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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亲妈在我一岁的时候,从摩托车摔下来,就那么不巧,后脑勺着地,没了。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爸把我照顾好。

爸爸那时候也年轻,不过二十七八,不可能带着我一辈子不娶的,爷爷奶奶也很清楚,外公外婆也很清楚。三岁多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年轻姑娘,未婚,举着棒棒糖让我叫她妈妈,这就是我后妈了。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后妈。因为我有两个外公外婆,还总有人提醒我,你要好好听话,懂事乖巧,不然可就没人要你。

说实在的,后妈那时候年轻,性子急,脾气不好,我小时候特别怕她。一旦我吵闹调皮,准揍我。成绩没考到90分,挨揍,放学晚了不回家,挨揍,吃饭不好好吃,挨揍。小时候觉得她很凶,很怕她。后妈打人也狠,毛线针和衣架打到身上,都是一道一道的,又痒,抓了又疼。院子里的叔叔阿姨总是用心疼的眼神看我,觉得我那么小就没了妈,一旦我挨了打,都义愤填膺,恨不得能上我家帮我讨公道。

后来后妈怀了弟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面前说,小心你后妈不要你了,你有弟弟了,日子过得就辛苦了。

这些言论或多或少影响到了我吧。总觉得她会偏疼弟弟,格外注意她的行为。有一次,她给弟弟买了新球鞋,我看到了,心里难受,哭着跟我爸打小报告说,凭什么我没有。球鞋事件之后,她心里过不去,新东西总是紧着我买,要给弟弟买之前,必须先给我买。给我买的都是最好的,最贵的。导致弟弟总是抱怨,为什么他好长时间都不买新衣服,而我的衣服说买就买。高中时候,依恋这个品牌刚刚进入中国,整个高中就我一个人穿这个牌子,同学都说你妈对你真好。

她对我来说,是怎么样的后妈呢?我和她的相处其实跟亲生母女没两样,吵架,闹别扭,和好。她那边的亲戚,都是我的亲人。如果不说,没人知道她不是我亲妈。甚至很多人慢慢说我长得像她。

我的人生每个阶段都有她。幼儿园到高中,从择校到选老师,从辅导作业到开家长会,没有一件事不是她操心。重要的事情都是她陪着。我读大学,是她送到学校,铺床打扫卫生,我出国,是她跑上跑下准备材料,眼泪汪汪的送我到机场,我读研究生,是她陪着复试,报名,连我工作,也是她来收拾宿舍,买这买那。我本身是挺独立的人,可她总是担心我年龄小,做起来辛苦,能多为我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尴尬的矛盾也不是没有,关于后妈的评价也不是不困扰她,因为后妈从来都不好当。小时候写作文,心血来潮写过一篇,讲她不是我亲妈,会打我,对我不好。好巧不巧,这篇文章因为写得不错,被全年级传阅,我的同院子的小伙伴回家看她眼神都不对。我内心突然内疚,好像我破坏了她的名声。我爸是工作狂,很少管家里的事情。她年纪轻轻当后妈,本来就人言可畏,但她又笃信黄金棍下出好人,不打我就是对我不负责任。这么矛盾的想法,加上她的暴脾气,我亲外婆,亲舅舅都防她防得紧,害怕她对我不好。小时候家里还是澡盆里烧开水加冷水洗澡。有次她没注意,从炉子上把开水壶提过来的时候,转身撞上了在澡盆边脱得光溜溜的我,大腿上登时一溜水泡,巴掌大的一块肉都烫肿了。她都慌得要哭,还要强作镇定说没事。结果抱到医院,敷了药,大腿上终身都要留一块疤。这件事在亲外婆家引起了轰动,舅舅姨妈轮番来看我,一家人情绪都激动,扬言要告她。外公外婆反复问我,她是不是故意的,平时在家对我好不好。那次,虽然伤口很疼,我哭得哇唧唧的,但我却不承认她对我不好。

现在我大了,家里的亲戚朋友早就习惯了我们家和乐融融的样子,亲外公外婆对她态度也很好,总夸她说如果没有她,我不会教育得乖巧又能干。但是感觉她反而越来越介意我是不是把她真的当亲妈看待。特别是结婚后,总担心我以后介意她不是亲妈,不孝敬她。怕她的小棉袄丢了,不跟她亲了。

她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就是对我控制欲爆棚。我必须要听她的,一旦不听话,她就担心我是不是翅膀硬了,她就会伤心。年龄越大,越发明显。这就是跟血缘亲情不同的地方,血缘就是剪不断的,会给人安定的感觉,就像她不会担心弟弟以后不认她一样,对我她就会没有安全感。说来说去,到最后,我自己都没把她当后妈了,她反而开始担心起我俩未来的感情了。

