜粪的肥土。我从来没有种过菜,打开一包中国带来的菜籽,便大手大脚地播撒起来。五分钟之后,三垄地全下了种:扁豆,尖椒,香菜,上海青,鸡毛菜。过后的两天,我完全忘了菜园的事,第二天傍晚去游泳池,路过后院,突然见一片密密的绿芽,苔藓一样东一块西一块。原来撒种籽大有讲究,像我这样的大手笔,后果就是稠的太稠,稀的太稀。十多天以后,扁豆吐须了,我隔着客厅的玻璃门,看见清洁工扛了一些树干,支在扁豆苗旁边。他原来十分有心,树干是打理院内树木时砍下的乱枝,他却没把它们做垃圾扔掉,搜集起来,打得溜光。其实这并不是他的分内工作。

又过了两个星期,按菜籽包装袋上的说明,第一期收获就该此时开始了。但上海青还不比鸡毛菜大多少。我想起‌‌“拔苗助长‌‌”这句话来。我蹲到两条田垄之间的空隙里,拔下一把菜秧子,掐去根须,摘掉黄叶,站起身发现这桩农活竟让我干了一个多小时。晚上把袖珍青菜炒了一下,紧翻慢翻,大部分还是成了一股清香的水蒸气飘逝而去,盛进盘子里的一点儿,就像孩子玩过家家了。但市场上买回的菜太老,纤维又结实又多,简直可以在肚里纺线。相比之下,这一口青菜就是宫廷极品了。

化肥毁了菜园子

因为菜种得太密,上海青始终小巧玲珑,没有长出它们应有的体积和高度。但它们还是一度成了我们晚餐桌上的主角,天天登场。来不及吃的,绞碎了做饺子馅儿。最后吃出一个真理:再美味的菜也经不住这样吃。于是决定改种韭菜和黄瓜。播种十多天之后,地面才出现一点绿影子。又过一阵,能看见几撮绿色发丝了,在傍晚的雨中伏摇,奄奄一息。这天看见清洁工站在地头上,偏着脸看它们。似乎不把脸偏成那个角度,根本无法看清那若有若无的韭菜苗。他也和我一样为韭菜的病弱发愁。在此之前,我和他签了非文字的协议:他替我拔草浇水,总之菜园里有什么零活他就顺手做了,我每月付他一千尼拉。我走出客厅后门,他问我这是什么菜?就该这样细吗?我说至少该粗十倍才对。他说那就是缺肥。我怕在饭桌上联想到有形有色的畜粪来,就决定使用化肥。

卖化肥的人教了我施肥的方式和剂量,我大致转述给了清洁工:两种白色粉末,搀和在一块,撒到土里就行了。他有点犹豫地看着我,问道:‌‌“那个卖化肥的人听懂你的话了吗?‌‌”他是指尼日利亚的生意人常常没听懂英文就热情地一个劲说‌‌“Yes!‌‌”我说反正施化肥也不是多伟大的科学,就照他说的做吧。

第二天一早,我端着咖啡踱到后院,一下子惊呆了。三垄地除了爬得一人多高的扁豆之外,全是一片灰白。化肥不仅把菜苗烧死,简直就给它们来了一场火葬。用手指碰一碰韭菜,落在指尖上的就是一点儿灰烬。施得过量的化肥白茫茫地浮在泥土上,夜间的雨都未能溶解它。是错在我没有把剂量听清,还是错在清洁工没听懂我的话也热情急切地说‌‌“yes!‌‌”了?或许化肥压根就是伪劣品,就像充斥尼日利亚市场的伪劣品一样?不知哪个环节上的大错,毁掉了我的中国菜园。

回到屋里,我发现清洁工没有按时出现在后院。有时从楼上看见他在剪枝或扫地,忙换上鞋,开了门出去,但一到院里,又看不见他的人影了。几次之后,我明白他在有意躲我。菜园就死在那里,幸存的扁豆从废墟中爬出,孤零零地一点一点向高处爬去。正是雨季,野草借了化肥的养分,每时每刻地拔节,很快菜园又要恢复成那个冷清荒芜的院子了。

渐渐地我也不想为难清洁工了,他躲我,我也不主动去找他。发工资的日子在迫近,面对一个毁了的菜园,我不知拿出钱时两人会不会尴尬。我想告诉他:‌‌“没关系,这又不怪你。‌‌”但他不一定会相信我。