我的傻后妈,希望她永远健康,希望她开心,希望我永远不让她失望。

她就是最好的妈。

上周和一位医生朋友吃饭,席间我们谈起了生死。

他说从医这么多年,生死浮于眼下是常事,初时尚有悲悯之心,见识太多,便很难生出哀恸之意,戴着口罩披着白大褂目不斜视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冷漠。

借着薄酒半酣,他对我讲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令他很难过。

前段时间医院转进一位病人,胃癌。朋友所在的医院对于癌症的治疗研究实非业内一流,更何况病情以至晚期,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转进这家医院一半原因是安度余日,一半原因是他的孩子。

他是一位新晋的父亲,一周前,他的孩子在这家医院出生。

他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根本无法进食,只能依靠输液维持体能,尽管这样,他还是很开心。他与妻儿住在一间套房里,每天都能看到他对着相隔咫尺的婴儿床,说着数不清的话,天气晴朗的下午,他的妻子还会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他很喜欢阳光。

朋友是他几位轮值医师其中的一个,同他有过闲聊,交集不深。可是有一天,在检查完指标后,病人突然对朋友说能不能帮他的孩子取一个名字。朋友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取。他说自己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想取名这件事,可是怎么也想不好,总觉得叫什么都不满意,所以想请朋友帮帮忙。朋友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下来,可是回到办公室后,事情太多,就给忘了。

几天后,病人就去世了。

整理病人材料的时候,朋友突然想起曾答应帮他孩子取名这件事,就问身边的同事他孩子的名字取了吗?同事想了很久说应该是取了吧?还开了个玩笑说哪有父母会忘了给孩子取名的?那以后该怎么叫?

朋友对我说,那一刻,他突然就很难过了。孩子带着父母的殷切期望来到世上,父母将所有关于美好的寓意和爱取成一个名字作为礼物送给孩子,并在此后的余生里呼唤。那是一切的开始,在此后,他在清晨为孩子准备的第一份早餐,在划着红叉叉的考卷上的签字,在孩子婚礼上殷切的祝福,都是一些正常的小事。可对于已经离世的病人而言,他能送给孩子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只有名字而已,他再也不能陪伴他此后的人生,替他做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朋友说原来他此前看淡的仅仅是肉体意义上的生死,真正的生死远不局限于此,它斩断了逝者的过往,也斩断了生者的明天。

自那之后,他比以前更加投入去医治每一位经手的病人,生死太过沉重,他想要的也很简单,只是希望每一位病人能亲自去完成应尽之事,而非托付他人。

聊到这里我也给朋友讲了一件关于离别的事情,那是我另一位朋友。

朋友是个女生,她的奶奶去世了。

她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和奶奶一直关系很好,在还未外出求学的时候,都是和奶奶一起睡的。她喜欢和奶奶一起睡,小时候奶奶会给她讲故事,讲那背着媳妇的猪八戒,讲那爱说谎的匹诺曹。朋友说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奶奶去世,每次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会哭,止都止不住的那种。

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反而很平静,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来。

她觉得很伤心,可是就是哭不出来,感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回奶奶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对父母说想要在这里住一晚,父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晚上会害怕,坚持要留下来陪她,可她说没关系,奶奶住过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

那天晚上她早早躺到了床上,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辗转了很久才睡着。夜半忽然惊醒,她习惯性伸手往旁边抓,却抓了个空,她身旁什么也没有。那一刻,她的泪水决堤,止都止不住。

小时候有一次做噩梦,梦见奶奶被妖怪抓走了,惊醒后发现奶奶不在身边,她大哭着跑下床找奶奶,最后在厕所门口抱着刚走出的奶奶大哭起来。当时奶奶还很奇怪,只当她是做了噩梦,就摸着她的头一直安慰她,把她抱回了床上,一直哄她到入睡。

可是那天晚上,她同样哭着找遍整个房子,都没有再找到那个能哄她入睡的人。

离别是发生在你同我挥手作别的瞬间吗?其实不是,离别是我不再拥有你的以后。

自那之后,朋友在外地求学,节假日不论人潮多拥挤,她都想回家去,如果当下有幸能拥有,就要好好把握。

所谓生死,所谓离别,其实都是这世上我们必须要经历的一环又一环,无人能逃其左右。爱恋之人不告而别,至亲之人生死相隔,我们从其中感受到了哀痛,那是离别的意义。可之后,每一次的失去并不是要教我们沉湎于此难以自拔,而是在下一次无可避免的离别来临之际,能竭尽所爱,事过无悔。

正如那天晚上我的医生朋友对我说:我托人打听了很久,才知道那位年轻父亲的弥留之际,对他的孩子有过最后一句话,你猜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猜不出来。

朋友告诉我那位父亲最后对他的孩子说:我要走了,以后的路,你要学会自己走呀。

自你离开后的路,我们都要学会好好走下去。

广东人把酱油分为生抽和老抽,这也是比较独有的名称。

生抽比较咸些,一般用来炒菜调味的,例如:早餐吃白粥的时候,煎个鸡蛋,然后在鸡蛋熟后洒几滴生抽进去调一下味,啧啧……生抽一接触到锅和鸡蛋的一刹那,就将鸡蛋的鲜香完全散发出来。有了这样的煎蛋,我瞬间觉得平时不怎么喜欢的白粥也显得特别的可口,能很给面子地吃上两碗。而老抽则最适合上色,多用于做卤水或做五花肉之类。

听妈妈说,我小时候吃东西让她很伤脑筋。经常都是她精心准备了营养丰富的瘦肉粥给我吃,结果我都不吃,唯独钟情于酱油。只要白粥加点酱油,我就一整碗都吃下去。

后来爸妈去外地打工,我跟老二成了“留守儿童”,那时候就真的是天天白粥加酱油,以至于我的童年饭菜里,对那酱油加白粥特别的印象深刻。现在家里仍留存着一张我孩时拍的照片,照片里我瘦黄瘦黄的,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碗白粥加酱油。酱油下得太多,整碗白粥都变成了黑褐色了。

我对酱油的喜爱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曾经有段时间,对酱油是“咬牙切齿”,真真可谓“爱恨交加”。从我开始懂得想要打扮漂亮点时就发现,我家几姐妹个个都皮肤很白嫩,只有我皮肤是黑黄黑黄的,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用我妈的话来讲,就是我小时候酱油吃太多了,所以才会皮肤不好。记得我小时候一摔到哪儿破皮时,妈妈就会说,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吃有酱油的东西,否则会留疤的。

小时候买酱油的方式跟现在不一样,要嘛就是去酿酱油人家的家里买,要嘛就是等他们酿好,后挑着扁担出来走街串巷边吆喝着“打酱油罗”,那曲调还很押韵呢!那时,我就会乐得屁颠屁颠地拿着酱油瓶子和五分钱,跑到卖酱油的叔公面前很开心地说“来五分钱酱油”!

随着时代的变迁,那祖辈传承下来的淳朴酿酱油技艺逐渐被现代机器所取代,这些吆喝的背影也已逐渐消失。但那真实的叫卖声片段却依然残存在我的记忆中,每每想起,总有那么一股淡淡的亲切感。

一直成了习惯,每年油菜花开的季节,都要到田野里去。想不起是哪年春天在凤桥镇了,集市就长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油菜田边上。记得那天要了一捆圆白菜,乌亮亮的大个儿的荸荠怎么都挑不完。乡人将自家产的草莓摊在笸箩里卖,小摊上卖油炸的土豆条,拌上鲜嫩细碎的鱼腥草。真是,你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尝到最多汁的春味。

突然想起家,赣州城。想起一种街头小吃,豆腐花,在家里那边叫做豆腐脑儿。地道的豆腐脑儿是挑了担子在卖,担子两头是两个木桶,里头盛着滚烫的豆腐脑儿。木桶上面搭个搁板,摆着瓶瓶罐罐,油盐酱糖和葱花辣椒粉。卖豆腐脑的女人手脚都麻利,卖豆腐脑的女人年纪都不轻。

猫总让我着迷,像一枚被钉在心底的奇怪的铆钉,那样倔强的姿态,总让我想起曾深爱过的男孩。突然想起一句诗:当时共我赏花人,检点如今无一半。兜兜转转了一圈,朋友基本不曾远去,爱过的人却不在了。这究竟是忧是喜呢。可是对于爱情,我永远只爱着初相识的模样。这真是无法子的事儿。

‌‌“多年的儿女熬成客‌‌”,这是这几天盘亘在我心头的一句话。有时,明明是最亲近的血肉亲情,父母对我们反而客气甚至谨言慎行,就算心里有不满也不说。因为,被嫌弃是每个为人父母都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是我看了小津安二郎的经典之作《东京物语》最深的感受。

日本有一对老夫妇,决定趁着身体还算硬朗,去东京的儿女家住几天。

他们一共五个孩子,大儿子幸一在东京当医生,二儿子已经去世,大女儿繁在东京开美容店,小女儿京子在身边,二儿媳纪子也在东京工作,且依然未嫁。

三儿子敬三在大阪工作,去东京的路上,途径大阪时,还可以在车站见上一面,这怎么看都是一趟完美的旅程呢。

所以出发前,邻居羡慕地说,他们在东京都等急了吧,孩子们真有出息,真让人羡慕啊。

父亲神态平和地说‌‌“希望吧‌‌”,实际上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觉得孩子们很出息,并对这次旅行充满了期待呢?