惟有扁豆仍青绿

一天下午,大概离‌‌“化肥事件‌‌”有十来天时间了,我在家里写作,听见院子隔壁又是唱又是说。隔壁是女佣和警卫们的宿舍,所有人都在那边热闹,不断有人穿过前院,跑到游泳池边上的公共冰箱去取冰块取饮料,瓜果也是预先切好冰镇下的。做晚饭时,我问我家的女服务员希望小姐,下午他们在热闹什么。她说是在开欢送会。欢送谁呀?那个清洁工,他被调离了。为什么要调离呢?这就不知道了。美国大使馆有好几个宿舍区,他被调到另一个宿舍区去了。我想很可能是他自己要求调离的,他认为在这院里捅了娄子,留了把柄,长待下去是不妙的。他对我给他的这份工作太小心翼翼了。这样的小心是从他的祖辈传下来的,从殖民时期贯穿到现在,已早早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的潜意识中。假如我告诉他我的家乡上海曾经也是殖民地,他大概会觉得,我们之间平等是有可能建立的。

我们的晚餐桌上开始出现扁豆。不仅我们的餐桌,邻居的餐桌也有这道中国菜了。扁豆的生命力怎么这样强呢?爬到了架子的顶梢,无处再爬,就把带着微紫小花的须冉指到天上去了。最早的豆荚已炸裂,豆种已自择落脚之地,第二代的苗儿已生长出来,东一株西一株,长得散漫自由,很有非洲气派。其实我很少去后院了,不愿看一块伤疤似的。但扁豆和野草一样皮实,对我的疏忽毫不在乎,浓绿的枝蔓漫卷一片,顶着花蕾卷向高处,又缀着果实卷下来。往往被人太在乎的东西,倒是难得存活。

我去外地,正好碰上一个关于文学与人生的交流会,一个不那么出名的作者在台上说,自己从教师岗位退休之后,在写小说,已经写了百万字,虽然发表得很少,却依然在写。台下一个观众起立说,你有不错的文笔,退休之后,为什么不写教材,一方面可以传授知识,一方面也可以得到可观的报酬,比写小说有意义多了。他说得情绪激昂,许多人也纷纷赞同。可那个作者却淡淡地说:我可能并不在意我所做的事有没有意义。现场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米兰·昆德拉出版了一本最新的小说集叫《庆祝无意义》,里面阿兰、拉蒙、夏尔、凯列班这四个主角轮番登场,出现了许多好玩的故事,比如斯大林24只鹧鸪的玩笑,尿急的苏维埃傀儡主席,自杀未遂却杀人的母亲等。书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无意义是智慧的钥匙,是好心情的钥匙。因为你实在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以及他们做什么的意义,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生活在平凡世界里做着平凡事的平凡人,但能感受到生活对他们的馈赠——包括情感的体验、社会的感悟以及世间的苦甜。许多人说这文章荒诞、凌乱,可我觉得从生活平庸的本质看,却是一本难得的表达‌‌“无聊‌‌”的好书。

大多数人很喜欢用‌‌“结果‌‌”来判断一件事情的好坏,似乎遂了心愿,达到预期,或是产生效益,有了影响,便是胜利。而反之,平淡无奇,看不到喜悦的,便是失败。成王败寇的心态,让我们在面对过程的时候总是患得患失,唯恐一点点失误,让自己前功尽弃。

我很喜欢的一句话是‌‌“随性而为‌‌”,每一种随性而为的人生都是值得鼓掌的。那年,有个朋友去了一趟厦门旅行之后,把原来的看似稳定的工作给辞了,开始学做咖啡。这听起来也不算是新鲜事,却是真真实实第一次离我如此之近。她父母的态度让人钦佩,举双手赞成,倒是周围的朋友,总是问她,这么好的前途怎么就放弃了?开咖啡店以后亏本了怎么办?为什么要辞掉那么好的工作去做这样的事?她说,实在是厌烦了这些问题,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做了选择的事,真是解答不了他们的疑问。她由着自己,成了咖啡师,也开了咖啡店,过着饱足的生活,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后来,有人问她,如果不辞掉工作,或许现在已经混到高层了,你会不会有点遗憾?她倒也坦然,或许我注定要平凡地、愉快地过一生。

我们常说,要学会欣赏沿途的风景。有多少人却匆忙奔到终点,又来不及回头。人生的千变万化,所有的偶然因素都可能让你全线崩溃,或冲至顶峰。中国人很喜欢说一个词语叫‌‌“绩效‌‌”,工作可以绩效,但生活不可以。一个又一个的目标中,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在哪里。

我想起一句话,读无用的书,学无用的知识,过无意义的生活。不必羞涩于任何一段光景里你的心情,哪怕再离奇,都是难能可贵的。因为活着,就是平凡人做平凡事,结局呢,有意义最好,无意义也开怀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