然而,现实远没有想象美好,他们还没有到达东京,孙子就因为自己的书桌被搬到走廊发了一通脾气,为这次旅程埋下了一个不愉快的伏笔。

到了东京,老两口才发现孩子们虽然在东京立了足,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光鲜亮丽‌‌”,儿子幸一一家住在偏僻的郊区,而且只是一家小诊所的医生,女儿繁的美容院也是家庭式的。

就连欢迎他们的第一餐,也不够‌‌“奢华‌‌”,儿媳问要不要买生鱼片时,繁回答有肉就行啦,幸一也表示附和。

阁楼上,正收拾行李的母亲感慨:原以为东京很远,没想到昨天出发今天就和大家见面了,人还是多活几岁好。

是啊,谁不想多活几岁,好享受迟来的好日子?

他们没想到的是,所谓的东京之行,绝大数时候他们只是窝在儿子或女儿家的阁楼上。

一直到周末,儿子幸一才有时间陪他们去东京逛一逛。两个小孙子也准备好了,欢呼雀跃的。

结果出发前,一直催促他们的幸一却突然被一个急诊叫走了,儿媳原想陪他们去,幸一却说,你得看家。

逛东京的计划就这样取消了,老两口只好继续无聊地在家呆着。这是一对太懂事的父母,他们觉得儿女理所当然要以工作为重,绝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所以并无怨言。

不久,他们到了女儿繁家,繁同样忙碌,同时比幸一子更精于算计,就连女婿买回来孝敬二老的糕点,她都嫌贵,还说买‌‌“煎饼‌‌”就可以,‌‌“他们爱吃那个‌‌”,而且是自己边吃边说的这话。

至于带父母出去玩,繁同样没时间,可是让二老一直在阁楼上待着吗?连女婿都说,‌‌“很可怜‌‌”。

繁于是给弟媳纪子打去电话,让纪子陪两位老人家一天。纪子愉快地答应了,并且请了一天假。

在纪子的陪伴下,二老第一次正式游览东京,纪子的单人间虽然简陋,却热情而真诚地留他们吃了晚饭,那真是一个温馨的夜晚,纪子待他们,格外亲切。

可是纪子也要工作,不能天天陪他们。

繁和幸一一样,非常关心二老什么时候回老家,后来干脆想出一个主意,她和幸一各出两三千块钱,把老人送到热海玩两天。

老两口奔着儿女来的,儿女们却把他们打发到了热海。

初到热海,老两口一度觉得景色不错,还觉得让孩子们破费了,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很快,隔壁房间的昼夜喧闹吵得他们完全睡不着,老两口才觉得,这应当是年轻人来的地方。

第二天,夫妇二人坐在海边感叹,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来过了,回家吧。

他们明白儿女们都忙,而且本意也只是来看看孩子们,那么,心愿已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回到女儿家,繁却十分不满,抱怨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繁还说,家里晚上有聚会,轮到她主持,人会非常多。

当来美容的客人问这是谁时,繁回答老家的亲戚时,实在是太扎心了。

懂事的老人商量一个去纪子那儿凑合一夜,一个去找自己的老友服部。

可那时时间尚早,纪子还没下班,老两口只能等,一个说,终于无家可归了。另一个说:是啊。

老两口始终淡淡的语气,然而越是这种平淡的语气,越让人觉得心酸。

他们决定去公园逛一逛,就是在这时,父亲感叹道:东京真大啊。母亲回答,是啊,如果失散了,可能一生不能再见。

父亲去了服部家,才发现为了维持生计,服部将阁楼的房子租给了学生,压根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们于是决定去酒馆喝酒,并叫上了另一位老友沼田。

老友相逢,酒到酣处,难免说到子女,沼田说到自己的儿子,说了一句特别扎心的话:‌‌“没有孩子会寂寞,有了孩子又会嫌弃你。‌‌”

这句话让人莫名想落泪。

这一晚,早已经戒酒的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半夜被警察送去了繁家,还带上了同样没有回家的沼田。

繁十分生气,一直责怪父亲荒唐、不懂事。

另一边,母亲在纪子家,却受到了很好的接待,纪子还体贴地给母亲按摩,母亲感叹地说:‌‌“这一天真长啊,从热海回来,去了繁家,又出门,最后来到这里,这是我在东京最幸福的一天。‌‌”

明明是很闹心的一天,母亲却说幸福,所谓幸福,是因为被纪子温柔地‌‌“接纳‌‌”了吧?

第二天,两位老人的心境已经与出发时大不一样了,东京之行对他们而言,应当是失望大于期待,他们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

车站送行时,幸一说:你们这趟哪儿都去了。父亲笑道:是啊,没有遗憾了。繁还在指责父亲不该喝酒。父亲好脾气地答:已经受到教训了。

出发前,母亲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你们都忙,这趟见过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家也不用特意回去了。

这听上去多少有点儿不吉利,如果谶语真的存在,母亲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呢?

结果途中,母亲就病倒了,他们只好临时在大阪下车,三儿子敬三和同事抱怨,大半夜的,又是借被褥,又是叫医生,好一顿折腾。

同事很严肃地说:妈妈很老了啊,小心照顾她,要尽孝道啊,等你想孝顺时,母亲已不在了。

敬三忙说:对,到时拿着被褥铺到坟墓去也没用。可这依然无法掩饰刚才他一脸的不耐烦。

这就是他们的三个‌‌“有出息的‌‌”儿女。除了二儿媳纪子,每一个都觉得他们是麻烦,都在敷衍。

可老两口却依然没有抱怨,反而觉得每一个孩子都见到了,这个十天旅程相当圆满,还一直在强调,很幸福。

这真是一对太好的父母,态度始终平和,淡淡地笑着,即使女儿繁看到他们回来,一脸不满,也是笑而不语。

即使发现子女对自己的轻慢,也没有任何不开心,只是惆怅地说:儿女长大就变了,繁小时候待人很亲切。幸一也变了,以前他待人也很亲切。

可随即,老两口又感慨:人总是不知足,其实他们已经算好了,我们算是很幸福了。

他们的不满,抑或者说不甘,只是这样淡淡地表达出来,又自我安慰‌‌“很幸运‌‌”了,这种隐忍让人简直想哭。

这对父母,多么像我们自己的父母。他们同样隐忍、克制、怕给儿女添麻烦,又那么擅于原谅,即使不满,也没有怨言。

我们习惯了这样的父母,我们觉得我们是孝顺的,我们是爱他们的,可实际上,我们真的有那么爱他们吗?

我们总觉得来日方长,却不知道,命运有时候,会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回到家中没多久,母亲就病危了。

虽然繁不相信一向健康结实的母亲会病危,还是带上了孝服,和幸一一起踏上了回乡的路。

儿子敬三,却没有及时赶回来。

父亲在得知老太太撑不过明天时,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孩子们的话,是吗,不行了吗,这就完了吗?

父亲没有过分哀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可这种平静却让人觉得格外椎心。

母亲的离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参加完葬礼,繁开始索要老太太的东西‌‌“做纪念‌‌”,甚至包括一条腰带。最让人生气的是,繁竟然说,要是爸爸先去世就好了,那样妈妈还能到东京帮忙。大儿子幸一竟也点头附和。

办完母亲的丧事,三个儿女就又匆匆离去了,只有‌‌“外人‌‌”二儿媳纪子多留了几天。

父亲感激地说:‌‌“真奇怪……比起我们生养的孩子来,你算是外人哪,然而你却比他们更亲切地对待我们,……啊,谢谢你了!‌‌”

不,不,导演无意谴责这三个儿女。

电影的最后,京子在谴责哥哥和姐姐自私时,几乎‌‌“完美‌‌”的纪子这样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样想。但是孩子长大后,总会离开父母,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不是存心不良才这样的。大家都会以自己的生活为重。

京子反问,你也会这样?纪子回答:是啊,我不想变,但也会变成那样。

听到这里,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这是六十多年前的一部老电影了,可是片中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父母正在老去,可我们却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完全顾不上他们。

导演小津安二郎并没有过分谴责谁,他只是突显了这种无奈的现实,并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尽管这种理解让人充满了心疼。

电影的最后,母亲去世后,父亲独自坐在客厅摇着团扇,曾经羡慕他们要去东京的邻居又来打招呼:大家都回去了,很寂寞吧。

老爷子说:是啊,早知道她这么快去世,她在世时我就应当对她好一些。

父亲又平静地说了一句:一个人生活,日子特别漫长。

我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看到这里,眼泪莫名簌簌而下。